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白日发生的事情,都是错觉。
他躺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坐起身来。
鹿安清神色古怪地捂住小|腹。
白日里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在后怕,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点燃他身体的焰火。
一分,一寸的皮肉,好似在那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感觉,仅仅是公西子羽指尖擦过的触碰,都令他敏|感到险些失态。
他手指微颤,摸上了自己的后脖颈。
在最后,应当是公西子羽捏晕了他,不然到底会发生什么,就连鹿安清一贯冷静的人,都不敢再想。
他仔细回想着发生的一切。
那种怪异的感觉,有点像是鹿安清在拔除灾祸时,意识分散出去的那种无形的触须。
那种触须既然能伤害到灾祸,那是否也意味着,这种意识触须也能拿来触碰……人?
看似无形,其实有形之物。
白日袭击他的人,是史馆内某一个,也掌握了这个能力的祝史……吗?
鹿安清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史馆在他看来,也不大安全。
数日后,因着鹿安清数次请求回家休养,史馆这才派人将他送回了家。
即便如此,每日史馆还是会专门来查看鹿安清的情况。
之前是在鹿安清身上检查不出黑纹,才会让他在家中自便,这回反噬严重,史馆当然不会安心。
阿语好不容易挨到鹿安清回家,眼睛里都憋着一泡眼泪,差点就落下来。
鹿安清笑着说道:“我不是请了人回来,和你说一声吗?怎还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阿语扶着鹿安清往里走,嘟哝着摇头:“可郎君迟迟不回来,我都担心,郎君是不是再一次离开京城,不要我了……”
鹿安清:“你跟着我也不合适,危险。”
阿语瘪着嘴,将鹿安清安置好后,又去给他准备热水泡泡脚。
“郎君总是这么说,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也是,如果我那会在的话,郎君这只脚……”
许是阿语太担心,竟将原本想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说了一半意识到不对,连忙停下,可是该说的已经说了许多。
他端着热水慌忙跪下来,“郎君,我,奴知错了,郎君莫要生气……”
鹿安清叹了口气,倚着床柱坐着,“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我这条腿废了就是废了,别再惦记着了。我都没那么在意,你何必时刻记挂着?”
阿语猛地抬起头,咬着牙说道:“就算郎君不记得,我也会记一辈子!”
鹿安清敛眉,“将热水端来罢。”
阿语这才起身,将木盆放下,还想给鹿安清洗脚。
他无奈地让阿语在外间守着,阿语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郎君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自己来做呜呜呜呜……】
阿语心里的哭声,让鹿安清哭笑不得。
除去鞋袜,畸形的左脚,便展露无遗。
鹿安清弯腰,将两只脚浸在热水里。右脚明显感觉到了舒适的热意,左脚却朦胧得好似隔了一层,感觉不到冷热。
他动了动脚趾,其上黑纹也跟着扭曲爬行。
鹿安清拔除灾祸后,之所以不想和史馆立刻碰见,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鹿安清这些年在外,遇到的灾祸不少。
次数多了,他也逐渐发现自己和其他祝史不大相同。
灾祸被分为天地玄黄几个等级,祝史自然也依着天地玄黄来划分。
他在史馆的评级是黄。
按理来说,鹿安清只能拔除黄级,遇到其他等级的灾祸也只能落跑。
可不管鹿安清遇到的是什么等级的灾祸,除了那只神出鬼没的之外,他一般都能拔除。
也一般,会招惹反噬。
黑纹对他而言,是老熟人了。
他捏着麻木的左脚,怔怔出神。这一次京都城下出了灾祸,不止是史馆,便是官家也会盯着,这件事看着小,却不会轻易善了。
可鹿安清也做不到明知危险在前,却为官家有可能的戒备,无视了周边的百姓。
他清楚自己身体的怪异,寻常的祝史未必有他这么敏|感,能够立刻感应到灾祸的出现。
啪嗒——
啪嗒——
鹿安清将脚抽|出来,放在木盆边上,弯腰用白布擦拭了一会。
罢了,那些都是晚些日子才要担忧的事。
眼下最起码,还有一点幸事。
史馆一连数日,有史官在外守着,灾祸再不曾找上门来。
不知是史馆戒备森严,还是因为门外有人守着。
不过,史馆送鹿安清回家时,也让祝史在他家附近设下了阵,以那样的强度,就算有地级灾祸闯入,也勉强能够抵抗一时。
那只灾祸,再不会来了。
鹿安清以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扬声将门外心声一直呜呜呜的阿语叫进来。
“行了,今夜让你在外头守着,行了吧?”
阿语呜呜的心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高兴地看着鹿安清。
“真的?!”
【郎君是怎么知道的不管了郎君就是这么厉害嘿嘿嘿……】
鹿安清在心里无奈地说了一句,小傻子,面上沉稳地颔首:“当然是真的。”
飒飒风声,树叶摇晃。
半睡半醒靠在外间的阿语猛地醒了过来,扶着自己的脑袋暗暗叫了一声好险。
他差点要一头栽倒下去。
外间亮着一盏烛台。
豆大的光,只能照亮周边小小的一处。
阿语借着这小小的光亮起身,朝着内室看了一眼。
屋内静谧无声,郎君应当还在熟睡。
那就好。
鹿安清离开京都多年,刚回来时,阿语也有些担心郎君会不会变了。
可阿语还是一直留在鹿家不肯走。
毕竟郎君离开京都这么多年,每年都会惦记着送银钱回来,再怎么样,郎君也不是坏人。
阿语宁愿在这小院里守着,也不愿意回本家,或者自立门户去。
当年要不是郎君,他也活不下来。
后来也说明,郎君,还是郎君嘛!
阿语搓了搓自己的脸,寻思着再眯一会,就是这天气怎么这么奇怪,这大夏天的怎越来越冷?
他搓着自己的胳膊哈气,惊觉自己嘴边吐出来的居然是白气!
这可是六七月!
阿语发现不对,眼角的余光一瞥,突然发现,墙上不知何时挂着一道扭曲的人影。
“啊啊啊啊啊——”
阿语猛地从软塌弹起来,脑袋惊慌地四处查看,怦怦乱跳的心好像要窜出来,吓得他手脚无力地捂住心口。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狂乱地看了一圈,发现安静无声,只有自己刚才那句惨叫后,这才发现这是自己做了噩梦,被魇住了。
“……阿语,怎么了?”
内室传来鹿安清含糊的声音,好似是被阿语的尖叫给吵醒了。
阿语连忙开口:“郎君,没事,我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怎么自己一个照顾人的,反倒是让郎君这个病人睡得不安生?
他搓了搓手,这屋怎这么冷啊……他下意识看向梦里挂着可怕人影的墙壁。
好险,那里什么都没有。
阿语一边搓手一边坐起来。
“唔呜……”
是里面传来的动静。
阿语:“郎君?”
屋内没有回应。
阿语轻轻又叫了一句:“郎君?”
他举着那烛台,隐隐约约地看着屋内。
郎君好似侧着身子在睡,刚才那些许碎语声,好像是他的幻觉。
阿语揉着自己的耳朵,奇怪地坐了下来。
他将烛台放在眼前,瞪大了自己的眼,决定这后半夜要好好保持清醒,再不能这么随便就睡过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屋内,阿语以为本该睡去的鹿安清,却在艰难地呼吸。
他的手指抓紧被褥。
腰部往下冰凉的寒意让他心跳不断加速。
他揪住床上被褥,瘦削的腰身绷紧。
阿语那个小傻子……
鹿安清死死抿住唇,生怕一点点吐息流露,惹得阿语闯进来。
再给这傻子招惹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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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语惨叫着醒来前,已经有个怪物循着血肉的气息爬进了这座安静的小院。这只灾祸非但没被史馆的阵所困,甚至都没引起任何的动静,就入侵了鹿安清的院子。
而鹿安清因为史馆的布置睡得太深,麻木的神经直到危险触及皮肉时才猛地察觉到,下意识一脚踹向那已经栖息在床尾的灾祸。
湿冷的手指抓住那只脚,顺势将其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侧过头去咬了一口。
锐利的齿擦过细嫩的皮肉,留下不祥的暗红。
斑驳的黑纹伴随着鹿安清体内的力量,如同被汲取的食物,缓慢地抽离出他的身体。
而后就是阿语惨叫的动静,惹来了灾祸的注目。
那傻蛋!
鹿安清发现那怪物原本捉着他脚踝的手指变得紧绷用力,阴暗的角落里,那滋生出来的恐怖触感,仿佛像是野兽在扑向猎物前的最后一击。
阿语刚才的动静,到底惹了灾祸的注意。
鹿安清本能挣动被抓住的右脚,夹着灾祸的头颅脖颈往床内侧压下,旋即被褥被他掀了起来,一下子盖住了他和灾祸。
两道咒令从鹿安清的左右手飞出,紧紧缠绕在灾祸身上。
此举不为击杀灾祸,而是为了阻止灾祸动作。
狭窄夜里,鹿安清听到了阿语细细碎碎的动静。
简单对话后,那傻小子总算安静下来。
可是鹿安清这里就不妙了。
在交谈时,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怪异的触感在被褥下蜿蜒爬行。
就像是冰冷的蛇信。
被压住的左脚已经毫无感觉,可是沉闷冰冷的软物在方寸间挪移的感觉,却是异常鲜明。
这种过于亲密的姿态,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安抚下阿语,正想趁机将那只灾祸给制住,却发现另一只脚踝,已被阴冷的柔|软物体缠绕住。
两条腿都被不知名的物体,抬高到两侧。
这种屈辱的姿势,令鹿安清急红了眼,借由那滴答作响的心声,意识狠狠地掼在灾祸身上。
这怪物仅仅摇晃了少许,附身下来。
散乱的黑发间,鹿安清依稀看到了一点容貌……那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片刻熟悉的感觉倏忽而过,露出了一双猩红狰狞的瞳孔。
鲜红如血的瞳孔注视着鹿安清,发出低低怪异的声响。
“郎君,你醒着吗?”
这动静,果然引来了阿语的疑窦。
他醒着,夜半时分一点点动静,都非常清晰。
鹿安清捂着嘴闷哼了声,右脚已经挣脱开,可是虚弱无力的左脚还被灾祸牢牢把持着,根本撼动不了怪物的力气。
“阿语,出去……”
鹿安清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颤抖。
“郎君,到底是出什么问……”
“出去!”
鹿安清侧着身,一只手用力撑在床头,另一只手掐着咒令,生怕灾祸因为这动作袭击阿语。
那上半身尚算是得体,被被子挡住的下半身,就难以用言语形容。
湿哒哒的,黏糊糊的痕迹爬满了床尾,散发着古怪的味道,闻之令人眩晕。
阿语觉得,屋内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可他更记得,郎君曾说过的话。
他说,要是阿语想跟着他离开京都,那将来在外遇到什么事情,必须都听他的。
阿语咬牙,提着烛台出了门。
屋外狂风大作,将悬挂在屋檐上的灯笼吹落下来。摔倒在边上的灯笼晃动了少许,一下子熄灭过去。
阿语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噩梦。
在狂风中,烛台也随之熄灭,只有月光拖长了阿语的影子。阿语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在这别样的寒意里瑟瑟发抖。
郎君,真的没事吗?
哐哐——
接连几扇窗都被大风刮开,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漫天帘布。暗淡漆黑的室内,投射进来的惨淡月光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
床榻上,散发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在风中乱卷的床帘里,有一双手挣扎着扯住了少许布料。
刺耳的布料撕裂声里,那双手被黑暗重新吞没,连带着半边柔|软的布料覆盖下来,遮严了这怪异的一幕。
思庸宫殿内,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在狂风拍打着屋舍时,这点小小的光亮看着有几分怪异。
在光影交界处,有人坐在那里。
披散的长发如墨,如同蜿蜒爬行的黑蛇。
唯独根骨分明的手掌裸|露在灯光之,撑着侧脸,好似主人正在闭目养神。
上好的玉石环在手腕间,那莹莹的光,就好似一道禁锢的法器,与这满室的阴暗漆黑格格不入。
良久,烛光发出一声爆响。
公西子羽这才缓缓睁开眼眸。
“咳咳咳……”
深夜,非石守在思庸宫内,骤然刮起的狂风,令他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
在风里,他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只那血气转瞬即逝,还未等非石探寻一二,就听到殿内自家主人咳嗽的声音。
“主子,仆为您端些热茶……”
“不必。”
屋内传来平静的回应。
“让石一盯着些史馆。”非石欠身,毕恭毕敬地听着屋内的吩咐,“还有,鹿安清。”
非石:“仆记下了,只是主子,三皇子近来一直蠢蠢欲动,几次三番试图联合唐相国请立太子……”
他并未因为深夜突然有此对话感到诧异,更不曾因为那半夜突亮的殿内而有什么警惕。
他只是深深地弯下腰去。
那自然流露的敬畏,远比鹿安清曾看到的要来得愈发深沉。
“就让他去。”那把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越着急,死得越快。”
明康帝将那把椅子看到无比重视,三皇子越是钻营,就越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涉及到权力时,他们这位好父皇,可根本没有仁慈之心。
非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他消失时,思庸宫拐角处,又走出来一个非石。
他提着灯笼。
狂风中,那盏灯笼摇曳得宛如要断裂,那摇摇晃晃的灯火,还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这位“非石”的相貌身高,和原来的非石一模一样,若非两人前后脚出入,根本认不出来,世上还会有这般相似的人。
他走到非石惯常站着的位置守着。
思庸宫变得愈发寂静。
公西子羽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散乱的墨发,怪异的衣裳,以及晕染在血气里,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那味道看似陌生,却也熟悉。
是鹿安清的味道。
“数次离开,便是去寻他?”公西子羽温柔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可觉察的危险,“怨不得,那日我初见他,你这般安静。”
有细细碎声回应,如同怪异呓语。
字字句句如同怨毒诅咒,浸满致命的毒液。
那种侵入骨髓的冰冷,如同阴郁的鬼魅,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吞噬掉眼前这看似风清月朗的公西子羽。
青年微蹙着眉。
清浅的眼眸却透着淡淡的笑意。
“这具身躯属于我,你想利用其去做些什么,总得经过我的允许。”如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言道,“镇压得你不得出又如何,岂不是理所当然?”
砰砰砰——
思庸宫内的门窗疯狂震动起来,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气正在捶打着整座殿宇。
公西子羽起身,如墨的长发落在身后摇曳。白皙的指尖擦过腰间,不再有熟悉的触感。
那枚玉佩,已经被他转赠给鹿安清。
一想到那位祝史,他便低笑着摇头。
鹿祝史怕是没将他那枚玉佩带在身边……不然,怎么会今夜又这般倒霉,被“他”所袭击?
只不过……
公西子羽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渐深。
那日赠送玉佩时的画面一点点浮现。
……黑纹在鹿安清如玉的胳膊上蜿蜒,好似细细密密的天罗地网,又像是捕获猎物的巨蟒,将网中人缓缓勒住。
无形的触须缠绕着猎物,瘦弱的躯体在怀中挣扎的模样,就好似在白雪涂抹开的艳红图景,正一层层染上最不堪入目的色彩。
啪嗒——
疾风终究熄灭了殿内最后一点光亮。
公西子羽立在惨白的月光下,一点点收敛着神情。
公西子羽能看到黑纹。
他清楚史馆之事。
他知晓祝史。
他是……同样身有神异之人。
尽管再不可能,但那一日让鹿安清流露出不堪羞耻一面的人,竟是他……吗?
耳边好似有怪异恶意在狂笑。
嘲笑着他先前看似无用的自持谨慎。
“哈哈哈哈……公西子羽,你与我又有何差别!”
阿语一夜都没睡,抱着烛台蹲在门外,就这么傻傻等了一夜。
直到某一刻,莫名风声停下。
阿语猛地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内。
“郎君?”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被棉花堵住,差点说不出话来。他狠狠咳嗽了两下,摸着自己的喉咙张嘴。
“郎君,我能进去吗?”
过了半晌,才传来鹿安清低低的声音。
“进来罢。”
阿语冲进屋内,急切地打量起四周,然后落在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他担心的画面。
鹿安清正坐在床边,身上披着外裳,看着神情有些倦怠。可不管怎么看,都非常正常,就好像昨夜只有阿语撞见了怪异。
阿语的嘴巴张了又张,然后僵硬地说道:“……所以,昨天晚上,我梦到有个人影挂在墙上,那其实……不是梦?”
那是梦。
灾祸的出现,会让人产生幻觉,这是从前就有之的。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阿语,昨夜,你可曾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郎君指的是什么?”
“气味,威压一类。”
阿语摇头,闷声说道:“没有,除了那个噩梦。”
鹿安清若有所思。
昨夜,他也没再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腥臭味。
那是灾祸一般携带的气息,不容错认。
可是昨夜那只灾祸,身上却不再有这样的气味。
可鹿安清又很清楚,那就是那只三番两次前来的灾祸……
这其中的差别究竟为何?
为什么在史馆时,那只灾祸就没找上门来,偏生回到自家住宅就有这样的变故?
是因为史馆的禁制?
还是……那只灾祸,有了什么变故?
鹿安清夜半便昏了过去,天将明才醒。
那时,他便是这般躺在床上,衣裳整齐,好似有人曾为他整理了这一切。
宛若昨夜的癫乱,都只是梦。
身上的黑纹都被吞噬,体内的力量倒是还残留了少许,不至于跟从前那般狼狈。
这应当是好事。
可鹿安清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湿凉的软物宛如敲骨吸髓的怪物,贪婪地啃噬着那本该毫无知觉的腐朽皮肉……
鹿安清的瘸腿猛地刺痛起来,鲜明地提醒着他昨夜的一切。
他闭了闭眼,这件事,再不能这般下去。
任由着灾祸主动现身只是死路一条,他必须反其道而行之,找到这只灾祸的所在,然后——
拔除它!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眼评论,为什么之前灾祸没去“找”鹿安清那不是,咳咳,被公西子羽镇压了嘛(这叫什么,我镇我自己?
“宣。”
一位身材中等的玄服官员在外等待了片刻,这才被出来的内侍接引入了殿中,穿过数道关卡,最终在帝王身前叩拜:
“官家,臣已经查到了。”
刘顺德是祝史,但也是明康帝的人。
这些年,史馆安安静静,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司衙差不离,这些祝史也有不少忠心于帝王,为其臣服。
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在明康帝的眼中,是个不大痛快的眼中钉。
明康帝轻笑道:“噢,如何?”
刘顺德低头:“鹿安清是在神元十七年入的史馆,那一年刚好有灾祸在徐州作乱,他拔除了一只黄级灾祸,被太史令破格招入。”
朝中,除了吏部有资格评定官员的升迁外,唯独史馆有这个权力将普通人提拔为官,无需经过考核。
“不过,据臣所知,太史令对鹿安清,很是另眼相待。他不过是一名黄级祝史,却能够十年不回京城回禀。身形有缺,却能够名列这一次内廷轮换的人选……”刘顺德毕恭毕敬地说道,“这或许源自于,鹿安清可能有越级处理灾祸的能力。”
明康帝挑眉:“城南灾祸的等级评定出来了?”
皇帝很是敏锐,刘顺德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勘破了其中的要紧。
刘顺德:“正是。那灾祸,是玄级。”
可鹿安清,不过堪堪黄级而已!
连日大风,整个皇城连着几座宫殿都要窗纱被风刮破。
总管姚英沉默站在明康帝身后,听着殿外呼呼的风声,垂下了眸。
怪异的狂风里,史馆内,仍旧是那般肃穆。
明武穿行过走廊,在呼啸的风声里,弯腰踏入小楼内。
史官悄无声息地放下纱帘,也好似将狂风拦在门外。
“坐。”
一入二楼,明武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僻静室内,简单摆放着棋盘与坐具。一位老者,捏着棋子正坐在里侧。
明武行礼后跪坐下来,轻声说道:“太史令。”
他们这位太史令官居三品,却无需上朝,藏在史馆深入简出,少有人能见。
“明武啊,前几日的灾祸,处理得如何了?”
太史令悠悠问道,他鹤发童颜,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但瞧着面相可亲,很是和蔼,正悠哉悠哉地摆放着棋子。
明武:“同华巷附近的百姓都安抚好了,鹿祝史处理得很是妥当,不仅封锁了灾祸出现的地方,也庇护了附近的百姓,倒是让处理后续的同僚无用武之地了。”
太史令颔首:“今日,针对城南灾祸的评等已经出来了,你猜猜是何等级?”
明武面有犹豫,片刻后叹息着说道:“我猜,是玄级。”
史馆内部,将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祝史的等级,也依着灾祸,划分为天地玄黄四等。
太史令:“的确是玄级。”
明武的眉头紧蹙,忽而提起另一件事。
“太史令,此前,鹿安清在京都城外拔除的那只灾祸,是什么等级?”
太史令:“地级。”
明武断然摇头:“这不可能,鹿安清不过是个黄级祝史,怎可能拔除得了一只脚踏入地级的灾祸?”
一只玄级也就罢了,可是事关地级!
太史令笑眯眯地示意明武开始下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查查了。”
马车外喧闹不断,前些时日的地动,似乎已经不再成为新鲜事。
京都百姓的话题,已经从城南,转移到了相国府上的几位小姐的争斗去。
一辆马车正在慢吞吞前进。
车厢内,鹿安清头脸低垂着,正闭目养神。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拐角一声呜咽可怜的哀嚎声。
——没有任何意义。
是人之将死,只在心中、最后的一声呜咽叹息。
却沉沉地贯入了鹿安清的耳朵里。
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前面发生了拥堵,鹿安清睁眼,伸手挑开了车帘。在前方的拐弯处,聚集了不少人,在间错的人影里,他隐约看到了一个萎在墙角干瘦的老人。
【是隔壁赵氏他爹,给她男人活生生饿死了。】
【赵氏苦啊,摊上这么个男人……】
【嘿嘿,赵氏他爹死得好,当初我去偷摸赵氏的时候被抓到,结果被这老头追出了好几里路!活该饿死!】
【赵氏她男人今晚不在吧?不如我爬墙去?】
【赵氏不过外出几日,这亲爹就给她男人饿死了,她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可怜的老头……】
各种或是善意,或是丑陋的心音。
马车顺着人流,耳边的声音更加嘈杂,好似一滴水,炸入了油锅。
老人的尸体横在角落里,手里抓着一个灰褐色几乎看不出来是窝窝头。
咬了一小口。
他身上的衣物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但衣裳看起来还算整齐,破裂的地方都被小心翼翼地缝上,看得出动手的人针线活不错,异常心细。
【阿爹!!!】
一个瘦弱干净的娘子从围观的人群里挤出来,在看清楚老人的模样时难以置信,崩溃得跪倒在地。
【刘三!!!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仇怨冰冷的怨毒刺入鹿安清的耳朵里。
她泣不成声,眼睛哭得通红,看起来柔柔弱弱,可怜极了。
【好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阿爹,阿爹,我恨啊……是不孝女对您不住……阿爹……】
一边,是赵氏心里追悔不及的痛苦。
【唉,可怜的人。】
【刘三可真是个怂货,只要他再胆大点,都可以拿赵氏出去卖……】
【嘻嘻嘻嘻,赵氏怎么也不早点死?那可怜的模样,是来勾|引谁?】
【明天去赵氏家帮个忙吧,唉,她家里可是没有长辈,这后事,都不知道怎么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