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就坐在这儿再重新写一篇策论,方才这篇文中的内容都不准涉及,从这正阳宫出去和谁都不准提及你上一篇策论的内容。”
许安眼看着李崇未曾将刚才的折子看在眼里,骨子里的执拗劲儿犯了,当下跪下朗声开口:
“陛下,学生所书句句肺腑,学生与王大人绝无私怨,更无博名利之心,望陛下体学生所言。”
李崇看着这个梗着脖子的年轻人实在有些头疼:
“站起来。”
许安站了起来,李崇指了指一边的茶桌:
“坐吧,既然你不死心,朕便和你聊聊这个王敛。”
许安坐了下来,接过了张冲上来的茶,点头回礼,李崇也执起了茶,故意问了出声:
“许安,你知道如今朝中想要找出一个如王敛一样廉洁的清官有多难吗?”
许安拱手回道:
“学生知道王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但是学生以为为官一任,造福于民才是最重要的事,一方主官不光要造福于清贫者,也要造福于富户,乡绅。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扬州一年的税银甚至抵上上四五个北方州县,扬州富户之多,也属江南甲等。
这些富户的生意遍及南北,香料,木材,绸缎,丝绣,米粮均有涉及,这些人的生活是奢靡了一些,但是扬州的普通百姓却也得益于这些生意,哪怕是天灾年间,也少有饥荒流民。
但是王大人到任之后,提倡清廉节俭,富户乡绅出门不准乘坐六人的轿子,不准用四驾马车,只要断案便总是判富者有罪,催收田赋时,若有贫民交不上赋税便一律减免,其差额由当地乡绅富户填补。
久而久之,扬州的富商出走者甚多,甚至有很多都是举家搬迁,扬州原本富庶之地这几年竟然街巷清冷,但是即便如此,贫者却并没有过上比之前更富庶的日子,所以学生以为,如王大人这样清廉的官员实则并非称职。”
许安说的问题李崇怎么可能不懂?王敛初心是没错,但是他完全用错的办法,他以为打压了富户,穷人就能富起来。
殊不知这样偏袒的做法,盲目的追求节俭,只会让有钱人不敢花,而穷人更穷,最后的结果就是经济的大幅度倒退。
扬州从前的模式就像是他年前为了京城灾民而引富商进京一样,富商有生意做,有乐子寻,穷人才有得以生存的岗位,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赚到银子,这样看似富人奢侈,但是穷人也比靠天吃饭要安稳的多。
不得不说许安小小年纪,能看得到这一点确实十分不易,李崇忽然看向他问出声:
“若是朕今日没有召集举子进宫对策,这些你可会在春闱亦或者殿试中提出来?”
许安并未隐瞒:
“若是春闱试题有关,学生会写。”
李崇看着他这轴劲儿就知道他会写,他甚至有些庆幸今天他叫了人过来:
“知道朕为什么让你重写一份吗?”
许安微微摇头,李崇的目光冷厉:
“自古以来便是重农抑商,而你的文中却为富商打抱不平,有违此道,这是其一。
王敛此人清廉之名远播,天下清流都将他奉为楷模,而在民间,只清廉这一词他在百姓心中便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这是其二。
其三便是,你的身份不对,你若是如今位列朝中重臣,这一封折子尚有在朝中与清流争辩的余地。
可是如今你连进士都不是,连官身都没有,这封折子一上,莫说是清流官员,便是那些私下饱囊嘴上清廉的人,为了维护他所谓清廉的名声,也会将你打入万丈深渊。”
李崇欣赏许安练达通透的洞察力,也欣赏他敢于直谏坚持己见的风骨,但是他终究太年轻了,这个年纪放在现代也就是个还没有出校园的大学生,想法固然好,却少了周旋于官场的圆滑和手段。
许安的手心开始冒汗,其中关键他自然想了明白,他站起身,深深对李崇拜了下去,声音少了两分刚才的铮然:
“学生谢陛下爱护之意。”
李崇毕竟实际年纪都30了,再加上许安还有宋离弟弟这一层的身份,他对许安爱护之余也多了两分栽培之心,若是再过几年,阅历深一些,加上周家从前的清流威望,许安未必不能独当一面成为一名真正的干臣。
“许安,你是周家后人之事朕已经知晓了。”
许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了一下,浑身都僵硬的厉害,李崇本也不想吓他:
“朕不光知道你是周家后人,还知道周家后人除了你还有你哥,也就是当朝直廷司督主宋离,如今焰亲王主审王和保一案。
虽然案子如今尚未审结,不过王和保当年构陷周大人的事已经是证据确凿,只等王和保一案全部审结,朕便会给周家平反,让你重新改回周姓,认祖归宗。”
没有什么能形容这一句话对许安的信息量,家变的时候他才六岁,其实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他父亲是被冤枉的,一直都知道他们周家被一封圣旨满门抄斩。
只是后来哥哥不准任何人再和他提周家的事儿,更不允许他问,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只能将六岁时候家中的惨案都深埋心底,他不敢自己私下查给哥哥添麻烦,也不敢问哥哥,怕引的他伤心。
他用功读书,以求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有能力去重查当年的一切,却不想第一次面圣,皇上竟然说可以为周家平反,所以这么多年来哥哥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朝局而和王和保抗衡多年,他为也是当年周家的冤案。
想起这些许安的眼睛有些发红,却还是尽力掩饰住了,跪下给李崇行了大礼。
“起来吧,今日留下你也有旁的事儿与你说。”
许安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陛下请说,学生定万死不辞。”
李崇摆了摆手,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开口:
“也不用万死不辞,朕年少时受太后蒙蔽,曾给宋督主下过毒,如今王和保和太后一个下狱一个被软禁宫中等待最后发落,朕的过失也需弥补,朕已经请了太医为督主在宫中解毒,只是过程中难免难捱。
你们是亲兄弟,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多去陪他说说话。”
许安听说哥哥中毒的时候瞳孔都是一阵紧缩,陛下给哥哥下过毒?他心中惊惧异常:
“陛下是说我哥此刻就在宫里?”
“嗯,就在偏殿,本想今日送你去见他的,不过这个时辰他该是休息了,你今日就留宿宫中,明日再过去看他吧。
若是他精神还好,你可以把你那对策给他看看,叫他指点一二。”
李崇知道宋离一贯是不想许安知道太多他的身体情况,所以顾亭那里他也会交代,不会真的吓着许安,而且从刚才这一篇对策上来看,许安有眼光有谋略,但是却少了一些在官场上处事的法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毕竟这么多年许安都是一人在扬州,不曾有朝中为官的长辈教导提携,今日这一封上书他可以拦下,来日若还是这样锋芒毕露,早晚是要栽跟头了,这些事儿唯有宋离有资格也有能力教他,这样一来那人病中也不至于无聊了,更不会生出麻烦了许安的念头。、
许安被带下去安置在了前面,偏殿的人过了一会儿进来回禀:
“陛下,督主已经服药睡下了。”
李崇这才起身,去了偏殿,面了所有人的礼和问候,轻声轻脚地进了内室,靴子踏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他轻轻拨开了一点床边的帷幔,便看到了里面熟睡的容颜,那人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着了身上也不舒服的样子。
他身边的被子鼓着一个包,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从被子的边上露了出来,一双琉璃眼正瞧着李崇,李崇低头看着这个赖在宋离身边的小猫崽,无声地叹了口气,帮里面的人掖了一下被猫儿弄开的被角这才重新放下帷幔走了出去。
李崇遣退了宫人,一个人在正阳宫外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漫天的星星,忽然觉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他比宋离还不如,好歹那人还有个弟弟,还有个猫陪着,他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直到身上都觉得冷了,才回了寝殿。
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李崇在上朝之前将张冲留在了正阳宫,交代道:
“一会儿督主起身后你过去一趟,只说许安在宫中,若是他身子还好,可以和弟弟一同用个早膳,说说话,不必担心朝中的人会知道。”
张冲连忙应着,瞧着陛下模样明明是一颗心都在督主的身上,却怎么只在督主睡下的时候才过去看看呢?
昨晚宋离能一夜安眠都是因为顾亭在药中下了大量安神的药,宋离今早醒来之后便立刻听着宫人报了时辰,这会儿陛下应该在早朝,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惦记这昨日一天都没有见到李崇,他叫了人过来伺候梳洗,想着李崇下朝之后便过去。
听着里面有了动静张冲才进来,宋离此刻正由着小太监伺候束发:
“督主,陛下上朝之前吩咐奴才告知督主,许公子此刻正在宫中,您若是精神头好,可着许公子过来陪着您用个早膳,两人也好说说话,陛下还说,您不用担心朝中的人知道你们的关系。”
宋离立刻抬眼,想起了昨日陛下下旨着各地前三的举子进宫答策问,结合张冲现在的话,他哪里不明白,昨日的策问就是李崇为了让安儿入宫陪他而想的幌子罢了。
他心理有些又心疼又酸涩,这些日子以来李崇对他的关切,在乎他都看在眼里,越是这样他越是后悔那日伤了他,他能与他说这些,明明是极为信任依赖他的。
许安这一夜也都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哥哥中毒,周家平反的消息,天不亮他就已经起来了,终于熬到了内侍过来唤他。
正阳宫的偏殿地龙烧的很热,屋内的药味儿挥之不去,宋离为了见弟弟刻意换了一件颜色没那么沉闷的衣服,显得气色也能好几分,早膳已经摆在了前厅中,许安进去的时候宋离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了。
“哥,你怎么样?”
许安也顾不上这里是不是宫里,两步便跨到了宋离的身边,宋离抬手挥退了这一屋子的人,看到弟弟担忧又害怕的神色,轻轻点了点自己身侧的椅子,放轻了声音开口:
“坐下吧,哥没什么事儿,先用早膳。”
宋离有些压不住咳嗽,偏过了头去,用手中的帕子掩住了口唇,许安有些害怕,立刻站了起来轻轻帮他拍了拍脊背,却发现这人消瘦异常,手下的脊骨甚至有些硌手,心里的恐惧无限扩大,声音都有些抖:
“哥,哥,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
宋离握住了他的手腕,渐渐压住了咳声,微微摇了摇头,手上轻轻用力拉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没事儿,服药正常的反应,你别怕。”
宋离换了筷子给许安夹了点儿小菜和点心,许安也不想哥哥担心都吃了进去,宋离也勉强用了一些才叫人撤下去,屋内重新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宋离这才开口问道:
“你昨日是宿在宫中的?可见了陛下?”
许安挨着他坐下,点了点头,这一晚他憋了无数的话想说,此刻便倒豆子一样都和宋离说了出来,宋离半倚在椅子里听着,也难怪许安惶惶不安的。
“哥,陛下说他受太后挑唆给你下了毒,这是什么毒?能解吗?现在你身体到底如何?别骗我。”
什么事儿现在在许安的眼里都没有宋离的身体重要。
宋离听到许安的话便也清楚了,李崇略去了很多的事,没有提及先帝和他所做的交易,也没有提及他本就中了先帝下的牵机,他知道李崇这是不想将许安扯进这过往复杂的恩怨中,不想他以后带着从前的枷锁,只是一个人担下了受太后蒙蔽给他下毒的名。
宋离正色开口:
“只是后宫妇人给人下的慢性毒罢了,此事你万不可怪陛下,这毒也不是陛下下的,乃是太后哄骗陛下,陛下那时年幼不想我管束严厉,以为这毒只是能让我风寒一阵,却不想太后掉了包。
如今陛下已经着了最擅长此毒的太医为我解毒,虽然过程可能有些难熬也需要些时间,但是哥哥会没事儿的。”
许安一直盯着宋离的眼睛,他只怕哥哥骗他,他的心思哪瞒的过宋离:
“怎么?还怕我骗你不成?外面就是太医,用不用叫进来让你亲自问?”
许安低垂了一下脑袋微微摇了摇:
“我就是怕你有事儿哥,我知道陛下不是有意的。”
他自然是恨死了对他家满门抄斩的光帝,但是昨夜他看到的当今圣上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帝王,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早已君临天下多年的天子一样,深谙朝堂,又懂得隐忍搏发,而且昨日他知道是陛下有意回护于他。
他知道,为周家平反便意味着为光帝扣上了一顶罔杀忠良,这对一个才刚刚亲政的皇帝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小的决定了,而且他也明白,如今的陛下十岁登基,外有手握大权的首辅,内有太后,若非这二者联手陷害,陛下也绝不会给哥哥下毒。
宋离见他能想的明白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顾亭已经将饭后的药送了进来:
“督主用药后去榻上歇歇吧。”
许安立刻扶着宋离起来,不由分说地让他靠在了内室窗边的软塌上,这才将顾亭手中的药给端了过来:
“哥,你先喝药,喝完药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宋离确实周身没什么力气,刚才是怕许安担心才强撑着坐着和他说话,此刻靠在软塌上总还是好受了两分,他只以为许安说的东西是从宫外带来的什么物件儿,也没在意,接过药碗喝了下去,胃脘有些胀痛,他不着痕迹地抬手压在了上腹。
顾亭看到了,拿了银针过来,在他虎口处的穴位下了两针:
“一会儿用些药茶暖胃,会好一些。”
宋离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许安,弟弟在身边他的神色总是比往日轻松些:
“要给我看什么?”
许安迟疑了一下从衣襟中拿出了昨晚陛下让他替换下来的那封对策递给了宋离:
“哥,你看。”
宋离接了过来展开,只以为是弟弟写了什么文章想让他瞧瞧,只是他这会儿有些头晕,密密麻麻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缓了缓神儿才定睛看了过去,只是看了几行他便正了神色,撑着身子靠起来一些。
见着哥哥的神色都变了,许安稍稍往后缩了一下脑袋,完全没了昨天在皇帝面前的风骨和硬气,他有些后悔拿出来了,他哥现在好像不太能生气的样子,他弱弱地伸出手,试图从宋离的手中将那张纸给拿回来。
扯了一下,宋离抬眼瞥了他一眼,许安犯怂地松开了爪子。
看完这封对策,宋离额角突突跳的厉害,眼前都犯花,撂下了折子,抬手抵住额角,声音暗哑:
“这份对策除了陛下还有谁看到了?”
许安立刻摇头:
“没有了,我写完便呈给陛下了。”
宋离盯着弟弟晃了晃手中的折子:
“这上面所言,这些日子你到京城可有和旁人说起过?”
“没有,我谁也没说。”
宋离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这折子本应在陛下案头,怎么还在你手里?”
许安在宋离面前就像是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有问必答,他知道他冒进了,不知道有没有给哥哥闯祸,连带这说话都很没有底气,整个人低着脑袋坐在宋离的软塌边:
“陛下叫我再写一份对策,不得提上面的内容,将后面写的那份交了上去。”
宋离浸润朝堂多年,几乎是一瞬间便理解了李崇的维护和用意: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让你再写一份?”
许安点了点头,将昨夜李崇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宋离看着垂着脑袋的弟弟还是缓下了声音开口:
“安儿,陛下有心维护你,你要记着这份君恩,不过哥哥也很欣慰你看待事物能如此通达,但是你要明白,朝堂之上远非黑白二字可表,王敛固然是让扬州富户们避之不及,牵连了些百姓,可你要知道,于朝廷而言,一个绝对清廉的官员何其重要。
撤掉王敛看似只是撤掉一个三品官员,但是这意味着否定清流廉洁之臣,这更意味着陛下是用清流还是用循吏,你这书上所言自然字字珠玑,但是你如今人微言轻,过分冒头,便是风必摧之的树了,你要学会忍耐。”
“是,哥哥,我明白了。”
宋离拍了拍他的手臂:
“好了,陛下这个时辰快下朝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拜见一下陛下。”
许安并没有多想,乖乖点头。
宋离撑着起身,披了大氅缓步出了偏殿,清晨的风还是凉的厉害,他被激的咳喘不止,手扶在通往正殿的门上片刻才直起腰来,他刚刚过了回廊便听到了殿外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便见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龙袍步履匆匆,李崇见到这人也微微顿下了步子,两人目光交错。
“臣给陛下请安。”
宋离站在正殿门口给李崇行了礼,李崇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臂,瞧着他的脸色压下了一切的心思:
“外面冷,快进去吧。”
李崇让人上了热的银耳羹,便挥退了侍从,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人,从前对着宋离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现在相对而坐,他却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半晌只是指着银耳羹开口:
“这个时辰天还冷着,用点暖暖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了,周副总现在也方了,不知道说啥
安利一下可能的接档文《重生在死后十年》
大梁三部曲最后一部是《废帝》
大家喜不喜欢看可以来回现穿古古穿现的文?(不是这本,是这种题材)评论区集合
第58章 解释,分手?
宋离接过了那碗银耳羹捧在了手中,冰凉的指尖被这热的银耳粥染上了点儿温度,之前打好的腹稿在看到李崇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知道从何处开口,甚至他有些不太清楚现在是该叫陛下还是叫周炔的名字,殿内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还是李崇先开口:
“已经用了药,可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吗?晨起有没有看不见?”
今日这人的情况他还没有来得及问顾亭,宋离唇边的带了点儿温和的弧度,微微摇了摇头:
“都还好,没有看不见,多谢陛下特意让安儿入宫。”
李崇侧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没有觉得这是个值得感谢的事儿,宋离现在会遭这么多的罪解毒本也有李崇一份儿过错,他现在既然已经用了李崇的身份,即便是和宋离没了之前情感上的牵绊,他也理应多照顾他一下:
“应该的,胃口还好吗?”
李崇面上的神色依旧关切,只是比起从前似乎多了两分疏离和客气,宋离心里顿了一下,开口:
“也还好,昨日多谢陛下庇护安儿。”
李崇也想起了昨晚的事儿,想来今天早上许安见到宋离的时候说了那策论的事儿,宋离这么早过来见他应该就是为了谢他护佑了许安,心中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有些微微的失落却又觉得或许本该就是如此。
提起那封折子李崇倒是也并不遮掩他对这件事儿的看法:
“许安年纪虽然小,不过对朝中诸事的见解倒是颇为深刻,扬州政务之弊确如他所言,王敛此人确实是难得好官,不过放错了地方,许安能看到这一点已经比很多朝中官吏都要通达了。
只是他年纪轻,初涉朝局,少了些圆柔的手段和方式,不过日后有你提点,假以时日他也必会有所成就。”
如今说穿了身份,李崇在宋离的面前也不用在扮演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皇帝了,宋离听着他的语气似乎他的年纪应该比安儿大一些,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能问一下,你本来是多大吗?”
上一次李崇还未曾谈及这些,气氛便已经僵住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其实宋离除了知道如今他叫周炔其他的都一无所知,周炔看了看他轻笑了一下:
“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29,若是算上刚刚过的这一年长一岁,30。”
宋离眼角的弧度弯了一下:
“这样算来我们同年。”
也难怪之前的时候他时常会觉得李崇有时候有些不符合年纪的举动,李崇想起什么提了一句:
“我知道你不愿许安担心,不过你这解毒也要小半年的时间,总要和他见面,所以我只和他说了一部分,也交代了顾亭那里不会说的太严重,你见谅。”
他还是不想宋离怨他,所以特意解释了这么一句,李崇越是这样顾及他,宋离的心里越是难受和愧疚:
“陛下已经考虑的够多了,能看到安儿我很开心。”
李崇点了点头,他开心就好了,解毒难捱,心情好点儿也总能好受些,想着他进来与眼梧
“焰亲王已经上了一封折子,王和保的案子审的差不多了,周家原委有他的亲笔供述,加上先帝遗旨,已经足够为周家翻案了,再有五天便是春闱,三科考试历时十二天,放榜还要再等十日,朕随时都可以下旨为周家平反,时间你想在什么时候?”
自古以来恐怕都没有哪个皇帝下旨的时候会问问臣子你想什么时候接旨,宋离知道李崇是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心底的涩然难堪又多了几分:
“王和保作为盘踞朝堂十几年的首辅,此案是陛下登基亲政以来最大的一件案子,陛下不必顾忌臣。”
“那就等放榜之后吧,许安的才华朕看在眼里,相信不出意外他定然榜上有名,到时这封圣旨也算是锦上添花。”
宋离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周家,周家就剩下了许安一个独苗,他总要给他应有的体面,想来许安过的好,宋离也能放心了。
宋离正要说什么,便见张冲进来回禀:
“陛下,顾太医求见,说督主行针的时辰到了。”
李崇闻言站起身开口:
“朕让张冲送你回去吧,别耽误了行针,你若是不喜许安看见,一会儿朕会叫他到这里来。”
“臣没事儿的,让安儿回去准备春闱就好。”
李崇顺着他的心意开口:
“好,一会儿朕着人送他出宫。”
张冲拿来了宋离的披着的大氅,宋离抬眼目光触及对面年轻天子的脸,从前每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笑意似乎消失了,李崇待他还是无微不至,会为了他考虑良多,只是他感觉的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李崇是对他失望了,也好像不再期待了,这让他的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恐惧和心疼。
李崇接过张冲手中的大氅要为他披上,宋离双手撑着两侧的扶手起身,他的身子消瘦的厉害,用力之下瘦削的肩膀更显得单薄,肺部牵动之下窜出了一阵咳嗽,他忙侧头掩唇,一手撑在茶桌案几上,身子咳的有些发抖。
李崇立刻扶住了他的手臂,眼底有些担忧:
“坐下缓缓。”
张冲忙去备了一杯温茶,半晌宋离才渐渐止歇下来,他反手扣住了李崇的手臂,只是他此刻手上实在没什么力气,瞧着就像是搭在了李崇的手臂上一样,那双漆黑的双眸此刻因为咳嗽而氤氲了几分雾色,他的唇边勉强勾勒出了一个弧度,声音有些嘶哑:
“能送我回去吧?”
简简单单的一个句子却让李崇的心中一动,他就是听不得宋离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好。”
他为人披上了大氅,手撑了一下他的手肘扶他起来,两人缓步出了大殿,从这里到偏殿并不远,李崇就着宋离的步子陪着他慢慢走了回去。
许安还在偏殿,宋离忍不住叮嘱了弟弟几句:
“安儿,再有五日就春闱了,回去复习吧,哥哥这里有太医在,一切都好。”
许安看了看立在厅中的陛下,认真给两人行了礼,又关切了宋离的身子这才跟着张冲出去。
李崇其实此刻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宋离身体不好,此刻解毒日日难熬,虽然心底有万般思绪但是在对着这人的时候他还是将一切都压了下去,尽可能地顺着他的心意,让他多少能舒坦些吧,其余再多,他也做不到了,毕竟他没办法将原来的李崇给他变回来。
顾亭已经拿着针匣过来了:
“督主到榻上吧。”
宋离其实想和李崇好好聊聊那天的事,只是刚才这一会儿一直是李崇牵着话头,他也没出口,他只怕李崇中午也不会过来用膳了,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他的身上,想留下人,却也知道如今朝中有多少事。
他压下了话头,想着午后服了药他再去正殿,李崇看到这人的目光想起他之前几次行针的样子,身上不舒服有个人陪总是好的,抛却其他感情不谈,他到了这里接触最多的便是宋离了,怎么也算是朋友,在他病着的时候陪陪他,便也算是尽到了朋友的心意吧。
“你去施针吧,我在外面坐一会儿。”
宋离似乎松了一口气,走到了内室,李崇没有和从前一样进去,而是坐在了外面,着人送来了几本奏折,借着这里的桌案低头开始看。
只是盯着眼前的文字如何也静不下心思来,眼睛止不住地往内室的方向看,耳朵也顺着里面传出来的细微的声响听着,心里如同长了草一样,他索性放下了折子,不再看文字,而是找了纸开始算北境附近几个州县送过去的粮草。
大概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顾亭才从里面出来,李崇立刻抬头:
“这针是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用药之前行针是为了行气血,这样药效会好一些。”
“人可会不适?”
顾亭还是据实以答:
“会,督主的筋脉滞涩,气血凝滞,用针重开气血,身上会疼,加之督主肺脉疲弱,便容易激起咳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