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冷淡地说着:“这香,燃烧的速度本来就快。”
惊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他原本就困,闻到那香味后,又变得更加困乏。
他强打精神,和容九又说了几句话,人已经困得趴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
隐隐约约,他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搬动,然后,就是男人的大手盖在他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暖和。
……奇怪,容九的手指,何时那么热乎?
有什么尖锐刺痛滑过紧绷的神经,还没被仔细分辨,惊蛰就已经昏睡过去,连一点意识都没有留下。
咔哒——
寂静的室内,容九似乎比刚来的惊蛰还要熟悉,抬手就打开床头的柜子。于里面的暗层,翻找出了惊蛰特地藏在里面的脂膏。
本该密封的脂膏,却已然被开过。
两根手指旋开,那种甜腻,宛如糜烂的味道,一点点弥漫了出来。
里面空了一小半。
不知在何时,已经被喂给了主人。
男人能觉察到惊蛰的惊慌,尽管只有那么一点。
可是那么敏感的他,怎么可能会真的无知无觉,他只是还没有抓到头绪,不知那种古怪的预警是从何而来。
那夜复一夜的梦,白日怪异的警惕,都是由此而来。
男人那双被惊蛰偷偷称赞过的手……那两根手指,正散发着脂膏的光泽。
然后,慢慢舒展。
有些害怕,惊慌,却茫然不知为何的惊蛰可怜,又可爱。
让他有了一点浅薄的怜悯,却又在那后,滋生出暴戾的摧毁欲。
他想让惊蛰变得更加破破烂烂,只能懵懂……无措……不得不,只能依恋着他。
手指耐心地,一点一点按压着,试图将那哄骗开。
所以,还不是时候。
还要……再等等……
供应库的新管事,叫方勇。
他这次来,是因着直殿监内,有一批东西要更换,正是与杂务司对接。
这原是江掌司负责的,不过还没处理完,人就已经拍拍屁股离开,得亏廖江也有经手,又知道个大概,惊蛰这才不至于一片空白无所知。
方勇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岁,与惊蛰交谈时笑呵呵,并不为难他。
“没想到,新的掌司居然这么年轻,果真是后浪推前浪,年少有为呀。”
方勇在说完正事后,笑着与惊蛰说。
惊蛰笑了笑:“这多亏掌印赏识。”
方勇:“不过惊蛰掌司,原名就是如此吗?”
惊蛰微愣,片刻后摇了摇头。
如方勇,姜金明,他们原先在宫里肯定不叫这个,都是被宫里的管事取个容易称呼的名字。有的,会跟到他们后来,也有的,会随着他们更换主子,被随便换了个新的。
在宫里,想要留着一个名字从头到尾,本也是不容易。
不过,要是爬上了方勇这样的地位,想要换回自己原来的名姓,那还是容易许多。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拿回自己的姓名。
方勇这是在提醒惊蛰呢。
惊蛰:“我家,已是剩我一人。换与不换,也没有差别。”
方勇沉默了会,笑着说道:“倒是我勾起掌司的伤心事了。”
惊蛰笑道:“过去多年,不必放在心上。”
他们又聊了些日后来往的事,方勇这才起身告辞。惊蛰将他亲自送到门外,看着他带着小内侍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脸上才露出少许凝重。
这方勇,像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直殿监的人,多少因着御前的赏赐与提高的待遇,知道一点关于惊蛰的身世。不过他很少提起,外头的人知道也是只言片语。
不过这方勇嘛……
倒像是很清楚,那拐弯抹角地提醒,带着少许善意。
岑文经这个名字,惊蛰已经许久不曾想起。
纵然再换,亦无从前故人会呼唤。
左不过惊蛰,也算是他曾经的名讳,他到底是懒得再换。
慧平跟在他的身后,轻声说道:“掌司,姜掌司请你过去。”
惊蛰回过神:“听你这么称呼,总是不太适应。”
慧平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呢?私下再论别的,在了外头,肯定要你留几分颜面。”
惊蛰无奈摇了摇头,回去添了件衣裳,就冒着风雪往外走。
姜金明寻惊蛰过来,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与他说了刘掌司与刘富的关系,而后,又提到了江怀。
“他去没两日,人就没了。”
惊蛰这吃茶的动作僵住,下意识看向姜金明。
姜金明缓缓说道:“据说,是在梦中暴毙。”
“暴毙?”
这种死法,多用在无法解释,或者不能合理解释的死亡上。
如果江怀是正常死亡,肯定不会用上这形容。
姜金明:“听说,是太过高兴和其他人吃醉了酒,半睡半醒间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惊蛰默了默,决定日后对酒水这东西,还是离得远一些。
廖江自然也随在惊蛰左右,听到了关乎江怀的死亡。
这件事突兀又古怪,纵是到他们离开,廖江都带着几分茫然与难以置信。
惊蛰:“为何不信?”
廖江:“他,的酒量一直都很好,可以与人吃上好几斤都不会吐,我难以想象……”
他照顾过好几次吃得浑身酒气的江怀,可是每一次,他看着都很清醒,别说是吐,连走动都不晃动几分。
这样的人,居然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廖江怎么都不信。
惊蛰:“他的死,你觉得有蹊跷。那你,要查吗?”
廖江微张嘴巴,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过了一会,他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我查,就会将目光吸引到我们身上。连江掌司那样的人都会出事,难保不会危及到我们自己。”
廖江虽有点伤感,到底还是这么说。
“他待我很好,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可以坐视我被刘富折磨的未来,这可不够我奋不顾身去查。”
他当初待江掌司,也是尽心尽力,并未有过丝毫的懈怠。
可要他豁出命去,那也是不能够的。
谁人的命,也只有一条。
惊蛰笑了笑,他对江怀没有多少感情,廖江既不打算查,他更是不会惦记着这事。
江怀的死被按下,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当,不远处正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走来。
刘富带着两个小太监,瞧着脸上怒气冲冲。
也不知道又是谁得罪了他。
两边的人在路上撞见,刘富看到他们,先是停下了脚步,下意识要等惊蛰给他们让路,片刻后突然醒悟过来,又猛地避让到边上去。
这转变也不过是一瞬,刘富的动作只是僵了一僵。
可这里是皇宫。
谁不是人精?
尽管惊蛰一行人没说什么,只是略点了点头,就快步离开,可是刘富还是气得牙狠狠,忍到了惊蛰他们离开后,转身一脚揣在一个小内侍身上。
他原本心头就憋着气,如今这一件事不过是点燃怒火的导火索,直接让他爆发了脾气。
他的力气大,一下就将人踹倒,厉声骂道:“没吃饭呢?站着都站不稳?”
那小太监低着头,又勉强爬了起来。
刘富还要踹,另一个连忙说道:“刘掌司,莫不是等得着急了?”
刘富一想到这事,这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气,转身匆匆走了。这两人赶忙跟了上去,直到了刘掌司的门外,这才在外头守着。
刘掌司叫刘富过来,却不是为了别的。
同样说起了江怀的死。
刘富一听到江怀死了,一时间心花怒放,脸上的横肉都因为笑容被挤在了一起,“他是被人杀的?”
“你想知道,那就自己去查。”刘掌司瞥了一眼,对刘富这异样的高兴不做表态。
刘富嘿嘿一笑:“我可不能去查。连江怀都死了,我岂不是去送死。”
不过,他的脸色又沉了沉。
江怀死了,那他的那些钱财,怕不是被其他人瓜分了?一想到他那一半没拿回来的钱,刘富这心都在滴血。
“可是……江怀刚去没多久,背后又有人在,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没了呢?”刘富想到这,还是有些纳闷,“难道说,他得罪了什么人?”
刘掌司平静地说道:“慎刑司说他是被呛死的,他就是被呛死的。至于,他是为什么而死……”
刘掌司的心里,蓦然闪过江怀的种种行事。
刘富这些二等太监不知道,可他们这些做掌司的却清楚,如江怀这种轻易离开的事,本不该那么容易发生。
别的且不说,他做掌司也没两年,这节骨眼上却能顺利离开,纵是他背后有人,也未必能做到这点。
资历不够。
越往上爬,越看的是资历。
如果江怀背后的人脉,真的能够让他突破这些资历的要求,那一开始来的就不是直殿监,而是慎刑司,司礼监那样的地方。
直殿监不过是江怀这种人的跳板。
没到两年就跳成功,这本就有些神奇,结果人刚出去,就又没了,这莫名有种……
这江怀合着,是给挪位置来了?
刘掌司不过这么一想,叮嘱刘富时,却是谨慎再谨慎,让他切不可为此与惊蛰冲突。
刘富没好气地说道:“他现在已经是掌司,我如何还能与他斗?您就莫要担心。”
他还惜命着呢。
不过嘴上说着惜命,回去后,刘富到底还是有点不甘心。
被掌印警告后,刘富不敢再做什么,却整日只想看惊蛰的笑话。
他知道江怀走得匆忙,许多事情都没有交代,这要是接手的时候没做好,肯定会闯出乱子。谁成想,那要命的廖江,倒是为惊蛰跑前跑后,比当初江掌司在的时候都要操心。
这究竟是为什么!
刘富纳闷,这惊蛰到底有什么好,他身边的人都那么上赶着护他?
陈密午后回来歇息,看到屋内刘富那样,登时就不想进去。
奈何刘富已经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了他,陈密不进去也不行。他原本想无视刘富,结果在躺下去前,还是被人叫住。
“陈密,你说,那惊蛰为什么,身边总有许多人护着?”刘富纳闷不解,“这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陈密慢吞吞地说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未必知道。可你嘛,是肯定不行。”
像惊蛰那样的人,若是遇到个狼心狗肺的,铁定会落个倒霉的结局;可刘富这样的人嘛,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做到他那样。
自私自利之人,本就目光短浅。
皇宫的风雪很大,京城内,这样的素白已然堆积在屋檐,墙壁上,将整座皇城都覆没在了白色之下。
到底是有人遭了灾。
得亏官府早有准备,开了几处施粥的地方,将就着熬过最开始艰难的时刻,又抽调人手修补坍塌的房屋。
冬天太冷,往往塞外也无东西可吃。
这时节,要是在往年,肯定会接连收到边境被骚扰的消息,可是今年今岁,却是非常安静。
安静到了朝臣都觉得诧异的地步。
以至于连朝堂上整日不休的争吵也随之停歇,好像一时间也变得沉寂。
这种短暂的沉寂一直持续到年底,朝上再无事端。
沉子坤每日按时上班点卯,回来的时候,就拉着沉贤喝酒,这一连到了今日,这才不怎么喝了。
这沉府上下,也都松了口气。
沉子坤这人看着难懂,也是容易懂。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喝酒,到了不喝的时候,就是自己看开了。
沉贤的岁数,与景元帝相仿,如今这膝下,正有个小女娃。
他向来喜欢这个小女儿,每日回来就抱着不撒手。结果被沉子坤日日叫去吃酒,回去的时候,小姑娘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已经许久不肯给抱了!
沉贤一想到这个,就欲哭无泪。
奈何沉子坤心里难受,沉贤也惦记着,只得小心作陪。好不容易父亲看开了些,他自然高兴,吃完饭后,就抱着小姑娘乐呵呵走了。
吴氏无奈地看着沉贤的背影,轻声说道:“这都多大了,有孩子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沉子坤淡声说道:“这样也好。”
吴氏下意识看向沉子坤:“这话是……”
“我宁愿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也好过是个狼心狗肺的狂徒。”沉子坤平静地说道。
吴氏知道他还惦记着那事,轻声说着:“贤儿不会是那样的人。”
“我从前也以为,子淳不会是。”沉子坤苦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不愿意再提,转而提起他事,“你刚才说,谁要给香儿说亲?”
沉贤和沉心香,是年龄差有七八岁的兄妹。
吴氏当年生下沉贤后,沉子坤有感女子怀孕之痛,本不欲吴氏再有。只是一次意外后,到底有了沉心香,吴氏喜欢孩子,就执意生了下来。
沉心香是女孩,又岁数小,家里都很是娇惯,一连养到十七八岁,还是不舍得外嫁。
时人婚嫁,多是也在十六七,沉心香的岁数有些大了,不过她到底是沉家的孩子,想要求娶的人还是不少。
沉子坤是景元帝唯一的舅舅,哪怕在外人看来,这位皇帝待他还是不假颜色,然那些个老狐狸却也多少能看得出来,沉子坤在景元帝面前,还是有那么一点薄面。
再者说,沉家的家世与品行,比起外头许多人都要好上许多,娶妻娶贤,他们自然更愿意与沉家结亲。
“是定国公的孩子,就是那个叫,陈少康的。”
吴氏这么一说,沉子坤就有些印象。
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他既是定国公府上,沉子坤就不大喜欢。
老定国公是个骁勇善战,不可多得的良将。继承国公府的陈东俊,却不喜欢这种舞刀弄棒的事,迄今都在朝廷领着一份俸禄,再没上过战场。
至于陈少康,这孩子看着是比他的父亲陈东俊要好些。
不过,一来他的岁数最小,继承不了国公府,幼子容易游手好闲,少有责任之心;二来,他原本一心想要上战场,却被陈东俊压着根本去不得,现在还在工部做事。
一想到这些,沉子坤难免不满意。
“香儿怎么说?”
吴氏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说,说她只把陈少康当做兄弟。”
一想到这个,吴氏就头疼。
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养成了这么个男孩子的脾气,整日里兄弟长,兄弟短的,看了直叫吴氏心梗。
此时此刻,就在沉子坤与吴氏商量着沉心香的婚事时,相隔两条街之外的酒楼里,一处隐秘的包间,一男一女正对坐着说话。
“……你又出来做什么?”陈少康叹息了声,“到时候,沉大哥又要打断我的腿。”
尤其还是晚上,肯定是偷偷溜出来的。
坐在他的对面,是一个笑嘻嘻的少女,长得明媚皓齿,亦是漂亮,说起话来落落大方,毫不怯场。
“你怕什么?”沉心香道,“我哥又打不过你。”
陈少康的身手很好,沉心香自打认识他后,会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全都是他教的。
“可你这几次来寻我,已经让我家里误会,以为我们有情。”陈少康头疼地说道,“保不准你晚些回去,媒婆就上门过了。”
更别说,现在这时间,一般的姑娘家早就回去,怎么可能还留在外头。
陈少康一想到家人的误会,可真真是悲从中来。
沉心香淡定地说道:“下午的时候,已经来过了。”
陈少康坐起:“什么!”
沉心香:“你放心,我与我娘说,我只把你当兄弟,不想嫁给你。”
陈少康:“那我还不想娶呢。”
沉心香看着陈少康那么郁闷的模样,就忍不住偷笑。
与陈少康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日子,该是有喜欢的姑娘,总是爱往一处跑。可他不说,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结果到了上个月,他突然颓废得很。
再一问,原来是他喜欢的姑娘举家搬迁,人已经不在京城。
心思活络的早就思忖着最近京城有什么大户人家举家搬迁,看笑话的却在问他那人姓氏名谁,全都被陈少康打跑了。
这些人里,唯独沉心香猜出来,陈少康喜欢的应当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而是某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国公府是不可能答应的。
陈少康虽是幼子,继承不了国公府的门楣,可家里人疼得很,巴不得给他娶个天仙回去。
陈少康实话实说:“我要是娶了谁,那姑娘就倒霉透了。”他道,“我是不想娶的。”
老国公夫人还在,再加上陈少康的母亲国公夫人,与嫂子,这些长辈妯娌压下来,谁家姑娘都不好过。
沉心香道:“那要是你喜欢的姑娘家呢?”
“那更不能娶了。”陈少康郁闷地瞪了眼沉心香,“这不是上赶着给她找事吗?”
连一点后盾都没有,进了国公府,肯定会被欺负。只是少年心思,虽能看得明白,总归是会动摇,一再想看到她。
而今这人消失不见,心里更是难受。
“你藏得那么好,她到底姓氏名谁,说不得,我与你查一查?”
陈少康摇了摇头:“不必,这样就好。”
顿了顿,屋内好一会没人说话。
“……那,元郡主,后日也不出来?”沉心香有点没话找话聊,“老国公夫人的寿辰,她一贯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陈少康:“听阿姐说,她上次受惊后,到现在都没出过府。”
沉心香:“……陛下,就那么可怕?”
陈少康斜睨了眼沉心香:“你父亲,是陛下的舅舅,陛下是你的表哥,你觉得他不可怕?”
沉心香扯着腰间的穗子,沉默了会才道;“不知,我从来没有私下与他见面过。”
陈少康狐疑地说道:“一次都没有?”
沉心香没好气地摇头:“一次都没有。若是在外头碰见,我与他也就是君君臣臣,哪有什么不同?”
不过从前,沉心香是不喜欢他的。
每次父亲入宫,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会很不好。她既不喜欢那位皇后姑姑,也不喜欢九皇子,再到后来,九皇子登基成为皇帝,看着冷情冷性,那与他们家更没有关系。
“稀奇,我寻思着,我家要与你家提亲,多也是为了这个情分。”
陈少康说得犀利,沉心香也不生气。
她道:“谁来提亲,为的不是这个?”这也是她不喜欢谈及婚事的缘由。
两人又沉默,过了一会,陈少康起身。
“太晚了些,我送你回去。”
沉心香回神笑了笑:“那待会他们再误会,可怎么办?”
陈少康:“我今夜就去回绝。”
这事,也不知是祖母,还是母亲的手笔,不过他们两人关系虽好,却如同手足,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这就跟自己的左手摸右手,怎能可能会有感觉?
一路上,沉心香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的陈少康,心里想的却是刚才说的话。
其实,刚刚沉心香撒谎了。
她其实在私下,是见过一次九皇子的。
有且只有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撞见后,沉心香接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从此再没有过单独入宫。
她从未想过,对她漂亮温柔的皇后姑姑,竟会有那么可怕残忍的模样。
赫连容在做梦。
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在跑,仿佛一道永远都出不去的囚牢,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汤水。
父皇的话,犹在耳边,带着一丝悲痛。
“你母后说,想见你。”
滋啦——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将赫连容惊醒。
他头疼欲裂,苍白冷硬的脸上有着薄汗,再过一会,忍过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到底坐起身来。
宗元信的药有用。
只是有些时候,疼起来,倒也没比之前轻松多少。
宁宏儒听着内殿的动静,犹豫了会,才低声说道:“陛下?”
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是不是他听错了。
“进来。”
宁宏儒微讶,倒是幸事。
陛下醒归醒了,却是没有发作。
他快步进去,挑亮了灯火,却见景元帝浑身汗津津,看起来像是疲倦得很,只是眉梢的冷意却丝毫不减,那张苍白的脸庞望向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
“几时?”
宁宏儒欠身:“还有半个时辰,才是陛下起身的时候。”
赫连容起身,“更衣。”
宁宏儒不再说话,连忙上前伺候。他自己亲力亲为,好不容易家人伺候好了,转身正要端来热茶。
结果这一个转身,人又跟着没了。
宁宏儒哽住,思考了一会,大概知道景元帝会去哪里。
这位陛下,最近似乎爱做梁上君子。
被爬的梁……不是,惊蛰,刚刚醒来。
惊蛰抓着被子,紧张地四处打量,没感觉到异样后,这才缓缓地松开手。
他醒来的时间,比以往要早一点。
惊蛰翻了个身,藏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一点也不想动。
好不容易有一天既不做梦,也不觉得难受,醒来之后还一个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这种原本习以为常的日子,却让惊蛰感动得险些要落泪。
求神拜佛也拜了,寻医问病也问了,但这根本解决不了惊蛰身上的问题。
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爬了起来,决定趁着现在天还没亮去沐浴。
烧水间的小太监,知道他喜欢洗澡,每天都会给他多留些水,只要他叫人去知会一声就给送来。
等到终于泡进热水里后,惊蛰捞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真的闲得没事。
刚才他出去浇水的时候,那小太监都惊呆了,毕竟在这个时间,不尴不尬,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也就算了,怎么惊蛰还自己过来。
他现在可是掌司,不应该吩咐其他人来吗?
怎么还亲力亲为?
“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刚刚那个小太监脸上的愕然,惊蛰就忍不住在水里笑了起来。
他也觉得自己挺可乐的。
哗啦啦,惊蛰搓了搓头发,将其洗了一遍,然后整个人往下泡在了水里面,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声。
咕噜噜在水里泡了一会儿,他才打算起来,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脸上突然有些古怪的变化。
唔,之前太忙,他都是随便冲冲就算了,今天还是第一次泡,所以,也是难得看到自己的身体。
……他之前的,这身前,有这么……
惊蛰迟疑了一会,轻轻搓了一下。
冷不丁的,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颤抖,好像刚刚那不经意的擦过,带来了什么奇怪的反应。
惊蛰蹙眉,又拧了一下。
这下,他感觉到膝盖一麻,整个人重新跌坐在木桶里。
惊蛰瞪大了眼。
这种古怪的反应,是他从前没有想过的。
这……怎么回事?
惊蛰最近忙碌得很,他接手过杂务司之后,起初要理清楚江掌司留下来的事物,后来随着年关将近,手里头的事物越来越多,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那接连不断的噩梦,让他有些不舒服,每日外出时,那如芒在背的古怪感觉,也让他神经紧绷,可这些到底都被他归类于幻觉。
他也问过自己身边的人,甚至还尝试过让朋友与他一起睡,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反应,或许只能是他自己最近太累了。
因为手头的事情多,他也没再去在意自己身上那些时而会出现的红点。
反正那些细细的红痕又不会让它痛,只是有时有点红肿,摸起来也不痒。
也不知道是哪些虫子咬出来的痕迹,有时候密密麻麻,有时候又是随便散落,几乎浑身都有。
就算换过好几次被褥,也没有任何作用,惊蛰就索性放下此事。
连日的忙碌,再加上他自己不知为何刻意的回避,也就叫惊蛰已经许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
今日这么一瞧,惊蛰却只觉得古怪。
他是个男人,男人的……自然不会有多大,就连上面的两点,也只是普通寻常,就跟皮肤上任何一块肉都一样,不应该有这么敏感的反应。
可是刚刚……
惊蛰泡在水里,脸色非常之古怪。
为什么他竟然会有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他吃的药有些影响,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有这身体的变化?
但,那也不太对呀。
如果这地方如此敏感,那为什么在他没有意识到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而且,太医也不可能随便给他开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子吧……这到底是……
惊蛰一边想,一边又用力按了按。
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后腰眼爬了上来,惊蛰的身体忍不住颤抖,然后手指紧握成拳。
惊蛰哗啦啦从水里站起身来,然后自上而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除了有点异样的胸口之外再往下看,他的小腹依旧平坦,甚至还有几分肌肉的雏形,再往下那根蘑菇也非常安静,看起来有点红彤彤。
惊蛰盯着蘑菇看了一会,心里不知为何闪过几个零散的片段。
……蛇,吃蘑菇吗?
一条古怪硕大的毒蛇缠绕在他的下半身,将他的身体牢牢卷住,又吐露出细长的蛇信。那分叉的舌头,如同怪异的藤蔓轻轻地缠绕在蘑菇上。
蛇应该是不吃蘑菇的。
毕竟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又怎么可能会对素食有了兴趣?
他本该清楚知道这一点,可是人在做梦的时候又怎么能够分清楚?
他只记得那一瞬的恐慌。
以及那条毒蛇裂开了嘴巴,将蘑菇一口吞下,死活不肯松开的模样。
人疯狂地惨叫起来,就仿佛正被毒蛇撕咬着身体,一块接着一块被咬开了皮肉,然后整个吞了进去。可在那莫大的惶恐与极度的惊惧之下,另外一种古怪的,渗透骨髓的感觉,又蛰伏在了血肉里,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