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景元帝为何一直都任由着惊蛰无知无觉地活着,既不让他知道“容九”的身份,也没有将他调到身边。
是玩得太高兴了,还是根本就没打算长久?
这又不太对。
要真的只当做戏耍,又怎可能维持住这么久的兴趣?
依着景元帝的本性,从前被他感兴趣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东西,都会被他毁得彻底,哪有可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惊蛰还是头一个,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甚至,还尤其特殊的存在。
茅子世不由得开始琢磨起沉子坤说的话,好像也有那么点参考。
不过……
他记得,惊蛰的身边,早就跟着人罢?景元帝那样的脾气,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惊蛰这脚,养了好些天。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没那么严重,但也很难下床走动。
因着脚伤的缘故,明雨和云奎,都曾先后来探望过他。
明雨匆匆来,匆匆走,没有多留。
这些时日,御膳房虽然被盯得紧,可对他们反倒是一桩好事,条条道道都有人看着,想要栽赃诬陷也更难了。
他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免得给惊蛰惹来更多的关注。
明雨前脚刚走,后脚云奎就来了。
他顺便带来了郑洪和胡立的慰问,以及更大一瓶野蜂蜜。
惊蛰先前那一小瓶,还没吃完呢。
云奎大大咧咧地坐在床边,打量了一圈,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惊蛰:“为何这么说?”
云奎看着惊蛰神情淡定,好像根本没这回事,这才放了点心,轻声说道:“你知道杂买务的消息总是最灵通,近来,似乎是有人在找一个……”他将惊蛰从头看到脚,而后才说,“像你这样的小太监。”
探听消息的人非常谨慎,而且,也不过是随口问起,并不是多么正经的态度,寻常人根本不会记挂得住。
可偏偏郑洪最是谨慎。
他暗里查了那人的身份,再一核对,只觉得奇怪。永宁宫的人,为什么要找疑似惊蛰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抽不开身,这一次他必定要亲自过来询问,只是碍于没法走动,这才拖了云奎来问。
惊蛰沉默,然后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脸:“……可能是因为,我将永宁宫的人给打了。”
云奎瞪大了眼,一巴掌拍在惊蛰的胳膊上,“这样的好事,怎么不带上我?”
惊蛰:“事出有因,是意外……”
他捂着自己的胳膊,嘶了一声,这一巴掌可快把他拍出淤青来了。
“那是误会?”
惊蛰默,那可不能。
“不是误会。”
再来一次,惊蛰还是会揍他。
而且只会比这一次更厉害,就朝着他的脸揍。
云奎啧啧称奇,搓着手,低声说着:“这就有点难办了,这人都查到这边来,看着是想把你找出来泄气。真忒是小肚鸡肠,不然找个机会,再套他麻袋。”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这些打听,多是在永宁宫火起前。
自打走水后,就再没有之前的动静。
好像一日之间,所有的蠢蠢欲动都蛰伏了下来。
是被走水的事绊住了手脚,还是别的缘由?
惊蛰没忍住笑了:“再套他麻袋倒是痛快,可是解决不了问题。”
云奎一琢磨也是。
没有成日防贼的道理,就算有人遮掩,可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一个不小心撞见,可就难收场了。
惊蛰平静地说道:“你回去同郑洪说,这事不要去管,免得惹祸上身。那人,不是好惹的性。”
惊蛰没说大太监是谁,反正只要是永宁宫的,一起戒备了就是。
绕道走最好,免得惹上麻烦。
惊蛰想的倒是好好的,可是云奎要走的时候,眼睛一瞄,飘到了窗外走来的两个人。他心思一动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一定会给你想出法子的!”
这声音之大,屋里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惊蛰正迷惑,看着云奎旋风般跑出去的身影,刚要收回来,却正正对上世恩和谷生。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回来的慧平,几个人的视线悠悠的落在他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惊蛰的左边,被谷生好奇地勾搭住,“惊蛰,云奎刚才和你说什么呢?”
世恩压在他的右胳膊上,语气幽幽:“是的呢,我也想知道知道,慧平,你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惊蛰被压在床上,都快喘不过气来,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最后只能举手投降。
他这倒霉的脚哦,让他连跑都跑不掉,生生被拉着,活似个被翻过来的乌龟,只能任人宰割。
……云奎,你小子,给我等着!
惊蛰懒得爬起来了,就趴在床上说话。
听完来龙去脉,世恩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
“是不是康满那个混球?”
别人还能瞒得过,可世恩是知道许多内情,一听惊蛰这么说,立刻就知道是谁。他在心里夸自己机智,之前就没让惊蛰去永宁宫,果然是做对了!
惊蛰点头:“的确是他。”
世恩眯起眼,紧盯着惊蛰不放。
“你怎么看着还这么淡定?你有了主意,是什么主意?”
其余两人也盯着惊蛰瞧,尤其是慧平。
惊蛰慢吞吞地说道:“康满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只要阻拦在他面前的人,多会出意外。”
死了的人有之,可不是所有人的人,都死了。
要是康满真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那他现在,可不能只是个永宁宫的大太监,最起码,也得爬到乾明宫去吧?
谷生挑眉:“难道,你去找了那些人?”
只有当事人,才最是清楚。
慧平不解:“可你要怎么让他们相信你?你去找他们,也容易暴露自己。或许这里面有些人,被吓破胆了后,也成了康满的傀儡呢?”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分明是被欺压的可怜人,可在时间推移下,却反倒成为了加害者的伥鬼。
惊蛰笑了起来。
“不是我去。”
“不是你去,那会是谁?”
其他几人诧异。
惊蛰先前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就是因为这其中蕴含着危险。既是危险,惊蛰从来都是宁愿自己去,也不会祸害他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么会冒出一个其他人呢?
惊蛰挠了挠脸:“我让容九帮我查的。”
在容九镇压了他,让他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下,答应往后都要按时吃药后,惊蛰又腆着脸,让他帮忙查一查康满的经历。
永宁宫走水,这无疑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当时,容九听完他的请求后,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反倒是看了他几眼,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要是不认得我,遇上这样的事,该如何做?”
惊蛰自然地说道:“那我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容九扬眉,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惊蛰的身上,听他继续说着。
“我可能还是会离开北房,然后,继续努力活着,直到有一天不想活了,我可能会想方设法捅黄庆天一刀。”
惊蛰说到这里的时候,人都笑了。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就这么一直活下去。”
惊蛰说起从前,说起过往,语气淡淡,少有激动的神色。可容九知道,在惊蛰的心里,有一把燃烧着的火。
它无时无刻在燃烧着。
为他的家人,为他的朋友。
容九抬手,抓住惊蛰的衣襟,将人拉过来,直到他们四眼对视。
容九牢牢把持着惊蛰,慢条斯理地说道:“康满的事情,我会去查。你不必轻举妄动,不管是你,还是你那群,朋友。”
惊蛰总有种,容九在说出最后两个字时,是带着浓重的厌恶感。
他原本就被容九拽着,此刻更低下头去,直到他们鼻尖的呼吸都交融在一处。
惊蛰缓缓说道:“你是不是……你,对他们很有敌意?”
容九冷漠地看他:“任何占据你关注的人,都叫人厌恶。不论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他顿了顿,到底没将最后两个字说出来。
呵,家人。
容九黑沉的眼里,翻涌着极端的情绪,若隐若现的杀意刚刚显露,就被一双摸上来的手给揉去大半。
惊蛰捏着容九的脸,苦恼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可能都不再需要吃醋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男人。
“光是在你身上闻到的,就已经酸得叫人受不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件事,容九插手了。
“要是这样,那还容易些。”
世恩一听,这事还有容九插手,多少是放心了些。
惊蛰咂摸了下,其实他倒也还有别的主意,就是危险了许多。
可容九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那天离开的时候,他掐住惊蛰的脸,让他安分守己,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就把他的小狗头给拧下来。
惊蛰很困惑,为什么是小狗头?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长得那叫一个端正,哪里很狗了?
惊蛰嘀嘀咕咕,而且危险怎么了?
从来都是危险找上他,他主动找找危险,那也,还算正常吧?
到底只敢偷偷这么想,惊蛰揉了把脸,还是放弃了。
不敢撩拨老虎须。
自打容九答应后,惊蛰陆陆续续就会收到许多关于康满过去的详情,这其中,不止有他的算计,也有着他谋害人的名单。
惊蛰看着那张满满当当的名单,多少惊了呆。
虽然知道康满不是个好东西,可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不过,在这其中,最让惊蛰吃惊的,反倒是丁鹏。
这个已经死了的丁鹏,在做运转司的管事前,他居然也是永宁宫的人。
这高度的重合性,让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永宁宫的康妃身上。
康妃在宫里,一直是个不起眼的角色。
虽然她是最早入宫的,可是不管是在宫里的地位,还是她的脾气,都非常不出挑。
德妃偶尔会会稍加看顾她,但也是因为她过分柔顺的脾气,当初就连在偏殿的刘才人都能骑在她头上,就更别说其他人。
就是因为康妃太过没有存在感,所以就算惊蛰几次留意到永宁宫的异样,却根本没有往她身上想,可如果一再都和永宁宫有关,那是否也意味着,这和康妃有关?
这只是惊蛰的猜测,不过容九应当已经留意到了。
等他终于把一干担心的朋友送走,躺在床上的时候,慧平也懒洋洋地躺在自个儿床上。
屋内的灯,都熄灭了。
静悄悄,两人没有说话,可都知道对方还没有睡着。
“慧平,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惊蛰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看着对床,他刚才就隐隐感觉,慧平好像有话要说,只是到了众人离去,这话还是憋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慧平微愣,没想到惊蛰这么敏锐。可一想到是他,又觉得不奇怪。
慧平那头,传来窸窣的声音,带着一点试探,和犹豫的语气响起来,“惊蛰,容九在做的事,对你危险吗?”
“这事并未暴露我,怎会危险?”惊蛰笑着说道,“要是查出罪证,直接就扭送慎刑司,挨不着我。”
慧平迟疑了些,过了会,才又道:“你对容九,似乎,又更为信任了些。”
惊蛰微讶,在床上扭来扭去,“……为何这么说?”难道他外在的情绪,已经这么明显,现在不只是明雨,就连慧平也看得这么清楚吗?
慧平慢慢地说道:“我其实是,猜的。之前,不管你来此后,遇到多少事,你多是靠着自己解决,很少提及过容九。”
惊蛰不太喜欢求助其他人。
不管遇到了什么事儿,只要能自己处理,就从无二话。有些时候,还是事情发生过了,结果出来了,他们才知道,原来在惊蛰的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就好比黄家的事。
如果不是乾明宫的赏赐下来,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惊蛰的身上有这样的隐情。
他习惯于此。
除了和明雨走动比较密切外,多数时候,哪怕身边朋友不少,看着还是有点孤寂。
惊蛰沉默,开始思索近来的事。
从前,他很少和容九说起自己的麻烦。
可近来,他会主动开口,向容九问起一些困惑的事,如当初上虞苑的使臣事件,也会请他帮忙做些事,如这一回查康满。
……是在按下了容九的“杀字诀”后的,更为正常的查探。
这对容九来说,是轻而易举。
可要惊蛰开口,却是难事。他很难去请求别人做什么,除了明雨。
而现在,他好像对容九的态度,更有不同。
惊蛰听了慧平的话,忍不住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是因为……他越来越对容九放下戒心,越发信任他的缘故?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依赖他人,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这会让人变得软弱无力。
……哈,不知不觉,他已经开始在做蠢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惊蛰:依赖他人,是一件蠢事。
容九犹觉不够:果然该杀了明雨,碍眼。
第53章
乾明宫内,宁宏儒正躬身,给景元帝戴上最后的佩饰。天色还未破晓,整座宫殿灯火通明,却连一点多余的声响都无,只余下彻底的寂静。
景元帝只略动了几口早膳,就去上朝。
宁宏儒看了眼,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赶忙跟在皇帝的身后。
这日早朝,最先说话的人,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朝堂上,鸿胪寺官员率先出列,朗声说道:“陛下,鸿胪寺内,安南,越聿两族皆是派人商议,道使臣团希望在十月前能离去。再晚些时候,大雪难行。”
话音刚落,便有其他官员说话。
“不妥,和阴的判处还未落下,若是让他们这般回去,有损颜面。”
“眼下不过九月,难道在十月前,还不能有所决断?”
“荒唐,如此大事,怎可轻易言论?”
鸿胪寺官员不过一句话,就引起了朝廷上的争执。
上虞苑的事,如何发落和阴,这两桩只要一提出来,文武百官各有意见,争执不下。
时至今日,都还没定论。
有那尚武的,想要狠狠地打;也有主和的,只说派出使者训斥,好叫和阴人长长记性。
只是这朝廷中,打先帝起,遗留下来的风气就是主和为上,主战派虽声势大,却也比不过其他人等。
张阁老笑眯眯地说道:“倘若和阴人知道,光是为了这么个事,都能争执上两个月,这本就贻笑大方,何须等日后,再觉得丢脸呢?”
这位张阁老,也是内阁的小阁老。
是踩着黄庆天的尸骨,走进内阁的人。
黄庆天的事情,几乎是他一手操办,干脆利落得很,不管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只是有时嘴巴尤其毒,能够把人给噎死。
景元帝任由着文武百官吵了两个月,却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今日尤是如此。
只是听着听着,就朝着宁宏儒摆了摆手。
宁宏儒会意,欠身退了出去。
景元帝的身边,任何细微的小事都值得关注,更别说,是宁宏儒这样的人物。
他一动,就有不少隐秘的视线追了上去。
一时,又有人主动提起黄太后。
说这话的人,是黄长存。
他是光禄寺少卿,说不上多么实权的位置,却也清贵。
人也长得一表人才,甚是儒雅。
“陛下,太后身体孱弱,久居宫中,许是心情郁郁。不若让太后娘娘移居别南宫,或许能有好转。”黄长存说得情深意切,“要是太后娘娘身体好转,这后宫也能重回安宁,不再有诸多事宜。”
先是秋日宴中毒,又是永宁宫走水。
这接连两事,虽是后宫事,百官也自是有所耳闻。
皇帝无家事,就连娶后纳妃的事,朝臣都能管上一管,就更别说,这后宫诸多事宜,自然也会成为他们口中劝诫的一部分。
只是,黄长存这话说得,像是在为太后着想,可细听之下,却又微妙。
别南宫的确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别宫。
就在京城近郊。
它是前朝皇帝为了宠妃修筑的别宫,甚是华丽漂亮,迄今宫内都养着奇珍异兽。这花草树木,都为珍惜,处处美景,惹人欢喜。
黄长存提议让太后去别南宫休养,本是合情合理的提议。
可这别南宫,又有个别名,叫死人宫。
任何一个到了别南宫休养的人,最终都会在别宫里自杀,无一例外。或许是例外,也或许是巧合,可也因为这个声名,后头的皇帝虽然会去那略做休整,却从来不会多留。
这到底是休养,还是想让太后死?
户部侍郎怒视他一眼,出列说道:“陛下,太后娘娘既是体弱,那合该在宫里休养才是,平白无故挪动,反倒危及太后的身体。”
他原来是黄庆天一手培养起来的,尽管黄家落败,但他言辞间,还是相帮从前的老上司。
至于黄长存……
哼,一个旁支,也妄想在这称大?
黄长存老神在在:“此言差矣,换个环境,或许太后的身体,才能真正好转。”
这两人居然就着这件事儿开始了争论。
正此时,大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宁宏儒重新进来,身后跟着位中年将领,那将领的手中,捧着个不大不小的罐子。
虽没携带兵器,可他这一身凌冽的煞气,让许多没见过血的官员脸色微白。
“唐卓?”
有人一眼认出来,这中年将领是谁。
唐卓跟随大将石虎镇守玉石关,轻易不会离开边关。
而今他出现在朝中,定非小事。
唐卓在大殿跪下,大声说道:“末将唐卓,领石将军之令,为陛下献上呼迎胡打之头颅。”
随着话音落下,这中年将领双手捧起那罐子,高高举起。
呼迎胡打,这是和阴语里,和阴继承人、王子的意思。
和阴的呼迎胡打,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才,这数年间,和阴与越聿,高南的联手,多是凭借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有他在,起码能保和阴将来三十年无忧。
此人对赫连王朝,是一大心腹。
朝中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对此人都不陌生。
唐卓这话,可谓是一言激起千层浪。
之前户部侍郎和黄长存的争论,在这样的大事前,都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黄长存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皱了皱眉。
他今日说话,可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为了让景元帝和太后生隙。自然,谁都知道太后和景元帝关系差,可要是能让他们更有矛盾,那岂非正好?
太后称病不出后,皇宫频频有事发生。
这可以说是德妃年轻,无法压住事,也可以说,这诸多事情,都有太后的手笔,目的是为了逼迫皇帝请她出面。
正如这一回,永宁宫走水,太后不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德妃的大权?
黄长存心知肚明,自己做的是挑拨离间的事。
要是能让太后和景元帝本就不好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就算其他人唾弃他又如何?在乎声名,能够让他得到什么吗?
这些年在黄庆天身边当条狗,都没获得什么好处,而今嫡系全部出事,竟是轮到他来当家做主。
权力的滋味,着实太美味。
黄长天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不可能收手。
他不觉得自己手段狠辣,这不过是师从黄庆天。只要能留住现在的权势,良心全喂了狗吃又如何?
要是太后也能早点死,那就真是太妙了。
黄长天有点可惜地看着站起来的唐卓,有他在,今日怕是不能再提起此事。
外族当前,这些都是小事。
无疑,唐卓站起身后,几乎整个大殿的官员,都在注视着他。
兵马未动,粮草前行。
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石虎想要开战,就算有兵,可这手里哪有粮草,又是谁给的支持?这边关常有的储备,可完全不足够石虎开打。
景元帝撑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碎了。”
唐卓下意识看向皇帝,浓眉皱起,似乎有些不解。
宁宏儒:“诸位大人既有疑惑,当庭碎开着罐子,好叫诸位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呼迎胡打。”
唐卓明了,痛快地将罐子朝地上狠狠一摔,破裂声起,一颗苍白的头颅滚了出来。
想必是经过特殊的手段,这才让头颅保持不腐的模样,那苍白和惊恐的神情凝聚在面孔之上,永恒地保留了下来。
那颗头,在唐卓的力气下,径直滚到了黄长天的脚下,将他吓了一跳。
他往后躲了躲,避开了这颗头,眼神又忍不住往上看,“……这,这真是呼迎胡打。”
呼迎胡打是来过京城的。
在先帝还在的时候。
那也是先帝在位时期,众多使臣最后一次来朝。
因着那时候闹出不少不愉快的事,许多人都对呼迎胡打记忆犹新,自然认得出来,这就是他!
呼迎胡打真的死了。
在看到这头颅的瞬间,这个事实,才真正地灌入他们的头脑。
一时间,处处哗然。
石虎是何时出的兵,是从哪里调的粮草,又是谁的支持?不经过内阁,景元帝就发动了调令?为何谁都没有觉察?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
这无数的疑问,七嘴八舌,把整座大殿,吵得像是一个菜市场。
宁宏儒不得不扯着嗓子,厉声道:“肃静——”
在接连几声叫喊下,这声浪才被勉强压下,可是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相同的困惑。
唐卓的脚下踩着几多碎片,却傲然而立。
对于武将来说,只要打了胜仗,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底气,就算有再多的质疑,那也是不怕的。
唐卓昂首说道:“这全赖于陛下神机妙算,末将不敢居功。”他朝着景元帝跪下行礼,心里的痛快难以形容。
边关频繁被骚扰,谁能比他们还憋屈?
可是朝中主和的浪潮一直不小,自打先帝在位后,也曾数次削减军需,就算将士有心,也是无力。
这次急袭呼和阴,还是他们打得最痛快的一场。
他这一跪,实乃真心实意。
甚至想高呼万岁,好好发泄一番。
朝廷与和阴开打,胜了。
这个消息,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就连鸿胪寺也不例外。
这些外族使臣是什么心情,京城的百姓是全不在乎的,他们自发地走到官道上,各种欢呼庆祝,官府也放开了宵禁,一连热闹到了天明。
这般欢呼雀跃,自也有缘由。
朝中许久不曾打仗,纵是有过摩擦,也多是以追击为结局,并没有主动反击。一来,这是旧有的习惯,先帝并不喜欢大动兵戈;二来,也是没有这个能力。
精锐的军队不是一日能培养起来的,自先帝那疲软下来的边关军,想要再重新振奋起来,那也需得三年,五年的努力。
可百姓是不知这点的。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国度一直被外族骚扰,只知道,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打过胜仗。
而今和阴之战,不仅夺了呼迎胡打的性命,更是重重打击了外族嚣张的气焰,百姓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兴奋?
景元帝命人将呼迎胡打的头颅,挂在城墙上。
许多人都去下面叫骂,一贯冷面的护城士兵全当看不到,尤其是那些臭鸡蛋,烂菜叶乱丢时,也只是挪了挪身子,避免被误伤。
要不是后来,城门口被弄得太乱了,有损京城的颜面,这才不得已出面阻止。
不然,那些烂东西怕是能高高堆起,将城墙淹没大半。
京城的热闹,自然传到了后宫。
寿康宫听闻这好消息,也甚是高兴,大加封赏,就连宫人这两月的月钱都翻了一倍,甚是大方痛快。
一时间,各宫领旨接赏,好不热闹。
寿康宫内,太后坐在梳妆台前,女官正在轻轻给她通着头发。
这殿内很是寂静,这就让跪在地上的德妃,显得有几分可怜。
她已经在这跪了半个时辰。
就算德妃是个能吃苦的,可她这身子本就娇贵,从来不曾经受过这种蹉跎,这时辰已经叫她痛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等女官给太后重新梳好鬓发,又为她戴上佩饰后,太后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慢悠悠地说道:“德妃,知错了吗?”
德妃声音虚弱:“妾身,知道错了。”
她从太后午睡前,就被叫来了寿康宫,一直跪到现在,再跪下去,她的脚就要废掉了。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这才示意女官去将她搀扶起来。
德妃坐下来时,浑身都在打颤。双手紧紧抓着扶手,不然,整个人都要滑下去。
“哪里错了?”
“……妾身,不该,一时心切,为了,为了挽回颜面,就胡乱下了判决……”德妃低下头,看不清神色,“是妾身糊涂……”
“你是当真糊涂!”太后厉声骂道,“你在这后宫,从前是什么声名,你记不得?都说德妃公平公正,做事稳妥,可现在呢?你就是一个笑话!”
秋日宴的事,虽对德妃有损,可倘若她不心急,徐徐图之,怎可能会查不出苗头?
可偏生德妃被一通乱拳,砸得自乱阵脚,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胡乱下了判决。
谁看不出来,这两个被连累的宫妃,根本不可能是主谋?
就算撤了御茶膳房和供应库的人又怎么样?
德妃这是一步错,步步错。
那些人,更该留下来!
不然,她要怎么追查蛛丝马迹?
太后一想到德妃做出来的蠢事,就忍不住捂着额头,她原本看着德妃是个好的,可如今来看,德妃从前之所以稳重,不过是有她在背后撑腰,做起事来,自然一切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