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许久,李十一感觉手都有点酸了。
雨气润润中,傅灵起伸起手,在晦朔的灯光下,摘下了那张银色的面具。
李十一还没开口,雪白的犹如栀子花的油纸伞已经落在了地上。
他被拥进了一个极其紧绷的怀抱中。
……甚至,有点凶狠?
李十一垂下眼眸,没了伞,湿淋淋的雨也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拥抱他的这双手臂,力气实在是有太大了点……吧?
就算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应该也不是这个反应吧。
更何况, 自从他断了情丝之后, 李十一和他都快三十年不见了, 说起“朋友”两个字, 似乎都有些勉勉强强。
虽然说李十一对外是死了的情况, 但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问一问他为什么还活着么。
不对劲,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李十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他拉开了游戏面板, 这些年沉迷修行,李十一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里了。
【傅灵起:100/100】
李十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十一蹙眉, 好像也就二十年前他刚假死逃往凡间的时候, 有过一段闭关敛息的时间。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至少李十一总算是找到解题思路了。
虽然说, 怎么感觉好像更棘手了。
那傅灵起亲手抽掉的情丝,又长回来了么。
还是因为, 他当时的死讯?
李十一想了想, 觉得两个人还是坐下来交流一下比较好, 这样抱在一起实在是有点太亲密了。
他动了动, 想要挣脱开来:“前辈……”
傅灵起:“别动。”
李十一:“?”
傅灵起:“不要动, 我才不会醒。”
李十一:“……”
这下又给李十一干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告诉傅灵起,自己并不是幻觉。
但是以傅灵起的修为, 怎么会分不清楚幻觉和真实呢。
——【“欸,你这有所不知了, 傅灵起已经二十年没有露过面了……有传言说,他入魔了。”】
李十一想到在【辟海镇】茶楼听到的闲聊,惆怅地叹了口气。
这二十年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么。
两个人僵持之下,在桥畔另一边的炼灵境三人小队也有点混乱。
“我说……他俩是不是抱上了?!”
“没有吧,站在一块聊天看起来重叠了吧。”
“太黑了也看不清啊,好像伞都掉了,这两位道友什么癖好啊,怎么喜欢站在在雨里闲聊?”
三人对视了几眼,还是女孩最活泼外向,毫不在意地冲那边招手:“喂——道友,还是来茶馆里坐坐吧!外面下着雨呢!”
他们已经坐到了茶馆店的二楼,此时是拉开窗户冲桥畔喊的。
傅灵起像是被这道声音拉回了点情绪,手上的动作也一松,李十一顺滑地借机挣脱了他的怀抱。
傅灵起用一种颇为微妙奇怪的眼神看了李十一一眼。
感觉今天的心魔,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李十一摸了摸鼻子,觉得此时果真是岔开话题的绝世良机:“去茶馆吧,别淋雨了。”
傅灵起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抹去李十一下巴上的一点水渍,目光有些温柔:“好,听你的。”
李十一:“……”
怎么形容呢,感觉更恐怖了。
李十一戴上被他掀开的银色面具,低头捡起伞,本来想递给傅灵起另一把,但是傅灵起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径直牵过了他的手指。
十指相触,倒是有些冰凉。
李十一:“……”哎,还浪费了买伞的钱。
李十一觉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要为傅灵起现在这个看起来……没那么正常的精神状态负上点责任的,认命地为他打伞,两个人一路徐徐地走到茶馆。
因为避雨,茶馆的人多,傅灵起生得英俊,两人身上又湿淋淋的,凡人好奇的目光自然不少。
好在炼灵境小队开的是个包厢,两个人走进去,就再也看不到那些凡人探究的目光了。
……改成面对炼灵境小队探究的目光了。
三个人的目光下移,看着两个人牵着的手,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交换的目光无非是“所以说刚才绝对是抱上了吧”“果然没有看错吧他们之间是有点不同寻常的吧”“我刚刚是不是影响到他们了”——诸如此类。
李十一:“……”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怎么今天一直忍不住想叹气呢。
女孩清了清嗓子,调节气氛地干巴巴笑道:“哈哈,雨,雨真的太大了。”
两个年轻男修立刻打圆场地为傅灵起和李十一倒上了茶,略有些语无伦次:“喝茶,两位道友,喝茶喝茶,哈哈,热茶,暖身的。”
傅灵起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
转过眼眸,又看了一眼旁边李十一的茶杯。
傅灵起:“……”
傅大剑修终于从恍惚中抽出了神,察觉到了不对劲。
傅灵起看向炼灵境小队,缓慢开口道:“你们,看得见他?”
炼灵境小队互相古怪地对视了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道:“看得见啊。”
“为什么看不见,难道这位道友修炼了什么隐匿身形的功法么?哈哈哈,那看来是修炼不到家啦。”
傅灵起:“……”
李十一:“……”
李十一察觉到茶桌之下,握住他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两分。
包厢内的气温,约莫降低了十度。
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炼灵境小队又开始了迷思:刚才那个问题,难不成有什么玄机之处?
生气了么。
李十一叹了口气,抽出手指,单手端起茶杯敬向傅灵起:“前辈,喝茶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傅灵起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接过,目光幽深如渊,看不清情绪。
氛围还是有些僵硬,女孩又干巴巴地打圆场。
“两位道友,呃,你们难得重逢,恐怕有不少话要说吧?不如等你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再秉烛细聊?”
她又看向李十一:“这位道友,戴着面具喝茶恐不方便吧,是有难言之隐吗?”
李十一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傅灵起的目光,转向年轻女修道:“没有,只是习惯了。”
既然假死逃婚一事已经瞒天过海,李十一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能露面的。
他摘下面具,也抿了一口茶。
银色面具在茶桌上泛着烛光的潋滟。
年轻女修微微捂住嘴唇。
本来觉得方才搭讪的这位道友,已经生得俊朗非凡了……
炼灵境小队深呼一口气,交换眼神。
——“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百年好合。”
李十一叩了叩桌面,提示他们道:“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吧?”
炼灵境小队这才想起正事:“哦哦对,其实我们也是有事相邀的,我们三人是【清剑宗】的弟子,此次下凡是接取了一个除邪的任务,目光是一位炼灵境九层的邪修,我方才看这位道友灵力不错,想来也是炼灵境的弟子,想着若是有意,我们几人可以结成队伍,到时候灵石平分。”
李十一看向傅灵起,他头上明晃晃的【45321】,不过颜色有些发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的确是收敛了灵气,看起来同炼灵境无异。
女孩希冀地看着他们:“这次的赏金,有足足一百灵石,我们三人学艺不精,都在炼灵六层左右,其实没什么把握。”
李十一顺口就接下了,他实在不想那么快面对和傅灵起单独相处:“好啊。”
炼灵境小队喜出望外,他们显然阅历很浅,胆敢邀请来路不明的修士,不过也算他们运气好了,李十一不介意顺手帮忙。
李十一抿了一口茶,很希望和炼灵境小队多聊一会儿。
今天天色已晚,炼灵境同凡人比差不了太多,他们不想夜里赶路,想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便客气地开了五间客房,邀请了李十一和傅灵起在这里住下。
江南小镇的客栈风光不错。
李十一倚在窗户边,看外面湖景。
傅灵起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从方才开始,傅灵起就没有说过话,对于他擅作主张接下炼灵境小队邀约的事也没有反对,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李十一沉默地看了会夜景,刚想回身,去吹灭蜡烛。
屋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人步伐轻盈,李十一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不知为何,李十一忽然有种被追债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李十一想,我并未欠他才对。
但是,傅灵起在黑暗中,从背后环过来抱住他的时候,李十一还是有些心乱,连背也僵了僵。
“李、十、一。”
随着这三个字,傅灵起的吐息,吹到他的脖颈处。
“你为什么还活着。”
李十一觉得脖颈有些痒,他想避开,可是傅灵起的怀抱他挣脱不开,李十一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我做了傀儡,那是假死。”
傅灵起明知故问。
“为什么。”
“为了逃婚。”
“为什么逃婚。”
“我对她无意。”
“那你有意谁。”
“……”
傅灵起掰过他的脸:“告诉我,你有意谁,我要听。”
李十一被掰过脸,转到肩膀处,鼻尖已经抵住了对方的鼻尖。
一片黑色,气息胶着。
只有窗外远处的湖泊边还飘着几盏灯火。
李十一想逃开。
嘴唇离得太近,言语送出温热的气。
这气氛,不太妙。
傅灵起:“方才在桥上,我曾以为你不是心魔,犹豫了许久。”
李十一沉默。
傅灵起:“可从前每一次,我也都以为不是。”
李十一:“……”
傅灵起说得轻描淡写,李十一却听出他的痛。
我死了,他很难过,以至于生了心魔。
李十一难免有些心软。
傅灵起重复地执着问道:“李十一,告诉我,你有意谁,我要听。”
李十一蹙眉,垂下眼皮,忽然觉得意乱如麻,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不是你。”
背后的人明显气息一滞。
李十一觉得自己在混乱中抓到了唯一正确的答案,低声重复道:“不是你。”
傅灵起:“撒谎。”
他微微侧过脸,轻而易举地吻住了李十一。
吻到了。
温热的,柔软的。
是我的。
你是躲不开,还是没有躲。
方才在桥畔之上,纸伞之下,傅灵起那么失魂落魄地望着你, 你敢说自己就没有一丝心乱么。
昏暗的缠绵深吻中, 李十一忍不住谴责自己。
他闭上眼, 记忆幽深处, 陈无愁的身影时隐时暗。
四十年了, 李十一,人类的肉体凡胎始终是有限的,你的大脑无法控制地已经逐步开始模糊陈无愁了, 哪怕你如何的不愿意。
遗忘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人活在世界上, 有三种死亡,第一种是脑死亡以后, 从生物学上宣判了他的死亡;第二种是他的葬礼之后, 从社会上宣判了他的死亡;第三种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记得他,彻彻底底地宣告了这个“人”的死亡, 永远地消失于茫茫天地之间。
挣扎中,李十一脑海中扑朔地飞过无数从前的片段。
最后的最后, 总是定格在那年和陈无愁站在一棵繁茂的树下, 李十一对陈无愁说:“我不会变的。”
质朴无华的誓言, 却是最利的刀剑。
李十一的心脏忽地又被刺了一下, 痛得嘴唇一抖。
傅灵起吻得很认真, 只当他是快乐的轻颤,得寸进尺地深入下去, 手指慢慢抚过李十一的腰间,探索进去, 触摸到紧实弹滑的腰腹肌肤,他的心跳忽然变得好快,可惜情动刚浓,就被李十一推开了。
傅灵起:“?”
李十一冷静地理好自己松散的腰带,沉默地立在窗边,垂眸不语。
如果不是一个灵魂,这算背叛。
即使是同一个灵魂,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又算不算背叛。
李十一想起前世看的那些狗血的古装偶像剧来,那些几生几世轮回的爱人,总是同一对人演,才少了点古怪感。
如果长相不同,性格不同,该要如何看作同一个爱人。
更何况,如果不是呢?
一个灵魂,始终只是李十一的猜测,他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心安理得的接受。
李十一吐了一口气,忽然很想抽烟。
他从前最冷血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复杂的情绪、挣扎、思考、别扭。
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这么纠结的人么。
……看来人类的情感有些时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傅灵起看着他的脖颈,修长漂亮,他思索了一下,凑过去靠在李十一的肩膀上。
只是靠着,没有乱动。
傅灵起孤傲了一辈子,大抵从未这样善解人意,温言软语过:“我知道,你心里总归是有些怨我的,怨我二十七年前自断情丝,斩断和你的缘分。”
傅灵起的瞳孔微闪,他张了张口,可却不擅长解释。
无论当年如何被迫,无情的是他。
说再多,在李十一耳中是否只是借口。
傅灵起道:“以后绝不会了……”
顿了顿,傅灵起动了动喉咙,抱紧他道:“李十一,别再离开我。”
李十一本想辩驳,话到嘴边又觉得解释起来更头疼,不如承认算了。
“……再给我点时间吧。”
傅灵起想了想,觉得这次重逢的确事发突然:“好。”
李十一站了一会儿,却发现傅灵起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
李十一直接赶人:“你不走么。”
傅灵起不想走:“我走了,梦会不会醒。”
李十一:“……”
李十一把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脖颈中那生机勃勃跳跃着的动脉上:“我活着,活得不能再活了。”
傅灵起:“不真实。”
李十一:“?”
傅灵起低声而平静道:“如果过去的二十年,你经历同我一样无穷尽的噩梦,你也会觉得不真实。”
李十一:“……”
李十一又心软了。
越平静的语调,却听起来叫人越难过。
傅灵起这样的性格,到底因为他的死难过了多久。
两个人倒没有做什么,只是安静地睡在一张床榻上,同被而眠。
李十一的睡眠时间向来都给了修炼,很少真的这样安静温和地睡了一觉,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做很多噩梦,脑海很乱,可是意外的,一夜无眠,或许是旁边的气息太熟悉,令他难得感觉到了一阵安心。
醒过来的时候,傅灵起已经醒了。
两个人对视着,隔得很近。
外面阳光很盛,打在傅灵起英俊到带着压迫性的面容上,傅灵起的瞳孔幽深,但现在静静凝视他的时候,又很安静。
不像个不可一世的剑尊,只像个普通的英俊男人。
对视了许久,傅灵起凑过来,安静地吻他。
李十一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睡醒,又或许阳光太好了,懒洋洋的,不想让人思考,也不想让人挣扎。
“咚咚咚!”
门外蓦然响起敲门声,是三人小队中女孩的声音。
“李道友,你醒了吗,我们要动身啦!”
昨天聊到最后,几个人自然是交换了姓名,不过李十一和傅灵起用的都是化名,李十一说自己叫李十九,傅灵起更荒谬,说自己叫傅云则。
李十一:“……”
李十一抬起头,躲开了纠缠的唇舌,开口平森*晚*整*理静应道:“稍等。”
最后一个等字却微微变了点声调,李十一蹙眉,傅灵起在咬他的脖颈。
“好哦,对了,我们刚刚去敲了傅道友的门,他好像不在呀!”
李十一:“……”他能在就有鬼了。
李十一:“可能出去逛了逛……嘶。”
没完没了了,还玩上头了。
李十一眯眼,在被子下面掐了一把傅灵起的腰。
却没掐疼,反倒让傅灵起低低地笑了一声,李十一冷静地捂住了他的嘴。
无论怎么说,即使活到这把岁数,李十一也没有开放到愿意在一帮小辈面前搞这些不太健康的东西。
傅灵起穿好衣服,从隔壁房间出来,他倒也没那么变态,虽然年纪比李十一三辈子加在一块都老,但是却真的是初识情爱,大抵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目标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山上,原本走的话还要走上好些日子,李十一抬手一挥剑,把其余四个人都载上了飞剑。
三人小队:“!”
他们只觉得李十一的修为看起来比较深厚,灵力比较充沛,但是他们水平毕竟一般,没想到这竟然是一位筑灵境的前辈。
到了目的地后,三个人不好意思地挠头:“前辈,没想到你已经筑灵,那到时候灵石,我们定然要分一半给你。”
李十一:“不必,你们助我和……故人相遇,愿做报答。”
三人中一个比较大大咧咧的男人道:“嘿嘿,我就说好人有好报。”
女孩睨了他一眼,叫他客气一点。
接下来,原本胆战心惊的三人小队气氛也放松了一些,没有先前那么紧绷,毕竟有位高境界的前辈坐镇,这筑灵境九层的邪修岂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还是出乎了一点意料。
原来这个炼灵境九层的邪修并非独身一人在此割据,她身边还有一位筑灵四层的邪修道侣。
李十一是第一眼就察觉到气场的不对劲的。
邪修和入魔有些相似,不过邪修是保持清醒的神志做恶事,入魔是不太能控制自己地去杀戮。
邪修的名声要更差些,毕竟是自甘堕落的,且因为修行了损阴德的功法,面向上看去会觉得十分可怖,正如当年李十一初来乍到时遇到的那个老头一样。
李十一一开始并没有出手,也想借机磨练一下这三个小辈,没想到这三人虽然心思单纯,但是实战能力却十分丰富,和这个炼灵九层的女邪修斗了个不上不下,直到外面一阵强劲的阴风刮来,李十一皮肤上悚然一惊,飞身出去,桃木剑和来人的玄铁剑对上,桃木剑虽然柔弱,但是李十一的灵力更为深厚,并没有弱上半分。
男邪修惊呼出声:“筑灵九层——”
他和道侣躲到凡间,就是因为高阶的修士往往懒得掺和这些凡间的任务,没想到今日还是栽了跟头。
交战几个来回之后,他心中更是心惊,对方明明不是剑修,剑法却十分漂亮了得
他心惊,李十一更意外。
他之前的七年和万剑山的燕清讨教了不知道多少回,再了解万剑山不过了。
这邪修,似乎是从万剑山叛逃出去的。
男邪修全方面被压制,看不到一丝赢的希望,起身抱走妻子,就要往四个人中唯一的豁口中出去。
可惜,豁口外站的是一直有些困乏的傅灵起。
傅灵起其实不认识他们,万剑山的弟子千千万万,他怎么认得过来。
但是万剑山的弟子,很难不认识傅灵起。
傅灵起看着这男女邪修冲到他的面前,男邪修一脸惊愕,失神之余以为万剑山来清理门户,只跪下来喊了一声:“师尊——”
天虚境在此,没有一丝活路了。
男人凄凉地看了一眼妻子,两个人说实话看着不太好看,修炼邪功让两个人看起来乌嘴黑眼,此时神色仓皇,看起来竟然颇有些滑稽,但是傅灵起并不觉得好笑,因为他看出了两人之中的深情。
傅灵起犹豫之间,男人已经自杀谢罪,他本就对不起师门,如今自然放弃了抵抗。
女人垂泪一笑,抬手一剑,跟着去了。
李十一和三人小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三人小队:“!”
惊·双倍——
傅灵起:“……”
不是他干的。
三人小队默默地交换眼神:“说起来,之前李前辈喊傅道友,喊的是前辈来着……”
我们是无意中抱上了什么大腿啊……
任务已完成,三人小队感激涕零之余倒是没有多停留,因为李十一和傅灵起显然没有再和他们同行的意愿,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这对邪修道侣的尸体,傅灵起沉默了片刻,竟然找了个坟墓为他们下葬了。
傅灵起:“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难言之隐。”
李十一意外地看他:“前辈,忽然好多愁善感。”
傅灵起从前是这样的么。
傅灵起幽幽看他:“你喜欢多愁善感的么?”
李十一:“……”
李十一顿了顿,眯了眯眼睛。
他走上前来,方才交战中的狂风太大,他看见了傅灵起额间的煞纹。
李十一蹙眉:“这是什么?”
看着虽然很简单一道黑色竖纹,但是就让人觉得十分不详,说不上来的难受。
傅灵起丝毫不遮掩地释然坦白:“李十一,我入魔了。”
李十一呼吸一顿,原来那真的不是传言。
为什么……为了我?
傅灵起看着天空,澄澈干净,他的心境也难得如此平和清澈:“如今你是合欢宗叛徒,我也再回不去万剑山了,李十一,和我一起流浪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 代表旅游。
在人间旅游,李十一觉得是个好想法,散心肯定有助于傅灵起的精神稳定,也可以暂时离开修真界, 少去想那些是是非非。
虽然李十一在人间躲了二十年, 但是这二十年里他一直都藏在深山老林里修行, 偶尔出门也就是去附近的村镇降点妖除点魔, 枯燥乏味。
这次路过幻境小镇的原型, 也是难得,李十一只是多看了几眼,想起往事, 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好似是命中注定要他们俩重逢。
现在有机会真正去看看凡间的山山水水也不错。
但是, 旅游的话,要钱。
李十一没钱, 傅大剑尊两袖清风, 自然也没有。
赚钱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人间与修真界相通的小镇, 以及各大宗门在人间的附属门派,都有灵石与人间钱币互换的地方, 一块灵石约莫能换得一百两银子, 只不过很少人有人愿意拿稀缺的灵石去兑换白银罢了。
李十一大笔一挥, 换了一千两, 傅灵起拿着雪白的纹银在手中把玩, 似乎觉得很新奇。
有了钱,那么接下来就是定制旅游地点。
李十一购置了一幅全国的地图, 开始研究起来。
地图的地势边缘,都挺像李十一前两个世界的地形, 李十一大约能猜测出这里依然是古中国,所以果然是类似平行世界的设定么。
在上个世界的时候,李十一旅游不多,但是工作时间经常走南闯北,对各地的风景当然有所认知。
李十一和傅灵起找了个茶馆坐着,把地图放在茶桌上,指向地图的最北端:“雪多,山多。”
傅灵起:“……换个吧。”
李十一笑了一下,傅灵起知道他在嘲笑万剑山风景枯燥,也不生气,只偷偷在茶桌下方捏了捏他另一只手的手指,随后靠过来一起看地图。
李十一又被傅灵起这种无师自通的亲密弄得又僵了僵。
但是病人优先,他没避开。
李十一的手指往西边挪了挪:“蓝天草原,牛马成群。”
傅灵起端起茶,点了点头。
李十一便把草原定下了,再往下面指去:“奇山怪石,也不错?”
傅灵起道:“不错。”
李十一再往四处一一指去:“雨林瀑布,沙漠月牙泉,名山大川,碧海青天……”
傅灵起觉得新奇,其实修真界的风景更加奇幻卓绝,不过人间果然还是有人间的风味,最后一拍板,反正他们的流浪没有期限,路途再崎岖也难不倒他们,索性还是全国各地去一遍吧。
李十一抿了抿茶,觉得也好。
时逢春日风光,他们从江南出发,一路看婉约的小城山水,江南多平原,烟雨花柳,亭台楼阁。
李十一和傅灵起商量好了,既然是在凡间旅游,便老老实实地按凡间的规矩,出行皆是走路,骑马,或是坐车坐船,优哉游哉。
江南繁华,李十一和傅灵起很是沉醉了一把江南的柔婉小调。
他们坐船驶入雾气濛濛的荷花湖里,在一晃一晃中,听得远处歌女隐约吟着“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未雨,多雾,脸上冰丝丝的一点凉意,实在是过于惬意。
李十一闲懒地半倚在木船边,撑着手肘,眯眼看尽湖光山色。
傅灵起在干嘛?傅灵起在划船。
傅大剑尊不太会,前面风平浪静的时候,划得还算有模有样,后来风头急转,摇来摇去了半天,还在原地徘徊。
李十一嘴角微微抿起,偷偷笑他,伸出手在水面上拨弄,清澈的水花从手指间穿梭过,带来柔软的凉意。
傅灵起看他这样惬意,也不干了,把桨一扔,直接同他躺在一块。
李十一问:“感觉如何?”
傅灵起看天,瞳孔清明:“很好。”
两个人在湖中消磨打盹到夕阳西下,还是路过的一个好心船夫帮忙拉着他们的船回到了岸边。
傅灵起心中畅快,大笔一挥给了船夫一锭银子,无师自通了人间富家败家子的天赋。
绮罗奢丽的江南夜景也是花红酒绿,李十一觉得确实该入乡随俗地喝点,两个人上最好的酒楼,看最好的夜景,尝最嫩的肉,品最香的酒。
傅灵起不沾酒,但比李十一能喝,李十一无论在哪个躯体里,好似天生沾了点酒蒙子的特性,总是一点即晕。
旁边几桌风流的公子哥,见他们衣着简朴,气度却不凡,还生了点结交的意味,十分慷慨地为他们点了几名歌姬,以示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