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房子,家徒四壁,屋顶似乎漏水,木墙不厚,能隐隐听见外头的风声,没有窗户,室内光线昏暗,地是泥土地,在他无意间看过去的时候,还有几只老鼠贼兮兮地匆匆溜走……
除了贫穷外,显然很难再找到什么具体的线索了。
那么,试试稍稍回忆下从前?
比如,穿越后,在没有恢复现代记忆的那七年里……
回忆完毕!
很好,是个傻子。
不,也不能说傻。
只能说,是一张白纸。
似乎是失忆带来的某种负面影响,看起来漂亮的金发男孩,多数时间过得浑浑噩噩。
具体表现在:家里大人刚教导点儿什么,不到半分钟就会忘个精光。而且,不管告诉他什么,都记不住。
总结一下就是:脸蛋漂亮,脑袋空空,行事全凭本能。
这么一来,相比起前世记忆,这一世的七年记忆反而更模糊。
唯一隐约还能记得的是,这一世的父母似乎没有从事什么稳定的工作,既不是伺候土地的农民,也不是掌握技艺的工匠,更不是贩卖商品的小商人……更具体的,想不起来了。
至于名字。
他现在被海伦娜视为乔恩的化身,可在此之前,他叫什么呢?
似乎也叫乔什么,有可能是乔治,也有可能是乔伊……
但不管是乔什么,同样想不起来了。
乔恩不由面露苦涩。
好在凭借这些还是能稍稍分析点儿东西,有平民,有贵族,有骑士,有祭司……
这听起来可不怎么宜居。
毫无疑问,这是个生产力落后,多数民众愚昧迷信,同时还有着严格阶层划分的糟糕世界。
更糟的是……
他现在所处阶层算是这座金字塔的底层。
乔恩开始发愁自己日后的生活了。
这时,脑子里那个始终存在、一直没有停歇的、见鬼的《命运交响曲》演奏到了凯旋的第四乐章,乐声开始模仿人潮欢呼,一派胜利狂欢的景象,仿佛自此以后,前方道路,再无阴霾,辉煌明亮!
对比惨淡无光的现实,实在别具讽刺意味。
“这该死的幻听难道就没完没了吗?”
乔恩气得捶了捶头,又拼命晃了下脑袋。
“小点劲儿,你快把脑浆晃出来了,小子!”
坐在门口的霍普利斯注意到他的动作后,重新站起,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神色不耐地问:“哪里不舒服?”
“呃……说不清,就是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响……你懂吗?”
乔恩没办法同这个男人解释什么是《命运交响曲》,更没办法同他说什么脑子里有音乐声这种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傻话:“算了,没什么,我很好。”
“行了,我知道了。”男人没好气地说。
然后,霍普利斯,一个虽然瘸了腿,但身形魁梧、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张开大嘴,发出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
乔恩:……???
好比养猫的人喜欢对着猫学喵喵叫一样,成年人有时候也喜欢对着孩子学各种动物叫。
在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后,乔恩的第一反应是:“他这是在逗我?”
但下一刻,脑子里的“幻听”,那首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神奇且短暂的卡顿。
有点儿像一个自信十足、挥斥方遒、雄辩滔滔的男人突然被一声“别玩了,去买根葱”给打断,盘旋上升中的崇高精神世界瞬间被拉回柴米油盐的无聊世俗生活中,令人沉默起来。
可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仅仅是一时路过、且没什么力量的微弱插曲。
作为抵抗,《命运》很快爆发出一阵更为宏大的能量,强而有力的旋律仿佛一只在滔天巨浪中不断地反抗、搏击的海燕,带着不可一世的锐气,傲慢地在暴风雨中穿行,然后,雄赳赳地冲向高空,毫无畏惧地去迎战闪电和雷鸣!
乔恩一时间被脑子里磅礴的音乐震得有些发懵。
“可以了吗?”
这时候,霍普利斯却停下了麻雀的叫声,不耐地问了一句。
显然在他的认知当中,这样是能够解决问题的。
可乔恩很想说“不可以,更糟了”。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趾高气扬、自顾自打鸣的公鸡,现在则是被激怒的、一边喔喔狂叫,一边疯狂进攻的狂战鸡了。
但出于对未知事物的警惕和谨慎……
他选择隐瞒自己脑袋里的异状,假装无事地回答:”好多了,谢谢。”
霍普利斯没有怀疑地想转身离开。
“等等……”乔恩忍不住喊住他:“刚刚的那个……麻雀的叫声,是麻雀吧?那个是什么?”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是神明给予的福音。”
霍普利斯用一种毫无感情、单纯背诵的语气说出了上述话语后,疑惑地挑了下眉,反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你父母没教导过你吗?”
“呃……我前不久……唔,撞到了头。”
乔恩含混地找着半真半假的借口:“记不太清楚了。”
粗枝大叶的霍普利斯没什么怀疑,仅仅是不耐地哼了一声后,就一拐一拐地走开了。
这个男人对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家庭成员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太多善意。
他只是骂骂咧咧地接受。
然后,不关注,不在乎,稍显冷淡地给予了一些普通、又没什么温情的正常待遇。
可说实话,比起海伦娜被虚假神谕欺骗后,那份过于热情和充沛的母爱……
还是霍普利斯这种平常到近乎冷淡的态度,更让总是习惯保持彼此社交距离的现代人适应。
总之,在发现霍普利斯无意深究和盘问自己后,乔恩暗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不再将脑海里反复回响的《命运交响曲》视作由穿越、或死而复生所导致的脑部幻听后问题了。
他转而开始思考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具体又有什么作用?
霍普利斯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显然,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特色。
至于后半句“神明给予的福音”,这就有点儿胡扯了吧!
什么神明能给出《命运交响曲》啊?
除非是贝多芬。
难道贝多芬也穿过来成神了吗?
乔恩一时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逗笑,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
而恰在此时,当不再抵触、不再质疑、彻底接受了音乐可能是某种神奇存在后……
他突然发现,除了正被奏响《命运交响曲》外,脑海里还存在着一些别的东西,像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投影,再仔细去看,这投影还有点儿眼熟……
“咦?这不是歌单吗?”
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舒伯特的《降E大调钢琴三重曲二号》,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李斯特的《死之舞》……
一首接一首的曲子在歌单中被排成了一列整整齐齐,仿佛正等待检阅的长队。
而排在第一位的,正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
“我的脑袋里却有一长串歌单?”
一时间,乔恩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他犹豫了几秒,进行了第一个尝试——切换曲目,小心翼翼地在脑海中轻轻碰了碰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打从死而复生就一直没停歇的《命运交响曲》终于消停下来,而《小星星变奏曲》欢快地被奏响了。
但问题在于,切换完毕后,所有曲目就齐齐灰暗,再也无法触碰了。
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一时,还是永久。
假如是永久的话……
把壮丽辉煌的《命运交响曲》换成童真可爱的《小星星变奏曲》,会是正确的选择吗?
目前没人能回答。
乔恩也没办法再继续想下去了。
也许是年幼身体太虚弱,也许是切换曲目时,消耗了某种神秘的精力。
总之,明明刚刚睡醒的早上,他却又一次被昏沉沉的睡意击倒,在叮叮当当的可爱《小星星》中,闭上了眼睛。
坐在门口摇椅上的霍普利斯察觉到什么地转头,恰好看到了他闭眼秒睡的一幕。
男人不解地看了看外头大亮的天空,继而又看了看蜷在床上已然睡死的男孩,顿时不满地皱起了眉毛,忍不住嘟嘟囔囔地发表了一番居高临下、自认为高明的见解:“见鬼,这孩子是个贪睡的懒蛋,海伦娜迟早会被自己的愚昧害死!”
直到太阳落山,海伦娜回到家里的时候,乔恩还没有醒。
霍普利斯故意没有叫醒他,大概是想让海伦娜看一看,这个她非要带回来的孩子到底有多懒。
可惜,海伦娜是个从不挑孩子错处的母亲。
而且她目前坚信乔恩是那个夭折孩子的化身,为此,还给出了一个逻辑自洽的解释:“从冥府重返人间是一桩辛苦事儿,我们应该给乔恩宝贝儿多点儿适应的时间。”
霍普利斯在门口吐了口唾沫,冷笑了两声。
同样不欢迎乔恩,一早还对其拳打脚踢,这个家庭的二儿子,那个灰眸男孩斯蒂文,也站在了父亲这边,虽然他出于对母亲深厚的感情没说什么,却还是翻了个白眼,一脸不高兴。
与之相反,家里最小的两个男孩贝安和吉安对这些矛盾一无所知。
这两个男孩是双胞胎,今年才刚满四岁,还什么都不懂,此时,他们正光着脚,穿着一块块破布片拼凑起来的破旧衣服,围着这个家庭年龄最大的男孩,十三岁的约瑟夫,叫着闹着:“大哥,大哥,我也想去抓兔子!”“带我们去吧!带我们去吧!”
年龄最大的约瑟夫长得很像他父亲霍普利斯,也是那种高高大大的骨架,只是碍于年龄和穷困的家境,发育得不是很好。
不过尽管如此,在同龄人中间,他这样比旁人高出一头的身板,也足够傲视群雄了。所以,家里两个小的都喜欢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出去玩。
作为这个家庭的长子,约瑟夫十分称职。
他天性敦厚良善,平日里尊重父亲,怜爱母亲,善待所有弟弟们,甚至连刚刚加入这个家庭的乔恩,都能报以淳朴又真挚的欢迎。
如果说这孩子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只有脑子了。
他既不是笨,也不是傻,只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比如,海伦娜曾让他出门时,顺路捡点儿树枝回来当柴火烧。他会认真告诉海伦娜,不顺路。
如果能忽略这一点儿。
那约瑟夫应该算是个完美的长兄了。
好比现在……
他面对吵吵闹闹的两个幼弟,连一丝丝不耐烦的表情都没有,语气始终平和地同他们解释:“不行,不能带你们去。你们太小了,要大点儿才能和我一起进林子抓野兔。”
“这不公平。”吉安抱怨出第一句话。
他的双胞胎兄弟贝安立刻熟练地接过下半句:“你小时候可以和爸爸一起去林子,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那时候我比你们大三岁。”
约瑟夫耐心地回答:“如果你们听话,等三年后,就像父亲带我那样,我也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但三年后……”吉安语气失落。
贝安掰着手指头:“你就是十……十三,十四,十五,你就十五岁了。”
“笨蛋,是十六岁。”
二儿子斯蒂文没忍住纠正了一句。
“对,十六岁。”
贝安忙重复了一遍。
“十六岁怎么了?”
约瑟夫不解地说:“十六岁也可以带你们去林子里逮兔子。”
“十六岁就要开始找老婆了。”吉安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贝安附和地点头,还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就只想带老婆玩,不带我们玩了。”
一时间,家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海伦娜好笑地问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是老婆吗?”
“老婆,会陪男人玩。“老婆漂亮,很漂亮。”双胞胎稚气地回答着。
海伦娜更想笑了,顺口又问一句:“有多漂亮?有乔恩漂亮吗?”
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纯粹是金发男孩过于出色的容貌在海伦娜潜意识里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提漂亮,就忍不住想到他。
但这么说完后,家里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目光全部投向了乔恩……
坐在床上,早就睡醒,只是自觉格格不入,还是个外人,一直没发出声音的金发男孩,被迫迎上所有人或好奇、或鼓励、或嘲讽、或冷漠等各色视线。
他只觉得这场面可怕极了,一时如坐针毡,费劲儿地强迫面部肌肉露出一个不那么局促的笑容,同时思考自己该说点儿什么来缓解尴尬。
然而,这个世界的特色,脑袋里的那段声音,《小星星变奏曲》还在叮叮当当地添着乱,带着一股子不顾别人死活的欢快和天真。
在这种干扰下,乔恩完全想不到什么好一点儿的开场白了。
这时,海伦娜充满关切和温柔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乔恩宝贝儿,你还好吗?”
乔恩很不好。
乔恩紧张的脑袋一片空白,张嘴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胡言乱语。
尤其是当你脑袋里有《小星星》一直叮当、叮当地作响捣乱,这时候,你的嘴巴只要还能张开,就仿佛被洗脑一般,迫不得已地发出你其实并不想发出,但确实和脑海里回荡乐曲一样的声音……
此处应感谢简·泰勒。
是她给《小星星变奏曲》填了一首绝妙的词。
否则,乔恩难以想象当自己不由自主地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叮当,叮当,叮叮当”这样类似的拟声词时,场景会比现在傻逼多少倍。
虽然开口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听起来也不那么正常。
但天真可爱的七岁孩子突然想给大家唱首歌,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是吧?
室内一片安静。
乔恩有点儿拿不准这种安静是什么意思?
以及……
他到底要不要把这首儿歌唱完?
但始终没人开口打断,他短时间也想不出怎么解释自己突然开唱的古怪行为,干脆厚着脸皮,拍着手继续装疯卖傻:“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注】”
往好处想,迪士尼公主不也是这么张口就唱的吗?
可乔恩不是迪士尼公主,也不打算成为那么一个童话角色。
而且,相比起迪士尼公主……
他感觉自己更像种花每年春节,毫无自主能力,被父母硬拉出来,正在给亲朋好友表演节目的可怜小朋友:“来,给你大姨唱个歌,给你二婶跳个舞……对了,你不是学过那什么吗?快,给你三舅爷来段快板,再表演个跳火圈!”
对一部分人来说,当众表演堪比裸奔。
被所有人的目光牢牢注视着,被迫展露出一个无法自控的自己。
之所以说无法自控,是因为在表演过程中,非专业人士根本不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和声音。
而在这种失控中,他肯定会难以自制地胡思乱想:“我的嘴是不是张的太大?我刚刚吃了生菜,牙齿上会不会有残留的菜叶?我的笑容自然吗?我的动作会不会很滑稽?”
也许有些人并不在乎。
可对那些相对敏感的人来说,这些胡思乱想所带来的痛苦,就像被人拿着针,如同戳羊毛毡一样,在心脏上反复不断地戳来戳去。如果能戳成型,兴许一切会好转,可假如戳来戳去都不成型,恭喜,你很可能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
扯远了。
总之,这就是为什么仅仅是短短一首歌的时间,乔恩却紧张得险些忘记呼吸。
他后来差不多是结结巴巴把歌唱完的。
但到末尾几句时,由于忘记呼吸,还险些上不来气。
然而,面对着这么拙劣的演唱……
屋子里的所有人,却都流露出了一种“现代人第一次见到庞然大物的恐龙”时,那种“哇哦”的奇特表情:震撼、惊奇、仰望、呆滞……不一而足。
几秒钟后,海伦娜率先打破了沉寂。
她温柔又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问:“亲爱的,这是什么?”
“什么?你是问那首儿歌吗?”
乔恩的情绪还停留在“我就是个倒霉小傻逼”的自我厌恶中,没能及时理解海伦娜的意思。
“儿歌?”海伦娜生涩地重复着这个词。
她接着用一种谨慎到近乎敬畏的语气再次询问:“儿歌是什么?这是你从冥府,或者神明那里学到的东西吗?”
“啊?”乔恩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狐疑地望向海伦娜,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
但显然,不是玩笑。
这位母亲的态度足够认真。
乔恩的目光于是缓慢地移向旁边:
先是年纪很小的双胞胎贝安和吉安,这俩孩子脸上的表情兴奋又满是好奇;
而霍普利斯和他的长子约瑟夫也是同款的惊奇;
至于一直敌视乔恩的灰眸男孩斯蒂文……
他此时的表情倒是颇为有趣,像是看到陌生人递来鱼干的野猫,明明很想去吃一口,却因为过高的警惕而应激到炸毛!
现在不是欣赏大家表情的时候。
乔恩重新将目光移回海伦娜的脸上——这个陌生、温柔、善良,因为一则伪造神谕就坚信自己是她夭折孩子转世的女人,哪怕她迷信愚昧,可她没犯任何错误,态度始终友好。所以,哪怕他此刻心情复杂、情绪低落,很想找个洞钻进去躲起来,也依旧没办法拒绝她的问话。
况且,这个“儿歌是什么”的问题,也十分令人疑惑。
“儿歌就是一首歌,唔……怎么说呢?”
乔恩小心又试探地稍稍吐露了部分真相:“那个,霍普利斯说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一段声音,是神明给与的福音……这大概……唔,是我的福音。”
“啊?不可思议!”
海伦娜用惊讶的语气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脑袋里的声音是这样的。”
“别人不是这样的吗?”乔恩忙趁机追问。
“确实不太一样。”
海伦娜没在意他的无知,可能在她看来,母亲本就具备着“教导无知孩子认识世界”的职责。所以,她温柔微笑着,耐心地给出了解释:“你父亲霍普利斯的脑海里的声音很可爱,是小麻雀的叫声;你大哥约瑟夫,还有双胞胎,他们都随了霍普利斯,也是一些小鸟的鸣叫。而我和你二哥斯蒂夫不太一样。我们两个是一国的,脑子里藏了两只小猫。”
乔恩被海伦娜这个‘脑子里藏了两只小猫”的俏皮说法给惊艳到了。
在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配上那头乱糟糟的金发,看上去简直像个漂亮又蓬松的小可爱。
以至于连很讨厌他出现的灰眸男孩斯蒂文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然,他也没忘记插句嘴,不甘心地嚷嚷着:“不是小猫,也许那是老虎,只是还没长大。”
“也许,也许是只小老虎呢。”
海伦娜依着他的意思重复着,但看那含笑包容的表情,她显然是在糊弄孩子。
“这听起来可真像个童话。”乔恩在心里嘀咕着。
他开始质疑这个世界:“难道我穿进了什么童话世界吗?”
正当他低下头,认真回忆这个世界目前出现的种种元素,试图从前世记忆的童话里翻出类似的、可供参考的世界样本时……
海伦娜那边已经和家里人快速地结束了一场短暂的,关于“脑子里出现儿歌正常吗”的讨论。
由于一家人都生活在底层,见识相对短浅,他们其实也没讨论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仅仅简单地将这事归结为“很正常,因为都是声音,虽然比较奇怪、和大家不一样,但依然是神明给与的声音”。
既然是神明给与的。
那么,凡人自然无法揣度神明的想法,只需接受。
海伦娜还给出了一个颇具哲理的说法:“生命总是充满难解的奥秘。”
尽管乔恩觉得,脑子里那一长串曲目单,和神明毫无关系,也很不正常。
但在陌生的异世界,坚持特立独行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默认了这个结论。
而整件事发展到现在,真正令他诧异的是……
海伦娜一家人不仅不知道什么叫儿歌,他们甚至不具备音乐这个概念。
由于这个世界的特色,每个人的脑袋里都会有一段声音,而人总会习惯性地忽略身边常见的东西。
所以,他们似乎意识不到,除了脑海中的声音外,还可以用别的东西来发声;更意识不到,将不同的声音排列、组合,同时令它们彼此融合、碰撞,乃至发生种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后,就能创造出一首首美妙动人的乐曲,反而仅仅停留在对脑海中声音的模仿上。
比如,霍普利斯高兴的时候,会惟妙惟肖地学上一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应该和他脑海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至于之后……之后就没有了。
乔恩不确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这样,还是海伦娜一家人受限于底层见识才这样。
不管怎么说,以他当前的状态,也没有办法了解更多了。
但止步不前显然不利于日后的生存。
为了更好的生活,乔恩决定从现在开始,努力适应和融入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家庭。
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第二天,为了庆祝“夭折”的乔恩“重新回归”这个家,海伦娜决定开展一场家庭的团建,带着孩子们去镇里看表演。
双胞胎为此欢呼雀跃,长兄约瑟夫敦厚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次子斯蒂文虽然依旧对乔恩没好脸色,但起码没有再喊打喊杀了。
至于乔恩,他同样蛮期待能见识到什么新奇表演的。
然后……
在简陋搭建的石头台子上,一个自称谐谑艺人的男子开始放屁。
据说他的绝招就是可以面无表情地在舞台上放屁,一个接一个地毫不停歇,声音还十分洪亮。
台下的人为此拍手叫好,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说呢?
生命确实充满了难解的奥秘。
当众唱《小星星》或许也不算多么难堪……
此刻,在一片欢笑声中,坐在最前排的乔恩默默地屏住了呼吸。
霍普利斯是一名猎户。
为了方便日常的打猎活动,他们一家人并没有居住在镇上,而是住在相对边缘、更靠近森林那边的偏僻地域。也就是说,每次当他们想去镇上的话,就需要走很长一段路,具体有多长呢?根据乔恩的大致估量,走完这段路最少也要两、三个小时。
对于被各种交通工具惯坏的现代人来说,走路走上两、三个小时简直不可思议。
但海伦娜他们习以为常,甚至才刚刚四岁的双胞胎也不会对此哭闹打滚抱怨,他们只是慢慢跟着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就要求歇一歇,或者撒娇让妈妈和哥哥们抱一抱……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
一家人早早起床,跋涉两、三个小时,来镇上看一个自称谐谑艺人的男人,站在简陋石头台子上,一个接一个地放屁。
有那么一刻……
乔恩甚至希望,自己还在土里,没被挖出来。
此时,海伦娜正和旁边的一位夫人攀谈,没太注意到这场“精彩的表演”;
而年纪小、还不怎么知事的双胞胎在一旁,正傻乎乎地跟着周围人一起哈哈大笑;
长兄约瑟夫虽然没大笑,但脸上也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似乎同样觉得这是桩有趣的事;
次子斯蒂文脸上的表情倒是稍微有点儿不同。他一开始似乎也想笑,可不知为什么,那双冷淡的灰眸中却又很快浮现出一种嫌恶,以至于面部表情都显得格外古怪起来。
当然,还有别的表演。
毕竟,哪怕那名谐谑艺人再能放屁,他也不可能一直放个不停。
只是下场表演,在乔恩看来,同样精彩(离谱)。
那些艺人们表演了一场名为“捉奸”的滑稽大戏。
从某方面来说,这种题材倒是一直挺符合大众口味的。
哪怕是在现代文明社会,如果刚好碰上什么出轨、小三、绿帽、偷情等事故发声,也会有一堆人想要凑过去看热闹……
可尽管如此,石头台子上的表演也过于粗野和直白了。
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外出的妻子回到家中,看到脱了裤子的丈夫同另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滚在一起(此情节若是放在电视上,大抵会呈现出下身全都马赛克的奇景),愤而冲过去暴打二人,一边打还一边用种种污言秽语进行辱骂。然后,窝囊的丈夫很快就光着屁股溜了,台上只剩两个女人继续厮打,她们互相扯衣服、拽头发,最后近乎半裸地打成一团。
底下的人们看得眼睛大睁,同时笑作一团。
女人们尚且稍显矜持地遮住眼睛,假装骂上一句“呸,下流”;而男人们则全都放声大笑,甚至还跳起来开始起哄:“别只抓头发呀,笨姑娘,快,撕她的裙子。”“上啊,夫人,扯她的肩带……”
气氛火热到了到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所有人似乎都在热烈地渴盼着,渴盼两名女艺人全裸一幕的出现。
石台子上的女艺人们也不在乎什么暴露地继续扭打着……
直到衣不蔽体,演出才算结束。
乔恩:???
然而……
“真是有趣!不知道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表演?”
这样的演出散场后,还有很多人回味无穷地这么期待着。
乔恩不知该作何表情。
尤其是在回去的路上,当海伦娜关切地问大家“玩得开心吗”时,他只能表情复杂、口是心非地回复说:“唔,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