替嫁娇妻来自1937—— by你的荣光
你的荣光  发于:2024年0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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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如让我去死。
凭着被周季锦“另眼相看”的标签,这一年多他过得特别滋润,可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陆承璋对陆中道作出为难的表情,“爸,就算他喜欢我,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再说了,喜欢也是会一点一点被消耗的,我觉得,偷文件这种事,还是让陆斐去干,等以后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再让我来做,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
陆中道一听,感觉有点道理。
可是想起陆斐那个德行,他又皱起了眉:“陆斐不听我的怎么办?”
陆承璋阴险的笑:“不用担心,让我去找他,我看他现在这么硬气,八成是觉得周季锦会给他撑腰,但他知道周季锦喜欢的人是我,他怕我会抢了他的位置,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肯定是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只能干什么。”
感觉就是他说的这个样子,陆中道、陆承信都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病房外。
郑助理:“……”
他看看自己左手的果篮,再看看右手的花束。
默了默,他抬起头,最后看了看周季锦那阴沉的能滴出水的脸。
郑助理以为他会暴怒的推门而进,然而周季锦一个扭头,愤怒的去找电梯了。
中间经过一个垃圾桶,还对郑助理怒目而视:“把东西都扔了!”
郑助理现在也支棱起来了,他把花扔了,然后依然拿着果篮,“不能浪费,这个我带回家吃。”
周季锦:“…………”
懒得管这种小事,进了电梯,周季锦就掏自己的兜,拿出手机,拨出,等他们到一楼的时候,陆斐正好接起来。
现在是晚上,陆斐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拍戏,他声音懒懒的,而周季锦张口就是一句告状:“你知道我刚刚从你爸的病房里听到了什么吗!”
郑助理:“……”
你这么急着出来,就是为了告状啊。
陆斐则揉揉耳朵:“我没爸。”
周季锦一愣,“还有你那几个哥哥……”
陆斐打断他,“我是独生子,也没有哥哥。”
十月份,别说东北了,就是周季锦这里,到了晚上也是凉意满满,站在医院的外墙边上,看着人们进进出出的,周季锦抿了一下唇,“那你有什么?”
陆斐:“有助理,有经纪人,还有个商业联姻来的丈夫。”
周季锦:“……”
听到他把自己也算进去了,没有当做查无此人,周季锦感觉很欣慰,但一听他用在丈夫前面的那些定语,周季锦又感觉很扎心。
“不是商业联姻,我从没打算要从陆家那里得到什么帮助,我当初……当初……”
他卡壳了。
当初的想法,说实话他都快忘干净了,那时候好像,他就是觉得特别无聊,天天都睡不着,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睁着眼,再不来点刺激的他就要疯了,于是,他培养了特别多的爱好,顺便,还应集团的要求,结了个婚。
备选人非常多,周季锦不想选妃,就只让郑助理打印了一个名单,在他闭目养神的时候挨个念,听到陆承璋这个名字,噌一下,他坐了起来,抢过那个名单,迅速找到这个名字,然后,眼皮又耷拉了下来。
听得时候挺激动,看见就没这种感觉了,不过,郑助理已经瞪大了眼,感觉让他失望也不好,周季锦便说:“就他了。”
至于后面是怎么传成他非陆承璋不可的,他就不知道了。
周季锦感觉很心虚。
不管怎么说,把婚姻当儿戏的人是他,主动开口说要跟陆承璋结婚的人也是他,虽然万幸万幸,最后陆承璋反悔了,但这些事实,是他抵抗不了的。
既然抵抗不了,周季锦就不抵抗了,但有件事,他现在必须说清楚。
“我不喜欢陆承璋!!!”
“一秒钟都没喜欢过!”
“他长什么样我都忘了,我眼光好着呢,怎么可能喜欢上这种人!”
对面沉默了好长时间。
沉默到周季锦都开始忐忑了,陆斐不会真觉得他对陆承璋情根深种吧,那他真是跳黄河都洗不清了。
陆斐也控制不了自己,他知道他应该说一两句,可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的都是那句——“我不喜欢陆成章!”
我不喜欢陆成章!
我不喜欢陆成章!
像个破锣,敲一下,就没完没了的咣咣咣。
陆斐抿了抿唇,突然说道:“我困了。”
周季锦看一眼时间,才八点半。
然而陆斐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徒留周季锦站在医院门口,一脸的怅然若失。
已经从果篮里拆出一个牛油果的郑助理:啧啧啧,怕不是要被甩哦。
又过了两天,终于,来到了全剧组都在期待的重头戏——上山。
陆斐两天没跟周季锦说过话了,最近他也越来越沉默寡言,赵聪说忙完了马上就过来,但现在,他还是只能自己扛着,杜佳佳不敢打断他的状态,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每天变着法的给他补身体,都快把陆斐吃到流鼻血了。
徐言客特意飞过来看这场戏的拍摄,他穿着据说在南极都保暖的羽绒服,双手揣兜,眯着眼看就位的演员们。
这场戏没叶铭远的事,剧本里,这时候他的角色已经把自己作没了,所以他现在可以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陪表哥。
这时候,他表哥叹了口气:“可惜宝宝要上学,她也很期待这场戏的。”
叶铭远:“没办法嘛,你又不能让她逃学。”
徐言客:“谁说我不能,我徐言客的女儿别说逃学,她想逃离地球我都能帮她办到。但是宝宝说要尊重学校和老师,那我只能听她的。”
叶铭远:“……”
他想哭,徐宝宝,你生在徐家还能长得这么正,真是太不容易了。
说话间,导演已经要求全场安静了,扮演女主角的是个童星,今年才十三岁,因为长得高,所以演起十六岁的女主也毫无压力。她对陆斐笑了笑,陆斐也笑了笑,然后蹲下来,让她趴到自己的背上。
这场戏风雪更大,直到他们到了山洞的时候,造雪机和鼓风机才能停下,弄出天突然放晴的效果。
陆斐今天状态很好,女主角趴在他的背上,半张脸贴着他,另外半张脸露出懵懂又紧张的情绪,演的也没问题,然而这是一个多人场景,除了他俩,旁边还有好几个演员呢。
有一个人出问题,所有人都要重来。
杜佳佳站在一旁紧张的数着,一遍,两遍,三遍……
数到第五遍的时候,杜佳佳想手刃两个人。
一是吹毛求疵的导演,二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就是摆出一副空白脸的某祭司演员。
你们轻装上阵是不怕啊,可后面我们陆哥还背着小姑娘呢!
虽然就十三岁,但她长得高啊,体重已经约等于一个成年人了!
杜佳佳又急又气,干脆低下头,拧开自己的保温瓶,靠喝水解压。
这时,旁边一个人问她:“这是拍第几遍了?”
杜佳佳窝火:“你不会数?!”
转过头,看见周季锦,杜佳佳瞬间瞪大双眼。
她懵了两秒,然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赶紧往周围看,果不其然,剧组里很多人都看向了这边,震惊程度不比杜佳佳少。
“……你、你怎么到这来了?”
周季锦拧眉看着把女主角放到地上,趁镜头关闭揉手腕的陆斐,仿佛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这到底是第几遍?”
同样的问题,周季锦问出来,杜佳佳就没火气了,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队友,“第五遍了,老天保佑,让他们下一次一条过吧!”
老天表示,那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又是重复的过程,陆斐在那拍了多久,周季锦就在旁边站了多久。
等到导演终于宣布,他满意了,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大家都围上去,而且都围着陆斐。
他们七嘴八舌的问:“胳膊没事吧?”
“陆老师太厉害了,辛苦辛苦,今晚大家都机灵点,别去打扰陆老师!”
连徐言客都问:“不给陆斐放个假?”
导演:“……”
凭什么,他都没有假。
这导演心狠,并不觉得陆斐有多不容易,他只觉得这是陆斐应该做的,但想想,陆斐之前受过伤,而且大家都这么说了,他要是不同意,容易被人围攻,于是,他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大家瞬间笑起来,刚想再说点祝贺的话,却被一只手扒拉到了旁边。
大家怒目而视,却见周季锦那张可恨不出道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上下看着陆斐的身体,“你还好吗?”
陆斐没注意到他过来了,现在他的精神都有点恍惚了,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慢半拍的回应:“有点……累。”
岂止是有点。
胳膊都快不能弯了,腿也是麻的,腰还特别僵硬,简直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周季锦皱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一分钟后,他们离开了,鸦雀无声的观众才找回了自己激动的声音。
“他俩真是一对儿!!!”
不远处,叶铭远嗤笑一声。
有什么好得意的,我才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
另一边,周季锦背着陆斐,走在安静的村落里,只能听到脚下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他在心里想,又轻了。
回去要给他好好补身体了。
不明白,为什么要当演员,吃力不讨好的。
等他恢复了,要好好跟他谈一下,当演员可以,但这种戏,不准再接了。
哼,就知道那个徐言客没安好心。
一条一条的想法从心里飘过,而这时候,在他背上的陆斐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背着自己的人是谁,他顿了顿,然后学着女主角的样子,也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好像更暖和了呢。
周季锦脚步微顿,神情微微变了一下。
之后,他心里的想法就消失了,村子依然寂静,雪地上依然只有一人留下的脚印,但风知道,刚刚过去的,是两个人。

从这天开始,周季锦就没再走过。
陆斐的胳膊旧伤复发了,明明骨头也长好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冻的原因,总是疼,趁着放假的时间去这里的骨科医院看了一下,大夫给开了点药,却不怎么管用。
后来又换了个中医,说不能再受冻了,再冻几天,就是一辈子的后遗症了。
这话让周季锦如临大敌,甚至想让陆斐毁约走人。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九九八十一难,八十难都过了,就剩下晒经书了,只有猪八戒才会在这时候放弃。
周季锦不想当猪八戒,所以,他只能闭嘴。
他到的第二天,赵聪也过来了,看见周总亲自降临,赵聪愣了一下,然后就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去跟杜佳佳讨论怎么打断陆斐状态的问题。
周季锦跟着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为什么陆斐这段时间总是阴晴不定的,感觉比以前更难以捉摸了。
为了让他恢复成正常状态,这几个人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连赵聪这个不苟言笑的,都开始看短视频,搜集他觉得特别搞笑的,然后让陆斐过来看。
但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没用,陆斐的戏是越拍越好,戏外,他也是越来越沉默。
最后,还是专业人士给了他们正确的意见。
郄珏鄢:“你们都不懂,所以效果不大,去找心理医生啊,我之前入戏太深,就是心理医生把我拉回来的,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要不是他把我拉回来了,现在你们看见我,就是从法制节目里看到了。”
众人:“……”
你到底演了什么可怕的角色。
赵聪虚心求问:“你还有那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吗?我们回去以后,也给陆斐约一下。”
郄珏鄢点头,“有,我回去找找,他姓王,在圈子里还挺有名的。”
周季锦:“……”
姓什么???
十月底的时候,陆斐杀青了。
全剧组鼓掌欢送,脱掉厚厚的羽绒服,重新穿上特别显身材的风衣,陆斐从机场出来,迎面碰见一群举着灯牌的小姑娘。
“出来了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陆斐我好喜欢你呀!”
“陆老师辛苦了!!!”
陆斐惊愕的看着她们,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容来。
然后,又收获了一大批的尖叫。
好不容易走出来,周季锦已经在车里等着了,陆斐坐进去,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接机是杜佳佳跟大粉一起安排的,周季锦也知道这件事,他看着陆斐的表情,出声试探:“看见粉丝,开心吗?”
陆斐面无表情的回答:“开心。”
周季锦:“…………”
于是,第二天,他就跟周季锦一起,坐在了心理诊所的等待室里。
陆斐皱眉看看周围的环境,这种明亮时尚又温和的装修风格,引起了他的反感,仿佛这就是一个信号,代表着他马上要像砧板上的鱼一样,被人切开看个彻底了。
陆斐低声抱怨:“我不想看心理医生。”
周季锦:“那就别当他是心理医生,当他是你的员工,跟员工谈心,你总没问题吧。”
陆斐:“……”
当我是你吗?
十分钟后,护士通知陆斐进去,周季锦跟着站起来,却被她拦住:“家属不能进去。”
于是,周季锦心花怒放的坐下了。
护士:“……”
在这工作真的天天都能看见奇葩。
陆斐推开门,看见这个医生这么年轻,有点诧异。
但他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走到沙发边,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
王大夫先近距离的观看了一下陆斐的长相,感慨真人比屏幕里还好看,然后才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姓王。”
陆斐:“你好,我姓陆。”
王大夫:“……听说,你有入戏太深的问题。”
陆斐:“那是别人说的,我自己不这么觉得。”
王大夫问:“那你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陆斐:“我不觉得我有任何问题。”
王大夫:“……”
不愧是跟周季锦结了婚的人,噎人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呢?”
陆斐抬眼看他:“闲着没事干,过来走走。”
王大夫轻笑:“那这走一走,有点贵了。”
钱是周季锦掏的,陆斐并不知道来看个心理医生要花费多少,陆斐疑惑的问他:“你是怎么收费的?”
王大夫微笑,说了个五位数。
陆斐:“…………”
抢钱啊!!!
陆斐的脸十分僵硬,王大夫低下头,在病例上写了几行字,觉得给他留出的反应时间够了,才重新抬头,“我在网上看到你拍的电影做的宣传了,《雪山》,名字美,剧照也美。”
陆斐的心还在为那些花出去的钱痛苦,虽说,那不是他的钱。
“我替你省点事,我最近心情不好,跟《雪山》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它充其量也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子的作用,真正的原因不在它身上。”
果然,一听花了多少钱,陆斐就愿意配合了。
王大夫点点头:“看来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原因,能告诉我吗?”
陆斐:“我告诉你,有什么用?”
王大夫眨眨眼,没有像对着周季锦一样,表示自己一定能帮他解决问题,而是换了种说法:“至少,有个永远不会泄密的人听到了你的声音。”
陆斐沉默的看着他,过了好久,他才开口。
“很久以前,我拍过一个没有上映的剧本。”
王大夫点点头,在纸上记录。
陆斐看着他的动作,继续说道:“拍完以后,后劲太大,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受到这个剧本的影响,经常觉得,那是我的人生,那个角色,就是我。”
“这个剧本讲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多年前,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年代,缺衣少食,战火纷纷,人们过得很苦很苦,但我演的这个角色不一样,他家里很有钱,从小,他就没为生活发过愁,生活富裕,家人又宠着他,他站在巨人的肩膀看世界,确实,看得很远,可是,他也看不到,就在他脚下,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王大夫听着,写字的手顿了顿。
他问:“然后呢?”
陆斐:“然后,他长大了,外出求学,他去了北平,认识了很多跟他差不多的人,那些人都是进步青年,于是,他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名进步青年。求学结束以后,他回到了家乡上海,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北平很先进,上海也很繁华,但他总觉得上海差点意思,因为这里仍然是歌舞升平的模样,没有他想看到的,全民抗争的画面。”
说到这,陆斐笑了:“他很失望,觉得上海的人们无知,他们都是朽木,都是鲁迅笔下写的,麻木的中国人。”
王大夫看看他,也笑了一下:“但你认为,真正无知的人是他,对吗?”
陆斐点点头,“现在我是这么想的了。”
思索片刻,王大夫低下头,继续记录。
陆斐:“不是说了吗?他是带着抱负回来的,想要改变家乡,想要用自己的力量,争取让更多的人清醒过来,他一边跟其他的学生联络,一边寻找更多的有识之士。他经常不回家,把自己的父亲气得半死,他父亲经常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读书读的脑子都傻了,妄想蚍蜉撼大树,以后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大夫问:“你觉得他父亲说得对吗?”
陆斐垂眸:“不知道。”
“他父亲想要他平安过一生,继承家里的工厂,做个富贵闲人。他却选了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即使他没有真刀真枪的干,也没有当那个次次都出头的人,那条路依然危险。”
“只是,父亲的唠叨终究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他偶尔也会跟其他有钱人家的公子出去玩,有一次,他和一个叫张青山的人一起去看戏,那个戏园子,叫月棠园,班主姓陈,所以又叫陈家班,张青山和陈家班的角儿柳若蝶是相好,隔三差五的,就会过去看她。那天他们一起过去的时候,恰好柳若蝶嗓子哑了,她没登场,张青山觉得丢面子,不痛快,这时,一个小孩给我们上茶,张青山突然动作,小孩的茶泼到了张青山身上,张青山发怒,要打这个小孩,谁知,另一人突然冲了出来。”
陆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个人,瘦瘦高高,是他见过的、除了自己外长得最好看的人,那人阻拦了张青山,却惹得张青山更加生气,抽出皮带,狠狠抽在这人的脊背上,这人硬生生挨了,却没弯腰,只是继续挡在那个小孩面前,大有随便他抽、只要他能出气的意思。”
王大夫听得疑惑:“那这时候,你的角色在做什么?”
陆斐笑了一下:“他啊,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去劝架,但张青山气头上来了,又不听他的,把戏园子砸了大半,班主求爷爷告奶奶,把柳若蝶请出来,才让他消火。后来,张青山跟柳若蝶离开了,而我的角色,跑去找那个男人和小孩,碰了一鼻子灰,才独自离开。”
“他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陆斐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因为他蠢。”

王大夫:“为什么说他蠢?”
陆斐:“看不清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蠢;自以为是的自封为拯救者,却不知道他就是个跳梁小丑,二蠢;在意识到一切之后却不舍得抽身出来,导致最后无法挽回,三蠢。”
王大夫:“……”
他看着陆斐的眼神有点复杂,因为从陆斐的语气里,他听出了他对自己的痛恨。
是真的痛恨,看来,他们已经说到陆斐入戏的关键了。
而这时候,陆斐突然抬头:“他害死了那个小孩。”
王大夫没说那只是个角色这种话,而是问他:“怎么害死的?”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自从那天看到了他们,他就像是打了鸡血,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苗子,被压迫,但并不麻木,有血性,只是还没被激发出来,他铁了心的要把这个好苗子拯救出来,让他跟自己一起,也参与到唤醒国人的事业当中来。所以,他几乎隔几天就要去一次月棠园,那人不愿意和他有牵扯,根本不见他,而在这种时候,就都是那个小孩接待他。”
想起小桃子那张带着一点婴儿肥的笑脸,陆斐的神色柔和了一些:“那个小孩,真的很可爱,她活泼、会来事,戏班不养闲人,她不会唱戏,却还能留下,一是因为那个男人保着她,二是,她太会说话了,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他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孩跟那个男人,并不是亲人,他们没有关系,小孩的家人都死光了,一年冬天,她乞讨到了戏班,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别人都不管她,只有男人,给了她一碗热水,然后,她就拼命的磕头,求男人收留她。”
王大夫听着,突然问了一句:“这个小孩叫什么?”
陆斐回答:“温桃。”
“那个男人叫什么?”
陆斐沉默片刻,也回答了:“陈锦。”
王大夫不再问了,陆斐便继续说:“他和这两个人认识了好几年,陈锦……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小孩却很喜欢他,每天都盼着他能来,人心都是肉做的,更何况他这个人,还特别喜欢装成救世主。他时不时的就会给小孩带点礼物,有一次,他给小孩带了一条苏联产的丝巾。”
“小孩很喜欢这条丝巾,却不舍得戴,最起码他从没见小孩戴过。后来,他有些事情,被叫回了北平,几个月以后,他再回来,却发现小孩受伤了。她的脸和手,都被烫坏了,漂亮的脸蛋,变得恶心又难看,他以为是戏班里的人干的,甚至还愤怒的去质问男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男人面对他的质问,没有沉默,却说了句,不要管。”
“怎么可能不管,他去找班主,要他给个说法,然后他得到了,原来,是他那条丝巾害的。”
陆斐冷笑:“小孩只戴过一次丝巾,就是她的生日那天,她都不敢戴出去,就在月棠园的后院里干活,张青山进来找柳若蝶,他已经忘了小孩是谁,却认出了那条苏联产的丝巾,他把小孩叫过来,发现小孩长得很漂亮,和以前不一样了,于是,他多问了她几句,还赏了她几块大洋。”
“这一幕被柳若蝶看见了,柳若蝶觉得这个小孩可能会威胁到她,于是,她找了个喜欢十几岁女孩的有钱老头,想要把小孩卖给他,小孩得知以后,很害怕,又不敢和任何人说,就偷偷的去了厨房,把正在烧的木炭掏出来,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说到这,陆斐突然安静了,王大夫也没立刻就出声,而是看着他,愣了愣。
“所以你觉得,这是那个角色的错。”
陆斐拧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我不该这么觉得吗?”
王大夫:“不该。”
他放下了自己的笔,“角色只送了一条丝巾,送丝巾,是不会造成悲剧的,它们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造成悲剧的是嫉妒、是阴毒,你说的柳若蝶嫉妒小孩,所以她做出了要卖掉小孩的行为,同时导致小孩为了自保,毁掉了自己的脸,这才是真正的因果关系,与那条丝巾没有任何关系,即使没有丝巾,也会有其他的东西出现。”
陆斐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那他后来设计赶走柳若蝶,导致柳若蝶无处可去、破釜沉舟,在戏园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被她反锁在房间里的小孩,这算不算是一场因果关系?”
陆斐的耳边,好像还能听到火舌舔舐房梁的声音。
毕毕剥剥,声声都透着摇摇欲坠的危险。
阿锦冲进火场,把小桃子从屋子里背出来,他身上也被烧着了,却顾不上自己的疼,戏园子的人用水泼灭了他们身上的火,小桃子却因为吸入了太多的烟雾,始终紧闭着眼睛。
陆斐和阿锦一起送她去医院,却只拖延了三天。
三天,她时醒时睡,醒了就会哭,却不发出声音,阿锦知道她是疼,就唱戏哄她,而陆斐除了站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小桃子精神突然好点了,她说嗓子疼,跟陆斐要梨膏糖吃,陆斐买了回来,小桃子吃了一块,然后突然对他笑。
她说,李阿婆熬的梨膏糖最好吃,可惜阿锦每次都只让她吃一块。
她说,以前她觉得梨膏糖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是陆斐让她知道,原来外面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还说,等长大以后,她想去陆斐总是挂在嘴边的北平看一看,能让陆斐这样惦记着,该是多么好的地方呀……
心理诊所中,陆斐低下了头。
王大夫看着他,最善言辞的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如果陆斐能流露出一点点的情绪,他都能做出应对措施来,可陆斐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悲伤压抑到了极致,就只剩下钝痛和麻木了。
王大夫沉默了很久,但还是出声问他:“只是这些吗?”
陆斐抬起头,淡淡的看着他。
王大夫重复:“只是因为这个小孩,你才这么讨厌这个角色吗?”
陆斐开口,语速慢吞吞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做错事。”
“什么意思?”
“他想照顾小孩,让她过得好一些,结果害得她连命都没了;他想拉男人一把,却害得他失去了小孩,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人;后来他认识到了,他不是救世主,和他亲近,最终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于是,他一心扑在赶走日本人上面,却被日本人抓住,走狗们跑去他家,打砸抢,气的他父亲大病一场,没多久,人就没了。”
陆斐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许多,刚才讲述的时候,他语气里是有情绪的,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就像是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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