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楼窗边,看着秦淮河两畔的小贩,谢原无意识的笑了一下。
自从做过一地同知,他发现,他很喜欢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
只是可惜,这样的景色,在大齐国土当中,占不到万分之一。
谢原的中书舍人,可能是整个历史上最没存在感的中书舍人。
他应当日日都在天寿帝身边上值,可天寿帝并不审理国事,一天当中见大臣的时间,有时一个时辰,有时半个时辰,有时一天大臣都找不到他人。
最近宫里多了个苏婕妤,天寿帝又有乐不思蜀的迹象,问政的时间大大缩短,因此,谢原整日都待在中书省,跟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同僚相处。
门下省被司徒相公管辖,还好一点,互相倾轧的迹象少一些,而中书省,仿佛一个练蛊之地,门派关系错综复杂,有以师门分的,有以姻亲分的,还有以职能分的,十几个人,能拉一百个群。
可怜谢原,这段时间正事没怎么干,勾心斗角的事情倒是看了不少。
孟昔昭要是不找他的话,他估计也快找孟昔昭了,再不做点实事,他怕自己就要憋不住了。
等了快一刻钟,孟昔昭终于来了,谢原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带着浅笑,转身对他拱手问候:“孟府尹,别来无恙。”
孟昔昭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直接走到一旁坐下。
谢原:“……”
他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孟昔昭,正想问,却见孟昔昭如平常一般,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说:“先点菜,咱们边吃边聊。”
谢原自然没有异议。
菜上齐之后,谢原就开始关心孟昔昭,问他前段时间和邱肃明的争执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他帮忙,其实邱肃明弹劾过他爹孟旧玉,在中书省时,谢原看到了,还给孟昔昭报过信,彼时孟昔昭对他是很感谢的,派了小厮专门来谢谢他。
孟昔昭不愿意说这些,很快就岔过去了,而谢原见状,也贴心的不提,只说自己在中书省的经历。
而孟昔昭听着听着,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端着酒杯,听谢原说起闫相公的事情,耐心听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孟昔昭耐心告罄了,他打断他:“谢兄,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谢原一愣,连忙道:“自然可以,那我也称你……孟二弟?”
孟昔昭:“……”
以后你怕是要跟着一起叫我二哥了。
摆摆手,孟昔昭说道:“叫我名字就好了。”
谢原笑笑,从善如流的称了一句:“好,那我就叫你昔昭。”
孟昔昭听得一个别扭,却还是没说什么,只问:“你家里都好吗?”
谢原:“都好,父亲前几日还提过你,说是十分敬佩你敢与三司使针锋相对的行径。”
孟昔昭点点头:“那你弟弟,谢韵,还是跟以前一样,流连花丛,不干正事?”
谢原:“…………”
虽说这都是实话,但也没这么直接问出口的吧。
可孟昔昭就这样,他以前就相当的直言不讳,因此,谢原也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沉默一瞬,就回答道:“不了,我回家之后,与他详谈了一番,想让他也去考个功名,哪怕考不上进士,考个举人也好,其实他以前也十分的喜欢读书,只是家里……好在如今都已经好起来了。”
孟昔昭眨眨眼,并没有客气客气,安慰一下谢原,而是突然凑近,好奇的问他:“谢韵年纪也不小了,你让他去考功名,哪怕他一考即中,也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他如今可是个白丁啊。这一来二去的,他还未娶妻吧,你家里,不打算给他张罗张罗吗?”
谢原:“……”
愣了愣,他有些迟疑的回答:“过一两年,家里情况更好一些,应当是会张罗的。”
孟昔昭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呢?你也没有个家室,你父亲应该更着急你的事才对。”
谢原总算是感觉到古怪了,可他不善言辞,也不会咄咄逼人,即使孟昔昭也没有家室,他却说不出这种话来反问他,再说了,孟昔昭也不算完全没有家室。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好好的回答了孟昔昭:“我未曾想过成家的事,父亲确实着急,只是他也知道,谁嫁来我家,都是跟着一起坐牢罢了,父亲开不了这个口,而我,也不愿让一个无辜女子,跟着我吃苦受罪。”
孟昔昭看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自己都说了,再过一两年,你家的境况就会好起来,你弟弟都能娶妻,你又为何不能。”
谢原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他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连孟昔昭看了都觉得心中犹如暖流淌过,估计小姑娘看了,反应更大。
但谢原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他真心实意的说道:“谢某自知,不如弟弟会讨女子的欢心,前半生与圣贤书为伍,读成了一个木头桩子,我谢家如今是这样的光景,以后就算好起来了,我终究还是家里的长子,我若娶妻,家中事务就都归了我妻,她无人帮衬,也无人教导,女眷中的事,我也无法帮忙,谁家的小娘子,愿意受这种罪呢。白日疲累,到了晚间,还要与我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日复一日的的对面相处,怕是会更累吧。”
孟昔昭:“…………”
他勾起了谢原的伤心事,谢原说完,便沉默的给自己斟酒,而孟昔昭看着那清酒流进谢原的杯中,面色却是越发的诡异。
木头桩子——没心眼,好拿捏。
光景不好——正好雪中送炭,培养同甘共苦的情谊。
家中长子——家业未来都是他的。
无人帮衬、无人教导——自己就是老大!
晚间相处——嗯,谢原是真没考虑过纳妾的事,所以他娘子才能每天晚上都看见他。
孟昔昭陷入沉默,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有点多虑了。
孟娇娇绝对不傻,首选年纪大、名次低的谢原,而不选年纪相仿、高中探花的臧禾,都是有理由的。
至于理由,上面都摆着呢。
孟昔昭心情十分复杂,说真的,这条件,如果他是个女的,他都想嫁了啊……
第107章 门生
等缓过这一阵的情绪之后, 谢原就恢复如常了,他主动给孟昔昭斟酒,完全没有迁怒他, 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孟昔昭端过八分满的小酒盏,还没碰到自己的嘴唇, 然后, 他就把酒盏重新放下了。
“是我唐突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样吧,十日后, 我休沐, 在不寻天给谢兄摆一桌,用作赔罪。”
谢原:“……”
这顿还没吃完呢, 就开始计划下一桌了?
谢原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不必破费,我并不介意——”
孟昔昭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原:“…………”
回家以后,孟昔昭把这事告诉孟娇娇, 后者听了, 笑得十分不好意思:“其实不用二哥你来帮我做这些,阿娘她……”
孟昔昭:“谢家一个女人都没有, 就是阿娘也束手无策, 总不能让爹出面吧,他和谢家毫无来往, 突然提起这个,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不对劲,总之你不要管了, 十日后,你就在不寻天里待着, 悄悄的看一眼便是,不可否认,谢原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你既然已经动了想嫁她的心思,我估摸,就是看了,也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说不定还更加凿实了。
孟娇娇被他说得脸红起来:“哪有这么夸张,我可不是那种只看皮囊的女子。”
孟昔昭:“……”
之前被临江王迷得五迷三道的人是谁啊。
摇摇头,孟昔昭也不想戳穿她,得到了孟娇娇的答复,他就走了。
…………
被妹妹这一出闹的,孟昔昭的心里是既怅然,又忧虑,连着好几天,都神思不属。
府衙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因为三司使的事情烦恼,顿时每个人都绷紧了自己的皮,生怕被府尹逮住,当了出气筒。
毕竟这位孟府尹,是连三司使都能指着鼻子怒骂的人,说去御前告状,就去御前告状,这胆子,一般人能有吗?
所以,还是老实点吧,没见三司使都被他们家折腾的满头包了吗,换做他们这些寻常小官,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孟昔昭在自己的属下眼里,那就是一个恶霸形象,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捣乱。
之前的印师爷,挨了六十棍,身子就不行了,看着有出气没进气,孟昔昭是看他不顺眼,但也没真的想要打死他,让衙役停手,找大夫给他上了药,然后,就给他解除职务,扔回家里自生自灭了。
但身为府尹,身边总不能一个师爷都没有,所以孟昔昭又从府衙里提拔了两个,顺便把贾仁良叫了过来。
从主簿,一跃成为师爷,还是应天府衙的师爷,贾仁良可谓是意气风发、一日看尽长安花,不到一个月,就从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自己在外城安顿了一个小院,置办了许多的家伙什,见他将近三十岁,家里却连个女人都没有,还有媒婆主动找上门来,要给他介绍媳妇。
眼看着贾仁良的日子已经步入正轨,但另一人,却彻底沉寂了下去。
也就是二舅王司理,王大人。
王司理以为自己也能被安排进应天府衙,再不济,总能得个一官半职,毕竟,他是跟孟昔昭培养出了战地情谊的人啊,他们已经不是死对头了。
可谁知道,贾仁良都当上师爷半个月了,孟昔昭愣是一个字都没提过他,他惴惴不安,怕孟昔昭是还记仇当初的事,从家里拿了一些银钱,准备了礼物,还打算登门去拜访孟昔昭。
然而他根本没见到孟昔昭的人,是他的小厮出来,给他带话,说让他安心在家里待着,等需要他的时候,孟大人会来找他的。
王司理心里依旧犯嘀咕,可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回家去,越等,他心里越没底,越等,他的头发越稀疏。
但他不知道的是,不光他一个人着急,其实孟昔昭,也着急。
因为时间真的是不多了,自从天寿帝撸了邱肃明的大学士之职,邱肃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他和孟旧玉,两人分庭抗礼,谁也斗不过谁,再这么闹下去,也只能两败俱伤。
当初被气着了,他怒火上心头,才做出了一系列的报复行为,可现在他冷静了,已然发现,这样不值得。
再加上山东那边还需要他,济州府来了好几封书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孟昔昭估计,要不了几天,等天寿帝气消了,他就会去皇宫,申请再次出京。
要是让他跑了……接下来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孟昔昭都开始思考要不要冒个险,自己亲自上算了,而这时,他的救星,他的启明星,金珠,终于是回来了。
听说金珠回来的消息,孟昔昭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激动的下来,他赶紧出去接人,金珠风尘仆仆,因这段时间一直在路上跑,人还晒黑了一些,没有以前那么精致了,却比以前看着更生机勃勃。
刚走进院子,见到孟昔昭,金珠笑着对他福礼:“郎君,奴婢回来了。”
孟昔昭快跑两步,然后在她面前急刹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金珠微微一笑,对他点头:“找到了,一说,是带他们上京告御状,他们连东西都没收拾,就要跟我一起走。”
这跟孟昔昭一开始推测的不一样,他认为,这群人一定是被官府伤透了心,坚决不再信任官府,所以他给金珠备了好多银钱,让她务必把这些人笼络回来。
孟昔昭愣了愣,疑惑的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回来的这么晚?”
他以为,金珠这些天,是一直在劝这些人呢。
金珠叹了口气:“因为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这个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了,他们决定去告御状,可结果是一连好几户人家音讯全无,村子里剩下的村民,心中忐忑,害怕邱家有人报复,便举村入深山,抱着再也不出来的念头。我寻了当地的一些脚夫,跟我一起入山找人,找了十几日,才终于碰上出来打猎的一个猎户。”
孟昔昭:“…………”
没有战乱,却还是把人逼进了大山里,宁做野人,不做顺民。
孟昔昭沉默片刻,又问:“都这样了,他们还愿意相信你吗?”
金珠也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他:“郎君,您亲眼见到这些人,就明白了。”
…………
等孟昔昭跟着金珠一起出城,看见被她安顿在外城客栈里的十几个男女老少,一眼,他就懂了金珠的意思。
年纪大的四五十岁,年纪小的不超过十五,至于中间的年龄段,全是女人,而且都是饱经风霜的女人。
但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全都有共同的特点,皮包骨,头发干枯偏黄,双眼格外突出,却又十分浑浊,年纪大的,佝偻着背,皮肤像褶皱的纸,年纪小的,如同惊弓之鸟,胆怯的躲在大人身后,总是去舔自己的嘴唇,有几个头发还发白。
说句难听的话,这些人,看着都不像人了。
深山是这么好住的么,但凡外面有活命的机会,人们都不会往山里钻,桃花源只存在于虚拟的世界当中,真实的躲进深山里,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物资匮乏,吃不到盐,也吃不饱饭,衣不蔽体,每天过得,都是野人一样的生活。
尤其,他们还有个特别致命的点,没有青壮,无论是种地还是打猎,收获都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
所以,他们看见金珠以后,看见她穿着绫罗绸缎、雇佣着大批脚夫,又愿意给他们吃的穿的,还说要帮他们告御状,他们想也不想,就跟着出来了。
因为留下,也没活路啊。
十来年,天老爷仿佛跟他们有仇一样,让他们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错误的,告御状,告没了几户人家的性命,躲深山,最终害得所有人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是跟天抢食的农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也无法怨怼谁,他们只是很困惑,非常困惑,为什么想活下去,就是这么难呢?
之所以安排他们住在外城,找的客栈也是非常破旧的这种,是因为他们的外形,实在是扎眼,旁人一看,说不得还会把他们当成流民。
据金珠说,她找到这群人的时候,他们一个村子,如今就剩下三四十口人了,那些没来的,有的是实在没法上路,有的,是不敢跟着去,怕丢命,还有的,是留下看家了,深山不比外面,有野兽出没,还是要留着人守家的。
因为在山里过了好多年,真定府周边的山,地属北方,自然资源没有南方和东北那么多,山中贫瘠,虽有桑蚕树、有亚麻,可不多,山里又容易勾破衣服,金珠刚看见他们的时候,几乎人人身上衣服都不完整,小孩甚至是光屁股跑的。
如今金珠已经给他们买了新衣服,一人一套穿上,可新衣服太新,哪怕是最普通的成衣,穿在他们身上,还是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不配。
他们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浑身不自在,僵硬的站着,手都不敢往自己身上放。
难以想象,这就是大齐的子民,在应天府夜夜笙歌的时候,而这些人,在山中衣不蔽体,忍饥挨饿。
孟昔昭彻底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盯着其中一个小孩黑黢黢的脸,孟昔昭的脸色也开始向这个方向靠拢。
而这时,这群人当中走出一个老爷爷来,他看着比其他人镇定一些:“老爷,小民见过老爷。”
孟昔昭看向这个人,听着他说的是雅言,不禁询问道:“你会雅言?”
这人弯下自己的腰:“是,小民去过府城,考中了秀才,所以会说几句雅言。”
一般农民是想不到去告御状的,一来没这个心气,二来,农民怎么知道去哪里告御状,当初那些人进了应天府,直奔登闻鼓院,肯定是背后有人指点。
而能提前预知,躲避灾祸,当机立断的躲进深山,若胸中没有沟壑,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一次,这群人愿意当场跟金珠走,估计,也是这人在其中帮着说和。
时间不多了,而同情,也不是这些人最需要的东西,他们撑着一口气,用这样破旧毁坏的身体走到应天府来,可不是来找孟昔昭要同情的。
让其他人继续留在这,好好休养,孟昔昭带着这个老秀才出去,想跟他单独谈谈,而孟昔昭这一动作,引起了所有人的紧张,留下的男女老少全都抗拒他这个决定,因为之前,他们就是这样看着那些人离开的,而离开的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
老秀才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是他们的领头人,没了他,估计剩下这群人的心气也要散,老秀才难为的看向孟昔昭,可孟昔昭抿了抿唇,狠狠心,还是把他带出去了。
他需要问清当年的情况,得知一些细节,而有些事,他不想当着孩子的面问。
一个时辰以后,老秀才被他放了回去,孟昔昭也没给出什么诺言,只是让客栈掌柜出去,买纸笔回来,让老秀才当场复写当年的状子,然后,每个人,都往上面按手印。
当年的状纸,老秀才每个字都忘不了,他哆哆嗦嗦的下笔,写出来的字也发颤,但好在还能看清是什么字,等他写完了,后面的人排队按完了手印,孟昔昭仔细收起,转身出了客栈。
回程的马车上,孟昔昭靠着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珠看看他,问道:“郎君,不让他们去告御状吗?”
毕竟孟昔昭让她把这些人带来,就是想让他们去击登闻鼓,走到天寿帝面前啊。
孟昔昭摇摇头:“不能让他们去了。”
金珠不明白:“为什么?”
孟昔昭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他们的样子,太难看。”
金珠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孟昔昭的意思以后,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荒谬绝伦的心情。
被折腾成这个样子,都不像人了,可他们的好陛下,若是见了这些人,第一反应绝不是心疼自己的子民,而是认为这些人面貌丑陋,污了自己的眼睛,如此一来,不管他们说什么,皇帝都不可能认真听,说不定,还会直接把他们打出去。
金珠突然感到十分气愤,却也十分无力。
因为那是皇帝,皇帝啊……
须臾之后,金珠依然平静的问他:“那接下来怎么办呢,难道郎君你想亲自去把状纸送进宫?”
孟昔昭:“我也不能去,我去了,这事就不一样了,邱肃明可以说我是故意报复他,才请了人,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我做出头鸟,朝中响应的人,定是寥寥无几,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孟家和邱家已经结死仇了,旁人不愿意参与到我们的事当中来,所以要别人来提,而且最好是,别的高官的人,来提。”
这样,才能出现树倒猢狲散,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效应。
金珠听不懂,也想不出他说的是谁,而这时候,孟昔昭说了一句:“回去之后,你叫王易徵来见我。”
“王易徵是谁?”
孟昔昭:“就是之前跟我作对那个王司理。”
金珠:“……”
王司理,哦不,现在应该叫他王易徵,毕竟他的司理之职,已经被人替代了。
在听说孟昔昭想见他以后,几乎是热泪盈眶的赶到了参政府,一路上,他还想着会不会碰见孟参政,好吧,别说孟参政了,连丫鬟婆子都没见到几个。
终于来到孟昔昭面前,王易徵激动的对他作揖:“府尹大人,您终于想起我了啊!”
孟昔昭:“……”
“本府尹一直都想着你,只不过,是我担心你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所以,本府尹准备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看你究竟是想投靠我,还是想回到旧主身边去。”
王大人遭受到了开屏暴击。
他呆滞的看着孟昔昭,见他慢悠悠的喝着茶,不像是开玩笑的,王大人当时都要哭了:“孟大人,我哪来的旧主啊!”
孟昔昭呵呵:“没旧主?没旧主,你在我刚到的第一日,就敢跟我对着干?没旧主,你一个小小司理,居然能把谢原不放在眼里?若没人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得多没脑子,才觉得以你的地位,可以把我和谢原通通踩到脚下。要么没脑子,要么有旧主,你选一个吧。”
王易徵:“…………”
他差不多也了解孟昔昭的秉性了,他从来不干没好处的事,也不干会浪费自己时间的事,如果他真要惩罚自己,根本就不会把自己叫来,而是找手底下的人,就把自己给办了。如今把自己叫到面前,突然清算过去,怕是有别的事情。
这么一想,王易徵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抹把脸,他把实话说了:“大人,既然大人明察秋毫,那我也就不瞒大人了。我……我确实是没有旧主,只是当初在吏部供职的时候,宗侍郎选我去隆兴府,他叫我到他近前,许了我一些好处,说只要我干得好,未来,就再把我提拔回应天府来。他想让我盯着大人您,若您做了有违律法的事,便告诉他,可我从来都没这么干过,因为我知道,宗侍郎是哄骗我的,我一无背景,二无银钱,哪怕替他办事,也不值得他再为我大费周章,更何况,我这个司理要做十年之久,十年后,宗侍郎在哪里都说不定,他怎么还会记得我这个人呢。”
说到这,王易徵的声音变小了一些:“至于您说的,跟您对着干……我那时是猪油蒙了心,想着既然回不去了,便好好经营隆兴府那边,多争取一些地位,后来发现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我也就收心了,大人明鉴,我说的都是实话,那宗侍郎,绝不是我的旧主啊!”
孟昔昭瞥他一眼,信了。
毕竟回来这么久,他确实是没有找过其他人,一直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那个宗侍郎,也没找过他,要么是把他忘了,要么就是不知道他跟着一起回来了。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大家的目光全在被擒的孟昔昭身上,偶然分出几个注意力,也是放在谢原身上,谁会在意一个没品级的司理呢。
孟昔昭有点不懂:“宗侍郎,我好像跟他没有任何来往,他为何还要专门找上你,让你来盯着我?”
王易徵偷偷看他:“大人您忘了,宗侍郎跟林学士,是连襟。”
林学士?
孟昔昭:“…………”
这朝堂上怎么谁跟谁都有点关系啊!那个林钦,孟昔昭老早就把他给忘了,后来听说他又被天寿帝逮着针对了两回,如今一直称病,都小半年没再上过朝了。估计再过段时间,就能祈病休了。
孟昔昭十分无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宗侍郎自己的主意,还是林钦的主意。
不过,说句实话,这宗侍郎的做法,居然还算是比较君子的。
毕竟他没想暗害孟昔昭,打的主意是,等他自己犯错了,然后他再高高兴兴的捅给天寿帝知道。
抽了抽嘴角,不再去管这个宗侍郎,孟昔昭放下茶盏,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神色,突然又变成了欣慰的模样,“罢了,据我所知,宗侍郎是三朝元老,资历很强啊,听说他出身什么青山书院?是不是?”
三朝元老这个不新鲜,朝堂上年纪大点的,都是三朝元老,有些还是四朝元老。
谁让崔家皇帝死的都早呢。
王易徵默了默,搞不懂他怎么遇上这种事还能笑,但他还是回答道:“是,青山书院颇有名气,我也在那里读过一年书。”
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跟宗侍郎多了点关系,但这点关系,让宗侍郎一眼看中他,把他踹去隆兴府,当一个探子。
孟昔昭兴致起来了:“闫相公也出身青山书院,对吧?”
王易徵点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青山书院至今还在拿闫相公做宣传呢。
孟昔昭也跟着点头,他小声道:“倒是串起来了,难怪林学士曾经也算闫相公一派的人,多半是走了他这个连襟的路子。”
说到这,他哼笑一声,看向王易徵:“王大人,我也不跟你废话了,我只问你,你可愿真心追随我,做我孟昔昭的心腹?若你愿意,不久之后,我便让我爹派你出去,做富庶之地的知县,待你做满三年,回京述职,我就再安排你,做我身边的官员。”
王易徵怔住。
知县是正七品官员,好像比司理差点,可不管怎么说,这是有品级的,而且名字会递到皇帝面前,这代表着,他终于走上正经官场了。
王易徵顿时激动起来:“大人,我愿意!”
孟昔昭看他激动的连面皮都在抖,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其实本来他就打算这么安排王易徵,就算他不效忠自己,也会得到这样的待遇,但这些,就不必告诉他了。
胡萝卜吊好了,孟昔昭这才提出自己的要求:“但口说无凭,你终究是别人派来我身边的,我无法真正的相信你,所以,我需要你交一个投名状。”
王易徵:“……”
得罪过孟昔昭的人就是没人权啊,看看贾仁良,孟昔昭可从没跟他要过什么投名状。
心里苦得很,但面上,王易徵可不敢露出来,而是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您想让我做什么?”
孟昔昭微微一笑,对他勾了勾手。
王易徵眨眨眼,忐忑上前,然后听到孟昔昭对他说:“我要你回去找宗侍郎,对他表忠心,给他送礼,送钱,不管你怎么做,都要让他答应,带你去见闫相公。”
王易徵:“…………”
该不会是想让他做双面间谍吧?!
王大人觉得,这个难度有点高。
他结巴着问:“然、然后呢?”
孟昔昭:“然后,见到闫相公,跟他说说话,喝喝茶。”
王易徵:“……然后?”
孟昔昭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