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话间,又有两个人进餐厅,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一个蹦蹦跳跳的年轻女生,跳到他们旁边时,转了一个圈。
仪器上显示的红色比刚才的老奶奶还要红。
“啦啦啦~啦~啦啦~”拎着裙子转了个圈后,她唱着歌欢快地离开了。
几个玩家沉默地吃着饭。
他们之前接触的都是一些不好的情绪,愤怒、焦虑、羞耻等,这些情绪害人,很容易把这种情绪联想到怪物身上,如果这个女孩没出现,他们差点忘了开心和愉悦也是人的情绪。
开心怪物也会害人吗?
四十分钟左右,住在这个酒店的人差不多都进来了,只有一个人,四楼的男人没上来,而这个人是他们昨天的怀疑对象之一。
进来的人中,有三个人显示异常。
最明显的,检测仪显示的红色最浓的,是那个转圈的女生。
第二个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没什么表情的男人。
第三个就是那个老奶奶。
后面两个体内是什么情绪怪物,暂时不能确定,那个女生很明显,是开心。
她太开心了。
“不要在餐厅动手,跟着去他们的房间,检测仪只是辅助工具,真正确定了他们体内有彩鬼再动手。”凌长夜给他们分配了任务,包括没来餐厅的一共四个目标队长,大概两人一组,二娃跟着夏白和凌长夜。
离开餐厅,夏白说:“房间里还有一些证据,在离开酒店之前,我想再整理一遍,说不定离开后会有用。”
他刚才听老奶奶说,她那里有安全局做坏事的证据,想到电脑包里的东西,他还没看完,想回去再看看,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好,你去吧,带着二娃,我一个人就够了。”凌长夜说。
夏白带着二娃走了,还没走出一楼,夏白就看到手机里长出了头发,他把雪木妹妹放出来,雪木妹妹盯着他和二娃看。
一直被二娃富含自然之力的鲜血喂养,雪木妹妹的脸上现在变得正常了很多,看起来就是mini版的婴儿脸,还能表现出表情。
比如此时,夏白能从她脸上看出,她看他们时脸上是奇怪。
夏白的心忽地就跳了一下,他刚要问雪木妹妹怎么回事,雪木一下回到了手机里,身后的长发如黑水倒流,瞬间消失在屏幕里。
“妹妹?”二娃踮起脚看向手机。
雪木妹妹没有回应他。
夏白看看二娃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又问二娃:“我身上哪里奇怪吗?”
二娃摇摇头。
一大一小大眼对小眼,一分钟后一头雾水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夏白继续看昨天剩下的东西。
那个老奶奶电脑包里还剩下一点没看完,夏白拿起一个被文件夹夹着,应该是文件的东西。
不是常见的文件,里面很多都是打印的照片,这些照片应该是被彩鬼攻击的人,正被绑在床上,应该是防止他们自杀,在给他们治疗。
夏白连看了几张都是这样的,直到他看到一张照片里,一个没有被捆绑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二十岁正是很容易上头的年纪,可是他看起来却像是历经沧桑,不是他的脸长得沧桑,历经沧桑的平静。没有开心,没有悲伤,没有忧愁。
夏白愣了一下,他又继续向后翻看,后面没有这样的人了,只是在最后一页,夏白看到一张被烧毁的纸张,纸张最上方偏右的地上,只剩下两个字:“化论”。
什么化论?
夏白用这两个字继续组词。
分化论?
进化论?
演化论?
独化论?
想了一会儿,他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些照片,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这好像并不是一个正规的医院,而是一个研究所。
他们研究的是什么?
一定和情绪怪物有关。
研究情绪的研究所。
游戏系统说,这是一场由人类自己造成的末日危机。
夏白放下文件夹,继续看剩下的三个房间的东西。
除了一封信,再没其他有用的信息。
夏白打开了这封信。
【妈妈:
对不起。
很抱歉,这次又把你气哭了。看到你偷偷在房间里哭,我也很难受。
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小孩,一次次给你惹麻烦。
每次你气到深处,总说我和我那个爸爸一样。我不知道我那个爸爸是什么样的,我问我外婆和外公,问邻居,想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也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说我爸爸是个喜怒无常的混蛋。他脾气一下就上来,好几次打过妈妈,因此你们还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他也因为他的脾气失去了他的工作。
我和他还真有点像啊。
妈妈别哭,我会改的。我知道这话我说过很多次了,就像我那个爸爸一样,你已经不相信了。
可是我不是我爸爸,我是你的儿子,我真的会改的,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方法。
妈妈,我走了,我下次回来,你一定会满意的。】
夏白忽然站了起来,他跑到了605房间。
这个房间现在已经有了两具尸体,那个王医生和楚静的,可是夏白不是来看他们的尸体的,他直奔王医生书桌,站到了他书桌上抬头看。
还是看不太清。
“二娃。”夏白对外喊,声音很大。
“来啦!”二娃慢悠悠地走进来了。
夏白指了指屋顶,“能托我上去吗?”
这家酒店六楼的房间是最好的,层高也是最高的,大概是下面几楼房间的层高加一个阁楼的高度,层高高的好处是,空间一点也不显压抑,坏处就在此时,夏白想看上面,站在桌上没法看太清楚。
二娃在这时就非常好用。他手上长出来的树枝,把夏白绑住,随着树枝的长高,夏白距离屋顶的石膏雕花越来越近,直到他稍微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屋顶最高处。
夏白:“可以了二娃。”
树枝不再长高了。
夏白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看清了屋顶那道裂缝。
第一天晚上,他和凌长夜一起来这间房间检查,他们就看到了这道裂缝,当时他问凌长夜,这样王医生就能看到太阳了吗?
【要去大自然里,要去晒太阳,暖洋洋的阳光啊,在哪里呢?】
王医生在看一本叫做《去大自然寻找快乐》的书,书中说悲伤的人要去大自然里,去晒晒太阳,能治愈万物的太阳会给人温暖和希望。
可是王医生无法走出房间,找不到暖洋洋的阳光。
这里有一道裂缝,那天晚上花昊明在外面叫他们,他们离得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来得及多想。
现在夏白才看清,这道裂缝是被撞出来的,周围的石膏有破裂和脱落的痕迹,只是这石膏图案太繁复了,看得人眼花缭乱,层高又那么高,难以注意到。
层高那么高,房间里没有工具,不可能是人撞的。
不是王医生,这个房间里还有什么?
王医生作为研究彩鬼的专家,为什么一个人在这个酒店住?
夏白让二娃把自己放下来,他跟二娃说:“二娃,我们的方向好像错了,我们得去告诉他们。”
二娃点头,“嗯,一起。”
两人一起向楼下走,好像闲庭散步。
夏白问二娃:“二娃,我们是不是走得有点慢了?一点也不着急?”
二娃疑惑地眨了眨眼。
花昊明和闻雨新在三楼307门口,观察着房间里那个开心的女生。
她在餐厅吃早饭时依然很开心,可能是太开心太满足了,她吃着吃着就把自己的上衣脱了,只剩下她很爱的裙子。
吃完早饭,她回到房间后,还是在转圈圈。
长长的蓝色蛋糕裙,她手上拎起来一点,转出一个个大波浪,层层滑过房间每一处。
她不停地转、不停地转、转……
传说有一种没有腿的鸟儿必须一直飞一直飞,停下就是它的死亡时刻。
她是一直转一直转,好像也不能停下,不是停下她会死,没有死亡的威胁,是她太开心了,太开心了,需要做什么来表达和纾解她的开心。
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汗珠,她的嘴角挂着大大的笑。
她的身体已经显露出了晕眩,她的嘴角挂着大大的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终于她身体承受不住,随着旋转摔倒在地,房间里响起一道“咔嚓”骨折的声音,她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嘴里继续唱着稀稀落落,气息不稳的,好像是欢快曲调的歌谣。
没过多久,她又站起身,继续拎着裙子,又跳又转,这次没到两分钟,她身体就有点撑不住了,即将要跌倒。
一道如白绸般的软剑扶住她,蜿蜒到她修长的脖颈,转了半圈。
女孩永久地跌倒了,带着一道飞溅而出的鲜血,再也不会蹦跳转圈了。
半晌,一簇黄色的气从她的身体上散开。
情绪怪物开心,黄色,消灭。
杨眉和杨仪跟着那个三十五岁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去了210房间。
这个男人是最难看出体内是什么情绪怪物的,他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一切看着非常正常。
进了房间后,他也很正常的样子。
他回去后,先去洗手间洗了手,仔细地用毛巾把手擦干净后,他还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端到了落地窗前的小茶几上,他坐在小茶几旁的摇椅上,安静地看着窗外。
十分钟后,杨眉给哥哥发消息:【哥哥,是不是检测仪出问题了?他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情绪特别平静。】
杨仪:【不会错,他应该有问题。】
杨眉:【什么问题啊?】
杨仪:【再等等。】
又等了10分钟,那个男人终于动了一下,他转头看到了他泡的那杯茶,好像才发现一样,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杨仪有了结论:【悲伤怪物。夏白和凌长夜在六楼发现那个王医生,他就死于悲伤怪物,死后他体内的悲伤怪物进了这个男人身体里,不过悲伤怪物不是第一次寄生人体,进化了。】
见杨眉一副茫然的样子,杨仪跟他解释:【你是不是以为极度的悲伤,是止不住的眼泪和痛哭?有人是这样的,有另一些人在极度悲伤时的表现就是正常和平静,他们和往常一样,做着平时做的事,但仔细观察,他们有一瞬间不在状态。】
【悲伤在平静的冰面下不断酝酿,直到忽然爆发,将这个人瞬间淹没。】
杨仪敲了敲房间的门,那个男人还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一动不动。
杨仪加重力度又敲了两下,那男人终于回头了,他放下手里已经没了茶的空杯子,起身来给他们开门。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他平静又礼貌地问。
杨仪动用技能:“你现在特别悲伤,是吗?”
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开始颤抖,接着全身开始颤抖,眼角的颤抖格外突出,“是的。”
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后,像是冰面出现了一道裂口,里面的东西就要喷涌,他手上青筋暴起,猛地抬起。
杨眉手里那个如纸牌的刀片比他更快一步,在掌心下旋转一圈,飞出又回来只用了一秒。
男人轰然倒地。
几分钟后,男人身体里一簇蓝色的气忽而消散,气息浓厚如烟雾,房间里飘出一片忧郁的蓝。
情绪怪物悲伤,蓝色,消灭。
一楼103。
石安蹲在门外,而周不语融进了墙体中。
老奶奶回到房间里后,像是变了个人,不复在餐厅里凌厉的模样,她一下黯淡了下来。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笑着的老头,她把相框拿下来,一边抚摸着里面的照片,一边跟里面的人说话。
“老头子,你还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我记的特别清楚,是在去年春天,我们一起在林和公园,遇到一个傻猫咪,想蹭人要吃的,直接从椅子上蹭了下去,栽了个跟头,你笑了起来。”
“我匆匆拿起手机,抓拍到了你的笑。我好喜欢你的笑啊,你知道吗,我问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一下变得高了很多,“我只是希望你能像这样多笑笑啊,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
石安在门外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周不语移动到她身边的墙上,看到她的手指也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那天看到你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我也没有恨你的,我本是打电话给我们儿子的,可是我怕他会着急赶回来,你知道他有多孝顺,你也知道,我们大泰市变成什么样了,他怎么能回来啊?”
“我就给安全局打电话了,我给他们打电话是想救你啊!我不该啊,我真不该啊。”
周不语回到了门口。
两人同时在手机上打字,亮给对方看的是一样的内容:后悔。
她体内寄生的是后悔怪物,后悔这种情绪正在腐蚀她。
她是后悔的,后悔当时给安全局打电话,造成了老伴的死亡。
她那么坚持,一次次向安全局讨要公道,除了她对老伴儿的爱和悲痛,还有她的后悔,后悔带来无限的自责,日夜折磨着她,推动着她去找安全局,让她恨上了安全局。
两人又听了一会儿,听她越来越自责的话,看到了她呼吸越来越困难。
周不语看向石安,石安对她点了下头。
坐在床上的老奶奶用力锤打着胸口,长大嘴巴努力呼吸,她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周不语从床头的墙里悄无声息地出来,向她嘴里塞了一个药丸,紧紧捂住她的嘴巴。
她问她:“这在这段漫长的婚姻里,您是不是经常后悔,后悔为什么嫁给了一个每天愁眉苦脸,影响心情的男人?”
有一首诗,是写诗人期待逢到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有网友曾调侃,也就只能逢着,长久在一起肯定就没有期待了。
人都是情绪动物,情绪是会感染的,没人能一直阳光地陪一个抑郁的人走到结局,也没人能永远面带笑容地面对苦瓜脸另一半。
老奶奶睁大眼睛,瞳孔不断颤抖。
可是,她已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一道橙色的气从她体内消散。
情绪怪物后悔,橙色,消灭。
凌长夜在504。
他让夏白和二娃回去了,因为他复制了周不语的技能,可以融到房间各处,确实一个人可以清楚地观察房间里的人,做出准确的判断。
房间里的男人虽然没被仪器检测,但是昨天晚上他们就把他列入怀疑对象了,今天早上他的情绪更加明显。
早上没有去吃早饭大概是愁的。
此时他还躺在床上,愁得都起不来床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叹气。
凌长夜一开始还站在墙里,后来干脆坐到了沙发里。那个人愁得对周围一切都不再感兴趣,可能连知觉都没了,只沉浸在自己忧愁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凌长夜喝了一杯茶,开始数他的叹气声,看他皱眉的次数,翻身的次数。
在他叹气声达到三十次时,凌长夜拿起检测仪走到他身边。
检测仪亮起深红的光,那个男人也终于注意到了他,愁眉苦脸地喊了声:“滚,别烦我。”
凌长夜身后手里的小刀已经在他手指间绕了好几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飞到这个男人身体里。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是这种直觉阻止了他的立即动手。
他也叹了口气,皱眉盯着床上的男人。
接着他听到了一道叹气声,不来自床上的男人,叹气声后接了一声“队长”。
是夏白。
凌长夜立即走到门外,看到楼梯口的夏白的脸变成了一个小苦瓜。
“不要消灭情绪怪物。”他愁眉苦脸地说:“我们的方向错了,被误导了。”
凌长夜长眉紧蹙,“为什么会这么说?”
夏白想了想,“先去找其他人,等会说。”
他慢悠悠地下楼喊人了,每一层都喊了上两声,然后跟他们一起爬楼上去。
杨眉撇着嘴说:“这楼梯好难爬啊。”
夏白垂着脑袋点头。
好不容易回到六楼的景观房,六人坐下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看着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的窗外面露忧愁。
过了好一会儿,夏白才开口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哪里有点奇怪?”
“愁死人了,这时候还要问问题。”花昊明抓了把自己烦人地竟然垂下来的头发,“我们哪里奇怪了?”
夏白拿出一把剪刀,把花昊明垂下来的头发给他剪掉了。
花昊明终于舒服了一点,“全给我剪掉了,看到就烦。”
夏白:“你连头发都不知道及时剪,以后可怎么办啊,能找到女朋友吗?”
“我还怎么找女朋友啊。”花昊明叹了口气,“我身体里还有个黑花,tm地烦死了。”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其他人也没催他们,等夏白给花昊明把头发都剪掉后,坐回去又听到闻雨新在叹气。
“我怎么又看不清外面了?这破游戏又在搞什么啊?”
凌长夜也皱起了眉,“我记得你之前还能看到?”
“刚来的时候还能的,我都看到外面游管局救助站的人了,后来外面雾气越来越浓,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烦人。”
“可能外面有什么重要线索不能被看到。”凌长夜说:“我们被隔绝在一个个小区域,不让你看其他地方也正常,不过确实……”
他说着停了下来,转而问夏白:“你刚才说我们方向错了,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夏白这才把那封儿子写给妈妈的信,以及那个文件夹拿给他们看。
他坐在他们对面中间,抬头想了想,“我有一个猜测。”
凌长夜看的速度不快,奈何信短,夏白说话时,他已经看完了那封信,“你大胆地说。”
“嗯。”夏白开始大胆地说:“我们进游戏时,游戏系统播报里提到怪物猖獗,是人类自己造成的末日危机。你们看这个文件夹里的照片,像不像是一个研究所在研究什么?”
文件夹正好在杨仪手里,他瞥了一眼就道:“像,很像。”
夏白继续说:“文件夹最后有一页纸,纸上标题有两个字‘化论’,我对这两个字做了很多猜测,结合我们目前的处境,感觉是分化论和进化论。”
他指了指目前已经到了花昊明手里的信,“又通过这封信,更偏向于是进化论。”
石安愁得抓头发,“当时上学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好好听课,现在听都听不懂。”
“别瞎叫唤!”花昊明踹他一脚,“你以前好好听也没用,笨死了,现在好好听就够了。”
杨仪见状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不只摇头还叹息。
杨眉:“……?”
他对杨仪又抓又搂,“我笨怪我吗?”
杨仪一只手按住杨眉,对夏白说:“你是说,这个游戏世界的人认为,人类的进化需要剥离人的各种情绪,达到绝对的理性和专注,而情绪怪物就是在这场人类自我[进化]中诞生的?”
夏白点头,“那封信是个挺明显的提示。爸爸因为脾气暴躁,失去了第一个孩子,也失去了他的工作,不好的激烈的情绪会拖累人,影响人的发展。而写信的儿子,和爸爸一样的坏脾气,他说他要变好,要成为让妈妈满意的儿子,应该就是要去把类似愤怒的情绪摘掉。”
他从文件夹中,把那个平静男生的照片抽出来,“变成这样,没有任何情绪,不被任何情绪所累。”
“然后呢?”周不语问:“这能说明什么?为什么就说我们方向错了?”
“游戏把这定义成一场人类的末日危机,话里话外说这是人类自作孽。”凌长夜说:“这是游戏在嘲讽人类试图剥离自己的情绪,这一行为很愚蠢,那我们做的又是什么呢?”
“我们做的……”闻雨新说:“我们不是在消灭情绪怪物吗?”
“啊。”她捂住了脑袋,“我们在消灭情绪?”
夏白盯着那张照片,充满愁绪,“人类没有情绪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真的会变成绝对理性专注的人吗?情绪情绪……”
“不会。”杨仪说:“情绪里是有感情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世界里,被从人体里剥离后,情绪能成为有灵性的怪物的原因。”
“基于这个理论。”夏白说:“失去情绪,人不只是不再没有愤怒、悲伤、后悔、羞耻等一切情绪,人类还失去了很多和情绪相关的认知和情感。”
“这么说的话。”周不语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这个世界的人一直觉得人被情绪所累,人类要进化,就要没有这么些情绪,可情绪真的只有负面影响吗?”
何止是这个世界,他们现实世界中也有很多人是这样想的,很多时候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懊悔,羡慕情绪稳定的人,也想和情绪稳定的人做朋友、伴侣。
“不是的,不说开心,就说焦虑。”石安说:“一定的焦虑会让人更紧迫更有行动力,如果人没有一点焦虑,没有一点忧患意识,在任何事上就都没有行动力了,慢慢可能也没有活着的动力了。”
“同样的,人类有羞耻,才有一定的道德,很难想到,如果一个人,一个社会没有任何一点羞耻会变成什么样。”
夏白呆着一张脸,“所以,你们还是没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石安:“什么问题?”
夏白挠了挠头,“我们刚才说了失去某种情绪,可能会失去相关的认知和情感,我们是不是出了我们认知之外的问题?”
“愁死人了,认知之外我们怎么知道?”花昊明说:“我们需要别人的视角来看。”
夏白想起雪木妹妹看他们的眼神,“在别人的视角里我们大概是有点奇怪的。”
可是雪木妹妹不说,她应该是没办法说。
几人一筹莫展。
“这样,我们来对比一下,不要对比我们自己,对比我们看到的世界区别。”凌长夜说:“我们先看看我们九人,除了自己外,其他人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大家互相看,好像没发现什么区别。
杨仪说:“夏白和凌队,你们两个互相看,你们一定非常深入地观察过对方。”
夏白和凌长夜同时看向对方。
现在是正午时分,窗外的世界雾蒙蒙一片,可是还是有光逃窜,照亮了他们的世界。
夏白认真盯着凌长夜,仔细看他微光之下脸上的每一处,他没有对比凌长夜现在和以前的区别,他知道,如果他失去了某种情绪和情绪附加的一切,是从现在到过去,对比也对比不出了什么。
他在想他当时为什么会喜欢上凌长夜,这是带不走的,凌长夜和通灵者都说过,是留在他的灵魂里的。
最初,当然是对他的尸体、不,身体一见钟情。
后来,跟他进了一个副本后,他就想做他的搭档,为什么想跟他做搭档?
因为跟他在一起他总觉得很安心,很开心。
忽然,他觉得这个词汇特别陌生。
他的大脑用力地思索,凌长夜笑的样子忽然冲入他的脑海。
夏白忽然靠近凌长夜,伸手按住凌长夜蹙起的眉毛,“队长,你好久没笑了。”
凌长夜也问他:“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丰富了?小苦瓜一样。”
“……”
杨仪看出来了什么,他问:“你们开心吗?”
一瞬间,他们几人都觉得单独说“开心”这个词很奇怪,“开心”唯一存在的地方,应该在开心怪物上。
他们恍然地,后背一层冷汗地,发现他们好像失去了开心的情绪,以及对开心的认知。
“我们、我们没有开心这个情绪了吗?”闻雨新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可能也没有焦虑了,所以我们没有通关游戏的动力,只是深埋在心底的通关任务,才让我们勉强通关?”花昊明忽然觉得很奇怪,他的这个反应好像也有点问题。
可是说着这句话时,他应该有什么反应?
花昊明:“烦死了!”
笨蛋杨眉赶紧把情绪怪物的名字都写下来,他对着上面念情绪怪物前面两个字:“恐惧,我们也失去恐怖了吗?悲伤,我们也失去悲伤了吗?羞耻,我们也失去羞耻了吗?”
念到这里,他停住了。
“夏白的意思是说,我们消灭一个情绪怪物,就会失去一种情绪?消灭情绪怪物,不是要在情绪怪物寄生在人身体里时,杀死那个人吗?宛宛体内的是羞耻怪物,我们没有杀她啊,她不是自杀的吗?所以我们还有羞耻?”
其他八人没有说话。
杨眉眨了眨眼。
花昊明“嘶”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愁人。”
他夺过杨眉手里的纸,继续说:“我们可能失去了恐惧、悲伤、羞耻、仇恨、焦虑、开心、后悔……我们至少还有忧愁。”
“……”
“我们失去羞耻了吗?”闻雨新说:“我感觉我还挺要脸的啊。”
花昊明:“现在你觉得没用,你已经没有羞耻相关的正确认知了。”
“那你说,我做过什么羞耻的事?”闻雨新问。
花昊明想了想,还真没想到。“我觉得也没有,我也没有羞耻心了。”
“……”
凌长夜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情绪怪物是我们没发现的,如果只剩下忧愁,也就是我们只剩下忧愁这种情绪,那这种情绪占据绝对的主导,在我们身上大概体现挺明显的。”
“真的吗?”花昊明摸了摸自己快被剪没的头发,“我觉得我不忧愁啊,这个该死的游戏可太烦人了,真的是让人一头雾水。”
凌长夜也皱起了眉头,“一种或者少数情绪占据主导并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得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