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容渊愿不愿意了。
当然, 就?算他愿意,孕妇也未必等得起。
但洛云升还是想试试,他深吸口气:“告诉我他们的所在, 我会尽力一试。”
得了承诺, 刘静之?还算标致的五官依旧皱成一团, 尴尬地搓了搓手, 抓头道:“阎罗医有自己的门道,但他们因为经常去刨人?祖坟里的尸体‘练手’都躲在黑市,我没有门路, 只是听过他们能给孕妇做剖腹产, 很是厉害。”
“但我也没有门路。”刘静之?也是病急乱投医,“这不是……想你问问靖安王能不能找到他们?”
“毕竟是王爷, 应当有一些门路的吧?”
“不过静桓,若请不来也没关系,”刘静之?知道轻重,能要来一根老山参已是欠了洛云升天大的人?情,若靖安王不愿为那孕妇请阎罗医, 又或者是那阎罗医王爷也请不到, 那只能说命该如此。
他是医者,却也将洛云升这个朋友放在心上, 不会逼他去做做不到的事。
他的挚友如今已身处危机之?中, 哪怕近些时日靖安王似乎愿意放他出来, 但身边也无时无刻跟着?景衡那凶神,显然是要将人?看牢看死的意思?。
“……”
洛云升深吸口气, 好家伙,刘静之?真?是抛出来个天大的难题。
本只想用那珍贵也不珍贵的百年老参与容渊闹点“矛盾”,这会儿可能真?的需要他出手帮忙了。
但三条人?命在前……还是得问容渊的意见。
如果容渊拒绝,洛云升也别无他法。
无力掌控自己的人?生,便?只能一生为人?掌控。
这女子?可怜,这时代可恨,可身在其中的人?似乎除了认命也别无他法。
找来景衡,洛云升将“阎罗医”之?事如实相告,希望他能回去问问容渊,有没有办法找到这个“阎罗医”,救这孕妇一命。
景衡皱眉,刘静之?自觉出到正厅继续看诊,将内堂留给他们主仆二人?商量,临出去前强调了好几遍找不到也没关系,不能因为他的要求罪靖安王,叫洛云升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 * *
“我知道我提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洛云升微叹口气,“你只去问问,若是他拒绝也没关系,我不会因此迁怒你,也不会怪罪他。”
“阎罗医……”
“听起来就?是很难请到的大夫,请到恐怕也会惹上麻烦,我心里有数。”
拍拍景衡的肩膀,洛云升淡道:“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我自己都做不到见一个救一个,更不会要求他。”
洛云升思?绪仿若飘到远处,“他已为我做了很多,此事,我绝不强求。”
“你且告诉王爷,只拿那百年老山参来,至于阎罗医,全凭他决断。”
洛云升数次保证,景衡仿若松了口气,速速领命而去。
当然,去之?前他尽职尽责地把老妇和她的蠢儿子?关进了柴房,命人?看守,若跑,格杀勿论。
* * *
景衡单膝跪地,用深呼吸来调节呼吸节奏——哪怕他轻功很是不错,跑这么一段路也得大喘气。
更何?况,他还一口气禀报了如此长的一件事。
终于能歇口气时,药房管家已带着?仆从亲自送了老山参去义诊铺子?,余下的只有“阎罗医”一事需要容渊决断。
“我不救他也不会怪我……”容渊挥手让景衡起来先喝口水,他自己伸着?一条长腿,靠在圆背椅里,食指“哒哒”轻点着?木质扶手,若有所思?。
“这话我信是真?,只是这阎罗医……”
容渊勾唇一笑。
阎罗医他是知道的,那是一群以?偷盗尸体、肢解尸体来研究医术的医者,大抵因着?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这群人?也算武力高强,不好对付。
盛朝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刨坟盗尸无论如何?都犯了大忌讳,所以?盛国?国?境内的阎罗医数量稀少,他们大多聚集在讲究水葬、崖葬的地区。
但也不是没有。
几年前他还在边疆打仗,曾抓过一个刀战场上偷尸体的,后?来审问方知道他们是阎罗医。
本来打算杀掉,但为着?阎罗医名声不小,医术也着?实高明,便?将之?关在军营里救人?,挽回了很多兄弟的性命。
“死者为大”说得再多,也比不过活蹦乱跳的人?重要,军中那些整日与死亡为伍的兵比谁都清楚这点,所以?最后?也无人?追究那人?偷盗战友尸体的罪名,让他跟着?容渊回了盛京。
如今,那人?已在靖安王府里站稳了脚跟,整个刑房都是他的“乐园”。
思?及此处,容渊忽地觉着?命运于他也不全是亏待,至少现在他能圆洛云升一个愿望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啊……感觉今晚可以?适当提一些“过分”的要求,寻些能让洛云升面红耳赤不堪羞,却又偏不服输硬要和他斗到底的乐趣。
念着?那无边春色,容渊勾了勾唇,“点两个家小都养在府里的大夫跟着?袁义去看诊,能救下来算那孕妇运气好,救不下来也算尽过心了。”
容渊点了点桌沿,对站在景衡对面的景行道:“至于阎罗医……盛朝如今这风气可生不出这等神医,本王便?是有心也无力。”
景行领命,眼神催促弟弟下去休息,景衡与他对视一眼,默默退出门去——做这些精细的安排,哥哥比自己稳妥,王爷放心,他也安心。
景衡退走,景行领命将去,容渊嘱咐道:“记得强势一点,既是演戏就?要演真?一些,如果情势逼人?你不得不绑洛云升回来,也不要怕伤着?他,有些小的磕碰不妨事。”
景行闻言一惊,抬眸看向容渊。
容渊淡淡道:“他今日出去本就?是找机会与我‘翻脸’,为接近柳云岚创造机会,他知道你只是演戏,也会配合你。”
“但要小心刘静之?,那个人?醉心医术,你演戏他可能真?会和你急,若动起手来伤了他,我们心地善良的王妃可能真?的会生气。”
“所以?,能威胁还是用威胁的,实在不行再上手绑人?。”
景行应下,他知道王爷是喜欢这位洛大少的,平日种种甚至算得上纵容,只是没想到如今竟已到了这般地步,王爷都有些变了。
容渊看景行那惊疑不定的模样?,想着?他们二人?之?间独有的“鬼神”之?秘,不由发笑:“最近武也练了,马也跑了,连开弓都学会了,他哪儿还脆弱?”
“再说,我们洛大少也不是除了一副好心肠什么都没有的蠢/货,聪明着?呢。”
“可……”景行为容渊担忧,“王妃若真?与您生气,也是我们的过错。”
容渊拿着?扇风的蒲扇轻拍了一下景行的脑门,反问道:“过什么错?要真?生气了以?他的性子?火也烧不到你身上去,我自便?受着?,何?须你担忧?”
景行心知僭越,领命而走,偌大的书房又只剩容渊一人?,但今时今日他已不觉寂寞,他等着?的人?就?要归家。
* * *
景衡去而不返,换了更稳重的景行带着?府内大夫前来。
一行几人?鱼贯而入,将原本的稳婆、大夫都请出了产房。
刘静之?直勾勾地看着?产房的方向,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有多想进去观摩学习。但景行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刘公子?,盛京城可没有阎罗医那等犯忌讳的大夫,这几个是王府的大夫,这女子?能否平安,还得看命。”
一阵默然,刘静之?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他不管是阎罗医还是其他的什么,只求那孕妇能平安生产。
洛云升倒没他那么多愁善感,方才几个大夫来的时候他看见王府那位刑师也混在其中,福至心灵,直觉性地想到容渊的反派阵营里恐怕还真?有阎罗医这种角色。
——恐怕便?是那刑师!
洛云升看了眼景行,本是想确认那刑师的身份,谁知景行垂眸微一点头,后?退三步,恭敬却疏远地对洛云升道:“王爷吩咐了,王妃每次出门似乎都会有人?凑上来添麻烦,为着?王妃着?想,往后?还是少出府的好。”
洛云升心下明了,这是容渊派他演戏来了。
景行一句话,四下皆惊,等在旁的大夫、医童们怀着?莫大的好奇被?侍卫“请”出内堂,只有刘静之?硬是顶着?压力没走,气呼呼道:“你们……这是要幽禁静桓?”
“他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么对他?”
景行瞥他一眼,轻蔑道:“刘公子?这是我王府内务,与你一个外人?无关,还请退避。”
刘静之?一把抓住洛云升的手腕,几步后?退远离景行:“他虽是王妃,但将他幽囚王府只会毁了他!”
“而且他也没惹什么祸啊,人?行善都不救个人?都不行了?”刘静之?想到那百老参,言语间多少有些难以?置信:“那百年老参我会还给你们的,你们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把他带回去关起来吧?”
景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刘静之?:“刘公子?,你以?为你这义诊铺子?如今是谁在养?这两月的花销若是算到刘家头上,刘御医可愿为您分担?”
许是说钱太俗,景行又道:“那李家人?是冲着?你还是王妃?况且今日王妃受了冲撞,又该谁来负责?”
景行句句属实,刘静之?一时之?间窘迫非常,又听他道:“天色晚了,王妃自当归家,你这般拦着?……”景行一眼扫过刘静之?拉着?洛云升的手,刘静之?咬咬牙,硬是没放开,“我与静桓可是纯纯的兄弟之?情,你这个侍卫可别乱想!”
景行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刘静之?,转对洛云升道:“王妃曾答应过王爷,只是出来散散心,可如今王妃所行之?事已远超于此,王爷的耐心也没那么多。”
“比起这些外人?,还请王妃多体谅王爷的不易。”
洛云升将手腕从刘静之?手中抽出,景行单膝跪地:“还请王妃回府。”
洛云升悄悄往刘静之?袖子?里扔了张早准备好的纸条,安抚地拍了拍他后?心,看似卑微地对景行道:“今日之?事还未有结果,至少让我等到孩子?出生,可以?吗?……”
景行丝毫面子?不给他,站起身来,招来同行的侍卫,“天色已晚,带王妃回府!”
洛云升无奈皱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直偷偷往里看的小姑娘见他落于下风,猛地跑过来想要推开景行,却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洛云升吓了一跳,赶忙把小姑娘扶起来,他可不想牵累旁人?:“你没事吧?”
小姑娘咬了咬唇,张开双臂挡在洛云升面前,“大哥哥快跑!”
但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景行轻易就?将她提起扔给刘静之?,再请洛云升:“王妃,请回府。”
洛云升与刘静之?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将黑的天色轻轻摇头:“无妨,我至少性命无忧,只是往后?……还要多倚仗你。”
“义诊铺子?我恐怕不会再来,药材……我会想办法你不必担忧。”他温柔的笑笑,像夏天的风,揉揉小姑娘的脑袋,问她:“除了你姐姐,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像是预感到了离别,猫儿似的小姑娘眼眶蓄满泪水,看了看产房又看洛云升,紧咬着?的下唇松开:“没有。”
“姐姐……姐姐也没有家人?了。”她的丈夫和婆婆恶毒的像十八层地狱的鬼,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洛云升轻抚着?她额发的手一顿,景行领了容渊的令,挥手让他们把洛云升带走。
这次,王府侍卫真?真?围上来,戏演到这一步,洛云升不走也得走。
临走时,他听景行对小姑娘道:“你姐姐和她腹中的孩子?不论死是,往后?之?事都将由王府料理?。”
“至于你……”
“人?的生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便?看你能不能抓住一条生路了。”
* * *
星月皆亮,迎着?月色,洛云升回到了靖安王府。
两盏红灯笼高高挂着?,府门打开又闭合,穿行小路,洛云升终于回到主院。
今日一事算不上大,但着?实耗费了许多时间,妇人?生子?,便?是明日晨起也未必会有结果。
但洛云升并不担忧。
临走前景行那一番话即说给小姑娘也说给他,对小姑娘是给她一条生路,对他这个王妃则是让他安心。
不捡回家,也会将她安置好。
至于老妇和她儿子?……洛云升压根没想过。
在靖安王府这庞然大物?面前,主角都讨不到什么好,更何?况是他们?
至于孕妇……也只能求上天保佑了。
“星星都眨了一千四百二十七次眼睛你才回来,不知道的都要以?为孩子?是你的了。”
容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身后?环住洛云升,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因着?身量高,从后?面看就?像圈住猎物?的大猫,慵懒自如。
按下瞬间的心悸,洛云升抓住容渊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身将人?放到眼里:“也不知我辛劳一天到底是为了谁,这风凉话说得我好生心痛。”
这人?嘴上说伤了我的心,手上毫不留情地推开容渊,往小厨房溜达去:“饿了一下午还没吃饭,你吃过没有?”
容渊缓步跟在后?面,“像我这样?的好夫君,当然要等夫人?回来一起吃, ”说着?容渊几步快走揽上洛云升的肩膀:“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你书不是还没看完?抓紧时间看,看完早点睡。”
洛云升任他搂着?,难得没有看书的心思?,当然也不想早睡。
现代社会带过来的恐怖作息不是区区两个月能改变的,熬夜小能手除非激烈运动否则绝不早睡。
但若真?运动了,非但不能早睡还得晚起。
“大晚上的就?不必麻烦大厨了,我看看小厨房有什么,随便?做点儿填饱肚子?就?好了。”
容渊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家鬼神还有这样?惊天动地的技能,不大相信:“你还会烧饭?”
洛云升嫌弃地瞥他一眼,微微的讽刺里带点儿笑意:“怎么不会?我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不自己做饭早饿死了。”
他这话其实说得夸张了些,做饭是他大学毕业后?心理?医生建议,他才开始尝试的。给生活制造一些仪式感,给空荡荡的出租屋制造一些人?存在的痕迹,至少想着?冰箱里还有没吃完的菜,想要离开的念头会淡一些。
“回神,”容渊手在洛云升眼前摆了摆,“你这样?出神,我总感觉你离我很远。”
洛云升愣了一下,笑笑:“不就?在你旁边呢?”
推开小厨房的门,洛云升一步跨进去。
先在锅里放了一勺水,再放一碗半的米,捡几只软柴火引火,把饭先闷上,再摸出几根香葱洗净切碎,切一小块火腿切成薄片,剥一小碗玉米粒、胡萝卜、土豆切丁铺在饭上,盖上木质锅盖,加火焖饭。
容渊跟在洛云升后?面看起来很忙,却完全不知忙了什么,对这一顿饭最大的贡献就?是生了个火。
掏出手帕擦了擦生火沾上的灰,洛云升才对容渊招招手,“等会儿吧,焖会儿就?能吃。”
容渊三分惊奇七分怀疑地凑过来,打开锅盖看了两眼,又在洛云升的逼视下老老实实把锅盖扣了回去:“这种做法倒是第一次见。”
但其实他更惊讶洛云升的熟练。
洛云升整了整衣衫,坐到厨房门口,笑道:“府里的大厨恐不敢做这么简单的吃食给你。”
容渊挨着?他坐下:“有时候真?不知你是仙还是人?,怎么什么都会啊?”
洛云升指了指天上笑着?说:“我以?前呢就?飘在天上看这世间,看到你才觉得世间颇有意思?,前来玩儿上一玩儿。”
“所以?你也不必把我当琉璃娃娃,我可比你难死多了。”
人?不是生来就?会做家务,他也如此。
只是五岁的时候,渣爹那个领了证的老婆终于在蛛丝马迹里发现了他们母子?,勒令渣爹收回了房子?也不允许渣爹继续给抚养费。
他们霎时没了钱,被?从城里赶了出来,无路可去只能回母亲的老家。
母亲老家用的就?是这种锅炉似的大灶。
外婆外公厌恶这个未婚先孕的女儿也不喜欢他这个外人?。
母亲每天要去附近的小厂子?里打零工,每天干12个小时,却只能赚到一千来块钱,这一点点微薄的薪水还要给外婆外公交房租。
房租不包含餐费,他们做好的饭菜一口都不会分给他。
但人?活着?总要吃饭,饿了几顿洛云升就?学会拿小凳子?垫着?自己煮饭吃了。
到他六岁那年的七月份,他已经包圆了母亲的早餐和晚饭。
想起小时候这些糟心事,洛云升情绪难免低落,
容渊捏着?他下巴,将洛云升的脸抬起来面对自己:“又想什么呢?一个人?难过也不愿与我分享,你若总是这样?,我会觉得我这丈夫做得不够好,想要晚上多努努力,讨你欢心。”
刚感动了一秒的洛云升:“……”
啊,果然,有些男人?表面上看着?正经但脑子?里全是废料。
“我在想,我还是人?的时候。”
“嗯?”容渊霎时充满了好奇,那双满是威严的眸子?微微睁圆,有些惊讶,探究欲强烈到藏不住的地步,“啊……是啊,你是挺像人?的,你做人?的时候过得不好吗?过得很好的人?,大抵不会沦落到精通烧柴做饭的地步。”
容渊总有他的歪理?,但在这个时代他也没说错。
君子?远庖厨,能下厨的男人?大抵都过过苦日子?。
洛云升回忆一生,客观评估了那短暂的26年,心觉自己过得还行。
运气不好,但也不算差。
爹是人?渣,但如果没有那人?渣他的确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摸到上流社会的门槛,如果只凭努力,他或许永远都得不到那块敲门砖。
妈控制欲强、不服输、信奉棍棒教育,除了他的学习什么都不在乎,但如果没有这样?的妈,他也不可能从小学开始就?007学习,不可能一路考上TOP1的大学,不可能有一份比花还漂亮的简历。
暧昧对象是有真?爱的豪门海王,没有他就?没有顶级商科的研究生可读,混不进门票百万美?元起的项目组,刷不到令渣爹都要被?亮瞎眼的成绩,进不了顶级的拍卖公司,更不可能以?26岁的年纪坐到分公司副总的位置。
甚至可以?说,他短暂的一生其实光鲜亮丽,忽略掉内里腐烂的自己,绝对令人?艳羡。
除了从未感到高兴和快乐,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至于心理?问题——现代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儿,他还有钱和空余去看心理?医生意图获救,若是觉得这样?的一生都不好,未免太矫情。
所以容渊问他上辈子过得是不是不好, 洛云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推断。
“我爹……事业有成,但我?是私生?子。”
“我?娘和我?被我爹的正妻发现的那年我们穷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学?会了烧饭做菜, 也算是掌握了一项生存的必备技能?”洛云升自嘲地笑笑,“但能瞒着妻子弄出私生?子的人?大多自负,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 觉得自己如此优秀就该多开枝散叶, 让那点恶心的‘优秀’继续传承下去。”
“至于我?娘……”
“她对我?很好, 关心我?学?习, 以我?为荣,除了选错了丈夫错生了我以外,都挺好。”
“所?以后来?我?过得还算不错。”
“算是事业有成?。”
“后来?我?死了, 神仙给?了我?个机会转生?鬼神, 我?就到了这里。”
“身前死后都还不错。”
讲起过去的往事,洛云升语气平淡, 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容渊偏从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和平和的态度里读出几分厌弃。
对自己的厌弃。
容渊听得出来?,也知道他的前世并非如他说的那般好,只是这人?不想细说罢了。
当真在爱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应当如洛雅晴那样,心里藏不住事, 见什么都是美好, 更不会有那般如同?自我?折磨的癖好。
洛云升嘴上说自己什么都好,但很明显, 他心里糟透了。
容渊直觉此时此刻应当抱抱他, 想将?他从那不见天光的忧愁里拉出来?。
于是, 他伸手抱住洛云升,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轻拍他的后心,好像真能与?他感同?身受似的。
洛云升被抱住,容渊宽厚、温热的手抚在他后脑,让他不得不将?额头埋在颈窝,坚实的胸膛像坚不可摧的屏障,将?那些晦暗的情绪隔开,心脏贴在一处,滚烫。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洛云升不知道,直到容渊抬起他的脸,指腹抚在冰冷的脸上抹去泪痕,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落泪。
上次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很多年?前了,记不清。
意识到自己失态,洛云升坚硬的外壳合上,他整理?情绪的速度很快,像是经历过几百次崩溃和自我?修复,不等容渊安慰的话出口,他就先安抚好了自己,夹杂着自暴自弃的冷静,熟练到令人?心惊。
“抱歉。”
抹掉容渊手心的泪水,洛云升起身,“我?去看看饭闷好没有,你也饿了吧?下次我?没回来?就自己吃,饿着多难受。”
容渊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话从心头过,最终化作一句:“好,你的手艺定是好的。”
推开小厨房的门,洛云升回头看了眼容渊,素净的脸一半在清冷月光下,一半在昏黄烛火前,笑说:“亏不了你。”
焖饭底部有些焦了,脆生?生?的薄脆在齿间咔咔作响,别是一番滋味,容渊吃得新奇,洛云升也满意自己手艺甚至有所?进益。
一顿饭吃得尽兴,两人?又到后花园散步,路过品香兰,发现这铁杆儿似的兰花竟开了一朵莹白的花,洛云升顿时走不动道,拉着容渊过去,指着品香兰说后园交给?洛雅晴打理?对极了,才两月就有了这般成?果?,令人?侧目。
容渊显然也没想过品香兰会开花,惊讶之余也给?洛云升讲了个故事。
“这花是从雍华宫移出来?的,我?娘在的时候它们年?年?盛放,我?娘不在了它们就再没开过。”
“不过也是常事,这花娇贵,要花不知多少心思仔细待它,它才舍得盛放,比我?这种风吹就能长的野草矜贵不知多少。”
洛云升没想容渊会给?自己讲这种故事,以为是自己方才没控制住情绪才影响了他,连忙道:“那也挺好,坚韧总比脆弱好,你看如今你过得多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容渊微微一笑,是真的释怀,“所?以我?不在乎它开花或者?不开花。”
“但如今看它重开,竟也觉得挺好。”
“你看,它等了十几年?,终于又等到了能够给?它很多关爱的人?,呵护、滋养、盛放。”
听出容渊话里有话,洛云升却不知该不该追问,抚摸花瓣的手顿了一下,终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容渊抓住那只洒满月光的手,似有不满:“我?话都讲到这里了,你就不追问一句?”
洛云升霎时失笑,从善如流地问:“你母亲没等到爱她的那个人?,又被不爱的人?拴在身边生?儿育女,与?之两看相厌,可能也因此忘了爱你,你恨她吗?”
“啊……你果?然知道。”容渊看似惊讶,但眼中一丝讶异都无,反倒多了几分笑意:“小时候当然是恨的,人?年?幼时哪儿有不爱母亲的,只是长大了身边有了同?龄人?对照,方觉她做得不够好,才有了怨恨。”
“但年?纪再大些又发现自己也做不了多好,连做个好人?都难,将?心比心,也就不怪了。”
“至少,她还给?我?缝过小鞋子、小衣衫、小帽子。”
“也是爱过我?的。”
“只是我?的父亲不是她爱的那个人?,反倒满心怨恨,她见我?便要想起怨恨之人?,这样的情况下要她继续爱我?,未免强人?所?难。”
“你……”从未想过容渊如此通透明了,洛云升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他母亲是很爱他的,他并不能与?被父母厌弃的容渊感同?身受,只能学?他的模样,抱了抱这个似乎永远坚强的男人?。
容渊不在乎洛云升如何?评价他的童年?和他与?母亲的关系,只伸手捧住他的脸,借着月色,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问:“所?以,你会爱我?吗?”
洛云升愣住。
云和月在天上,月光和星光铺在他们身上,洛云升心动于这突如其?来?也蓄谋已久的表白,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说“爱”,可他短短的26年?人?生?都在畸形的控制和扭曲的嫉妒里度过,不知健康的爱是什么样子。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在漫长的心理?治疗中明晰的,因为没有被真正?地爱过,所?以缺乏爱人?能力的事实。
他的爱只会给?容渊带来?新的创伤。
他能消除的也只有容渊身体的苦痛。
心灵或许是他永远无法踏足的禁地。
洛云升久久沉默,直到容渊放开手。
绝妙的氛围毁在容渊单方面的表白里,但这个毁掉气氛的人?却似乎毫无察觉,仿若先前问洛云升能不能爱上他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容渊神色如常,不觉欣喜也不难过,牵过洛云升的手带他往走,一如既往提醒他注意脚下,小心石子绊脚。
洛云升看不穿他的想法,心里七上八下,既觉得自己做错了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不做无法践行的承诺,就不会面对失望的目光。
好在,容渊看起来?真的也丝毫不感到失望,就像早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
洛云升想,他应当是做好了所?有准备的,自己答应的、拒绝的和不回应的。
心理?医生?的话忽地回响在耳边,那个很温柔笑起来?很能叫人?放松警惕的医生?说过:“如果?没有面对的勇气,逃避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洛云升因这告白忽然悬起来?的心落下去一点,他冷静下来?,在回到卧房后,拉住容渊的腰带,问他:“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