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洛神赋》提及的那条河流。
孟昔昭披着古人的皮,对这洛水没有半点感情, 顶多就是在过河的时候战战兢兢的,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知道自己跨过了洛水, 已然来到了齐国之北,大家都有点感慨。
不过, 感慨就感慨,这一路上值得感慨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感慨完以后, 大家还是继续忙碌自己的事。
队伍从船上下来, 往前又走了几里地,到达一个较为简陋的驿站之后, 就分解辎重, 准备在这里住上一晚。
孟昔昭一直待在太子的车驾里,始终没下来, 现在他推开门走出来,不出意料的察觉到,有些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而孟昔昭抿了抿唇, 没做出高兴的神情,也没做出不快的神情, 就这么走向后方,去拿自己的东西了。
搞得周围人更加好奇了。
太子叫他有什么事?难道又想敲打他,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孟昔昭就当自己没察觉到这些探究的眼神,取出自己的水袋,打开盖子刚喝了一口,然后,他就看见前面,楚国公主从车驾上走了下来。
这一路当中,楚国公主向来都低调,几乎没有任何需求,好伺候的让大家甚至有点想落泪,太子都偶尔会叫人出来给自己弄点好吃的呢,楚国公主却始终安安稳稳的坐在车驾里。
也因为如此,她现在这个动作,才有些反常。
只见她下来以后,没有立刻就进入驿站,而是转过身,朝他们来的方向望了一望。
洛水已然看不到了,此刻回身,能看见的只有稀稀疏疏的林子,楚国公主大约也察觉了这一点,垂下眸,转身由侍女簇拥着走进了驿站。
这个驿站是真破啊……
地方小,桌椅板凳一看就用了十年以上,从外面看墙上的漆倒是新的,但凑近了,还能发现某些地方没干透的迹象。
肯定是得知送亲队伍会经过这里以后,当地的官员着急忙慌把这个驿站修缮了一下,修缮过了还这么破,没修缮之前,还不知道有多糟糕。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一看过了洛水,就连连感慨的原因了。
洛水就是个分界线,往南日子过得好,往北日子过得差,造成两边有这么大悬殊的原因有很多,例如北边跟匈奴、月氏靠的近,他们的人经常南下劫掠,再例如,北方连年大旱,大旱之后又有蝗灾,地里种不出庄稼,自然,这里就穷了。
但孟昔昭觉得,这都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这一片,已经被朝廷推出来当做牺牲了。
因为管不了自己的邻居,又不敢跟邻居打架,所以只能对骚扰百姓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山东那边,因为跟应天府更近,再加上气候湿润,农作物产量高,就被朝廷保着,谁要是敢跑山东去作乱,朝廷肯定派兵清剿。
但洛水北方一带本来就麻烦,要么大旱要么大水,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几乎年年都要出钱赈灾,这种地方被劫掠,虽然也挺烦的,但劫就劫吧,给匈奴点好处,也免得他们到别的地方作乱。
皇帝不关心,奸臣集团则集体混日子,在这些人眼里,只要大齐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存在,那就行了,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反正自己已经死了,管不着,也不想管。
像金都尉爹那样的汉奸越来越多,有时候真不能怪这些人没有良心,而是他们的良心,已经被朝廷的狗吃光了。
如今应天府的繁华是举全国之力堆砌出来的,也不知道这种繁华,还能再维持几年。
这个驿站太小,房间不够,除了太子公主,还有文武四个官员能有自己的房间,其余人,一律出去搭帐篷。
孟昔昭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转身从房间里出来,还没关门,就看见郁浮岚对着自己一拱手:“孟少卿,太子有请。”
孟昔昭:“……”
来到太子的房间,孟昔昭看见里面就崔冶一个人,不禁走过去,说了一句:“殿下请我,是不是请的有些频繁了。”
崔冶正在泡茶,闻言,他轻轻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有吗?”
当然有啊,以前七八天都不见一次,现在一天见两次,而且一次还这么长时间。
孟昔昭坐下,问他:“你不怕回去以后,被人添油加醋?”
崔冶看看他,笑了笑:“纵使不添油加醋,只说上一两句实情,效果也是相同的。”
孟昔昭想象了一下天寿帝得知自己经常出入崔冶帐中的脸色,忍不住的点点头:“没错。”
就天寿帝那个小心眼,他肯定会多想。
然而点头点到一半,孟昔昭突然反应过来,奇异的看着崔冶:“殿下不在意了吗?”
明明之前还在意的要死,连跟他断绝来往的心思都有了。
崔冶本来垂着眼倒茶,闻言,他拿着茶壶的手顿了一顿,轻轻撩起眼皮,看着孟昔昭那好奇又莫名的神情,他低声说了句:“不敢再在意了。”
在意一回,孟昔昭就摆出那样的表情给他看,还跟他生分了整整两个月,虽说后来通过书信(?)递出了破冰的信号,但破冰以后,他也依然不愿亲近自己。
假如这一次,他没有跟来送亲,崔冶都不敢想,等孟昔昭结束三个月的送亲之旅,回到应天府的时候,还会不会记得应天府里有他这么一个人。
他这句话说的着实小声,连茶水流出壶嘴的声音都比这个大,孟昔昭没听清,疑惑的凑近一些,“你说什么?”
崔冶摇摇头,“没什么,来,喝些茶,暖暖身。”
孟昔昭被他这么一打断,不禁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
啜饮着有些烫口的茶水,孟昔昭想起刚刚楚国公主伫立回身的模样,不禁感叹道:“公主远嫁三千里,还未出大齐的地界,便已然想家了,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啊,越是位高权重,越不放心自己的后宫,要把她们一生都拘束在小小的院墙当中。”
崔冶:“因为世人皆记得与己方便,前半句的与人方便,即使记起来了,也是为了后半句才照做的。”
孟昔昭歪头:“那殿下以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妻妾呢?”
崔冶一怔。
孟昔昭以前对他说话没有那么大胆,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他们在别院中的对话已经越界了,所以现在他说话不再字斟句酌,偶尔也会露出一句惊人之语。
孟昔昭不是个典型的臣子,崔冶也不是个典型的太子,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还真就仔细的考虑起来。
“我未曾设想过这种问题……”
崔冶说的很慢,“若真的有这样的人出现,我不会拘束她,或走或停,由她自己。”
说完了,他抿抿唇。
主要也是因为,他还是觉得自己身边不会有妻妾的存在。
他是命中注定的孤家寡人,倘若有一日身边真的被塞了女子过来,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不闻不问。
对方想走,他不拦着,还会派人安安全全的把她送出去,对方若想留,那他……他就再买个别院,把人送过去,安排两个伺候的,衣食住行不会委屈了对方,至于对方在里面做什么,他也不会管。
偷人还是绣花,任君选择。
崔冶是真的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这一思考,把他自己都惊着了。
他原来是个这么大方的人吗?
孟昔昭本来听了崔冶的话,感觉有点怪,仿佛崔冶对自己的妻子一点期待都没有,正想问问呢,就见着崔冶出神,神情越发的微妙。
孟昔昭:“……殿下?”
崔冶登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询问:“二郎有什么事?”
孟昔昭:“…………”
头一回见崔冶发呆,孟昔昭感觉很无语,看来不管是哪个男人,只要憧憬起未来老婆来,智商都会降低……
无语之际,孟昔昭还感觉有点不爽。
他的内心:我这么玉树临风、风华正茂、貌美如花、花枝招展的美少年都已经打好主意做光棍了,你一个家里一堆极品、身上分文没有、工作都是临时工的相亲市场最底层人士,竟然还想脱离单身?!
更可恶的是,即使崔冶条件这么差,但要是天寿帝真的想给他张罗婚事,肯定还是有大把大把的贵女想凑上来。
孟昔昭心里不爽,表面上也流露出来了一点,脑袋偏到一边去,就这么用后脑勺对着崔冶。
崔冶还不够了解他,并不知道他这是不高兴的意思,他自觉失态,痛定思痛,暗暗想着以后不要再想这些了,然后才对孟昔昭说:“再过几日,便是初一了,我会命队伍停下,原地休整两日,你若想做什么,就这个时候去做吧。”
孟昔昭一愣,脑袋倏地扭回来,“初一……你的旧疾还没好吗?”
崔冶笑:“都说了是旧疾,怎么会好的这样快呢。”
想起什么,崔冶敛下眸,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减淡:“也许,以后都好不了了。”
张硕恭听说扬州有人擅解毒,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崔冶不愿意听他们的,根本没有理会这件事,而现在他想起这个人了,张硕恭前去查看,却发现,那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病故了。
此次张硕恭没有跟他一起来,也是因为他回来以后消沉了好几日,然后又振作起来,自告奋勇的说要去民间找神医,民间医者四派,总有一个能解崔冶身上的毒。
他看着挺乐观,崔冶却不敢想好运就这么降临到自己身上。
诚然,他也不会悲观的认为自己一定没救了,只是,他习惯了要设想出所有的结果,然后,一一的查缺补漏,不要求尽善尽美,只要求不留遗憾。
因此,他说这句话,本意就是给孟昔昭打个预防针。
若他真的……
至少孟昔昭心里可以有个准备。
同时他也没打算直接就把孟昔昭吓死,他打算循序渐进,等下一回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再说,自己这旧疾,也是会恶化的。
他这算盘打的挺好,然而孟昔昭却是一愣:“好不了了?”
“怎么会好不了了?”
他不是一直都在解毒吗,难不成没解成功?
还是说剧情没有走到那里,崔冶需要过几年,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现在他还在一一的尝试。
当然,除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这个蝴蝶翅膀出现,弄得剧情对不上号了,原本能解的毒,现在也不好解了。
平心而论,孟昔昭清楚,这第三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才来了多久,而崔冶后面还能再苟十年呢。
但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改变了詹不休的命运,孟昔昭感觉很自豪,把三皇子踹去他的封地幽禁一生,孟昔昭更是无比骄傲,但若因为这些,他害得崔冶的命运也出现了差错……
崔冶发现,孟昔昭的神情越来越空白,他盯着自己,如同白天时盯着那深不见底的水面。
崔冶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的就要伸手,让他回过神来,谁知道,孟昔昭自己就突然恢复了。
眼睛朝左下看,孟昔昭习惯性的咬了一下下唇,再抬头,就神色如常了,他说道:“治病一事,向来都是徐徐图之,戒骄戒躁。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崔冶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孟昔昭又说:“殿下,你能让我去公主身边伺候吗?”
崔冶:“……”
孟昔昭一个外男,就算在这送亲路上,也跟公主挨不上边。
但是第二天,队伍继续行进以后,太子突然发话,让孟昔昭上前面来,往后太子和公主身边的一应事务,都由他负责。
大家听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让他在后面无所事事,他就折腾别人,太子恐怕也是看他太闲了,才给他找了个事做。
听说,昨晚孟少卿从太子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再出来的时候,脸色可沉重了,太子一定是好好的训斥了他一番。
就是这个结果……虽说是惩罚,但这也成了孟昔昭表现的机会了啊,真是的,凭什么把这机会给他啊。
背地里,有人如此抱怨,却被另一人问:那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那人仔细想了想,尽心尽力伺候公主没用,甚至有可能伺候的太好,直接就被留在匈奴了,而尽心尽力伺候太子……
他沉默了。
好吧,这个绝好的表现机会,还是留给孟昔昭吧。
从这天起,孟昔昭就忙起来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就算两位主子都不是爱折腾人的,也耐不住皇家就是规矩多,鸡毛蒜皮的事天天都有一箩筐,让孟昔昭这个只管过鸿胪寺的人,差点一个头两个大。
初一,太子说身体不适,要停下休息两天,匈奴人不愿意,马上就能出大齐的地界了,再往前走二百里,就能看到草原,非要这时候停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孟昔昭刚解决完随侍报告柴火不够的问题,又赶紧过来安抚匈奴人。
他跟金都尉喝酒喝出了几分感情,便坐在同一个帐篷里,苦口婆心的劝慰他:“你有所不知。”
“我们的太子殿下,他从小身子骨就弱,为了身体健康,太子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按时礼佛,十年间风雨无阻啊,今日怕是因为这个习惯被打断了,太子殿下心中惶恐,这才犯了许久都未犯过的旧疾。”
金都尉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还会藏起几分自己的情绪了,现在都是直来直去的,表现出一脸不耐:“体弱的人当什么太子!”
孟昔昭一听这个,顿时挑眉:“都尉,这话是否有些僭越。”
真以为我们大齐全都没脾气呢?
话一出口,金都尉也自知失言了,“抱歉,我只是心里着急。”
孟昔昭也不像以前那样立刻就笑呵呵的上赶着,而是摆出了一副不太爽快的表情,“说起来,你们有什么可着急的,都到这里了,难不成我们还会再打道回府吗,歇两日,也误不了什么大事。”
金都尉:“……”
那是你以为!
单于两年前从马上摔下来以后,卧床躺了几天,等到再能起身的时候,大家就发现,单于的性格有点变。
其实之前他就变过了,五十来岁时,突然变得敏感多疑,屡次把左贤王从自己的地盘叫到王庭当中,询问他一些看起来十分奇怪的问题,还让左贤王亲自出去给自己打猎,他五十多的时候,左贤王也不年轻啊,都快四十了,这个年纪不管在哪都是能当爷爷的人,让这样一位人物出去,给自己打猎物,这是寒碜人呢?还是寒碜人呢?
但那时候只是多疑而已,而且过了那两年,单于看着就好很多了,直到这一次受伤。
匈奴自诩草原之王,每个人都是打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会骑马了,而单于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这对他的自尊心打击太大了,尤其是爬起来以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匈奴的历史,有些复杂。
他们实行贵族统治的制度,从他们把国家一分为三,首领可以如此信任左贤王和右贤王就能看出来,单于的地位其实没有中原皇帝这么高,中原皇帝是经过多年的皇权集中和天人感应洗脑,不管是哪个草包坐上皇位,都能震慑住一整个国家。而单于的权力本来就分散,想坐稳自己的位置,靠血缘和运气,那是不可能的,必须自己很强,强过所有人,才行。
中原乱起来,会出现造反军,一个个城池的打过去,才能推翻原来的王朝,建立自己的政权,而匈奴,历来就没听说过他们有王朝更迭的时候。
他们不像中原弄个国号和年号是第一原因,第二原因则是,三不五时就有人出现,推翻能力差的单于,自己当老大,而底下人对这个也是接受度非常高,只要你不折腾自己人,哪怕你想带全族打到西亚去,我们也认你这个新单于。
现在这个单于,他的祖先就只是匈奴的贵族而已,是祖先杀掉了那时候昏庸的单于,才自己登上这个位置的。
所以,他这是害怕了。
害怕,不服输,不服老,再加上他单于的地位,直接就在匈奴掀起了一场灾难。
喝大酒、吃大肉,叫来年轻的小伙子给自己跳舞,叫来年轻的小姑娘陪自己睡觉,天天不干正事,就带着人出去打猎,有人敢劝他,就被他一鞭子抽过去,直接皮开肉绽。
今年更缺德,脑袋一拍决定再娶一个大齐的公主,而且因为九年前大齐送来的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一位提成公主的郡主,他还要求了,这回必须要天寿帝自己的女儿。
大齐人觉得嫁公主麻烦,其实匈奴人也觉得娶公主麻烦啊!要给公主建专门的宫殿,还得准备好多好多的东西,让单于高兴。
单于对这场婚礼十分期待,要求底下人按照大阏氏的礼仪来办,可单于是有大阏氏的,那公主嫁过来,只是个普通的阏氏而已,异族,大齐人,还身娇体弱,他们打心眼里就看不起这样的女人,更不想为她付出这么多的劳动。
但……他们敢敷衍,单于就敢对他们抽鞭子。
匈奴人现在是苦不堪言,左贤王领了来求娶公主的差事,也是十分的倒霉,办得好,没什么好处,办不好,就等着回去被单于当场臭骂吧。
草原人还不矜持,不像天寿帝,即使骂人也不带脏字,单于骂人那可是能把人气到额头青筋都快爆掉的地步,一边气人一边打人,这谁受得了。
金都尉跟着左贤王,也见了两回大齐皇帝什么模样了,他很羡慕大齐有这么一个情绪稳定的皇帝,而孟昔昭听了他的羡慕之后,差点没把自己抽成一个面瘫。
这可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天寿帝那种货色,居然也能有被人羡慕的一天?
孟昔昭哭笑不得:“这样吧,等到了匈奴以后,我会去跟你们的单于说,并非是左贤王办事不周,而是我们带的人马太多,走不快,他总不能抽我一个外国使臣的鞭子吧?”
金都尉心说,以前肯定是不会的,但现在的单于太过阴晴不定,所以,他也说不好。
不过有人愿意顶锅,金都尉也不会拒绝,他点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孟昔昭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过一旁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像是要在这打发时间的样子:“你也别羡慕我们,我们的陛下虽然不会出手打人,可他发起怒来,照样没人招架得住。”
金都尉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孟昔昭就把天寿帝当年记仇,给大臣们塞半妻的事情说了。
金都尉:“…………”
他满脸都写着震撼:“你们大齐不是最看重嫡庶了吗,这么一来,这嫡子、庶子,还分得清吗?”
孟昔昭耸肩:“分不清啊,所以当年连人命都闹出来过。”
说完了,孟昔昭还找补了一句:“不过,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尽力为皇帝分忧了,没有好好的分忧,才会惹皇帝动怒,说起来,也都是臣子的错。”
金都尉:“……”
看着孟昔昭这一副深深被洗脑的模样,金都尉脸色十分微妙:“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就不生气?”
孟昔昭看了他一眼。
金都尉经常试探他,但他每次试探的时候,都故作高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奇的把身子都倾斜了一些。
金都尉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他每次发言,都是有目的的,换句话说,都是为了自身利益出发的,所以,他现在问的人是孟昔昭,但说的人,却是他自己。
看着左贤王被这样折腾,他很生气。
孟昔昭眨眨眼,慢慢的露出一个苦笑来:“这不是没发生在我身上吗,再者说,就是真的发生了,我生气又有何用,那可是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就应该受着。”
金都尉:“你真的很没种。”
听着金都尉一脸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孟昔昭呛咳一声,擦擦嘴,他把杯子放下,做出一副愠怒的模样:“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日子也不会总是如此艰难。”
金都尉拧眉:“怎么讲?”
孟昔昭看他一眼,低声说:“哪有一直开不败的花呢。”
一开始,金都尉没听懂,听懂以后,他震惊的看着孟昔昭。
后者则优哉游哉,还对他笑了一下。
金都尉:“…………”
你小子,原来根本就不是那么的忠心啊!
再是不了解大齐的规矩,金都尉也知道,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哪怕他一个匈奴人,都不敢说等单于死了怎样怎样,孟昔昭一个大齐人,居然就这么说出口了!
由于过于震惊,金都尉都忘了转转脑子,思考一下孟昔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孟昔昭就借着他这个震惊的劲儿,继续徐徐的说道:“不知道都尉有没有读过我们中原的历史,曾经有一句话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话如此直白,想必不需要我为都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如今,世家不在了,可家族是永远消灭不了的。”
笑了笑,他对金都尉说:“我还年轻,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家族好,我才好,而我,需要守好我的家族。”
金都尉看着孟昔昭的眼神有些扎人了,“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孟昔昭抬头,眼神有些莫名:“自然是因为,我跟都尉是朋友,而且我们处境相当,我这人还相信一个道理,朋友过得好,我也不会过得差。”
金都尉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跟我,处境相当?”
孟昔昭挑挑眉:“难道不是吗,你我各为其主,而你我的主子,日子都很艰难啊。”
孟昔昭甩下这么一个炸弹,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
而金都尉强迫着自己又多坐了一刻钟,然后才冲出帐篷,前往左贤王的大帐。
到了左贤王面前,他把另外的人轰出去,然后叽里呱啦,赶紧把孟昔昭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说完了,金都尉迫不及待的问:“殿下,你说这个孟昔昭到底想干什么?”
左贤王没回答他,只是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还真是信任你。”
金都尉:“……殿下,我对你是绝对忠诚的!”
左贤王摆摆手:“我知道,你也不必这么惊慌。从在应天府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这孟昔昭并非池中物,他把我带来的人拉拢了一大半过去,而且识趣的从不在我面前出现,他并不怕我,只是他知道,我能看透他的把戏,所以,他不会用对付别人的方式,来对付我。”
金都尉听了,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殿下的意思是,我就是被孟昔昭对付的人之一吗?”
左贤王笑了一声:“他对你,应该也是试探。”
金都尉愣了愣:“他试探我做什么?”
金都尉试探孟昔昭,是因为左贤王需要掌握大齐的动向,以此保护匈奴,可那孟昔昭又不忠于大齐的皇帝,所以,他试探自己,有什么用?
左贤王则重复着孟昔昭说的话:“各为其主,处境艰难……”
思索了片刻,左贤王心里觉得有点意思。
这一路,他还真没看出来孟昔昭跟那个大齐太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即使后来那个太子三番五次的把孟昔昭叫过去,他也没多心过。
现在孟昔昭主动说出来了,他才能察觉到一点的蛛丝马迹。
大齐太子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位太子因为是皇后生的,很不受大齐皇帝的喜爱,而他能当上太子,是因为有一年南诏派了美人刺客进入宫廷,却没有得手,而在那位美人逃走以后,她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在皇宫中,搜寻起一位皇子来。
那个皇子是谁左贤王忘记了,反正是大齐皇帝最喜欢的那个皇子,而这件事出了没多久,大齐皇帝就立了太子。
大齐人阴险又无情,左贤王完全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他们就是这样的。
作为单于的左膀右臂,在匈奴贵族中生活了几十年,左贤王不像金都尉那样天真,他知道,不是人决定位置,而是位置决定人,即使大齐太子明晃晃的就是个靶子,也会有人走到他的面前,效忠他。
所以孟昔昭的主子是他,左贤王并不觉得奇怪,他觉得奇怪的是,孟昔昭为什么向自己透露这一点。
他想跟自己结盟吗?
大齐的鸿胪寺少卿,和匈奴左贤王结盟,他觉得,他配吗?
左贤王牵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个非常匈奴的冷笑表情来。
他从不跟弱者合作,不管是这个鸿胪寺少卿,还是那个傀儡太子,都弱的仿佛一只蝼蚁,太低贱了。
孟昔昭从金都尉的帐篷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帐篷,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出来以后,他先走到了楚国公主的大帐之外。
楚国公主的大帐不是最豪华的,但确实是最精致的,走到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每天的最高温度基本都不超过十度,大帐之外,孟昔昭让侍卫进去通秉了一声,很快,一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宫女走了出来。
孟昔昭对宫女行了个礼:“可否请女官告知,帐中有什么疏漏?”
宫女摇头:“多谢孟少卿挂怀,并无疏漏。”
孟昔昭这才笑笑:“那便好,公主千金之躯,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说着,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本书:“这是我从应天府带过来的小说,名叫《通幽集》,烦请女官交给公主,闲时好拿来解解闷。”
女官当场就把这本书翻开查看,孟昔昭也不拦着,等女官看过一遍,发现没有任何问题,不存在私相授受的可能以后,才对孟昔昭点点头,然后进去复命了。
等她走了,孟昔昭才松口气。
这女官,年纪也不到三十,但看着就是特别的迫人。
她不是伺候楚国公主的,而是盯着楚国公主的,性质类似于以后的嬷嬷,不过她在这,并非是为了给楚国公主立规矩,而是盯着她,让她别起别的心思,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