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卡腾伯格大人没有装聋作哑,而是闯了进来。
丈夫和妻子的目光相遇,她的目光混不在乎,还带了点儿被打扰后的怒气,而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冷漠,然后,他疏离客气地解释:“夫人,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必须立刻告诉你。”
“我不想听。”
萨曼珊夫人搂着那个奴隶的肩膀,一边命令他继续,一边不耐烦地同丈夫说,“你不能因为自己老得已经不能做这事儿了,就来打扰我的兴致!行啦,卡腾伯格,别扯什么坏消息,不坏消息的了!有那个四处钻营的时间,你不如陪我一起为吾神献上祭礼……”
卡腾伯格大人打断了她的话:“西奥多死了。”
时间变得漫长而寂静。
萨曼珊夫人死死盯着自己的丈夫,看起来像是被激怒的女妖,美丽而恶毒。
卡腾伯格的外貌看似端庄、严肃,实则为人十分圆滑。
哪怕他不爱萨曼珊夫人,对所谓的‘神之子’西奥多也感情有限(毕竟就算是神明之子,那也是老婆给自己戴绿帽生的),此时,他依旧愿意给妻子一点儿尊重和无伤大雅的安慰,便装模作样地说:“我也很难过,亲爱的。但这是事实,我们不得不接受……”
“告诉我经过!”萨曼珊夫人无心再和男奴隶玩下去了,挥手示意他离开后,就裸着身体跳下了床。
她捡起地上的裙子随意地套在身上,冷冷地问着,“是谁杀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腾伯格因为妻子恶劣的态度微微有些不悦。
但他没表露出来,语气平稳地将自己探知的(表面)消息讲了出来——被莱奥尼杀死,被鸟头人身的女妖带走……
听完后,萨曼珊心中冒起一股怒火。
她无法自控地伸手狠狠给了卡腾伯格一巴掌,迁怒地吼道,“你做了什么?我儿子死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带着人也去王宫?你为什么让我的儿子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阿托斯马里诺那个蠢货都能有勇气去保护凯丝,为什么你不敢去保护我的儿子?”
“卡腾伯格你这个畏首畏尾的蠢货、窝囊废、胆小鬼!跟你一起生活的日子简直就是一潭死水!如果说以前,你起码还能在床上起一点儿微小的作用,那么现在,你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了!诸神啊,我受够你了!也受够你那软塌塌的玩意儿了!”
卡腾伯格的脸上显出一个深红色的掌印,连手指的形状都很清晰,可见萨曼珊夫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向来颇有城府,年轻时候也很能忍辱负重,可如今年纪渐大,又拥有权势和财富多年,总被人客客气气地尊敬着,几乎再没遭遇过这样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的场面了,更何况,这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一时间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你……萨曼珊你……”
萨曼珊夫人昂头挺胸、怒气勃发地站立着,像一条竖起上身、随时准备攻击的响尾蛇。
她傲慢又冷冰冰地命令:“闭嘴吧,你还想要说什么?听着,卡腾伯格,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准备祭品,同我一起去向神明忏悔请罪,然后,准备更多的祭品,请求神明复活我的儿子、我的西奥多!明白吗?祭品,祭品,更多的祭品!”
“不!”卡腾伯格大人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渐渐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夫人。西奥多已经死了,如果你非要这么无理取闹地将责任归到我的身上,那随你的便吧!”
“至于说别的事情,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也许你过于沉溺于某些……床上的乐趣,以至于消息闭塞,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正义女神已经降下神谕,再也不允许用人来做祭品了。”
“正义女神?关我什么事?我信奉的是纵欲狂欢之神。”萨曼珊夫人不以为意地说。
卡滕伯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又复杂的神色:“很遗憾,忘记告诉你了,纵欲狂欢之神的神庙都被你的好儿子西奥多给烧没了。”
萨曼珊夫人满脸惊诧:“我不信。”
“你最好信,因为事实如此。”卡腾伯格大人平静地说。
“不管怎么样,你必须帮我准备祭品。”
萨曼珊夫人蛮横又强势地说,“卡腾伯格,你是我的丈夫,而我刚刚失去了儿子,如果你爱我,有一点儿同情我……”
“我不爱你,也没办法同情你。”
卡腾伯格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失去儿子?咱家后院还有一百多个孩子……”
“可他们都不是神之子,只有神之子才能立下功绩,最终成神!”
萨曼珊夫人不敢置信地大喊,“卡腾伯格,你难道不想我们的儿子成神吗?”
“夫人。”卡腾伯格又一次叹气。
他不算个好人,企图心向来很强,但见风使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什么的,也是他的拿手本事,此时无论是神明,还是神之子的那些麻烦,看起来都是一个危险的漩涡,命不够硬的人随便凑过去,很容易就会被卷入漩涡中,将身家性命统统送掉,不免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成神什么的,我是曾经期盼过,可这事儿离咱们太远了!”
“打从结婚第一天起,你就是这么同我说的。这么多年来,我们对西奥多毕恭毕敬,可那孩子……说实话,我没看出他对我有什么感情,指望他成神提携我,还不如我多攒点儿钱养老……”
“停!你别说,别说……我知道你要说我不配,他的父亲应该是神明。”
“好吧,你说得对,感情什么的,也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利益。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年来,我们有获得什么好处吗?这漫长的、不能停下来的投资,我这辈子怕都等不到回报了。幸好西奥多……抱歉。”
“夫人,你说我短视也好,说我胆小也罢!我只想说,神之子目前能带给我们的只有危险、战争和死亡。“
“立下功绩,立下功绩!夫人,动动脑子吧!”
“到底什么样的世界,才能让他们有立下功绩的机会?放弃吧,趁现在。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然而,这样的肺腑之言并没有被萨曼珊夫人听进心里。
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变得冷酷无情,愤恨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所以,你不想帮我?”
“帮不了呀,夫人。”卡腾伯格无奈地说。
萨曼珊不满地开始大喊大叫,疯了一样地摔砸屋子里的各种东西。
卡腾伯格无奈地退出屋子,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他吩咐外头的仆人奴隶们说:“让夫人好好静一静!”
但很遗憾,萨曼珊夫人并不想安静。
她来到纵欲狂欢之神的神龛处,跪在地上开始虔诚祈祷:“如果您还记得我,如果您还宠爱我,就请现身给愚笨的信徒一点儿指示,我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神明啊,我该如何纠正命运的偏移?”
他当初选择娶萨曼珊夫人为妻, 完全就是冲着利益。
当然,这位夫人生得极为美艳,且在床上天赋异禀, 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加分项。
可人终究会老的。
年轻时追求的很多东西,在年老后,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样一来,萨曼珊夫人平日里的颐指气使,外加长年累月的放荡,都让渐渐上了年纪的卡腾伯格大人心生疲惫和厌恶。
更何况, 作为纵欲狂欢之神最宠爱的女祭司。
萨曼珊夫人对神明的虔诚已经到了一种常人难及的狂热地步。
她乐意为神明产下子嗣, 乐意为神明付出一切,包括不限于,献出自己的所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 丈夫, 以及后来生的那些个连父亲都不记得究竟是谁的孩子们……
在这个真实存在神明的世界里,卡腾伯格不敢有什么不信神的叛逆想法, 但对妻子那些所谓的‘虔诚’行为,仍旧有些不赞同。
他天生就是追逐利益的性子,做事喜欢权衡利弊、左右逢源。
比如现在,王城动乱, 好些神的神庙被烧毁,人们信仰动荡, 神明却一个都没露面, 全都不知所踪……
——是神明之间的混战?
卡腾伯格大人不免在心里琢磨。
毕竟, 之前正义女神就被传过陨落, 后来又有黑夜女神陨落的事情,接着, 连神之子都没能撑住,传来死讯。
在这样的情况,贸然掺和进去,真的安全吗?
他下定决心什么都不做,先静观其变。
可这样静观其变的策略,显然就不符虔诚信徒萨曼珊夫人的要求了。
而且,作为纵欲狂欢之神最宠爱的女祭司,她曾多次得到神明给出的指示,好比之前,在博蒙特国王率军出征时,她就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预言了六年战争……
虽然预言似乎没能成真。
可事实上,假如乔恩完完整整地读过‘原著’的话,就会发现,‘原著’中的这场战争确确实实持续了六年之久,还是不止两个国家的战争,是三个国家的战争持续了整整六年。
这一次,不过是由于他和斯蒂文的出现,促使了命运的偏移……
他们先是间接促成了阿尔罗尼亚国王的死亡,接着,安东王的那位王子继承人死亡,后续使安东王气到瘫痪,伊莲安娜公主趁机掌控了安东国。最后,他们还协助博蒙特国王杀黑夜女神……
可以说,三个国家先后发生巨变,直接导致‘原著’中那场杀得民生凋敝的惨烈战争没能彻底地打起来。
不过,这些变故没人能知道。
哪怕是做出预言的萨曼珊夫人对此也不明所以,猜不透神明的预言为什么会失败?
但狂热信徒对神明的信心,不是一次两次失败就能动摇的。
所以,萨曼珊夫人对纵欲狂欢之神依旧虔诚,对神明给予的另一则预言,也就是在她决定嫁给卡腾伯格前,神明赐予她子嗣(西奥多)时,所说的‘神之子终将成神,而你将成为新神之母,同新神一起,受万人敬仰,立于苍天之上’这句话,深信不疑!
萨曼珊夫人对‘神之母’身份心生向往。
哪个凡人不渴望成神呢?
尽管有纵欲狂欢之神的赐福,可随着时光飞逝,脸颊难以避免地开始有了细小纹路,身体发胖,精力日渐不济,偶尔还会出现腰酸背疼的现象。
——成为‘神之母’!
——必须成为‘神之母’!
只有成为‘神之母’,才能脱离凡人的种种困扰,才能永葆青春,才能随心所欲。
萨曼珊夫人内心深处对此充满了执念,对西奥多自然也就寄予了满腔厚望。
尽管这个孩子并不讨喜,霸道、嚣张、不尊敬父母,残忍冷酷到连自己偶尔都会心生忌惮和惧意,可只要想到‘神之母’……
她就觉得,自己能继续爱下去,爱着这个将为自己带来无限荣光的儿子。
然而,这个儿子死了。
带着她破灭的梦想死了。
卡腾伯格没办法理解她当时过于激动,乃至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指责和叫骂。
在他看来,这个妻子谈不上是多么慈母心怀的人,因为一个儿子,哪怕是所谓的神之子的死亡就如此失态,简直莫名其妙。
确实如此。
萨曼珊夫人不是为了西奥多而愤怒,而是为自己可能会失去‘神之母’的身份而愤怒。
——到底该如何纠正命运的偏移?
——到底该如何让命运回到应有的轨道之上?
萨曼珊夫人不甘心梦想破碎。
她在纵欲狂欢之神的神龛前反复祈祷、询问。
然而,神明始终没能给出回应。
她此时还不知道,在黑夜女神、秩序之神先后陨落后,自己信奉的这位神明已经非常狡猾地打算跑路了。
博蒙特国那么多人出现了‘觉醒’(其实就是他们所说的‘异变’)的征兆,这不是要神命了吗?
尽管纵欲狂欢之神受到世界的压制,急需能量来对抗世界。
可做神也要懂得变通,博蒙特国这么危险,做什么硬要往上撞呢?换个国家,重新招揽信徒,不也一样吗?
于是,面对昔日最宠爱的女祭司……
这位神明直接表现出一种‘我听不到、看不见,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冷漠。
这么一来,萨曼珊夫人越祈祷越慌乱。
因为她虔诚信奉的神明毫无回应。
想想黑夜女神神庙中破碎的神像,想想此前正义女神一连消失数年,再想想失去神明庇护的祭司……
萨曼珊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情也越来越焦虑。
“必须做点儿什么,必须做点儿什么。”
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对了,取悦,我得取悦神明。”
可怎么取悦呢?
不同于黑夜女神明面上的高傲、秩序之神暗藏的阴险……
纵欲狂欢之神的性格一直相对另类,也非常恶趣味。
他喜欢看人无止境地放纵自身欲望,喜欢看人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举办一场接一场的狂欢。
不是爱热闹,也不是持有什么特别的理念!
他只是单纯喜欢看人丧失理智、陷入疯狂的样子。
也许,就像有些人喜欢吃辣一样……
于这位神明而言,疯狂的灵魂总是更加美味。当然,这就是不能为人类所知的秘密了。
如虔诚女祭司萨曼珊夫人,也只知道一点儿——自己信仰的这位神明,总是更偏爱疯一点儿的信徒。
于是,在西奥多死亡,而自己跪在神龛前,久久得不到回应后,她决定疯给神明看。
卡腾伯格在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几声吵嚷。
这阵子王城混乱,他生恐又赶上什么乱子,来不及反应,所以,睡得一直不太熟,此时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踉踉跄跄地跳下床,又去伸手取剑。
府里的侍卫和仆从们同样被声音给惊醒了,匆忙点亮火把后,却发现那喧闹的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
大家心中惊疑不定,最后,在卡腾伯格大人的带头下,一起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他们来到了后院。
这边儿生活着萨曼珊夫人的一百来个孩子。
每个人的父亲都不相同。
其中,大约只有三、四个是卡腾伯格的孩子,会稍稍受到府里的一些优待。
至于其他人,每一个都没得到过什么善待,没有父母的拥抱和爱,没有合适老师的教导,也没有仆从侍卫的尊重。
他们就像一只只不被关心的家畜,被圈养在后院,等到需要的时候就牵出来看看,男孩也许会被送往军队,女孩则可以拿去送人。
卡腾伯格和侍卫、仆从们匆忙赶到这里后,他们就呆呆地站在后院门口,看着地上隐约可见的一个人形物体,四周是疯狂的笑声,越来越高的吵闹声,嘲弄的尖叫,和对着未知地方狂叫谩骂的刺耳声音。
侍卫和仆从们试探地高举火把,火光照亮了地上的一滩血水。
卡腾伯格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一边呕吐了起来。
只见火光所照之处,是一把血淋淋的长剑,而在长剑的旁边,萨曼珊夫人躺在那滩血泊中,目光呆滞,喉咙被割处狰狞的伤口,肢体被砍断成了几截,皮肤上满布伤口。
而她生的那些孩子们大大小小,全都嘻嘻哈哈地站在黑夜的阴影中,如无知野兽,又如可怖妖鬼,恍如无事发生一般地围在周围,说笑打闹。
“怎么回事?”
卡腾伯格苍白着脸,喘着气问道。
“夫人拿着剑……拿着剑来,说要将……将他们献给神明。”
一名侍卫惶恐又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然后,然后……诸神啊!”
他说不下去了。
但卡腾伯格已然能够想象——已经疯狂的母亲试图献祭自己的孩子,然而,从未受过父母、老师的教导,无法无天的孩子们,秉持着他们骨子里野蛮又同样疯狂的天性,掀起了一场反抗,将母亲杀死。
“神明想看的,就是这些吗?”
哪怕是素来只看中利益、还有些胆小怕事的卡腾伯格大人,此时也难免说出了一些对神明的怨言。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喃喃着:“我应该把她关起来,我应该找人稍稍教导一下这些孩子,不管他们的父亲到底是谁……如果我少点儿自私,少点儿冷漠……诸神啊!”
第二天, 司法官卡腾伯格家的惨案传遍了整个王城。
哪怕是在王城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这场‘子杀母’的惨案,依旧令人十分震惊, 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
一部分性格正直的人难以容忍这样的‘弑母’大罪,为此义愤填膺,甚至专门跑到卡腾伯格大人的府邸前抗议,要求他不要徇私,交出这些孩子,为他们的母亲偿命;
还有一部分纯看热闹的人, 出于好奇心理, 开始深挖这场案件发生的缘由,那些孩子们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选择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萨曼珊夫人又是因为什么而招致了如此恶果?
由于萨曼珊夫人一直以来行事都颇为放浪、很是招人诟病,不免又由此引出了好些流言蜚语。
卡腾伯格大人一夜之间衰老很多。
他的脸色几乎同死去的妻子一样苍白, 可还坚持着不能倒下, 要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去处理那些残忍无知的孩子们。
可问题在于, 他并不知道,在杀死妻子这件事上,动手的人究竟都有谁?也不知道动手原因到底是反抗?还是天生残忍?更不知道,那些没动手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理和态度, 纯粹冷眼旁观、漠不关心?还是兴致勃勃看热闹?
但不论哪一种……
卡腾伯格大人的心中都凭空生出一股凉意,不敢再留下这些孩子们了。
——他们今天能杀萨曼珊, 有朝一日就也可能会杀我!
脑海中升起这样类似的念头后, 卡腾伯格大人就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
要知道, 那些孩子们可足有一百来人!
尽管其中还有一部分未成年, 在战场上也不算什么。
可在城市里、在他的府邸里,这已经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我没办法再面对他们……”
卡腾伯格悲痛欲绝地同上门参加丧礼的几个朋友倾诉, “但我也没办法像外界说的那样,就这么随随便便,像割草一样地杀掉他们,那太冷酷了。”
“杀人确实应该偿命,可这其中另有一番缘故……”
“所以,我最终决定,送这些孩子们去边境的军队里。”
“虽然博蒙特同安东暂时签下和解协议,但在最前线,还是免不了有些小规模的战斗,就让他们去那里为国家战斗,为自己赎罪吧!”
“作为惩罚,我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他们,让他们同普通平民一样,一无所有地从底层小兵干起吧。”
“诸神啊!随便他们以后做出什么样子的选择吧,也无论他们未来拥有什么样儿前程远大的发展,从今天起,我都将同他们再无瓜葛了。”
听了他这番话的人都礼貌地沉默着。
他们这时倒没什么落井下石的心思,多半只是觉得,这是别人家的家事,不便吭声。
可对极为敏感的卡腾伯格大人来说,眼前情况糟透了!
他说的那些话,固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可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挽回一下自身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
毕竟,家里出了这样的惨案,很难说自己这个家主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说完后,他望向周围‘朋友们’,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其实这仅仅是大家觉得尴尬,可对急于寻求一点儿认同感和安慰的卡腾伯格来说,却心下一沉,仿佛被世界抛弃,从此无人理睬。
卡腾伯格眼睛中的亮光渐渐熄灭,泪水涌上了眼眶。
他拉起袖子遮住脸,掩盖着自己狼狈流泪的样子,心里想着,“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前途,完了,都完了。”
至此,这桩事情算是暂时结束了。
无论卡腾伯格大人,还是萨曼珊夫人,也都算是为早年随性而为,各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了沉重代价。
可实际上,这桩事所带来的影响力并没有到此为止。
很多人在探究这桩‘惨案’的时候,都会率先注意到萨曼珊夫人近乎放浪形骸的生活作风,进而发现,她出身米纳德家族,是纵欲狂欢之神曾经最为宠爱的女祭司。
然后,大家就不免意识到,她那些不符合正常伦理道德的生活作风,其实应是这位神明的默许,而杀死她的那一百来个子女,更是早年纵欲狂欢之神给予她的恩赐。
可如今,她横遭此难。
那神明呢?那位纵欲狂欢之神呢?
他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最喜欢的女祭司惨死?看着自己给出的‘恩赐’,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恶吗?
人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困惑,却碍于对神明的敬畏,不敢付诸言论。
但很快,又有人愕然发现,继黑暗女神的神像全都碎裂后,秩序之神的神像也步了前者的后尘,纷纷碎裂开来。
一时间,好些秩序之神的信徒,也像当初那些黑夜女神的信徒们一样,露出了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神色。
尤其是墙头草风格的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更是公然宣称,要从此改信正义女神,并将自己之前跑来正义女神的神庙避难一事,说成了秩序之神给予的最后指示。
于是,呼啦啦又是一群信徒信起了正义女神。
而这时候,人们再去想卡腾伯格大人府上的这桩事情,不免心中就浮出了一个不太妙的念头——莫非萨曼珊夫人信奉的那位纵欲狂欢之神也出事了?
否则,以那位神明一贯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事情发生,却始终不闻不问?
推测到了这个地步后,基本没人敢再想下去了……
各大神明的神像接二连三的碎裂,神之子也死了两个。
人们惶惶不安,哪怕改信正义女神……
可想到这位女神似乎也曾经‘死过’,心底就不由惴惴起来,生恐刚改信没几天,神又没了。
没了,也还可以继续改信别的神明。
——可若是……
——全都没了呢?
然而,这样大逆不道的可怕想法,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仅仅是从脑海中飞速掠过,都让人心生恐惧地浑身战栗起来。
“这世界怎么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呢?”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忍不住这么唠叨了几句。
周围人不敢公然谈论。
可碰到这样隐晦的暗示,也不由得纷纷点头,满脸困惑:“是啊,是啊,变得太快了。”
战争会变,国王会变……
最后,怎么连神明都变了?
所有人都觉得,近几年的自己,像是被卷入海中一艘小舟,每天只能随海浪飘荡,无数危险暗藏在海面下,既不知道前路,也不知道后路,满心茫然无措,没有一点儿安全感。
为了应对这种心态,为了寻求一份内心的安宁……
刚好处在‘世界大变故’阶段的人们,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目前所能抓住的最为熟悉的事务——极为虔诚地去跪拜正义女神。
无数信徒冲进神庙,虔诚地祈祷着这位女神平安,祈祷着这位女神能继续、永远地庇佑大家。
突然间收到如此多信徒们传递来的剧烈情绪,让乔恩仿佛被巨大洪流冲刷,甚至险些有了一种死机的感觉。
他无奈地闭上眼,疲惫地将头倚靠在斯蒂文的肩膀上,“怎么搞的?我还以为自己也可以退场了,可怎么别的神明越是死亡,他们对正义女神反而越虔诚?”
斯蒂文想了想,同他解释:“人们不习惯没有神明的生活,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要尊敬那些神明,被教导说那些神明伟力无穷,而人类脆弱渺小,所以,大家如果想要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必须要信奉神明,说得就好像……”
说到这里,这个猫一样、天性叛逆的家伙,还是没忍住地吐槽,“就好像这个世界是他们的,而我们……我是说人类们,都只能在被他们允许后,才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从小就觉得不对劲儿,可一直被这么教,大家对此都深信不疑。所以,没了神明,我们觉得没什么,可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意味着世界要毁灭一样……唔,大概是这样的意思,你能理解吗,小乔?”
“不太能,但幸好你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了。看来有些事还不能做得太急,要循序渐进。”
乔恩自言自语着,“如果现在告诉他们,神明是坏的,以后就没有神明了……”
“会引起动乱。”
斯蒂文肯定地接口,“很多人不会思考,只会为此慌张、绝望……”
“所以,让大家都来信奉我,呃,我是说,信奉正义女神,做个中间阶段的过渡也挺好的。唔,那个纵欲狂欢之神似乎逃了?应该逃不远,世界不会放过他的,不过,我也得想办法找找……”乔恩思索着,自言自语,“总之,等世界收拾完那些讨厌的神明们,我,不,正义女神就可以渐渐减少回应信徒的次数,一点点儿地降低存在感。”
“这样一来,大家第一天没收到神明的回应,会忐忑不安;第二天,会焦急忧虑;第三天,没准儿会觉得完蛋了……可第四天,第五天……”
“大家很快就会发现,哪怕没有神明回应自己,世界也没被毁灭,日子也能好好的,甚至更好!”
“慢慢的……”
乔恩抬起头,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轻轻低声说,“慢慢的,这世界就再也没有神了。”
斯蒂文笑了笑,伸出手将他搂得更紧。
他丝毫没觉得这说法有什么可怕,反而愉快地说,“听起来会是个不错的未来。”
卡腾伯格将家里的那些孩子们统统送往边境服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