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我没有走进这里就好了。”泡泡舔着被截断的右后腿，“其实三条腿也没什么不好，是我太贪心。”
陆黎说，“能把你的宣传单给我看看吗？”
泡泡从显示屏的废墟里叼出自己的那份宣传单和几张纸给陆黎。
【日记】
【我在一个学校附近流浪，这里总是有学生带猫粮和肉过来喂我，就是车有点多，一起抢食的流浪猫也很多。】
【我略施小计就俘获了一个单纯的人类学生，她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每天带着食物来找我。流浪的日子有点冷，我每次都主动向她示好，等着她将我带走，带回家。】
【几个月过去。我越主动，她来的次数就越少，不过每次来都会带比上次更多的食物，还给我做了一个猫窝。她说要准备考试，以后来的次数会变少，她又摸着我的后颈说很想收养我，但是她还是个学生，如果考试不成功，就要去找工作了，不一定会留在这个城市。】
【她果然很少再来，我在一次外出觅食时被车撞坏了腿，疼晕过去好几次，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抱着我，边上还有个白大褂在切我的腿。手术后麻醉很快失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疼不疼，我舔舔她的手，当然很疼。】
【她又拿出一个项圈，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可能日子会过得很苦。】
【当然愿意。】
【我主动钻进了那个项圈。】
【她收养了我，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说第一次见到我就想让我叫这个名字。她又给我用了她的姓氏，叫我王泡泡。说这样以后不管搬多少次家都不会丢，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不知道她的考试成绩怎么样，不过她似乎总在换地方住，每次住的地方都很小，她还要分出一小块地方放我的用品，买了玩具之后，看我跑动时费劲儿的样子，她总是露出一副愧疚的样子。】
【她说为什么偏偏就差一天，其实她早就有了想要收养我的想法，考试早就结束，她完全可以提早一天就去找我，但是偏偏是车祸当天才去。她认为如果来得再早点，就能避免这场车祸。她可能是工作很忙，又或是换了很多份工作，总是不在家，但是她又担心家里没有做封窗我会掉下去，在家里安装了监控，还总是从监控里和我说话。】
【妈妈，监控陪着我的时间，都比你陪我的时间要久了。】
【我有时候看到她半夜在用计算机算钱，给我安一个假腿，要好几万。比她换房子时付的房租还要贵。她开始吃廉价的外卖，甚至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来省钱，我从房间跟着她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跟到洗手池边，看着她饿过头之后捂着胃呕出血，走路的时候还会突然眩晕着坐下来，要缓很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是因为省钱所以弄坏了身体吗？】
【妈妈，你并不欠我什么。】
【我从邻居安安那里拿到了幸福世界的宣传单，那里可以实现愿望，我很快就回来，我会带着四条腿回来见你，到时候你要给自己点一份丰盛的午餐好好吃完。】
陆黎翻过宣传单，看见泡泡写的愿望：
【我想要装一条假腿。既然这里能许愿，我应该大胆一点。我想要一条真腿。】
陆黎推开玻璃门。
门后是一个驾驶室。
前方是车玻璃，不远处是一个收费站，车速狂飙，正在前进。
驾驶室是空的，方向盘正常旋转，油门踩死。
泡泡跟着走进来，他很疑惑，“这个结局我没有见过，这是哪里？”
陆黎兑换出一个攻击道具，砸在方向盘上，回答泡泡，“这是能让车停下来的地方。”
攻击一次，方向盘上缓缓浮现出一行红字：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99.9%】
“又来！？”看到这熟悉又犯贱的一行字，骆嘉白忍不住骂了句，“所有人赶紧用积分兑换道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隔着衣服去按发痒的手臂。
兔毛已经长到从袖口伸出来。
兽化速度最快的夏乐现在只剩下两条人腿，看起来像是插在两根筷子上的兔子。
无数个道具同时落在方向盘上，进度条缓慢变换着数字。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94.6%】
泡泡奋力往前挤，他找陆黎确认，“只要车停了，大家都能活吗！”
他说的大家，不止是驾驶室里的他、玩家、平平、安安，还有这辆车上的所有生物。
陆黎回忆起照亮流亡之地的那层毛玻璃外，敲打着追车的也许是想要拦截这辆转运车的，无数个被骗走宠物的主人。
只要进度条走到0.
车停下，拦车的人也能追上。
陆黎朝泡泡点头，泡泡的眼睛亮了，“这个结局里大家都能活！”
他也挂上方向盘，用牙齿撕咬着。
空荡的驾驶室出现两双愤怒的手，他们将泡泡从方向盘上撕下来，泡泡扭过头死死咬上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人手发出惨叫，进度条掉了一大截。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80%】
泡泡的身体重重甩到方向盘上，他痛得不得不松开嘴，摔到地上。另一只手想去抓他，平平飞进去用力啄人手，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泡泡趁乱爬起来，又用三条腿蹦跳着重新爬上方向盘。
有了泡泡的助力，玩家也在争分夺秒地兑换道具去拉进度条。
泡泡不停地问，进度条还有多少，得知他的出力最多最有效时，还很骄傲，“以前我在流浪的时候打架就很厉害，其他流浪猫抢吃的都抢不过我。后来要不是为了和妈妈回家，我才不会装得那么乖呢！”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50%】
当进度条掉下一半，他们终于能听懂驾驶室内两个男人说的话。
“该死的！哪里来的猫？还缺了条腿，这种连整皮都不好扒，谁拐上车的？”
“不是我！是它自己偷偷跑上来的！”
“还有只鹦鹉？！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抓起来！全都抓起来！过了这个收费站，出城我们就换车，那些追车的就分不清我们到底在哪里了。”
“抓起来没用！我身上带了刀，用这个就行。”
“这里还有只兔子！”
人手将鹦鹉扔出车窗，突然发现了混在玩家中已经彻底变成兔子的夏乐，他仿佛看不见其他玩家，只抓住夏乐的耳朵拎起来左右看，“这个毛好！”
孙海离夏乐最近，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和道具都穿过了人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乐被抓起，用电棒砸晕，任由刀刮开后脑，切下整片皮毛。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30%】
人手拿着还沾血的刀，又对准了还在往上爬的泡泡，陆黎的瞳孔收缩了下，他叫道，“别去了！”
“泡泡！王泡泡！下来！”
陆黎也爬上方向盘，他伸手去抓住那把朝泡泡落下的刀。
刀却仿佛和他不在一个时空。
穿过他的手，精准地插在泡泡身上。
泡泡尖锐地叫了一声，身体突然顶着刀子往前进，将嘴和爪子都抓在那只人手上，刮出深深的血痕。
人手愤怒的咆哮。
“草！他脖子上有项圈！这家伙是谁检查的？怎么没把他脖子上的项圈剪掉！这些有主的项圈里都带定位芯片的，我就说我们怎么偏偏这回阴沟里翻船了，还没出城就被人盯上要拦车，他身上有定位！”
方向盘猛地往左转，油门也松开了。
收费站还有最后的几十米。
整辆车在轰然巨响中侧翻倒地。
【车辆正常行驶进度：0%】
进度清零时，陆黎听见身后那个一直被敲打的毛玻璃传来彻底碎裂的声音。
很多人焦急地进来。
“就是这辆车！上面装的全都是动物！”
“车怎么自己翻了？”
“我家宠物年纪很大，还生病了，他在这种地方呆得久了会死的，麻烦让我先进去找！我带了身份证，还有这张寻狗启示可以证明这是我家的狗！还有刚才从车窗里扔下来的鹦鹉也是我家的！我家狗就在这辆车上！”
“我女儿丢了兔子不吃不喝！最近两天要出城的大型转运车只有这一辆，我女儿的兔子一定在这辆车上，兔子的照片和详细信息我都打印出来了，在这张纸上，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泡泡！王泡泡快点跟我回家！”
陆黎在这些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伸手去盖住泡泡身上不断冒出的血。
他的手却一次次地穿过泡泡的身体。
“我来！”骆嘉白着急地上前，异能却丝毫不起作用。
陆黎摸不到泡泡，“好多血。”
“别死。”
他向往了那么久的死亡。
却如此害怕在一个boss身上发生。
“你妈妈在找你。”
泡泡虚弱地说，“找我……”
他的视线落在陆黎身上，“我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车也停了，我们是成功了吗？”
陆黎垂眸，“成功了。”
成功的代价是泡泡的身体在变透明。
泡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脖子，“你这里也有个项圈，这是爱你的人类送给你的礼物吗？”
“不是。”
陆黎：“这是会让人感到痛苦的东西。”
泡泡：“痛苦的东西怎么能每天都戴在身上呢？要把感到幸福的东西戴在身上呀。”
“我感觉身体好轻。可能见不到妈妈了。其实如果她没有在那场车祸中救活我，我坏了一条腿又得不到治疗早就该死了。她不欠我什么，是我欠她太多。我已经与死亡赛跑，多活了这么久，还想再要得到第四条腿，本来就是做梦。”
“如果见到我妈妈，你能帮我把这个项圈，交给她吗？”
泡泡的身体彻底透明。
他像这个名字一样被人轻轻一碰，就破掉、消失了。
最后地上剩下一个挂着金色牌子的项圈。
陆黎伸手，能碰到项圈。
他合拢双手，捧着项圈。
一滴眼泪滴在上面。
你要我怎么把它转交给你的妈妈？
告诉她，这个圆满的结局里，只有你死了吗？
【检测到玩家获得真正的幸福王冠。】
【检测到该副本boss仇恨值为0，不满足开启死灵游戏条件，现将副本永远关闭。】
【再见，最后一批玩家。】
【你们……咦，这次拥有该死的幸运的人，竟然不止一个。】
陆黎沉默地看着手环。
进入结算界面之后，弹幕又趋于疯狂的吐槽，因为他们又看不见画面了。
他给柏斯发了一条消息，然后抬头，发现顾聿初站在原地，没有走。
顾聿初解释说，“副本结算时间很长，还可以叠加休假时间，我刚好能兑换24小时的假期，这个时间内再复杂的锁我都能解开。”
“我之前问过你想不想要解开颈圈，你的回答是否定。现在如果你后悔，还来得及，我不走。”
陆黎看着手心里泡泡的项圈，开口声音沙哑：
“帮我解开，谢谢。”
三个人围着陆黎。
顾聿初戴着手套，手心全是冷汗。
他没想到这个锁竟然这么复杂，而且是拼装起来的。
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埋藏在颈圈中的多个芯片毁坏，彻底拆掉这个颈圈，需要分成几十块。
不停地改变颈圈内的锁结构，“咔哒”一声找准第一块锁的位置，终于成功取下其中一块。
“嘶！”陆黎还没有任何反应，骆嘉白先倒抽一口冷气，他连忙按住陆黎想去摸的手，“等顾聿初全部拆完。”
扫视过每个人的表情，陆黎心里有预感，“颈圈下的皮肤，是什么样子的？”
他从便宜的道具里选择兑换了一块玻璃，想自己看看。
米瑞拉伸手盖住玻璃的反光面，叹息着，“先别看。”
先别看这块凹陷下去、密密麻麻都是黑色针孔的肉。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陆黎一开始不愿意拆开颈圈。
因为这里的皮肤早已不是人类应有的样子。
陆黎的复生能力。
在这块皮肤暴露在光下时。
没有起任何作用。
骆嘉白想不去注意那块肉，眼神又控制不住，心疼地往上飘，他绞尽脑汁，“呃，我觉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它有点不同，对对就是挺特殊的！别人猛地看到可能会吓一大跳，仔细看看之后他们……”
想起陆黎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边都会从其他玩家的嘴里收获肤浅的嘲讽。
当完美本身就招人嫉妒时。
再出现任何一点瑕疵，只会得到更加猛烈和兴奋的抨击。
骆嘉白乱成一团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好点子，“我们可以给陆黎兑换个漂亮的围巾戴上。”
米瑞拉说，“商城里没有围巾。”
“有毛线。”顾聿初主动提出，“我可以织围巾，不收任何积分。加过好友，到时候线上交易吧。”
他也被陆黎脖子上这块肉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擦掉鼻尖的汗，“已经拆开一块，这个锁太难，我不会往回装，只能全部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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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Utopia）
源于希腊文，无（ou）和处所（topos）。
意为“没有的地方”。
不存在的地方、令人憧憬却不符合现实的愿望。
此副本仅取该词的贬义解释。

第129章 （番外1）柏斯的礼物【准备中】
【打赏冥币*10000，这个副本的boss竟然……唉，他看见了刀子，但是他也知道进度条还差最后一点点就成功了。离成功只差一点点的失败比彻底的失败更崩溃，是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会憎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再多努力一点点的回忆刀片。
大家一起活下来的结局里要是也有泡泡就好了。】
【邪灵游戏里的副本boss都是因为在原先的世界仇恨值过高而被选中，有的状态是不愿前往冥界生活或往生的灵魂，有的则是活物，泡泡死了之后，会来冥界吗？
他只是一只小猫，到了冥界只能做最简单的工作。要攒多久的冥币才能攒满驶出冥河，前往转生的钱呢。】
【主播的直播间开始结算了，这是我看的第一个副本，赚了不少冥币。其实我自己在冥界过得也省吃俭用，在进入主播的直播间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账户余额超过五位数的一天。
如果能在冥界碰到泡泡，这次赚的全部冥币我愿意赞助他的冥河转生。】
【看到中间我就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个副本眼熟了！这个bug副本不是第一次开启，我之前看过一个天榜排名四十多的玩家死在这个副本里，他之前每一关的选择是对错参半，和主播这种一路全对的不一样。在正确一半的情况下，还投入了一百多万的积分，但是最后一关怎么都过不了！没想到竟然要这样借助外力才能通关！】
【几个玩家的直播间怎么回事？我怎么到现在只看见孙海的直播间，其他人的直播间全都被挡起来了？我要看孙海的干嘛啊！他的直播间最难看了！骆嘉白在给主播拆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啊！】
陆黎的颈圈已经拆下一半，废弃的硬块支离破碎的扔在地上。
每一块都像蜘蛛。
表面看是光滑的曲面，内里、对着陆黎颈侧的一面全都是细长的金属丝，钻进皮肉，直接连接神经，放大痛觉。
顾聿初最开始破坏的几块感知芯片，就是控制这些金属“触手”不断往陆黎身体里钻的罪魁祸首。
太残忍了。
不敢想象陆黎是怎么戴上这种东西的。
也不敢想象，他忍受了多久的折磨。
顾聿初越拆越心惊，不敢用太大的力，用余光注意陆黎的表情，“疼就和我说。”
陆黎一直不吭声，根本看不出喜怒。
他轻声说，“不是很疼。”
“感觉很轻松。”
像是卸下了一块始终勒在喉间的枷锁。
但是没有颈圈的皮肤也很冷。
他猜到了那里的皮肤长成了什么样子。
复生能力仅作用于还原。
还原它“认知范围”内的身体原貌。
而颈圈代替的那片属于人的皮肤，应该不算在复生能力的“认知范围”内。
他的身体觉得这里没有皮肤，是正常的，不需要复原。
陆黎偷偷将玻璃攥在手里，透过反光看已经被拆下来的部分。
垂下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了层失落的阴影。
果然好丑。
和其他人脖子上平整的皮肤都不一样。
骆嘉白安慰他，“让顾聿初先织一个围巾，我再给你织一个，米瑞拉再来一个，三个轮流带，都不重样儿的，让那些没有围巾的玩家们羡慕去吧！”
米瑞拉在理智分析，并提出建议，“如果有的副本内环境炎热不适合戴围巾，商城里还有高领衣服。”
陆黎腕间的手环悄无声息地旋转着蛇头的位置。
转到能看见陆黎的一面才停止，蛇瞳散发着幽暗的光。
冥王宫殿。
柏斯睁开双眼，瞳孔中残留着和陆黎手环上相同的光芒。
死灵游戏直播间里看不见的画面。
他稍稍动下意念，就能看得见。
也看见了陆黎正在不断被拆解的颈圈。
柏斯起身，转动法阵走下台阶，再一次进入地下室。
目不斜视地路过争相释放光彩的珠宝和晶石，推开了尽头的一扇门。
门后的空间宽阔、黑暗、阴冷、潮湿。
进入这种环境，让柏斯觉得很舒适。
他喜欢低温。
不喜欢热的、吵闹的、总是贴着他的生物。
地上铺了一层东西。
柏斯弯腰捡起一个。
指尖燃起冥火，照出一片鳞片。
地上被冥火余光扫到的地方，都是堆叠起来的黑色鳞片。
这是容纳他本体蜕鳞的地方。
他没有冬眠期，没有蜕皮期，每年却有固定的一段日子要变回本体，将长在心口的鳞片蜕下，等待新的长出。
陆黎上次拿在手中又宝贝又赞不绝口的鳞片，不过是上千分之一。
而且是其中最小的一片。
陆黎要是见到这些更大更好看的，岂不是要更加死心塌地地为他，打工。
柏斯自语道，“这次副本表现得还算能看得过去，答应了他可以多给……”
是多给一片，还是多给一些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