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4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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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眠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似乎在躲避穆静南。或许她也在害怕,害怕穆静南恢复自我认知,记起当年的事,害怕穆静南认出她。天国下了逐客令,方眠不便再待下去。他把机械图发给机械生产部部长,实验室送来一袋子药片,足够穆静南吃三年。这药有保质期,带多了浪费。天国说,三年后会让人送药给他。
“需要我填个地址吗?”方眠问。
“不用,”工作人员道,“从您离开天国起,您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安保部的监视。如果您暴露天国的所在,安保部会立刻采取措施。所以您不用填地址,天国知道您在哪里。对了,如果‘神奇龙猫’不小心丢了、浸水了,不要着急,找一个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说您需要药,我们会派人送给您。”
方眠:“……”
想不到天国的势力这么大,怪不得能把α病毒传播得到处都是。
他收拾好背包,给穆静南打好围巾,又给自己戴上毡帽,领着穆静南往电梯走。
安心没有来送,方眠也不在意,跟阿月说让她帮忙转达感谢。阿月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口。到了地上天台,直升机已经停在停机坪上。然而出乎方眠意料,平台上有两架直升机。另一台电梯上来,电梯门打开,穿着白色冲锋衣、背着行李包的安心从里面走出来。
阿月小声说:“刚想告诉你来着,母亲也要离开天国了。”
方眠愣了,“为什么?”
安心卸下包,士兵帮她把包放上直升机。安心手插在兜里,淡淡笑道:“天国有制度,违反规矩,就要接受惩罚。我罔顾天国不许暴露位置,不许外人进入天国的规矩,把你们放进天国,就要接受除名的惩罚。”
“可你是创始人啊。”方眠讶然道。
安心淡淡道,“原本被除名的天国成员还要接受洗脑手术,以免其向外界暴露天国。因为我是创始人,管理委员会已经破例免除了这项处罚。”
方眠问:“可是你要去哪里呢?外面到处是战乱,你一个人多不安全啊。南都好点儿,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南都?”
“我有我的归处,”她回头看了看天国白色的建筑,道,“待在这里十几年,我也腻了,是该走的时候了。天地这么大,凭什么Omega就要困在一隅?当初我建立天国,是为了给Omega庇护之所,想不到十几年过去,却成为了我自己的牢笼。神奇龙猫,我该学学你,跋山涉水,行万里路,做自由的Omega。”
安心说完,登上直升机,给方眠丢了个通讯器。
“他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安心顿了顿,说,“如果他恢复认知,不用告诉他他的病是我治的。”
说完,直升机关上舱门,狂风呼啦啦刮过,方眠目送直升机升空,航向远方。

第59章
总有人停留,总有人离去。岁月匆匆,一去不返。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终将远去。阿月向他和穆静南挥手,方眠坐在直升机上,眼见天台上的阿月越来越远,连同天国一起变成一个小小的点,隐匿在无限雪白中。幸好,无论时间怎么流淌,过路人怎么匆匆而过,穆静南依然在他身边。
直升机把他们送到最北端的城市,上一次从南到北,花费了一年的时间。这一次从北到南,他带着穆静南包了架飞机,几个小时,嗖的一下便到了。风尘仆仆回到家,路清宁正在门口喂流浪狗。赶路一年,天国待了一年,整整两年,他哥好像没什么大变化。围着围裙,蹲在地上把一碗排骨递给一只白色狼狗,阳光照在他宁静的侧脸上,镀了金一般,勾勒出温煦的轮廓。
那狼狗吃得很欢,尾巴摇成了风车。路清宁抬头看到方眠,手里拿的水壶一下掉落在地。方眠走过去和他拥抱,过去两年间的困苦和艰辛在此刻涌上心头,百感交集,一切都难以言说。路清宁把方眠迎进门,大黑蟒好像很警惕那只流浪狗,一蛇一狗在门口对峙。方眠返身把穆静南拖进来,关上门,隔绝它们,它们才罢休。
家里还是老样子,家具摆设样样没变,路清宁张罗着做饭,方眠上二楼看自己的工作室,工作台上蒙了防尘布,他的机械零件都被路清宁收到了箱子里。拉开窗帘看对面,以前穆静南住的房子里藤蔓丛生,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打理了。
工作室角落摆了很多机械龙猫,蜘蛛侠、超人……都是路清宁从隔壁弄过来的。机械龙猫被擦得锃亮,跟新的一样。大蟒蛇盘在这些龙猫上,粗壮的大尾巴头一次显得有些太短了,这么多龙猫,它圈不过来。
时间总是安静地流逝,无声地离开,有时候恍然回首,竟然看不出变化。
路清宁做好饭,上楼喊他们吃饭。只见蟒蛇用尾巴圈着龙猫,一块儿睡得正香,路清宁笑了笑,为他们掩上门,悄悄下了楼。
日子步入正轨,路清宁上班,方眠在家工作,同时照顾大蟒蛇。虽然坐拥七百亿存款,可是方眠闲不下来,总觉得天天躺着,骨头会生锈。
听说早在一年前,南北就结了盟,方眠还在网上看见穆雪期和苏锈握手的视频。可不知怎的,方眠当初明明把新月小镇的地址告诉了苏锈,结果到现在还没见到苏锈来负荆请罪的人影。家门口倒总是时不时地来一条流浪狗,正是刚回家时方眠看见的那条白色大狼狗。方眠让路清宁收养它,路清宁说不是他不收养,而是每回让它进屋,它没过几天就消失,过个把月又跑回来讨饭吃。
方眠总觉得苏锈肯定来过了,按捺不住好奇心,用苏锈给的通讯器发讯息问他。
门外正吃着饭的大白狼狗身上响起滴滴声,那狼狗身形一僵,扭头跑了。路清宁正浇着花,抬头看它又跑了,摇头无奈地说:“养不熟啊。”
方眠:“……”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果然,过了几分钟,苏锈回消息了。
苏锈:【忙着呢,少烦我。】
方眠:【。。。。。】
也不知道苏锈把通讯器藏在哪儿,假扮狼狗来蒙他哥还能带着通讯器?
方眠给穆静南在二楼工作室搭了个窝,里面还放了龙猫玩偶,但是这条大蛇从来不在里面睡,总是在方眠睡熟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游进方眠的被窝。方眠被它冰冷的身躯冻得一激灵,最后无可奈何,抱着它一块儿睡。夏天倒是挺有好处,有一次空调坏了,方眠热得不得了,便趴在穆静南身上办公。它鳞甲冰凉,自带降温效果,比冰块还好使。
服用“神奇龙猫”药片,穆静南的确不再退化。不用方眠叮嘱,它也不会再随意攻击人,似乎还能认出人和人之间的区别。有时候方眠说话,它竟也能理解了,它会用蛇尾帮方眠拿扳手、拿锤子,还会在方眠连续工作太久的时候用蛇头戳他的后腰,提醒他休息。如果方眠不肯,它会直接卷走方眠,把方眠扔上床。
安心说穆静南至少能恢复到五岁小孩的智力水平,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穆静南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是一切都要重新学么?方眠试图教它认字说话,指着文字卡片一个字一个字教它:“来,叫爸爸。”
黑蟒用金色的竖瞳看着他,冷硬的脸颊看不出表情。
“叫爸爸呀。”方眠循循善诱。
黑蟒从未搭理过他。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神奇龙猫小药片的治疗好像进入了瓶颈,穆静南到底什么时候能恢复呢?方眠打电话问安心,安心说,穆静南需要刺激,才能跨越兽变人的门槛。
方眠想了想,决定除了每日孜孜不倦地教大蟒蛇喊爸爸,还给它放蛇交配的视频。小电影够刺激了吧!谁知大蟒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这么激烈的小电影都不能打动它,方眠有点担心它那方面出了问题。开车带它去医院体检,医生说它两根都很健康。
方眠想了更多法子——带大蛇去动物园近距离观看各自不同品种的蛇蛇交配,去坐速度超快的云霄飞车,去蹦极……做的事惊险程度越来越高,方眠几乎腿软,而它神色淡漠,依旧毫无反应。
直到年末,它依旧没能开口说话。
冬去春来,气温乍暖还寒,方眠昨晚背着大蟒蛇偷偷熬夜工作,到半夜着了凉,竟然发起烧来了。路清宁昨天就出差去了,家里只剩下方眠和穆静南。方眠想爬起来拿药,试了半天起不来,干脆在被窝里趴着。他烧得浑身滚烫,迷迷糊糊。感觉不是普通的着凉,细细回想,恐怕是见客户的时候被传染了流感。
想想这样不行,还是得去医院看医生。他起身穿衣服,穆静南盘在床尾睡觉。小心翼翼绕过穆静南,方眠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口。脑袋烧得一团迷糊,眼前天旋地转,走路也有些踉跄。下楼时脚底踏空,他头一栽,骨碌碌滚了下去。
屋里的大蛇听见声响,猛地睁开眼。方眠躺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脑袋上和膝盖上都是血,他感觉自己不仅发烧,而且脑震荡了,脑子慢慢变得昏沉,眼前一寸寸暗了下去。大蛇飞速游下楼,用蛇头拱他。方眠没反应,它又咬出方眠包里的手机,用尾巴戳号码打给路清宁。
滴滴嘟嘟半晌,无人接听。
“嘶嘶——”大蛇吐信,“方……方……”
它似要言语,可话堵在了喉口。
眼见方眠额上的血越流越多,大蛇焦躁了起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身体在变形,鳞甲在收缩,视野瞬时间扭曲,蛇瞳竖立,沉郁的金色恍如潮水,淹没眼底。
方眠睡得迷迷糊糊,喉咙发干,他张嘴喊渴,半梦半醒间有人托起他的后脑勺,给他喂水。终于清醒了,额头上隐隐作痛,他支起身,发现自己手上在打点滴,右腿还打了石膏,被高高吊了起来。
……怎么摔成这样?
护士见他醒了,感叹道:“这么大人了,走路还不看路。”
“谁把我送来的?”方眠脑袋发蒙。
“你老公啊。”
看来是他哥正好回来了,方眠道:“那不是我老公,是我哥。”
护士吃了一惊,“你亲哥吗?我刚看见他亲你啊,亲的是嘴诶。”
方眠懵了,“哈?”
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的身影进了病房,手里提着水壶。Alpha神色清冷,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犹如古镜,漠然映照着一切,只是触及方眠之时,似有火苗微微燃起,顷刻间有了暖意。方眠怔怔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言语。
是做梦吧?怎么摔个跤,昏个迷,大蛇就变人了呢?
“你……你是……”方眠结结巴巴。
穆静南托住他后背,帮他把床摇起来。
“还喝水么?”穆静南问。
方眠傻了似的,愣愣怔怔地点点头。
穆静南倒了水,把水杯放他手里。这家伙神色平静,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变大蛇,一直都健健康康,待在方眠身边。他见方眠傻兮兮的,抬手弹了一记方眠脑门。
方眠捂着头,惊呼道:“干嘛?”
穆静南垂眸望着他,沉静的眼眸像有无数碎金,金色熠熠。他问:“摔傻了?”
“你才傻了。”方眠道,“我聪明得很。”
护士小声问:“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你哥啊?”
“不是。”方眠回过神来,回答道。
护士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方眠又说:“他是我前男友。”
护士瞪大眼。
这瓜怎么好像越吃越大了?
“那……那医药费你们谁结一下?”护士问。
方眠看向穆静南,“你帮我结一下?我下不了床。”
穆静南摸了摸他脑袋瓜,说:“我没钱。”
对哦,差点忘了,穆雪期发布了穆静南的讣告,穆静南的“遗产”基本被方眠继承了。这家伙现在在南都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一穷二白,完全是个穷光蛋。
那算了,还是方眠自己结吧。
穆静南又向方眠伸出了手。
方眠:“干啥?”
“买晚饭。”穆静南道。
“我要猪脚饭。”方眠把手机给他。
他转身去买饭了。一切都那么自然,穆静南神态从容,搞得方眠也没有表现得很激动。方眠揪了一把自己,痛得泪花都出来了,他终于确定,穆静南真的复原了。一瞬间百感交集,心里的情绪变得非常复杂,乱麻似的裹在一起。有欣喜,有辛酸,有苦楚,也有说不出的感动。为了这一个奇迹,他等了好多好多年。
他躺在床上流泪,护士看他哭成这样,急忙道:“哎呀,这个Alpha虽说长得俊吧,可又没钱还吃软饭,你该放手就放手吧,何必为了他这么伤感!”
方眠用手臂蒙着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真怕再睡一觉,一切又变成泡泡,噗的一下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你不懂。”
护士叹气,“你们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劲儿,我确实不懂。”
穆静南很忙,一会儿推着方眠去做检查,一会儿又要端着盆给方眠清洗换下来的衣物。护士们偷偷在他背后议论,说他虽然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但是还挺勤快的。以前流行A主外O主内,现在社会不一样了,O当家养A也不是不可以。
夜深人静,穆静南把方眠的衣服晾好,终于闲下来。病房已经熄了灯,穆静南铺好折叠床,睡在方眠床边。方眠不敢睡,生怕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悄悄探出头,无声地观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黯淡的阴影里,他脸庞柔和了一些,不似平日里那般清冷。方眠伸出手,用指尖一点点勾画他的眉宇,轻拨他长长的黑睫。忽然间,他睁开眼,寂寂的瞳眸对上方眠的双眼。一时间,眼对眼互相看着,彼此都沉默。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诉说。
“你要不要……”方眠压低声音问,“上来一起睡?”
穆静南抬手摸了摸他脸颊,“病床不能睡两个人。”
“好吧……”方眠有些失望,躺了回去。
下一刻,底下悉悉窣窣响。身边一沉,穆静南忽然上了他的床,躺在他旁边。他被拥入穆静南温暖的怀抱,耳畔是穆静南轻缓的呼吸,羽毛似的,挠着他的耳廓。
“你睡了我再下去。”穆静南低声说。
“你今天的药吃了吗?”方眠问。
“吃了。”
“真的没事了么?”
“嗯。”
方眠摸了摸他坚硬的胸膛,没有鳞片。又摸了摸他紧实的腹肌,也没有鳞片。接着还要往下摸摸他的大腿,他忍无可忍,牢牢握住方眠乱摸的手。
“不要乱动。”他嗓音变得沙哑。
“你现在几岁的智力啊?”方眠问他,“考考你,235+285等于多少?”
穆静南蒙住他眼睛,“睡觉。”
方眠闭上眼,等穆静南放下手,他又睁开。穆静南仍在他身边,静静注视着他。他感到久未有过的安全感,心终于落了地,闷头把脸埋进穆静南的怀抱,倾听穆静南稳稳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仿佛在与穆静南的共鸣,小鼓一般,咚咚作响。
过了半晌,穆静南低声问,“这次是骗我么?”
“其实上次也没有骗你,”方眠摸摸他耳朵,“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月光照在床头,仿佛融化的冰霜。暖意升腾,病房里的暖气好像开得太足了。
穆静南把他拥入怀中,低声道:“我们结婚吧。”
“我腿断了,坐轮椅结婚吗?”
“可以么?”穆静南很认真。
方眠轻轻笑,仰头亲吻他薄薄的嘴唇。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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