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店家小二迎上雅间,邓覃高深莫测的推开门,发现,空无一人。
邓覃:“……”
这公子哥儿竟然比他来得还晚?!
可恶,白瞎了他刚刚酝酿出来的情绪!
心里诸多怨气,但邓覃也只能坐下来等,好在店家还是知礼数的,好酒好菜挨个的上,也不多问,还派了个美貌的女子上来陪酒。
主家没到,邓覃本来是不想喝的,但耐不住对方温言软语的撒娇:“喝一点吧~奴家喂您——”
邓覃立刻被迷的五迷三道,就着对方的手,把一杯酒全都喝了。
喂完这一杯,银柳就不动了,而是盯着邓覃,看他两眼发直,动也不动,突然,砰的一下,邓覃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银柳:“……”
她赶紧起来,推开了屏风后面的暗门,“郎君,人已经晕了。”
孟昔昭和李淮坐在一起,他们走出来,孟昔昭抢过李淮手里的扇子,用扇子把邓覃的脑袋扒拉到一边,看了看他的长相。
李淮:“……”
这可是我花重金从高丽买回来的!
看完了,孟昔昭就把扇子还给了李淮,后者心痛的看着扇面上沾的污渍,想抱一抱,又恶心的抱不下去。
孟昔昭问:“都准备好了吗?”
银柳点头:“针笔匠就在外面侯着呢。”
在府里,银柳就是金珠的副手,孟昔昭对她很信任:“那就开始吧。”
接下来的画面有点辣眼,孟昔昭就跟李淮一起离开了,银柳不怕这个,推开门,让针笔匠走进来,然后她亲自盯着接下来的事情。
邓覃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辰时。
他醒来的时候,先是觉得背上有点麻,然后又觉得身上有点冷。
惊愕的睁开眼,邓覃发现自己不着寸缕的趴在大街上,而附近,一堆人正在对他指指点点。
邓覃:“…………”
我衣服呢?!?!
他一骨碌爬起来,立刻吓得周围大姑娘小媳妇“呀~~”的躲开了脸,当然,也有人没把脸转开,基本都是奶奶辈儿的人了。
邓覃惊恐的捂住自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周围的人还在看他,眼神充满了好奇、幸灾乐祸、和同情。
等等,同情?
邓覃正疑惑他们为什么同情自己的时候,突然,几个带刀衙役跑了过来,“就是你当街脱衣,有辱风化?”
围观群众很鄙视这几个衙役,这还用问吗,光着身子的就他一个啊!
衙役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但他们也挺紧张的,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看见大白天就出来裸奔的人。
衙役上前就要拿人,邓覃更惊恐了,但他也不能跑,毕竟这一跑,可就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衙役的动作粗暴了一点,邓覃嗷嗷喊疼,围观群众竟然还不乐意了:“轻点轻点,这可是个病人啊。”
“谁愿意得这种病呢。”
“就是就是,难为他家老父如此担忧。”
“可怜啊……”
邓覃现在脑子就跟浆糊一样,这些人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而衙役们在把他按住以后,突然一起绕到他背后,集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他的动作就轻柔了许多。
直到被关进大牢,邓覃才知道衙役们为什么改变了态度。
因为他的背上有一片文身,上书——吾儿邓覃罹患癔症,发病起来或脱衣、或口出狂言,他自身却不觉有异,若有人见到这些字,烦请将吾儿送回家中,吾必有重谢。地址:郭城县XX村邓老太公家。
邓覃:“…………”
他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爹在他一岁时候就死了好吗?吴国公府……一定是你们干的,我跟你们没完!!!!!
参政府中,李淮和孟昔昭坐在一起下棋。
李淮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有点凉。
再看孟昔昭,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十分开心。
孟昔昭当然开心,这下邓覃说什么都没人信了,有他前车之鉴,就算再冒出一个说自己有试题的人,估计大家也要掂量掂量,这会不会又是一个疯子。
唔,那个针笔匠不错,新扎的文身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是个人才,看来可以留在府里,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第9章 锤子
应天府内城有人犯了癔症,当街裸奔的消息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连孟夫人都在饭桌上提醒自己的三个崽,“大郎二郎,你们出门的时候要小心。娇娇,这段日子你就别出门了。”
孟娇娇不乐意了:“凭什么大哥二哥能出门,我就不能?”
孟夫人:“你一个小娘子,若是碰上那等腌臜人,名声还要不要了。”
孟娇娇还想再辩论两句,但孟夫人的眉毛已经抬了起来,再辩论下去,她可能要挨打。
孟夫人可不是那种只罚孩子抄书的名门贵女,她生气的时候,是真的会揍人的,而且男女不论。
孟娇娇噘嘴,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哥二哥,想让他们给自己帮帮腔,然而大哥只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而二哥,正跟盘子里的鸡腿打得火热。
孟娇娇:“……”
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能把孟娇娇拘在府里,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不过孟昔昭也知道,管不了太长时间,他这个妹妹胆子大的很,也就老实这两天,等风头一过,她肯定会变着法的想出门。
对此,孟昔昭没有多少想法。
孟娇娇虽然眼光极其差,但她智商可以,被孟夫人长年累月的教导着,也有手段和心眼,不会像某些一辈子没出过门的闺阁小姐,被男人一骗就把自己的整个真心都托付出去,她属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所有人都会吃亏,就她不会。
又过了几天,在参政府闲了好几天的孟昔昭派金珠去打听邓覃怎么样了,得知邓覃已经被大学士从牢里捞了出来,而且发了一笔盘缠,让他自己回郭城县老家了。
然而老家并没有邓老太公在等他,估计接下来他还要漂泊一段日子。
孟昔昭听了这个消息,心情不错,赏了金珠一只烧鹅。
端着那只外焦里嫩的烧鹅,金珠嘴角抽了抽,然后把盘子交给了别的丫鬟,她站在孟昔昭身边,开口夸赞道:“郎君真是聪慧,不费什么力气,就割断了那邓覃与大学士的关系,还让他名声有损,以后他想起复,怕是比登天都难了。”
孟昔昭听了,顿时骄傲的扬起脑袋:“那是,跟你说,郎君我不是脑子笨,只是不爱读书,如果我用心读的话,别说小小金榜,就是三花聚顶,我也是手到擒来的!”
金珠:“……”
那叫三元及第,谢谢。
还有,你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人,究竟为什么这么自信啊?
摇摇头,她感觉别人都看错了,其实郎君跟以前比起来,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狂妄,一样的心里没数。
又过两日,傅济材挑来的歌姬到了,按照孟昔昭的吩咐,他送来了三十人,十五男、十五女,年龄从六岁到六十岁不等,分别按大小个排好。
看着一个膀大腰圆、贼眉鼠目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最喜欢的绝色歌姬身边,傅济材感觉十分辣眼。
他不明白:“你要这些男人和老婆子做什么?在我们宁远侯府,他们都是干粗活的。”
孟昔昭:暴殄天物。
这些可都是伶人世家诞生的好苗子!别以为人家年纪大了,就不能唱了,更何况,君不知男高音有多妙乎?
孟昔昭懒得跟傅济材这种没有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解释音乐,傅济材也不在乎答案,他们家养了二百多个歌姬,从他曾祖父就开始养,唱的差点的,到年龄就放出去嫁人了,唱的好的,则留在府里,给找老公,给养孩子,以前嘛,宁远侯府家大业大,多养几百口子不叫事。
现在则越来越吃力,他好几次都听他娘抱怨,歌姬拖家带口,忒浪费钱,总想找理由把这些艺人家属都打发出去。
现在好了,有孟昔昭接盘,听他说,这三十个可能还不够,以后有需要,还会来找他。
傅济材十分开心,因为他送来的都是从出生就待在府里的家生子,这可省了好大一笔银钱呢,孟昔昭也十分开心,没花一分钱就得到了一流歌姬的后代,以后他再也不欺负傅世子了。
把仆从契约交接完毕,傅济材就走了,这三十人由傅济材重点介绍的绝色歌姬带领着,站在堂屋里,孟昔昭则坐在前面,身边站了一大群的莺莺燕燕。
两方人马互相打量,心里都怪忐忑的。
莺莺燕燕们是在想,郎君莫不是换口味了,现在不好色,换成喜欢听曲儿啦?那她们是不是要失业了,这可不行啊,上哪去找第二个像郎君这样人傻钱多事少还会保护丫鬟的好主子,不行不行,以后要加倍努力,让郎君重新好色起来才是。
歌姬团队们则在想,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孟二公子啊,长得也不猥琐嘛,可他的行为就太猥琐了,喜欢美女很正常,喜欢老太太……也勉强能接受,但你还喜欢老头和小孩,这就很过分了!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的荤素不忌!
幸亏孟昔昭不会读心,不然现在已经悲愤到吐血而死了。
看了一圈这些人的颜值,孟昔昭的心思转了几个圈,然后对他们点了点:“挨个上前,唱两句让我听听。”
歌姬团队们互相看看,不敢违抗,乖乖的排队走上前来。
大齐的曲风跟这里的民风一样,讲究一个雅,讲究一个情,仔细听,其实还挺接地气的,不是孟昔昭想象中的完全听不懂的曲子。
心里有了计较,孟昔昭才开始认真听他们唱曲的水平。
还不错,三十人里,只有两个会跑调,连小孩子都能顺顺利利的唱下来,不愧是顶级歌姬的后人。
然而不跑调就是他们的最高水平了,没经过训练,哪怕有一把好嗓子,也没法达到惊艳的水平,除了那个领头的绝色歌姬,还有两个曾经是歌姬现在已经退下来当嬷嬷的老太太,剩下的人都是扯着嗓子瞎唱。
还别说,还是有一个意外之喜的。
就是那个被傅世子形容成膀大腰圆、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
这人一开口,连那个在宁远侯府都能算头牌的绝色歌姬都看了过来,孟昔昭眼前一亮,立刻问他:“你练过?”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人闲着没事,就好唱两句。”
孟昔昭朝他竖大拇指:“很好,以后你就是我们参政府伶人中的首席了!”
男人大喜,立刻跪下来谢恩,旁边,绝色歌姬目瞪口呆。
不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长得这么勉为其难,你都能看上,我这么一个大美人,你居然都不带看第二眼的?!
孟昔昭才不在乎她想什么,把这些人登记在册,按性别、年龄分成几个小队,然后,孟昔昭就带着他们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秘密培训。
他把自己的院门一关,别人想进去看看都不行,一日,孟旧玉和夫人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挥退下人,然后把自己的耳朵靠在门缝边上。
“啊啊啊啊~~”
孟昔昭:“再高点。”
“啊啊啊啊~~~~”
孟昔昭:“高。”
“啊啊啊啊!!!!!”
孟旧玉:“……”
孟夫人:“……”
听不懂,好担心。
孟夫人一担心,李淮就又重新上门了,上次她把李淮叫来,没两天孟昔昭就眉开眼笑的,想必这回也没问题。
一听是孟昔昭最近又有自闭的症状,甚至还出现了带人集体搞邪祟的征兆,李淮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姑母,表弟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呢,我这几日也没闲着,一直在外面找能让表弟重整旗鼓的办法,现下我已经找到了,保证让表弟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孟夫人十分欣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得了孟夫人的首肯,李淮溜溜达达来到孟昔昭的院子,生拉硬拽的就要带他出去找乐子。
孟昔昭:我看你就像个乐子。
“不去不去,没看我忙着吗?”
李淮:“你有什么可忙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最近出了很多新玩意儿吗,走,我带你见识见识去。”
孟昔昭:“都说了我不想去了!”
李淮看他表情不似作伪,放开他的胳膊,有些狐疑的看着他:“真不去?奇了怪了,你以前听到这种事,都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的。”
孟昔昭:“……”
他最近的改变有点大,刚穿来那几天倒是没什么事,反而是最近,总有人不经意的跟他说,你跟以前比起来如何如何。
当然,没人想得到这壳子里面的人已经换芯了,但这可是古代啊,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人当成中邪的古代。
孟昔昭的爪子有点僵,不过大齐的衣袖宽大,手在底下藏着,并没有人看见。
停顿片刻,孟昔昭作出一副“你真烦”的表情,“还不是因为我最近忙?那个,你说的新玩意儿,真的很好玩?”
李淮顿时笑起来:“自然,我怎么敢欺骗表弟你呢?”
“行吧,那我就走一趟,但是,要是不好玩,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出去了。”
李淮哈哈大笑,“不可能,你肯定满意。”
孟昔昭心说,那你可太不了解我了,等到了地方,不管你拿出什么来,我都会说不好玩。以后你自己招猫逗狗去吧,本纨绔从良了!
李淮带着孟昔昭,从参政府出发,走了快半柱香的时间,都还没到。
眼看着已经出了内城,都走到外城来了,孟昔昭疑惑:“外城有什么可玩的?”
李淮哼笑:“这就是你不懂了,内城都是大鱼大肉,外城虽遍地清粥小菜,但偶尔,也会出现一盘让人欲罢不能的极品美食。”
孟昔昭:“……”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呢。
这就是真纨绔和假纨绔的信息差了,孟昔昭装的再像,脑回路和真正的纨绔还是对不上信号,作为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乖巧大学生,他根本听不懂李淮的暗示。
马车在一处民宅门口停下,刚下车,一个笑容猥琐的门子走上前来,熟练的讨好他们。
李淮问:“都安排好了?”
门子连忙点头:“一应俱全,两位公子就请好吧!”
李淮往前走,孟昔昭则在跨门槛的时候顿了一下,他古怪的看向那个门子。
奇怪,这话有点耳熟,是不是在哪听过啊。
但是每个古装电视剧里,小厮都会说这句话,所以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听过了,李淮还在催他,于是,他也迈步走了进来。
绕过里面的影壁,孟昔昭跨过正门的门槛,看着空无一人也没有一盘菜的屋子,他疑惑的转过头:“好玩的在哪呢——”
却见李淮迅速后退一步,咣的关上了门,“就在里面!表弟你好好玩,一个时辰后,我就来接你!”
说完,他哈哈哈哈的笑着离开了。
孟昔昭:“…………”
他寒毛直竖,某种可怕的预感在他脑中形成,孟昔昭僵硬的站了片刻,然后转头就往里屋跑。
预感成真了,一个貌若天仙、空谷幽兰般的女子昏迷在床上,哪怕闭着眼,也不减她柔弱出尘的美貌。
孟昔昭:“…………”
你大爷的!
等我出去,我neng死你!
然而想达成这件事,前提是他能出去。
孟昔昭急得团团转,好半天才想起来门在哪边,他赶紧往外冲,却在刚碰到门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了门子的惨叫。
接着,就是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不过瞬息,他面前的门就被人咔嚓一下砸碎。
孟昔昭呆呆的看着眼前器宇轩昂、铁骨铮铮、同时怒发冲冠的少年郎,以及他手中那把最起码二十斤重的大铁锤。
孟昔昭:……我那能走路、能踢正步的好腿啊!!!
难道剧情的威力就这么大吗!
男主角,时年十七岁的詹不休同学,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这世界上最大的渣滓,人人得而诛之。
他愤怒的嗓音都沙哑了:“狗贼,今日我就杀了你!”
孟昔昭:恍恍惚惚。
看来剧情还是改了,詹不休已经不准备把他拉到街上公开处刑了,而是决定在这个屋子里,就把他这条小命了结掉算了。
…………这还不如原来的剧情呢!
孟昔昭不知道背后出了什么差错,而詹不休眼看着就要抡起铁锤给他来个物理升天了,孟昔昭呼吸一滞,突然大喊:“等等!!!”
詹不休下意识的停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孟昔昭赶紧抢过节奏:“你是何人?”
詹不休冷笑:“到了阴曹地府,你自会知道!”
孟昔昭:“……你要杀我,总要告诉我你是谁吧,让我死也死得明白点。”
好像是这个道理,第一次杀人的詹不休没什么经验,拧了拧眉,还真报上了自己的家门:“那你就记住,杀了你的人,名叫詹不休,想报仇,十八年以后再来找我,到那时,我必要再杀你一次!”
孟昔昭内心泪流满面,好小子,你可真上道。
十七岁的男主角果然还是嫩啊,要是换成二十七岁的男主角,就没这么好哄骗了。
听到他的名字,孟昔昭迅速变换表情,露出四分震惊三分心痛二分了然一分苍凉,绝对标准的表情饼状图!
詹不休被他这复杂的神情搞得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之后,孟昔昭知道他已经上当了,当场踉跄后退两步,撑着身后的桌子,苦笑出声。
“我还想他们会派什么人来……原来是你。”
詹不休的神经紧绷了一下,“没有人派我来,是你掳走了我的妹妹!”
孟昔昭突然抬头,眼神失望的看着他:“你看见是我动手的了?还是你看见我的人去动手了,身为詹慎游的独子,我以为你也会是个胸有丘壑、可振山河的好男儿,想不到,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糊涂虫!”
詹慎游三个字一出,詹不休脸色瞬间就变了。
要是眼神也能杀人,孟昔昭现在一定已经变成了生人片。
詹不休紧握锤子,咬牙切齿到孟昔昭头皮发麻:“不要提我爹!你没资格提他,你们都没有!”
孟昔昭冷冷的看着他,哪怕双腿怕的动不了,他也要把气场撑起来。
此时此刻的男主角,确实是个无名氏,身无功名,没有职务,在这一板砖能拍死三个官的应天府,可以说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了。
但他爹,却是整个大齐最著名、最令人们意难平、影响最深远的人。
詹慎游,詹将军,又称战将军,一生从没打过败仗,解救了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让百姓们看到了生的希望,然后在这希望扩展到最大的时候,昏君和奸臣集团沆瀣一气,把他诱骗回来,罗列了十几条莫须有的罪名,让英雄含冤而终。
参政府倒台的时候,可是罗列了一百来条罪状,詹慎游这里,他们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小时候杀过一只鸡都加进去,结果才十来条,可见这位将军品性到底有多高洁。
詹慎游就是大齐版本的岳飞,而且他比岳飞更有优势,岳飞身处南宋,国家已经稳定一百来年了,皇帝地位极高,百姓就是恨他也不敢反抗他,而大齐不一样,建国到现在才几十年,百姓们根本没过上几年稳定日子,对大齐、对皇族,都没多少忠心。
所以他的儿子才能振臂一呼,就得到一大片的支持,短短四年,就兵临应天府,把昏君和他全家都宰了,慰藉亡父。
此时此刻,孟昔昭看着詹不休,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孟昔昭根本没得逞的情况下,詹不休还会把他拽到街上,用极残忍的方式锤碎他的腿,却不杀了他。
因为他恨他,他想让他生不如死。
而这恨,并不出自他妹妹这里,而是出自他父亲、詹慎游身上。
当初他父亲被冤枉,是奸臣集团一手促成的,但世人并不知道这些奸臣都有谁,也不知道谁是主使,从诱骗到行刑特别快,才三天的时间,老百姓哪知道中间经过了什么,他们就看见,在詹慎游死掉以后,詹家被抄家了,而带人去抄家的,就是孟昔昭他爹,孟旧玉。
孟昔昭:“…………”
倒霉啊。
就是因为这个,孟旧玉的名声才这么烂,即使他只是个副宰相,却在民间有第一奸臣的称呼,连大人吓唬小孩,都是你再不听话孟旧玉就来抄家了。其实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孟旧玉是寒门出身,除了老丈人家,就没有别的支持者了,他在朝中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也是为了自保,因为他不坑别人,别人就坑他。
惑乱朝纲,没错,但害死詹慎游,这真不是他干的。
可孟昔昭知道这个没有用,他要让别人也知道,尤其是詹不休,必须让他知道。
孟昔昭瞅着双眼都已经气到发红的詹不休,心中道了一句对不住。
然后,他抡圆了手臂,结结实实啪的一下,抽了詹不休一巴掌。
詹不休:“…………”
他脑袋都被抽到另一边去了,脸上迅速胀起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过了两息,他才缓缓的把头转回来,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字。
孟昔昭:“……”
只心虚了一瞬,他就重新挺起了脊背,“怎么,还没清醒。”
“别人给你下个套,你就急不可耐的往里钻,你知道我是谁吗?看你样子,仿佛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杀了我,你往后的下场是什么!”
孟昔昭满脸都写着痛心疾首:“你是嫌詹家如今的境况还不够艰难么,光天化日、大张旗鼓的来杀参政之子,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或许你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没了就没了,那你妹妹怎么办,你祖父又怎么办?”
詹不休愣了愣,很快质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有祖父?”
孟昔昭冷笑一声:“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活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
詹不休:“……”
孟昔昭:“我不止知道你有祖父,我还知道你们过得不易,你靠着在粮仓搬货、算账,才能给家里增添进项,真不知你父亲泉下有知,会是什么感想。”
詹不休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别再提他!!!”
孟昔昭才不惯着他,立刻也吼回去:“为什么不能提!!!”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十年来遍尝冷暖,是,你过得艰难,但你以为别人就很容易了吗?我爹被千人戳、万人骂,朝堂上烈火烹油,每走一步都谨小慎微,多少次被推出去当靶子,你见他抱怨过吗!”
詹不休又惊又怒,同时心里一凛。
孟昔昭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就是孟旧玉带人来抄家,把他们一家从老宅赶了出去,那天晚上,他娘就在新家里上吊了,孟旧玉抱怨……他有什么资格抱怨?!
孟昔昭观察着他的神色,感觉差不多了,就开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有多蠢,才觉得一切都是我爹做的,难道这天下已然姓孟了?我爹他是先皇钦点的探花郎,他在官场浮沉多少年,抄家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你觉得他会得意洋洋的主动去做吗?谁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不是皇上有命,他才不会淌你们詹家的浑水!”
抹了一把脸,在詹不休僵硬的注视下,孟昔昭往后一靠,喘了口气。
他的声音骤然低落下来:“官场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我爹没有办法,他有我娘、我大哥,我妹妹,还有我。他也是被牵绊的人,没法随心所欲,人这一生,总有取舍,取生,就要舍义,那时候我还小,看见我爹一晚一晚的睡不着觉,我娘看着心痛,却也只能劝他,至少他给你们留了一座宅子,已然全了当年的同僚之情……”
詹不休猛地睁大双眼,那个宅子,那个让他无比痛恨的新家……原来是孟旧玉做主留给他们的么?
额,确实是这样,但孟旧玉这么做的理由是,他觉得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流落街头不太好,而且给他们留个不值钱的宅子,还能回去在陛下面前刷一把好感。替陛下体恤罪臣家属诶,这说出去,陛下有面子,他也有里子。
这些残忍的事实就不要讲了,不然孟昔昭怕自己走不出这个屋子。
然而即使是这些,也足够詹不休三观尽碎的了,我以为的仇人不是我仇人,这怎么可能?!
懵了一瞬,詹不休突然大怒起来,“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信吗!”
孟昔昭沉浸式演戏的太投入了,猛地一抬头,他眼里的狠绝把詹不休都吓了一跳,“我管你信不信!英雄枉死,忠骨无存,三十载功名化作尘与土,往后的浩浩余恨又有谁来了结!你大可以继续当你的糊涂虫,而我,也要开始走我的道。带你妹妹回家去,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会查出是什么人在幕后主使,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不要做阻拦我的绊脚石。”
被孟昔昭称作是绊脚石,詹不休当然觉得受辱,可他胸膛气的起起伏伏,却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些也是骗他的吗?
可是,真的不像啊……
如果不是骗他的,那为何整个应天府都把孟昔昭当成扶不起来的废物,他欺骗世人,又是为的什么?
往后的浩浩余恨……难道,孟昔昭想做那个了结的人?
詹不休死死盯着他,正僵持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柔弱的女音。
“哥哥,我们走吧。”
孟昔昭和詹不休一起回头,只见詹茴已经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俩人吵醒的。
她看了一眼孟昔昭,然后很快就低下了头,走到詹不休身边,动作很轻、又不失坚定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詹不休沉默不语,当啷一声,把锤子丢在了地上,震得孟昔昭脚都麻了。
他们兄妹二人相携而去,在迈出门槛之前,詹不休回头,却只看见孟昔昭漠然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