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上顺序可以看出家庭地位。
而他爸的超能力说没用也有用,说有用也挺没用的——竟然是百分百抓拍他妈的漂亮照片。
江文骥同志本人可不觉得这个超能力没用,他超级满意,并且斥巨资购入摄影器材,没事就给老婆拍美照,然后发到朋友圈收获海量点赞。
凡事有利就有弊, 代价就是江姜如果不小心入镜, 总是丑得千奇百怪, 有些多年没见过的亲戚朋友会在朋友圈评论里安慰江文骥——孩子没随妈也没关系,丑点就丑点, 像你。
这些照片倒是让霍慧女士的名声更上一层楼了, 美女园艺圣手的名头让她种出来的植物卖得更贵了。
超能力这种东西人人有份, 但跟每个人都有张脸,但就是有美有丑一样。
有些人的超能力是像鸟一样在天上飞, 有些人的超能力是胸毛会发光,有些人会像霍慧女士一样获得某种加成,有些人的超能力也会像江文骥一样充满指向性。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获得超能力之前,所有的孩子对未来还是抱有十二万分的期待的,如果能变成鸟人在天上飞,那该多酷啊!
樟城一中高一的孩子们就处于躁动的时期,他们中的大部分学生上高一的时候都是15岁,也就是说上高一的这一年里,他们会正式踏入16岁,觉醒超能力。
在觉醒超能力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超能力到底会是什么——这种开盲盒般的感觉真的太刺激了。
几乎每天都有同学觉醒超能力,学生时期结下的情谊是最纯粹的,无论自己的同学觉醒的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开发出各种各样的玩法。
当然了,也有些同学的超能力,不那么受欢迎。
比如高一一班那个体型壮硕,毛发旺盛的男同学,他的超能力就是夜光胸毛。
当他得意洋洋的在晚自习上关掉灯,一把撕开校服,用闪亮的胸毛刺痛大家眼睛的时候,江姜才知道,原来未成年人类,竟然也可以拥有这么恐怖的毛发量。
这亮得刺眼的胸毛也点亮了班主任的思维,某天晚自习的时候停电了,全校欢呼,以为可以提前回家的时候,班主任施施然走进来,身边跟着这位毛发旺盛的男同学。
那天晚上,每个人都被发了一小瓶夜光胸毛,就着胸毛读书的经历充满了槽点,成了高一一班同学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还好其他的同学超能力都相对正常,班长的超能力是脖子超硬,刀子砍上去都会卷刃,据说他课余时间在市中心表演大刀砍脖子,赚了千把块钱。
然后因为表演过于暴力引起恐慌,违反社会治安被警察叔叔抓进去了,看在他还是学生的份上,才没让他交罚款。
学委的超能力是力气超大,本来她靠着那张嘴就能把大部分人骂哭了,这下好了,修复了骂不哭少部分人的bug,现在她可以把人给揍哭了。
可喜可贺。
而高一有,几百个学生,那就是几百个盲盒啊。
同学们的生日都被有心人给做成了表格,大家翻翻表格就知道什么时候哪位同学过16岁的生日,大家一起给他庆祝,顺便开盲盒。
这种全校给你庆祝生日的氛围,也让同学们之间的同学情非常牢固。
而下一个马上就要过生日的同学,更是让大家激动。
无他,高一一班的江姜同学实在是太帅了。
他长着一张锐利又帅气的脸,棱角深刻分明,看起来凶凶的,皮肤是健康的蜜色。
这种极具攻击性的帅哥在学生间可太受欢迎了,更别提江姜的性格也跟他的长相一样充满了距离感,他没有什么玩得很好的同学,虽说跟同学们关系也不差,但总让人有种他万事都不上心的感觉。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他时常会半夜惊醒,然后莫名其妙的发呆到天亮。
上了高一之后,他更是时常看着自己身边发呆。
班上的同学是单数,而他散发的生人勿进的气息,成功让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同桌的人。
他并不觉得可惜,但总时常有种想法,好像他身边原本应该坐着一个什么人。
只有在家里的时候,他才会显露出些许真实的喜怒哀乐。
他家的猫猫三七是只特别可爱的白猫,头顶有黑色的奇怪花纹,像三七分的刘海,以此得名三七。
江姜总觉得它聪明得有点过分,每次出去玩,回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点礼物,大部分时间是花,有时候也可能是一根笔直得过分的树枝,但绝对不会出现老鼠蟑螂之类人类不喜欢的东西。
他的房间在小别墅二楼,窗口正对着楼下的小花园,小花园里十分之九的面积是霍慧女士种的花,剩下的十分之一是江文骥种的菜。
差距是一目了然的,明明应该看起来柔嫩艳丽的花朵个个长得壮硕有力,而明明很正常的菜被衬托得娇弱无比,从江姜的房间往下看,有种奇特的,林黛玉怒打蒋门神的感觉。
江姜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我妈妈种花真厉害,是吧。”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习以为常,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棉花娃娃戳了戳,突然觉得娃娃的眼睛太圆了一点,赶紧拿出工具调整眼型。
他的动作熟练,显然是经常做这种事,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满房间都是各种各样的娃娃,制作水平有高有低,但是明显能看出来做的都是同一个娃娃。
这些娃娃被江姜称为他的“小神仙”。
小神仙的原型就是他小时候跟爸妈出去旅行遇到的漂亮神仙,小江同学想把神俑带回家,还偷偷把神俑藏在自己的裤子里,以为不会被发现。
当晚就在旅馆里收获了一顿非常毒辣的混合双打,计划泡汤。
为了表达抗议,以及他真的很喜欢那个漂亮的小神仙,于是干脆自己动手自己用泥巴捏了一个。
从此打开了手工的大门,对于儿子的这个爱好,江爸江妈倒也没拦着,毕竟这个小神仙救了他们儿子,就当供着了。
江姜时常觉得,如果小神仙是真实存在的,那该多好啊。
他们一定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江姜十六岁生日那天,正好是周末,虽说很多同学都想给他庆祝生日。但是冷酷的江姜同学只想跟爸妈还有三七一起过。
江爸江妈对儿子健康快乐长这么大感到由衷的快乐,也很期待儿子开超能力盲盒能开到什么。无论开到什么,哪怕是手指发光,他们也会觉得很高兴。
三人一猫找了一家可以带猫猫进入的餐厅,好好给江姜庆祝了一下生日,甚至还有驻场的乐队给江姜演奏了一曲生日快乐歌。
三七猫猫吃霍慧女士给它准备的猫猫饭,也跟着生日快乐歌的节奏喵嗷呜叫了好几声,竟然没跑调。
“恭喜我们小姜又长大了一岁!”三人干杯。
一家三口的运动爱好者对酒精并不感冒,杯子里全部装着旺仔牛奶,江姜吨吨吨干掉了半杯,吃掉了非常丰盛的一顿大餐,然后等着时间缓慢流动,等待自己的超能力觉醒。
然后……
无事发生。
想过自己的超能力可能是手指发光这么鸡肋的技能,但江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疑似没有超能力。
江爸江妈对视了一眼,赶紧安慰自家儿子。
“没事的小姜,长得好也是一种超能力,看看我儿子,这长相已经打败99%的人了。”
“是呀儿子,你会做娃娃,也是一种超能力,而且说不定你的超能力跟我似的,是未来老婆专用呢?你现在没老婆所以发现不了,也很正常。”
“喵嗷嗷嗷嗷嗷!”
“三七说得对,你能摸到三七的猫猫头,也是一种对三七特攻的超能力。”
江姜失笑,他并不觉得失望,或者说他对超能力的存在并不期待。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距离并不贴近,他像被装在一个巨大的气球里,只能隔着一层橡胶与外界接触。
这种接触并不直接,又不明确,像是用毛玻璃照镜子,隐隐约约。
而从出来开始,江姜就一直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注定会在他16岁这年发生的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事,却莫名感到有些悲伤。
一家人吃完晚饭,沿着马路慢吞吞行走聊天,准备去江边散散步。
绿灯过马路时,江姜的鞋带松了,他在路边蹲下来系了一下,落后了爸妈七八步。
他站起身,小跑着追上去。
突然之间
巨大的,响亮的刹车声笼罩而来,明亮的世界震动了一下,迅速变得灰暗,江姜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重重的抛起,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他睁大双眼看着天空,蔚蓝的天空看起来很干净,很高。以前怎么不觉得呢,天,空得像个深渊,看久了,好像随时就会掉进去一样。
很快视野就被爸妈焦急的脸占据,他们跟他说着什么,拿出手机打着电话。
江姜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他的耳膜,他只能看到两人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哗哗流。
但他也快要看不清了。
江姜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难过,他莫名地觉得一切都好熟悉,好像这一切都发生过一样。
难道是在梦里发生过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江姜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很想摸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放着家门钥匙,钥匙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的神像。
他要死了吗?还是说,现在的世界才是一个巨大的幻梦,他只是要醒了?
眼前开始出现光怪陆离的画面,他人生的跑马灯在眼前闪回,但却跟他的记忆不同。
他孤独的人生里被硬生生塞进了另一个人,鸦黑头发,瓷白皮肤,漂亮得像一尊无机质的娃娃。
他们两人分享了他的人生,江姜看到自己笑得像个大傻子。
他们笑笑闹闹地长大,从小豆丁的模样一直抽条到如今的模样,然后,他再一次在这条街上,被醉驾闯红灯的车子撞得飞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他转动着视线,周围的一切都与刚才发生的没有任何不同。
他的脑袋没有力气,朝着一个方向侧过去,与一双平静的,却好像快要碎掉了的浅色眼瞳对上了视线。
江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看着绝望逐渐浸染他的整个眼瞳。
他不哭也不闹,像个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往前走了一步,又在巨大的茫然面前止步。
江姜缓缓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就是觉得……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别看我,很难看。
看懂了江姜的意思,他好像整个人都碎掉了一般,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好像不看,一切就没有发生过一样,眼泪却冲破束缚。
拒绝去看,拒绝相信,拒绝接受。
身躯在惊慌的人群中被挤得摇摇欲坠,他绝望地闭紧了双眼,拼命安慰自己,拼命说服自己,拼命欺骗自己。
只要他拒绝这一切,只要他相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
比脑子更快清醒的, 是身体。
身下的床板邦邦硬,睡得江姜腰酸背痛的,他有些茫然地动了动手指, 发现自己规规矩矩地躺着,双手交叠盖在腹部。
他平常不会这么睡觉, 非常的不习惯, 难怪会突然惊醒。
也不知道几点钟了。
江姜打了个哈欠,他没有拖延症,既然醒了, 那就该马上起床,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下,试图找到衣服先套上。
但是触手所及的地方, 摸起来一片冰冷。
嘶, 江姜猛地缩回手。
怎么回事,他睡的地方怎么又硬又冷,难不成是睡在地上了?
周围的环境音有点吵,乱七八糟的无意义声音充斥着他的脑海,他刚刚睡醒,脑子还没彻底开转, 难以分辨出此时的情况。
他撑起身体, 想要坐起来, 腰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脸贴在上面, 触感光滑又冰冷, 像刚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可乐, 冰在脸上,冷得江姜一哆嗦。
他的脑子还不太清醒, 眼前也显得模糊,迷蒙中试图将面前的东西推开。但是这个光滑的东西有些坚硬,他握拳敲了几下,然后一腿将它蹬开。
周围有些吵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跟死了一样寂静。
江姜清醒了一点,有些茫然地坐直了身体。
————
江姜的追悼会是周一,亲朋好友们大部分都来了。
霍慧和江文骥哭到几乎晕过去,但还是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强打起精神,相互搀扶着站在灵位旁,向每一位来跟江姜道别的人回礼。
独子去世的打击是巨大的,语言的安慰在此刻显得苍白无比。
但有总比没有好。
樟城一中高一一班全员到齐,班主任去安慰江爸江妈,同学们则在班长的带领下,排着队走进来,五个五个一起跪在地上拜拜江姜的灵位。
默念一些江姜在下面也要快乐啊,我太奶以前是土匪,我让她罩着你;江姜保佑我期末考试顺利之类的话。
有同学笑着说今天是星期一,星期一居然不用上课,江姜真好,还给大家争取了最后一个福利。
这个地狱笑话谁也没逗乐,连说的同学说完之后都忍不住哭了。
他们班,乃至于整个学校,不喜欢江姜的人都很少。
江姜是那种无论男女同学都喜欢的类型,长得帅还身材好,成绩好人品也好,是男同学喜欢模仿的对象。
班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小声说话:“江姜同学,我们不会忘记你的,你在下面也要好好的啊。”
学委跪在班长身边,也闭着眼睛小声说话:“江姜同学,你放心吧,这学期的笔记我会复印一份烧给你的,你在下面也要好好学习啊。”
身后的同学本来还在许愿说要给江姜烧篮球下去,突然听到学委的话,吓得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学委,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啊,让江姜同学安息吧,求你了!”
学委纳闷地抬起头:“我的笔记是班里做得最好的,我……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此时追悼会还没正式开始,会场并不算安静,听到学委的话,旁边的同学们都伸长了耳朵,试图捕捉学委说的声音。
“没奇怪的声音啊,只能听到大家的说话声……”
什么东西敲击的闷响传来,说话的同学紧急刹车,皱着眉头认真聆听起来。
咚咚咚咚咚
这下不止他们几个,连其他的人也听到了,仿佛敲门一样的动静越来越大,传来的方向是……
学委原本就跟牛一样大的眼睛倏然睁得更大了。
追悼会现场突然变成了恐怖片现场,刚刚还吵吵嚷嚷的环境突然安静得要命,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水晶棺所在的方向。
江姜就躺在里面,一道透明的盖子,从此阴阳两隔。
……原本应该如此,但如今所有人都能听到,有沉闷的敲击声响,从水晶棺的方向传来,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大家的表情也越来越惊恐。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沉闷地“咚”,透明的棺盖突然被掀开,同学们两两抱在一起,吓得牙齿打架,惊恐之下甚至忘了逃跑。
人影缓缓坐了起来,人群中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好几秒,鬼哭狼嚎般的动静才突然炸响,追悼会现场乱成一团,人们下意识用出自己的超能力,为现场的混乱又添砖加瓦。
追悼会现场变成了恐怖片现场,尖叫声冲破了云霄。
————
自从全民觉醒超能力之后,樟城公安局接到的报案就五花八门的。
他们本以为自己已经见多识广,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震撼到他们了,但是眼下发生的事情他们还真没见过。
面前的男生肤色很健康,没什么血色所以看起来是种带着死气的灰色,眼珠子很黑,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有攻击性。
厉炼默默往后退了一点,虽说他是一个警察,但谁说警察就不能害怕了呢?
“江姜同学是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问话的是厉炼的搭档林惊语,虽说是个女警,但暴力程度堪称警局之最,每当遇到什么很超出想象的案件,林惊语都在出警名单之列。
江姜感觉了一下,还是没什么表情:“感觉跟平常一样。”
林惊语在本子上记下了,又问了几个问题,暂时得出结论:“出事的时候你正好年满16岁,应该觉醒的超能力却没有觉醒,看来并不是没有觉醒,而是你的超能力就是复活,你先回去吧,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后续会再登门拜访,也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江姜点点头。
即使知道自己复活了,他还是提不起什么劲,满脑子都是出事的时候,他那种亦梦亦幻的感觉。
当时的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但是那种熟悉的感觉几乎深入骨髓。
是幻觉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觉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身上的衣服都是爸妈委托朋友去家里紧急拿来的,还好他的东西还没有被烧掉。
霍慧和江文骥等在外面,等江姜一出来,两人立刻跑过来抱住他。
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强烈到让人不安,他们直到现在还如在梦中。
失去像个梦,得到也像个梦。
江姜也逐渐有了些实感,但又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超能力是复活,这样从未出现过的超能力他却并不觉得意外,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一般。
安静地跟爸妈回家,他请了好几天假修养一段时间,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爸妈也不放心。
修养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又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返回了校园。
但校园生活却变得异常陌生起来,事实上直到出车祸前,江姜都始终有一种感觉,他对当前的生活提不起兴趣来,好像所有的事情他当初都经历过,如果只是复刻往日的经历而已。
而且始终有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导致这种复刻还是阉割版,让人提不起兴趣。
而现在,他好像进入了全新的领域,之后的事情,他当初好像并未经历过。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提不起多少兴趣,千篇一律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他平淡的生活着,与人保持着距离,好像生活在一起,却又被看不见的空气墙隔绝,始终无法与这个世界融合一般。
他冥冥中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彼时江姜正在跟班长聊天——准确来说是班长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而江姜冷淡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个嗯。
此时是课间,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整栋教学楼嘈杂得像一个巨大的养鸭场,一万只鸭子嘎嘎叫也不过如此。
但在某一个时刻,鸭子突然不叫了,养鸭场变成了养鸡场,尖叫鸡一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又在发什么神经?江姜这样想着,抬眼发现所有的同学都目露惊恐之色,张大嘴看向教室后门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睛,也转头看去,然后,与一个怪物对上了视线。
一个初具人形的,像石头,又像泥土的怪物站在教室门口,它的身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仿佛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吹雨打,才被岁月腐蚀成了如今的模样。
它安静地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江姜。
而江姜从看见它的第一眼开始,就被牢牢吸引住了视线,他一直盯着它看,整个世界都褪色了,只有眼前的它还保持着鲜明的色彩。
他想起了自己的梦,想起了出车祸时看见的那双眼睛,然后,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时,奇迹般的那个雨夜。
想起了自己满房间的小神仙。
“是你?”江姜从座位上站起来。
怪物稍稍动了动,似乎是歪了歪头,整个身躯橡皮泥一般涌动着,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逐渐捏出了形状。
先是轮廓,再慢慢细化,最后成型的,是一具于江姜而言,美丽到近乎完美的躯壳。
任何一个点,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周围突然又恢复了嘈杂,同学们好像忘了之前的恐慌,班长调笑着问他:“姜姜同学,是你认识的人啊?”
站在教室门口的漂亮男孩眼神如泣如诉,任谁看了都不清白。
江姜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向前走了两步,想问问他到底是谁,他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是认识的,对吗?
江姜明明亲眼看着他变成人的全过程,却一点也不害怕,他笃定,眼前的人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他。
面前的人看着江姜缓缓走进,突然掉了一滴泪,然后转身就跑。
江姜下意识追了出去,那道背影冲过走廊,跑下楼,江姜赶紧跟上。
以前从未觉得同学们在走廊上玩闹有什么问题,但此刻他们却分外恼人,总是恰到好处的挡在江姜的道路上,阻隔着他,让他难以提速。
江姜心急如焚,眼看着那个人快要消失在楼道的尽头,情急之下直接翻过楼梯扶手,跳下了半层楼。
他的运动细胞非常发达,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动作,但刚刚落地,他就被班主任看到了,负责的老太太立刻跑过来,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做出危险动作的学生。
江姜停都不停,直接从班主任身边闪过,将老太太的呵斥抛在脑后,追着那道背影来到了操场上。
篮球朝他砸来,羽毛球朝他砸来,连奔跑打闹的同学都莫名其妙往他身上撞。
那道身影始终吊在前面,江姜明明可以追上,却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打断,他追出校园,那道身影原本想要穿过马路,却停顿了一下,沿着人行道往前跑,冲进了路边的商场里。
江姜想要叫住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叫,明明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他追着那道身影到处跑,好像全世界都在阻止他追上去,各种各样的东西挡在他和那个人之间,让人烦躁,也让人不安。
终于,江姜追丢了。
那道身影消失在了前方,他并没有放弃,奔跑着四处寻找。
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想必是老师同学爸爸妈妈打来的电话吧。他突然这么跑出去,大家一定很担心。
但他一个都不想接,他也不想放弃。
一定可以找到的,江姜给自己打气。
只是樟城这么大,想要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江姜四处奔跑,四处寻找,从天色明亮,寻找到了暮色四合。
他跑到了一座天桥上,抬头看到天色逐渐被黑暗侵蚀,突然产生了一丝无力的感觉,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嘴唇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干燥脱皮。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靠着天桥的扶手深呼吸了几口气,垂眼往下望去时,突然愣住了。
天桥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华灯初上时分,街道两旁的店铺,马路上行驶的汽车,灯光逐渐亮起,映在人的眼睛里,像星星。
而站在桥下,抬头与他对视的人,眼里的光闪烁如银河。
两人一言不发对视了很久,突然那人垂下眼,转身要走。
天桥上的人突然多出不少,已经有人莫名其妙朝着江姜的方向撞来,想要阻止他追上去,眼看着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追逐。
江姜双手扒着栏杆,身体朝外探去,他还是没有记起那个人的名字,但他还是深呼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喊出声。
他的脑子或许忘记了,但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没忘记,自己的潜意识没忘记,自己的灵魂也没有忘记。
他放空了大脑,陌生的名字从他的嘴里喊出,却熟悉得让他想哭。
天桥下车来车往,他看到那人猛然回头怔怔望来,他突然想笑,于是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快乐的情绪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
“叶冗!”
在对方骤然瞪大的视线里,江姜毫不犹豫翻越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他看到叶冗朝他的方向跑来,也听到车辆发出的刺耳喇叭声;他听到了天桥上下的人群发出的尖叫,也听到了叶冗的声音。
“姜姜!”
他听到叶冗的声音穿破了一切,带着哽咽。
“姜姜。”
天桥下方挂着突出的广告牌,江姜被广告牌刮了一下,缓冲了一下。又摔在了一车运送衣服的卡车里。
他在软乎乎的衣服堆里滚动了几圈,从边缘掉落,摔在了搬家中的小轿车车顶,车顶上绑着又软又弹的床垫。
他在床垫上弹了一下,摔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这一刻,全世界都给他让步。
江姜哈哈大笑着,他抬手搂住叶冗的脖子,在对方惊讶的目光里,用力亲了上去。
唇齿相依,就如同他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