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板起小脸,慎重地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牛不好,猫好。”
之后,他俩把算命师的话抛到了脑后。
等格雷夫斯大人那边的工作忙完,他们就一起跟着约瑟夫坐上马车回家了。
由于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两个孩子晚上的睡眠质量都超好,躺床秒睡的那种。
除了乔恩半梦半醒的时候,总觉得又开始有人在耳边不停地嘀嘀咕咕。
而且,这回不止一个了,数量似乎变得更多。
但那些渐渐听从指挥的音符,很快就自动自发地为他竖起一层屏障,将所有他不想听到的声音,都统统阻隔在了屏障之外。
同一个夜晚,秩序之神的大祭司雷蒙德连夜向秩序之神禀报了正义女神可能复活的事情。
他在汇报过程中,不忘刻意美化了自己在此次事件中的形象,声称自己一直都在努力为神明争取利益,只是正义女神突然复活,还显现出了神迹,才导致功亏一篑。
秩序之神许久没有回复。
直到临近黎明的时候,才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观察”指示。
好在并没有责备雷蒙德的意思。
这位熬夜等神谕的秩序之神大祭司总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观察”这个指示的出现……
又让他心中惊疑不定起来:“既然要我去观察,也就是说,尊贵的秩序之神也没办法判断‘正义女神复活’这件事的真假吗?难道正义女神真的复活了?”
事实上,在正义女神陨落后,尽管外界一直传言说秩序之神成功抢到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
但和外界那些无知的民众不同……
秩序之神的大祭司清楚地知道,不管秩序之神到底有没有如传言那样,成功抢到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秩序之神本身的神职暂时没有变化,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倘若他真的成功占据了正义女神的部分神职,正常来说,第一时间就该通知信徒。
否则,连信徒都不知道信仰的神明到底具备了什么神职,这不是一件很搞笑的事儿吗?
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秩序之神的神职完全没变过,没有减少,却也没有增加。
雷蒙德越想越不安。
他确实有心为信仰的神明效力,可正义女神同样也是一个神明啊。
——难道要我一介凡人跑去观察一位尊贵的神明吗?
秩序之神大祭司雷蒙德对这桩凭空而降的差事顿时充满了抵触感。
本来熬了一夜稍有困意的他,为此愁眉苦脸,算是彻底没法儿睡了。
而在另一头……
还有个人,同他一样,也是一夜没睡。
在离开女神庙前的广场后,大王子萨诺斯本来和平时一样,计划跑去后院,找那些一贯会哄他开心,将他视为一切的妻妾们鬼混。
但因为时间刚好是夜晚的缘故……
几名他近期很宠爱的女人,正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向黑夜女神祷告,请求女神能在黑夜中庇护大王子不受伤害,保佑他平安归家。
时不时对着神明祷告,这也算是异世界人类的正常操作了。
而且,从某方面来说,这些女人很可能是在借此耍点儿小心机,展示自己对男人的关心,间接邀宠。
可大王子萨诺斯丝毫没有感受到那份关心。
他当场阴沉着脸色,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后院,并又一次联想到了那个“神之子”的幼弟。
——别慌,那个该死的小崽子还没长大!
——可等他长大就晚了!
——想想吧,一个神之子!
——多大的名望和声势啊!
大王子萨诺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嫉妒和焦虑的火焰灼烧着。
他在花园旁边的回廊里转悠到了半夜,然后,把手下的一名属臣给招了进来。
那位属臣就是曾经劝他忍耐、等待的布珀特,一个虽然不算太聪明,但安分守己、也还算忠心的臣子。
他可能刚刚还在睡眠中,一脸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样子,先是无措茫然地望着大王子,然后,就开始陪着这位半夜发神经的大王子散步,在回廊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转到头晕,突然听大王子萨诺斯冒出来一句:“必须杀了莱奥尼!”
石破天惊!
布珀特身体一震,睡意全消,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可是,可是为什么呀?莱奥尼王子还那么小……”
“就是要趁着他年纪小……”
大王子阴狠地说:“没人想到我会在这时候就动手,找个机会干掉他,布珀特,神不知鬼不觉。”
布珀特被大王子的疯狂给震住了。
他虽忠诚于这位殿下, 可那只是作为一名属臣对王子理应做到的尽忠职守,突然涉及到杀人,还是谋杀另一位王子殿下……
“不, 我做不到。”
这个可怜的老实人连连摇头:“殿下,这么做是非常不道义的行为。”
“即使彼此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在互相杀戮的时候,也不该牵涉到十来岁的孩子。”
“更何况,莱奥尼殿下还是您的亲弟弟啊!”
然而,大王子萨诺斯压根没把莱奥尼当作亲兄弟。
那个“神之子”名号已经快让他嫉妒得眼睛都发红了。
这位大王子殿下虚荣心超强, 又天性残忍、自私。
如果将王国比作一个建造在高高树上的鸟窝, 那他绝对是那种“早早破壳后,立刻仗着年龄优势,阴狠、耐心地将鸟窝中还没破壳的兄弟姐妹们, 一个接一个地推下树摔死, 从此独占鸟巢和父母”的坏鸟。
可惜,他现在是人类, 不是鸟。
他仇恨的弟弟们,也不是毫无抵抗能力、随随便便就能被推下树摔个稀巴烂的未破壳鸟蛋。
所以,他只能酝酿点儿别的阴谋。
好比现在,来一场针对孩子的卑劣谋杀。
但万万没想到……
曾经对他百依百顺, 一副驯服、忠诚模样的属臣居然拒绝了。
“住口,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大王子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熊熊火焰了。
他咄咄逼人地威吓自己的属臣:“我不管你愿不愿意, 也不管你是真做不到, 还是假做不到!”
“总之, 这件事我交给你办了, 你必须给我办成!”
“倘若办不成的话,你的妻子, 还有你家那个刚满八个月大的小崽子,就和你一起去死亡面前阖家团圆吧!”
“啊,殿下,您不能这样……”
“我当然可以这样!”
“可是殿下,我实在,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啊?别说杀人了,连比蜘蛛大一点儿的活物,我都没杀过。再说,大家都知道我是您的属官,如果我去做这种事,万一暴露了……”
“蠢货!你不会花钱去找刺客吗?王城这么大,只要你出大价钱,总有人乐意干,谁让你亲自去了?”
“我真的办不到啊,殿下。”
布珀特痛苦地说:“我从来没有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过交道,总不能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你有没有杀过人吧’?”
“拿着钱去问,没人会拒绝钱。”
大王子萨诺斯冷漠地硬赶鸭子上架:“想想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我相信你,布珀特,你一定能做到。”
布珀特内心非常恐慌。
他面如死灰,吓得就快在地上瘫成一坨泥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能成事的人。
大王子萨诺斯气得本想杀了他,可一时又觉得事情已经说了一半,再换人不免平添麻烦,还增多了暴露的风险。
他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给布珀特做出了一些提示:“唔,这事不能在晚上做,得想办法在白天搞定(因为莱奥尼是黑夜女神之子)。”
“这样,你先派人调查一下那个小杂种平日里的行程。”
“然后,趁着哪个白天,他外出的时候……”
“你可以多雇佣几个下流坯子,不要舍不得花钱。”
“记得把自己打扮、打扮,不要暴露真面目,也不要多嘴,千万别多余地告诉他们莱奥尼的身份,免得他们心生胆怯、不敢动手。”
“如果他们非要问个清楚,你就编个瞎话,说是帮贵妇人处理私生子。”
“然后,让他们假扮成人贩子、强盗、恋童癖……总之,随便什么变态玩意儿都成,只要能把那个小杂种不引人注意地带走、弄死了就行。”
布珀特彻底被大王子的这番“教导”给震住了。
——我曾经效忠的人……
——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无耻恶棍吗?
他心中痛苦至极、绝望至极,百般不情愿,又十万分的害怕。
可碍于大王子用他妻子和孩子的性命相胁迫,被逼无奈,最终还是按照大王子的意思去办了。
为此,他来到王城中最贫困的地区。
这里脏乱不堪、臭气冲天,居住着的都是一些无产的穷人、不务正业的混混、流氓,还隐藏有一部分逍遥法外的惯犯、纵火者、杀人犯和盗贼。
布珀特生性老实、胆小,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样混乱的地方。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像是从文明社会迈入原始荒野,举目四望,全是陌生。
尽管他换上了最便宜的、最常见的黑袍子,又戴了个不伦不类的帽子,还给自己贴了一堆假胡子,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邋遢一些。
可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依然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不幸的是——他一出现就非常显眼。
幸运的是——不用他费劲儿再去找了,立刻就有那些会察言观色的坏蛋主动走过来,笑容可掬地向他搭(试)讪(探):“朋友,您似乎正想找些得用的人?”
这个来搭讪的人,五官长相就是一副坏蛋的样子。
他呲着满嘴破碎的黄牙,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酒臭,身后不远处,似乎还有几个人影若隐若现,很可能是在等待眼前人给出的信号,比如,“来活儿了”,或者“肥羊,抢一票”等等。
布珀特再无退路可言。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半袋金币,用沙哑的嗓音说:“这只是订金,事成后,还有一半。”
坏蛋惊喜地接过钱袋,看了看。
他猛地击掌,大笑道:“成交!”
莱奥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还一无所觉。
尽管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个正常人。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象不到……
在广场上与同父兄长一个无意间地对视,居然会激起对方那么强烈的杀意,并且,还将之付诸了实际行动。
而更糟糕的是……
在广场那件事之前,由于年幼和性情上的冷淡,他常年待在神庙中,从不外出;
可等到经历了广场那一幕幕精彩的场面后,他突然就对外面广阔的世界,升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开始了频繁地外出。
他也不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就去那些比较繁华的地带,然后,默默地观察着各式各样的人类。
作为一国王子。
同时又有着“黑夜女神之子”的名头。
谁能想得到,居然会有人敢对他下手呢?
当然,莱奥尼也没有傻乎乎地一个人出门。
他每次出门,都是坐在一辆马车上,前头是一个赶车的车夫,车夫旁边通常会坐着一个负责跑腿的仆人,车厢里还有一个温顺跪在一旁,随身服侍的奴隶。
这一天,一切如往常一般风平浪静。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
莱奥尼乘坐马车出门的时候,马车里除了那个惯常带的奴隶外,还多了一个刚刚给莱奥尼讲完课的帕特尔老先生。
两个人在马车上闲聊,恰好提到那天的算命店铺。
帕特尔老师趁机告诫了一句:“不要轻易去探知预言,因为当你听到预言的那一刻,预言很可能就会推动你走向既定的命运。”
“放心,老师,我对预言没什么兴趣。”
莱奥尼坦然地说:“更何况,那天的算命店铺根本谈不上预言,明显就是在骗人。”
“……说您会得偿所愿;说我会学业有成;说西奥多总有一日会找到感兴趣的存在。”
“这完全就是在顺着我们的意思说好话吧?”
“说实话,我不明白那样明显就是骗钱的店铺,为什么能在王城里开那么久?生意还那么好?”
帕特尔老师不由微笑:“你没发现店铺里排队的都是女人吗?”
“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吗?”
莱奥尼扬了扬眉毛,“不过,女人确实更喜欢玩这些算命的游戏。”
“她们偶尔想听一些好听的话,想发泄一些情绪的时候,会去那个店铺。”
帕特尔老师简单地说了一句,又补充解释道:“算命师会按照她们的想法,给予一些‘不要急,你将来一定会有儿子’这样的安慰。然后,她们再去通过冲着那口井大喊大叫,来发泄情绪……”
莱奥尼早熟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不能理解的表情,这倒是让他难得地显得有些孩子气了。
帕特尔老师莞尔一笑:“也许你认为这样的行为很多余。”
“但亲爱的莱奥尼,人类并非无坚不摧的存在。”
“接受他人善意的欺骗,再适当发泄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并不是坏事。”
“它有时候能帮助你在这个名为命运的战场上坚持得更久。”
“从这一点儿上来说,女人往往比男人要聪明得多。”
莱奥尼没听太明白,但习惯性地将之记在了心里。
于是,谈话暂告一个段落,他随意地抬眼,漫不经心地朝车窗外望去。
马车不远处,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突然朝他露出了一个狞笑。
他下意识地想做点儿什么来对抗这种不安……
但这方面匮乏的经验和幼小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思路,让他一时也不知该做点儿什么。
帕特尔老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地问道:“怎么了, 殿下?”
莱奥尼皱着眉,刚想回答……
马车骤然一个急停。
有人在外头大喊:“撞到人了!”
接着,车外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先是马车夫在极力争辩,说并没有撞到人,却反遭对方一通污言秽语地辱骂。
接着,坐在车夫旁边的那名仆人也愤怒地站出来, 加入了这场争吵, 大喊着要让城卫兵将这些闹事的流氓统统抓走。
——似乎只是遭遇了一场拙劣的碰瓷?
但莱奥尼却只觉得更加不安起来。
他明明安稳地坐在马车上,却莫名有一种不慎坐到了火山口的危机感,仿佛只要一点儿小火星, 这座火山马上就会喷发而出, 将人彻底淹没。
帕特尔老先生对此还毫无所察。
他正示意旁边的奴隶去车外查看情况,同时, 还极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先看看人有没有受伤。不论是不是我们撞到的,都放在以后再说。人受伤了,就先救人。”
奴隶温顺地答应着,撩开了车帘, 探出头去看……
可在刚刚露头的那一刻,他就被一杆飞来的标枪掷中额头, 流着血地倒在了车上, 当场身亡, 脸上甚至还带着惯常的温顺表情。
莱奥尼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帕特尔老师也惊得险些跳起来。
马车内外都陷入了一片凝重的寂静。
“死人了!死人啦!!”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声的呐喊, 停滞的一切才又开始急速运转起来。
街道上的人全都四散奔逃。
数十名流氓、混混、恶棍,不知从什么地方纷纷冒了出来。
他们手拿着各种武器, 大吼着包围了马车。
仆人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试图丢下主人,跳下马车,独自逃之夭夭。
却被一名恶棍眼疾手快地揪住头发,硬拖至身前,当胸一剑,倒地而亡。
马车夫吓得涕泪交加。
他颤抖地挥鞭子,想要驾车逃窜。
却有无数点燃的火把,被丢在了道路的正前方。
马儿受惊地咴咴咴叫着,用后腿直立起来,裹足不敢前行。
车夫因此一个没坐稳地滚落在地。
他惊慌失措地抱着脑袋,恐惧地在地上爬行,被受惊的马蹄狠踩几脚后,又被那群恶棍拖拽出来,砍掉了脑袋。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在马车中的莱奥尼和帕特尔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己方所有人手已然全军覆没。
一老一小,很快被这群恶棍们从马车中拖了出去。
莱奥尼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却被帕特尔老师以一种保护的姿势,一把抱进了怀里,并絮絮地在他耳边不停安抚低语:“等等,等一等,我的殿下。”
“咦?怎么多了个老头儿!”
一名恶棍诧异地问道。
很快,就有另一个声音反问:“是仆人,还是奴隶?”
“都不是,看衣着不像个普通人呢。”
最开始说话的恶棍一边打量着老人,一边随口问道:“那家伙给的钱里,有包括这老头儿的命吗?”
听到这里,帕特尔老师急忙开口:“如果你们只是为钱,我愿意多付三倍的价格,来购买我们师生的安全。”
恶棍们轰然大笑。
“很诱人。”
其中一个人笑嘻嘻地说:“但老人家,您不懂,干我们这行必须讲诚信。”
“但酬金里不包括这个老头儿啊……”
“要杀吗?算了,一起杀了省事。”
“见鬼,老子不想做白工!”
“老头儿,你把孩子放下,我们饶你一命。”
帕特尔老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苍白着一张脸,却固执地不肯放下怀里的学生。
莱奥尼敏锐地察觉到,抱着自己的老师紧张地收紧了胳膊。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帕特尔并不打算放弃自己,还在努力同眼前这群恶棍周旋,来试图挽救自己的性命。
——这有点儿奇怪!
冷漠的黑夜之子在这样危险的关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探究人类复杂情感的好奇心。
他深知,帕特尔老师对自己这个学生并不满意,对自己某些残忍的行为也十分看不惯。
可面对危险,这位对自己既不满意又看不惯的老师……为什么不像之前那个仆人一样,利落地抛下自己离开,反而执着地要将自己护在怀里呢?
“别废话了,时间有限,当心城卫兵们赶过来……”
适才在车厢外朝着莱奥尼狞笑的那个壮汉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他毫不犹豫、二话不说地冲过来,硬生生抓着帕特尔老师的胳膊,将干瘦的老人家拽开,又重重地甩到一边,还踹了一脚,同时一剑捅向莱奥尼的胸口。
年幼的黑夜之子尽管较同龄人更为强健敏捷,但年龄仍旧是他的致命伤。
他这会儿也许凭借出其不意,可以勉强击败一些较为瘦弱的成年人。
可面对着一个比自己高大很多、又强壮很多的成年壮汉……
他几乎没办法做出足够强烈且有力的反抗。
可尽管如此,这孩子仍然不服输地试图挣扎。
他用两只小手使劲儿抓握住了那柄刺过来的短剑,锋利的剑刃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稚嫩的皮肤,血液一滴滴地流淌到了地上,很快就汇聚出一个小小血泊。
那名壮汉惊奇地看着这个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始终面不改色的孩子,突然叹惋了一句:“可惜我收了钱……”
他松开那柄短剑,挥着宛如铁锤般的拳头,一下一下,狠命砸在了孩子的脑袋和背脊上。
鲜血顺着莱奥尼的额头一直留进了眼睛里,他却始终沉默地一声不吭,黑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男人。
旁边是一众恶棍们哈哈的笑声。
他们似乎完全不觉得欺负、虐杀一名未成年的孩子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不停地拱火、催促着:“用儿力,蠢货!”“伙计,宰个小孩子而已!你不会不行吧?”“你应该一拳就砸碎他的小脑袋瓜,别是娘们似地心软了吧?”
“放屁!这狼崽子脑袋硬得很!”
壮汉一边继续对莱奥尼拳打脚踢,一边辩驳道:“我捶了那么多下都不死,真见鬼了!”
莱奥尼小小的身体又一次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固执地用两手和膝盖撑起身子,犹自咬牙朝上盯着这些凶手……
——要死在这里吗?
——要死在这些渣滓手里吗?
他对死亡毫无畏惧,此时,心中涌动的情绪多是不甘和愤怒,以及,一丝丝的茫然……
——我的命运仅止于此吗?
突然,空气中的温度似乎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接着,是劈里啪啦什么东西在燃烧的脆响。
所有人觉得不对劲儿地扭头……
他们惊恐地看到了一辆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马车,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是帕特尔老师。
他用适才那些拦路的火把,点燃了整辆马车。
这个干瘦的老头儿挥舞着鞭子,驱赶着两匹几近崩溃的马,驾驭着熊熊燃烧的马车,仿佛同归于尽一半地朝着恶棍们冲了过来。
莱奥尼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往日里循规蹈矩的老头儿。
确切地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老头。
“艹!他疯了!”
恶棍们大喊着躲开了这辆马车:“他不怕把自己也烧死吗?”
莱奥尼擦去眼旁的血液,捡起地上掉落的短剑。
他猛地从地上矫健地跃起,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冷峻狂怒,不顾一切地将短剑朝着壮汉的肚子狠狠戳了进去,并怀抱着强烈报复的恶意,残忍地扭转了一圈短剑,试图将对方的肠子都搅烂。
本来就发呆了几秒的壮汉惨遭偷袭。
他不禁惨叫着,抱着肚子倒在地上。
莱奥尼凶狠地还想冲上去再补一剑……
却被跳下马车的帕特尔老师一把拉住,并朝着街道的另一边用力推搡:“快跑,快跑,别等他们反应过来。”
事实上,那些刚刚被吓得逃跑的恶棍们此时已然反应了过来。
他们纷纷重新聚集起来,互相打气地吆喝着:“别怕,那个糟老头子支持不了多久。”“就是一辆着火的马车,怕个鸟球,给老子上!宰了他!”
莱奥尼反手握住帕特尔老师的手:“老师,一起走!”
帕特尔老师满怀着新奇的心情望着这个满脸鲜血,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凶狠、残忍的孩子。
——感谢神明!
这位老先生在生死存亡之际,竟然情不自禁地想道:“我原以为他太冷漠、太无情、太非人了。”
——感谢神明!
——原来这孩子也是能被触动的。
这时候,一道闪电突兀地响起,并带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狂风大作,呼啸有声,街边的树木枝叶纷纷胡乱地摇晃着。
两人身后是恶棍们愤怒的叫骂声。
帕特尔老师不再乱想,急忙用力地推着莱奥尼的肩膀:“快走,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莱奥尼用不解和疑惑的目光望着这个老师,仿佛是在问为什么。
帕特尔老师微笑着说:“这也许是我为您上的最后一课了,如果您愿意……”
——殿下,请记住您此刻的感受。
——这就是看到生命逝去时,人类应该会有的情感。
这个干瘦的老头重新跳上了那辆着火的马车,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挥着鞭子,强势驱赶着惊慌失措、疯狂嚎叫、已经不辨方向的马匹们,朝着那群恶棍们一次次地发起了冲锋。
——拦截住所有的危险!
——尽全力帮自己的学生争取逃亡的时间!
汹涌燃烧的烈火中央,站立着固执又瘦小的老头儿。
那明亮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黑夜之子蒙昧黑暗的灵魂。
曾经互看不顺眼的相遇,因打赌而勉强结成的师生关系,日常并不算融洽的相处,以及此刻,堪称壮烈的结局。
莱奥尼深深地将这一幕烙印在心里。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奋力奔跑起来。
同一时间, 格雷夫斯在家里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算是亲朋好友间的聚会。
他邀请了阿托斯夫妇,并计划在这场聚会上,针对“神庙改造”的事儿, 和阿托斯好好聊一聊。
尽管阿托斯摆烂摆得非常明显,一副不想管任何事的样子。
可毕竟是名义上的上司。
格雷夫斯还是觉得,在办事前,有必要通知他一声。
果然,当通过邀请函,简略地提及一些想法后……
这位一直不管事的顶头上司居然还真找过来, 给出了点儿有用的建议。
“亲爱的格雷夫斯, 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帕特尔博蒙特老师的名字?”
“啊,久仰大名。王城最出名的学者、教育家,不过, 你提他的意思是?”
“帕特尔老师一直想办个小学堂, 规模不用太大,主要是为了教导那些家境贫寒, 但仍想上进的孩子,帮助他们通过学习来改变命运。”
“只可惜……他这几年实在太忙,没能腾出手来。而且,办学堂往往又要考虑场地, 还要考虑生源,最重要的是资金方面也麻烦, 所以, 这个想法一直没能实现。”
“他确实是一位值得钦佩的老先生。”
格雷夫斯大人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但我还是不明白, 这位老先生和我提的‘神庙改造’有什么关系吗?”
“唔, 我是这么想的……”
阿托斯马里诺有点儿脸红,脸上还浮现出了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可能, 可能想得有点儿离谱和荒唐,但你姑且听听对不对?”
“因为之前你和我提过正义女神的大祭司胡斯托似乎有个‘想开放神庙,收留老弱病残幼’的念头。”
“我突发奇想,这里头的‘幼’是否就算生源了呢?”
“我这个脑子想不了太复杂的,但如果能让孩子学到点儿东西,总归应该算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