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轩,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你是在当做没听见吗?”
哪句?那句……“你的心跳得,可能还没有和蒋枫一起打游戏的时候快”?
我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内侧,眼神的热度一寸寸凉下来,尽量平静地问。
“你是在因为这个生气吗?我可以道歉,和你牵手我也很开心。”
“开心吗?”
林如笑了声,这笑容称不上冷笑,失望的意味更浓一些。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眼神。”她说:“你今天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虽然我们没有挑明了说,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吧?”
“我以为我们在暧昧期,但是你的眼神却这么冷淡。”
“之前我就隐隐有感觉,你好像只是把我当做一个陪聊,有需要的时候才对我热情。”
她低低地问:“是这样吧?”
我陷入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神,自然无法评判林如话中的真假。
然而,在这一刻,我的脑海同步浮现出了另一个孟中轩。那是我从过去到现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观地看到自己望向他人的眼神——在宿舍里,我随意地倚着栏杆,身体前倾。在被我的手指触碰到之前,蒋枫对我摁下快门。
那个孟中轩是这么去看着蒋枫的。
我没有回话,林如却问:“你想到了谁。”
我居然没有惊讶于她的敏锐,忽然间我意识到,为何蒋枫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不管是在网上还是现在。
原来,存在一种可能性,这不是因为林如,而是因为我。
林如说:“孟中轩,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果是装不知道,你到底是在瞒我,还是瞒你自己?”
林如说:“你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你在怕什么?”
我们站在大街一角,并不是很中心的位置,但仍然引起了不少关注。这条街路灯和建筑都明亮,西式风格的招牌别有情调,路人的注视如同光线直射过来,伴随着店铺里的音乐声以及大街上天然会有的喧闹。它们包裹着我,让我感受到一阵眩晕。
我没有过多的挣扎,也许是我的潜意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挣扎过无数回了。因此轻车熟路,只是有种溺水般的脱离感,我被迫上浮,从裹着我的茧中脱离,接着看清真相。
为什么我看着蒋枫会莫名的、持续性地觉得惆怅。
为什么越靠近反而越空荡。
真奇怪,人居然对神鹿也会有欲望。
林如说得对,我怎么敢。我不仅不敢,更不可能相信,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蒋枫。我不是同性恋,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男人的倾向,长时间的网龄让我在网络上见过太多花样。男人和男人,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女人……我对后两者会产生生理反应,对前者完全是猎奇心态。
我对很多女生有过好感,自身条件所限,大部分时候这好感就像火花一样闪过就熄灭了,伴随着成长期间自然萌发的荷尔蒙。对陈笑的好感持续得算久的,但后来割舍倒也没有多么艰难。
尽管如此,两相对比,我也确确实实算得上一个异性恋。
蒋枫是不一样的。
蒋枫是个男人,当然。但他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不管是我生活转折的建议者、见证者,还是我的向往,我定义的另一个世界。蒋枫集聚了我对“美好”这个词的全部想象。
这样说吧,贫穷的人向往富裕,丑陋的人向往美丽,刻薄的人向往仁善,孤独的人向往狂欢。世界上大部分人不同程度上拥有这几个负面特质,拥有正面特质的人不多,全部拥有的就更少。当这种浑身都是光芒点的人真的存在,普通人会逃开,出于对耀眼锋芒条件反射的躲避,出于嫉妒、自卑和羡慕。
蒋枫不让人躲避,因为他没有攻击性,他是食草系的。
我说了,他是神鹿下凡。
我喜欢他,当然;我爱他,也可以这么说。但——我想拥有他?简直离谱。
简直离谱。
……我看着林如,林如看着我,我发现林如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清醒。我在此刻意识到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一开始大概是对我有好感,她行动力绝佳地以合作视频的方式接近了我。在熟悉过程中推进暧昧,又在意识到我可能对他人存在某种感情后选择先见面,近距离观察我这个人,以及我的生活。
乃至观察过后她自己的感情。
她真了不起。
所以她很理智地下了决断:“你做了很过分的事,难听点来说,你在玩我。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并不是有心的,你脸上现在都还有迷茫,我不打算当你的人生导师。刚刚那一巴掌是你欠我的,先送我去机场,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钟,女生一个人去机场不安全。我打车送她过去,在路上知道她同时订了晚上十点半的机票和W市的酒店,而我们关系的发展,会决定她是退掉机票还是退掉酒店。
到了机场,沉默地陪着林如值机。过安检前我对她说对不起,还有谢谢。
林如没有理我。
出了机场,天很暗,有星星。现在赶回寝室还赶得上门禁,我没有回去,自己开了家酒店。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林如下飞机,我和她打微信电话,替她叫了回家的车,路上电话公放,隔空对着滴滴司机装她的男朋友。
她安全到家,通话结束时隐隐叹了口气,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挂断电话,微信删除,抖音账号还是互关,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我感受到一丝混杂着莽撞、惊恐、难过和退缩的情绪,很复杂,却没有那么陌生。
我头一次痛下决心,甚至以跟着蒋枫出去玩来自取其辱的方式,努力改变自己,和过去告别的时候,就产生过这种心情。
这是我人生又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
——騟焬证骊=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没有调闹钟,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所有的课当然是都错过了。睡醒有蒋枫和林寒他们的未接电话,微信也有消息,林寒问我是不是玩疯了,孙彦豪恭喜我脱单,又说我完蛋了,上午专业课点名,我没到,平时分要大打折扣。
蒋枫:帮你喊到,被发现了,结果我也要被扣分
蒋枫:愤怒.jpg
我没看到消息内容之前,先因为看到他的微信头像而心脏强烈不适。看完内容,这不适才散去,恢复到以往的跳动频率,感受到一点可爱。
我没有回,在酒店洗完头澡,出去吃了晚饭才回学校。
林寒和孙彦豪都在,见到我一阵怪叫,热热闹闹地扑上来摇晃我。我给他们看脸上残余的巴掌印,还有指甲的细微划痕,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昨天晚上……”孙彦豪恍然大悟,挤眉弄眼:“激烈到她都扇你巴掌了?可以啊我轩!”
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她昨晚坐飞机走了,我们完全结束了。”
他们霎时怔住,表情懵逼而谨慎。
林寒试探性地问:“是因为……”
我说:“因为我做错了事,不能挽回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就没有后续了。”
我看孙彦豪还想问问我到底干了什么事能直接把林如逼走,但被林寒拉住。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总之不太安分的孙彦豪受林寒示意看了我一眼后也静下来,我们随便聊了两句就各回各位了。
孙彦豪和林寒转身挤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轩哥挺倒霉啊……”
“陈笑是这样,现在这个还是这样。以前也就算了,看来女人缘和脸长得怎么样没什么关系哈?”
我听全了,有点想笑,不过没有真的笑出来。我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感觉到心里好像悬着一个巨大的挂钟,钟表在倒计时着蒋枫回来的时间,咔擦咔擦在我心里撞出轰隆隆的回响。
没有睡觉,没有看书,没有玩手机。
我什么也没做,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交叠双腿等待命运的决断,桌上的笔记本打开了,装模作样播着一部英文电影,我的手指在膝盖上不断敲击。
八点钟,寝室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蒋枫昂贵的球鞋踏了进来。
时间并不很晚,看来他今天没有夜场。
接着是那双修长的腿,穿的是短裤,所以小腿流畅的肌肉曲线毫无保留地露在外面。踝骨和膝盖骨都长得妥帖好看,黑色布料贴着大腿皮肤,行走时勾勒出腰胯的轮廓。
无袖圆领长背心,叠戴的项链,凸出的锁骨和喉结。胳膊肌群结实漂亮,双手戒指众多,荧光色驱蚊手环贴着手腕的青筋。
蜷曲的亚麻色羊毛卷,浓密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
他走进来,见到我,笑了。靠近后胳膊搭上我的椅背,俯身,肩窝传来香水味和啤酒味混合的气息,半埋怨半玩笑,竖起一根手指。
“欠我一次啊,帮你答到被骂个半死。你倒是潇洒啊?”
让蒋枫这种被所有人记住的脸帮我答到,正常人都干不出来,明显是会被发现的。
但我没有去推这个锅,我的视线深深、深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不自觉用力呼吸。蒋枫身上的气息填满我的五脏六腑,我看他那根戴着戒指的手指,看他微张的唇缝,看他垂下的睫毛。
我不再感到空荡,因为总算触摸到了空荡的原因,我感到沸腾。
我知道这是神鹿,我知道。
心底的钟声竭力轰鸣,倒计时走到了尽头。林如的巴掌似乎在这一刻重新抽上了我的脸,火烧火燎的刺痛感,透过皮肉直直烙进骨头。
原来我想要的是这个。
神鹿也有缺点,是他自己这么优秀,却这么亲民。他还很懒,我需要帮他做很多事情,那势必就会和他变得亲近。他也荤素不忌,是个和吴胜水一样的玩咖。他不设防靠我这么近,竖着食指,那么漂亮,那么放荡。
我喉结滚动,眼眶发烫,抬掌攥住他那根手指,却低头抵着他的指尖发出沙哑的低笑。
……我知道,我完了。
第31章
认识到我喜欢蒋枫后——男人对于男人的那种喜欢,有占有欲的那种喜欢——我感觉世界在我眼里都有些不一样了。
现在已经熄灯,不过十二点不到,林寒他们都还没睡,各自窝在被子里玩手机。黑暗里能看到一张张被屏幕蓝光照亮的脸,偶尔能听到他们不知道刷到什么东西,低声骂一句“我操”。
我和蒋枫的床在同一侧,因此无法正面去看他,我的视野只能落到他的床尾。
但我似乎也不需要通过眼睛去“看”他了。
我喜欢蒋枫。这个认知一旦建立,蒋枫整个人的存在忽然无比鲜明起来,这种感觉类似于大一开学刚跟他同寝的时候,仿佛生活突降男明星,他的一举一动存在感都过分强烈。现在和之前又有点不一样,这种存在感更亲昵、更柔软,是一团明艳却不扎眼的色块。
比如相邻的床微微摇晃、蒋枫有时对手机发出一条语音,这些细微的动静在我脑海中勾勒出蒋枫的影子。
他在干什么,他是以什么姿势在床上躺着的,我对他的想象构成不见光的红外摄像仪,蒋枫就是镜头的瞄点。属于他的颜色在我的感知中这动动,那动动,活泼可爱。
不久前我攥着他的手指忽然发笑,蒋枫迷茫却纵容,他就是这样,对于朋友有十分强烈的包容心。因此我现在凑过去,去低声叫他的名字,他也很快回应我。
蒋枫:“怎么了?”
他开了床头灯,柔黄的光线铺过来,把他的头发映出了点金色。我忍不住伸手去揉,揉了头发,又摸了摸脸颊。
蒋枫始终没回避,安静地等我摸完了,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说:“没事了。”
蒋枫:“……”
即使是他这么好的脾气,看起来也有点想要骂人,不过忍住了,没好气地扫我一眼,说“没事不要乱叫我”就躺了回去。
我有心逗他,也是真心好奇。于是沉默五分钟后,又叫了他的名字。
过了几秒,寝室墙壁上男生修长的剪影立起,蒋枫缓缓探出了脑袋看我。
我和他对视,实在觉得他乖,忍不住发出笑声。蒋枫明白我在耍他,扔了个枕头过来,我接住了,又抛回去给他。林寒和孙彦豪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觉得我们在闹,也砸了枕头过来,莫名其妙变成一通乱战。
喜欢蒋枫这件事被认清后并没有对生活造成多大冲击,日子还是照样过。
只是原本放慢的脚步被什么逼着,我无法自控地迫切起来。
原本打算学过半年的舞蹈,下学期开学再报名街舞社,我现在就报了。所幸街舞社属于兴趣社团,管理并不那么严格,没有固定的招新时间,让我顺利完成了报名。
审核环节还是有,我本来以为自己三脚猫的水平可能通不过,结果轻易过了。只是被迫加了社团里一堆学长学姐,这个社长那个管理的,微信里多了小一百号人。
好友多了,找我聊天的也多。非必要的我都没回,如果是以前的我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回什么,现在是打心底里觉得没必要。
毕竟都不认识,也不打算熟。
我的朋友圈是半开放的,以前的内容都锁了,现在是抖音发什么我同步发到朋友圈一份。间或分享首歌,不是我真的想分享,而是我看蒋枫会这么干,也就跟着学了。
街舞社社长还找过我几次,让我帮忙拍宣传视频,我才知道我们学校的街舞社也有官方号。不是什么麻烦事,我帮了忙,反响不错,被拉着聚了好几次餐。
眼见这学期快到尾声,课少了,蒋枫吴胜水和首都的f4联系起来,又要约见面。
蒋枫是明确邀请了我的,但我没去,不是不想,心里还有顾虑。双眼皮手术还没做,我目前还要依赖刘海修饰眼型,虽然没人挑我茬,我仍想精益求精。
人没去,却准备好了礼物。一人一份,托平台认识的另一位手工大神做的,原材料不便宜,不会有廉价感。又是往“团体手链”的方向做的,每人一条戴出去蛮有仪式感,想来他们会收。
等蒋枫夜不归宿两天后回来,脸上裹着睡眠不足的困倦,身上也隐隐有着酒气。蒋枫胳膊搭着我的肩膀,手腕上戴着那条手链,说。
“他们喜欢你的礼物。”
我笑了:“那就好。”
蒋枫又问:“那你人为什么不去,你怕什么?”
他说:“孟中轩,有我在,没有人会冷落你。”
我转头专注地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我没有怕,只是没到时候。”
蒋枫没有听清:“嗯?”
我没有再说,把他摁到椅子上,给他泡了杯蜂蜜水,又从存粮里翻出一块半熟芝士。
蒋枫这两天估计过得很不规律,喝着热腾腾的蜂蜜水,没多久就打了个哈欠。我去阳台给他准备好了挤上牙膏的牙刷和水杯,毛巾也浸在热水了,等他吃完就催他去洗漱。
他玩狠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洗漱完又洗了澡,懒得动,头发也是我给他吹的。
这是我第一次给他吹头发,潮湿的羊毛卷摩擦在掌心里有不同于平时的触感,我觉得我的手像穿行在潮水里,抚摸一把海藻。
林寒和孙彦豪用古怪地眼神望过来,我十分平静,让他们叫一句爸爸排队来吹头发。气氛立刻回归热闹,孙彦豪阴阳怪气地叫我爸,真来感受了一下我的服务,没两下就觉得肉麻,搓着后脖颈走人了。
蒋枫能那么习惯,除了累,大概是被人照顾惯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他是神鹿,本来就需要人来饲养。
吹完头发蒋枫精简了自己的护肤步骤,很快上了床补觉。我收拾好自己,也躺回去开始看有关双眼皮手术的注意事项,蒋枫之前说过要帮我联系医生,我不需要操心医院的选择,但后续恢复还是要关注。
看的时候微信也收到了几个推广的联系,现在我抖音账号已经两百万粉,每个视频的热度都不错,对接广告的事项不再陌生。
我挑了个蓝牙耳机的推广接了,谈好的价格差不多就是一次双眼皮手术的费用。现在我已经不问家里拿生活费,但老孟同志还是帮我存着,意思是什么时候攒够了就买辆车。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喜欢的人现在就睡在邻床,没什么不好。
第32章
海城二医是我们市最好的医院,蒋枫替我和陈子安打了招呼,让他爸帮忙安排,和整形科的龚医生约了手术时间。
龚医生是专家级别的,平时经手的动辄是削骨填充的大项目,来做这台双眼皮手术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但也确保了没有出错的可能。
这学期结束,我和蒋枫他们一块儿坐飞机回来,去医院是蒋枫陪我的。
我手里拿着两杯豆浆,一杯给他一杯给我,对蒋枫说:“其实我自己去就行。”
蒋枫开着车:“子安也在,我过去和他碰个面。而且我还没进过整容科呢,去看看。”
我把豆浆递过去,笑着说:“你进去干嘛,当人家整容的模板啊?”
蒋枫也笑了,就着我的手喝完了一杯豆浆。
陈子安作为F4之一,长相没得说。他和蒋枫吴胜水不同,长得有点邪气,非常典型的桃花眼。眼型过分优越,明明没化妆,看起来却自带眼线。身材瘦削高挑,右手腕上戴着青白红穗的玉石手串。
声音微哑,似乎是天生的。在医院门口见到我们就笑了,先和蒋枫拥抱了一下,又来和我握手。
“孟中轩……是吧?”
“是,你好。”
我的手掌更宽大,他的手瘦,却同样有力。对我说:“你上次让小枫带的手链我收到了,挺好看的,谢谢。”
我开玩笑:“好看没见你戴啊!”
他笑着示意自己的右手:“没办法,父母都是医生,比较信这个。这手串我刚出生他们就去给我求了,一开始就一颗珠子,每过几年就再去求回来添上一颗,我在家里就得老老实实戴着。”
蒋枫点头:“挺好,吉利么,顺便让我们沾沾光,保佑你手术大成功。”
我琢磨着:“被你这么一说,感觉这个手术挺凶险啊。”
陈子安领着我们往里走:“那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你现在逃还来得及哦。”
我说:“还是不逃了,我要帅,我不要命。”
闻言蒋枫陈子安都笑了,陈子安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我片刻,说。
“先前没见到,其实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了,也没有非做的必要。”
我说:“我这是睡得还行,睡不好眼睛就肿得跟灯泡一样,没刘海都不敢出门。”
蒋枫受不了:“干嘛说得这么夸张。”
陈子安笑得不行:“不过确实做了是会有效果的……这儿,706,龚医生的诊室。”
我们从电梯出来,穿过长长的医院走廊,他俩在外面等我,我一个人进去了。
龚医生人到中年,脸比实际年龄看着更年轻,气场非常沉稳。我推测以他的级别,来给我做双眼皮手术应该是有点无语的,但对待我的态度还是相当平和。
他桌前的电脑屏幕显示着各种各样的眼型照片,我在他边上坐着,椅子拉得不远不近。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拿手机当镜子,稍微拨弄了一下右眼,就折出了一个内双。
我的眼睛综合了孟城同志眼皮脂肪厚的缺点,只有睡醒偶尔叠出双眼皮的时候能完全还原陈珊珊女士的美貌。
说起来差距确实不很大,但细看就会发现更有味道,比较耐看。而且没被上眼皮压着,睫毛能完全露出来,会长不少。
龚医生看过我,在折出来的内双消失后拿笔在我两只眼睛上都勾出轮廓,拿镜子给我照了。
“是这样吗?”
我端详片刻,点头:“差不多。”
龚医生动手把电脑上一张照片放大,和我确定:“你这做出来效果不会很明显,如果想把眼睛做得更大一点,现在要说。不然二次开刀就比较麻烦。”
我笃定道:“就按这样来。”
龚医生端详我几秒:“也是,你这脸型不适合那种大双眼皮,这种程度正好。先和你说一下,我们动刀的时候会稍微做大一些,等恢复好了就是你想要的程度,所以刚出来觉得太大不用急。”
“后期觉得哪里不合适,可以再来找我做修复。”
我拿湿巾擦掉眼睛上画出的线条:“谢谢医生。”
面诊完,龚医生又给我开了两张单子,让我去做几项检查,没问题就可以排手术时间了。
我出去的时候蒋枫和陈子安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聊天,四条长腿一横看起来跟路障一样,幸好这时候走廊上也没什么人。
他们陪我做了检查,有陈子安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速度飞快,当天下午我就拿到了检查报告。交给龚医生,定下了三天后的手术时间。
晚上请他们吃饭,这两天要注意饮食,就找了家档次不错的私房菜馆。期间陈子颜也来了,先前见过一面,就是上学期在市中心咖啡馆外面,隔着落地窗把蒋枫叫出去的那个女孩儿。
她和陈子安是龙凤胎,长得有些像,不过更阳光开朗,笑起来甜甜的,就显得比哥哥明艳。
兄妹俩和蒋枫都很亲,她戴着我上回送出去的手链,和我寒暄过后就挨在蒋枫胳膊上,向我打听蒋枫交了多少个女朋友。
她和蒋枫几乎没有距离感,我心中却没有涌升丝毫介意的感受。我看着他们,好像看着两团美丽的小动物,他们住在国家级的保护区里,无所顾忌,自由自在。
“这我可没数过,你自己问他吧。”我笑着说,“不过他现在是单身。”
陈子安问:“胜哥不能是单身吧?”
我想了想:“胜哥不是单身……吗?”
说着,我转脸看蒋枫,蒋枫耸了耸肩:“单身有伴,他你还不知道,问这么多。”
陈子颜说:“你们学校漂亮姑娘不是挺多的嘛,以为他能正经谈一个呢,小枫你不要和他学坏。”
陈子安没好气:“你先把你自己管好再说吧。”
陈子颜一拍桌子:“少管我!”
蒋枫坐在他们中间,熟练地一只手搭着一个,摁下了这对兄妹。
吃完饭,散场时陈子颜搂着蒋枫的脖子亲了他脸颊,我拉开车门,没料到身上忽然一沉。下意识兜住对方腰,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才反应过来她也来亲了我。
蒋枫和陈子安都是很平常的表情,陈子颜笑嘻嘻地退开了,我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蒋枫开车送我回去,路上我单手撑着脸,皮肤上似乎还残余着另外一个人嘴唇留下的感觉。这是我小半人生里头一次和有女生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我的关注点却落在了其他地方。
我问:“你们经常这么亲来亲去吗?”
蒋枫没明白过来:“谁们?”
我说:“子颜和你们,还能有谁?”
蒋枫显露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道。
“子颜性格就是这样,你不习惯吗?”
我摇头,说还好,但心里觉得蒋枫本来要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他不说,我也不继续问。路灯透过窗户晃到他的脸上,他的脸颊被映成浅黄色,唇线饱满,卷发的阴影和睫毛的阴影交织,像摇摆的树杈。
到了家,我和蒋枫告别,上楼的时候思索两秒,给吴胜水发了条消息。
吴胜水这个暑假没硬过他爸,被强行摁着染回了黑发,押进律所实习了。尽管他学的是汉语言。
大概是比较忙,等我洗完澡才收到他的回复,一条60秒的语音。骂了他爸50秒才在最后想起我问的是什么,用很无所谓的口气说。
“你说这个啊,闹着玩很正常嘛。别说小颜,子安还和小枫接过吻呢。”
我动作一顿,又是一条语音,我点开。
“国王游戏输了正好抽到他们……哈哈哈,你问小枫居然没和你讲啊,他怕什么,难道现在还别扭起来了?”
我后知后觉想起陈子安腕上那条手串,在蒋枫朋友圈出过镜。我除了刚听到的惊讶,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说实话,以他们的关系,我本来以为会听到吴胜水和蒋枫亲过。
只是有了这么一个准确消息,蒋枫嘴唇的的每个细节都在我脑海里放大,我的手指不自觉摩挲手机外壳边缘,忽然想。
既然都可以,没道理我不行。
三天转瞬即逝,要做双眼皮手术的事我没告诉爸妈,老一辈对这种东西还是会有不接受,而且上了手术台他们一定担心,干脆先不讲。
这几天我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去医院也是轻装上阵,只背了个单肩包。
还是蒋枫开车来接我,听说本来吴胜水也要来的,跟他爸都快把我说成癌症了,假还是没能请下来。
蒋枫对我和胜哥背地里揭他老底一无所知,问我:“紧张吗?”
我说:“有一点。”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怀抱紧张感,等到真的打了麻药躺到手术床上,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光,那种紧张感也就自然消退了。
我能感受到冰凉的手术刀锋,但过程其实很快,龚医生的手很稳。等到我眼睛贴了纱布出来,时间才过去两个小时。
蒋枫一直在外面等我,看见我出来立刻站起身,局麻不影响行动,只是视线受阻,我不方便睁眼,视野剩下窄窄一条。
他过来扶我,把我安置在医院座椅上,自己去听了龚医生的术后注意事项,并替我去窗口拿外敷的药。
走廊人来人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眼睛闭上后听觉变得灵敏,就觉得正常的声音也嘈杂。
眼皮很薄,原本白天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一些光线,贴上纱布后完全遮住了光。这样闭眼是黑暗,睁开眼世界只剩长窄的缝,缝隙里逐渐出现蒋枫的球鞋。他走得很快,装着药盒的塑料袋抖出哗哗的声响,没多久,那双球鞋就停在我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