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容盯着上面两张小像,正是柳氏和岑良的模样。
和惊蛰,的确有几分相似。
只是赫连容看着她们的神情,却是毫无波动,如同在看着死物。
呵,那也的确是死物。
毕竟只是两张小像。
“确保她们早日离开京城。”赫连容冷漠地说道,“在寡人没杀了她们之前。”
宁宏儒在心里长出一口气,面上却是平稳:“奴婢会亲自盯着这件事。”
景元帝想做的事,自是无法阻止。
能以一个较为温和的方法解决,已经超乎宁宏儒的预料,幸好,陛下还没完全忘记正常人,该是怎么活的。
惊蛰怕是不会原谅伤害自己家人的人。
除非可以瞒住一辈子,不然这不会是上上之选。
好在陛下悬崖勒马,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赫连容盯着那两张小像。
惊蛰的家人还活着。
这很好。
他会确保她们好好活着,就如惊蛰曾期待的那样。
只是永远,也别想见面。
惊蛰的心里,不允许出现,比他还重要的存在。
但凡有,他都要摧之毁之。
只是理智,或者世俗的礼法,让赫连容知道杀了惊蛰家人的后果,那他可以稍加忍耐……哈,忍耐。
在他失控之前。
第52章
直殿司的文书,经过惊蛰的整理,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也不知昨夜,是哪个小贼闯入,将库房弄得乱糟糟的,文书全都丢在地上,昨夜下雨,窗户大开,有些躺在窗边还全湿透了。
早晨起来,姜金明发现后,气得骂了一个上午。
掌司心情不好,整个上午,直殿司的人都绕着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掌司的出气筒。
可其他人能绕开,惊蛰却是不能。
他被姜金明紧急薅去收拾残局,惊蛰看着那巨大的工作量,把慧平也给拉上了。
两人整理到午后,勉强理出个大概。
慧平将几本湿透的文本放到边上,“其他的都还好,虽然乱是乱了点,可还是能收拾出来。可这几本,却是完全湿透了,里面的东西都糊在一起,什么都看不出来。”
惊蛰翻了一下,上面的字迹随着落水,晕染了一大片,已经全都废了。
他沉吟片刻,将封面看了几次,又逐一翻过去,然后笑了笑:“没事,这几本我看过,应当是记得内容。”
慧平吃惊:“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有趣的闲书。”
惊蛰:“闲着也是闲着,就找点东西看。”
两人忙碌到了下午,才算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
惊蛰清点了最后的数目,不由得皱眉。
姜金明进来:“如何?”
惊蛰欠身:“库房内,大部分文书都没丢失。有几本湿透的,等小的重新默写便是。只是,还丢了一份名册。”
“什么名册?”
“直殿监所有人的名册。”
不只是直殿司的,也包括直殿监的。
姜金明挑眉:“偷这东西做什么?”
这名册摆在那里,谁来都可以瞧见,每个掌司对自己手下有多少人,也都是门清,根本没必要偷这个。
这贼人小偷小摸就算,何以将整个库房作乱成这样?
惊蛰:“名册一直都摆在外侧,太明显。如果不弄乱些,只要掌司一进来,就会知道这东西被偷走。”
姜金明匪夷所思:“纵然是慢上几日,总归是能整理出来的。偷这东西,又有什么用?”而且名单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他瞥了眼惊蛰。
“你们两个,倒是手脚麻利。”
他这会看起来,又没有上午的暴躁,像是恢复了往日的脾气。
姜金明:“行了,我做主,明日你们好好休息一日。余下的事,等后日再说。”
整理库房不那么容易,一天内就将东西全部都理好了,的确超乎了姜金明的意料。
“是。”
惊蛰和慧平一起欠身,这才出来。
两人在库房待了一天,身上正是邋遢,赶忙回去清洗。
惊蛰被慧平先推了进去,等快手快脚地冲完出来,就看到屋外的慧平正在和人说话。
那高大的身影,叫惊蛰一看就笑起来。
云奎背着个小包袱,正说着:“……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拿回去……”
是他买来的野蜂蜜。
惊蛰将半干的头发拧了拧,走到云奎的身旁:“你去见过掌司了吗?”
云奎摸着后脖颈,爽朗地说道:“见了,然后被臭骂了一顿。”
慧平扑哧笑出声来,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小瓶暂时先交给了惊蛰,然后赶紧进去沐浴,身上都是灰,他有些受不了了。
云奎低头,看着惊蛰把玩手里的野蜂蜜小瓶,嘿嘿笑了声,左右看了眼,靠近惊蛰说话。
“我见到她了。”
惊蛰挑眉,打量着云奎的脸色。
他脸上的甜蜜,或许比惊蛰手里拿着的这野蜂蜜还要粘稠,不由得,他道:“掌司之所以骂你,不会是因为这事吧?”
他都能看得出来云奎的骚里骚气,姜金明又怎么看不出来?
云奎摸着刚刚挨打的胳膊,可怜地点了点头。
惊蛰咳嗽了声:“你多少收敛下。”
这么风骚,是生怕有人不知道呢。
秋日后,时常有风,吹得人身体发凉。
惊蛰晨起时,已经多穿了几件,没想到还是少了。他揉了揉手腕,将默写出来的书籍放到边上。
这是最后一本。
这几日,惊蛰旁的事情也没做,就顾着默写这个,赶了好几日,总算将坏掉的那几本给补上。
姜金明已经将丢失名册这件事,告知了掌印太监,新的名册正在制作,到时候才会再发。
“惊蛰,惊蛰……”
屋外有人叫他,惊蛰几步绕过架子,匆匆走了出去。
就看到屋外好些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手里还提着水桶等东西。
“走水啦——”
吵闹里,还带着几个惊慌的叫声。
“水桶呢,快点——”
“快快,再多来几个人。”
“各宫……”
乱七八糟的叫声,几乎淹没在热浪里。
门外叫惊蛰的,是世恩。
惊蛰跨步出来,“哪里走水了?”
“永宁宫。”
惊蛰微顿,和世恩对视了一眼,居然是永宁宫?
来不及多想,就见世恩很突兀地,将惊蛰往屋内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摔倒。
世恩见他站住,索性将人给绊倒,这下可真是摔了个结实。
惊蛰:???
世恩大叫:“惊蛰摔倒了!”
然后,就把惊蛰拖到屋里去,让他好好“休息”,这才跟着去救火。
惊蛰:“……”
因着世恩那个大嗓门,结果直殿司许多人都知道惊蛰“摔伤”,路过他门口的时候,还常有人探头进来看。
惊蛰:“……”
世恩多少是发现了什么吧?是因为之前,他多次问过康满的缘故?
不然何至于如此?
甚至不愿他去永宁宫。
秋日干燥,一点火星就容易引起灾祸。
这一通灭火,直到傍晚,才堪堪止住。
这件事,将一直称病不出的太后也惊动了。
她出面将康妃重新安置到了别的宫室,又让人抓紧查出走水的原因,赞赏了一番救火的宫人。
一通做派下来,老辣熟练。
一下就将议论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康妃受惊,连着几日都昏迷不醒,得亏是太医院的御医妙手回春,几番努力下,这才得以转醒。
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存在着言灵。
前脚世恩不愿意惊蛰去永宁宫,说他摔倒伤了腿,后脚他出门的时候,还真扭到了腿——为了拉住平地摔的世恩,倒是将自己给弄伤了。
第二日起来,这脚背没昨天那么可怕,不过也很难走路。
姜金明亲自过来一趟,看完他的大胖脚,狠狠嘲讽了他一顿,就痛快让他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再说。
他就此成为整个直殿司最闲的人。
因为闲,来找他唠嗑的人,反倒比之前还多,很是让他听了许多八卦。
闲着也是闲着,惊蛰又在慢吞吞地做衣服。
是给容九做的。
惊蛰在这几月间,零零碎碎也送了容九不少东西。
贵重上,自然是比不过容九,不过好歹是一片心意。
惊蛰看不出来容九到底喜不喜欢,不过,每次收走东西时,男人看起来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惊蛰将裁剪下来的布块放到边上,预备着晚点用,就见门外进来一个……
出乎意料的人。
是鑫盛。
惊蛰“咔嚓”一声,剪断手头的线,“真是稀客。”
鑫盛本就不喜欢他,怎么还会主动上门。
鑫盛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惊蛰裁剪的动作:“你,就在这做着些女儿家家的事?”这语气听起来,带着点别扭的膈应。
的确不会说话。
怨不得后来掌司不爱用他。
惊蛰漫不经心地想着:“女儿家能做,男子为何不能做?”
鑫盛冷冷地看他:“做这些东西,只会让人跟女人一样愁绪繁多,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惊蛰神色古怪地打量着鑫盛,这人有病吧?
他道:“我想,我们本来,也已经不算是男人了。”他们是太监啊!
鑫盛面露怒色:“你!”
惊蛰淡淡地说道:“你要是只想说这些,那还是快点出去罢,免得脏了我的耳朵。”
鑫盛的言辞里,让惊蛰听了很不喜欢。
鑫盛忍下心头的老血,想起自己的目的,自觉是在忍气吞声:“你,是不是很会处理宫务来着?”
惊蛰穿针引线的动作微顿。
姜金明偶尔会将一些宫务交给惊蛰处理,可这并没有摆在明面上。
若非时常盯着,是不可能知道。
惊蛰:“你想说什么?”
“教我。”鑫盛道,“我在掌司身边这么久,他却什么都没教。对你,态度却不尽相同。掌司肯定栽培你许多。”
惊蛰纳闷:“我凭什么要教你?”
厚颜无耻的人许多,鑫盛是最醒目的一个。
鑫盛:“你教会了我,你我一起为掌司效力,这不是更好吗?”
“你是打算自己滚,”惊蛰勾着唇,冷冷地看着鑫盛,“还是我让你滚?”
鑫盛不喜欢惊蛰,对他没有好脸色,那惊蛰又何必对他好声好气。
惊蛰看着温和,那一瞬,却莫名冷漠。
他看着鑫盛的眼神好似死物。
这冻得鑫盛飞快站起身来,几步退到门边。
他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再不退,怕就要被那锐利的锋芒刺伤。
鑫盛的气势被压了下去,一时间还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脸上胀红,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
“你给我等着!”
他自认为这一次上门来,就已经够给惊蛰面子。惊蛰这等虚伪的人,看到他这么主动求问,居然也一点面子都不给。
到底谁说他宽厚的?
丢下这话,鑫盛转身就往外走,你不仁我不义,就休要怪我了!
他在心里发狠,却冷不丁被另一双更为幽冷的黑眸冻住。
那眼神扫来,只让他瑟瑟发抖起来。
这人是谁?不是直殿司的人,却为何会出现在这?
鑫盛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却立刻低下头。
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他的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身体却立刻避开到了边上。
直到那个人,从他身边走过,踏进了门里。
“关门。”
鑫盛听到他这么说,身体比意识更快,抬手把门给关上了。
他沉默地对着关上的门。
……疯了吗?
为什么那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而且怎么觉得,刚才惊蛰看着他的眼神,和这个人这么像?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鑫盛恼怒起来,甚至想拍门将那人叫出来骂,可是手抬起来,又放下。
这重复了好几次,到底没敢打开门,低着头匆匆跑了。
屋内,惊蛰也沉默了。
容九居然这么自然地吩咐鑫盛做事,他还真的给他关上了门。
他摇了摇头,一眼看到了容九手里的药包,这鼓鼓囊囊的东西,本该和男人身上的冷漠不太相配,却莫名有种温和的气息。
可再温和,看着那药包,惊蛰都头疼,只是普通的扭伤,他从前也有过。
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容九将东西放在惊蛰怀里,冷冷说道:“调养身体,必须吃。”
惊蛰低头看着五六个药包,终于露出了苦色,试图据理力争:“这开药的大夫,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回事,要不……”
“这些都是寻常的滋补药,照常吃就好。”容九神色淡淡,在床边坐下,抬手捏了捏惊蛰的伤脚。
惊蛰惨叫了声,“疼疼,好痛。”
“没摔断脚,算你命大。”容九扫他一眼,“就只会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男人的声音淡淡,语气却绝不是如此。那冷漠的声音里,的确带着淡淡的煞气。
不然,刚才也不会几乎吓傻了鑫盛。
容九说过许多话,寻常这么一问,惊蛰未必能立刻想起来。可眼下电光石火间,他的确想起来了。
——“任何因你活下来的人,我会亲手扭断他们的脖子。
——“你救一个,我就杀一个。”
惊蛰:“……这伤也算不得严重。”他下意识抓住容九的衣袖,多少是怕他真的要做些什么。
……他就仅仅只是拉了拉,没上升到救人的地步呀。
见容九没说话,惊蛰又探了探身,轻声说:“我身边的朋友,也没几个,这样的人不多。我也不是谁来,都会帮的。”
容九神情冷漠,是不多,但也足够多。
多到让人厌烦的地步。
惊蛰抱着药包,蠕动了几下,滚到容九的身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会吃药,容九,你别气了。”
容九斜睨他一眼:“你真的会听话?”
惊蛰大力点头。
男人淡漠的黑眸里,倒映着小小的人影:“好,那吃完一次,会有人再送来。往后都得吃,不可忘。”
这如晴天霹雳,把惊蛰轰了个茫然。
“……我,这,还有啊?”
容九:“我何时满意,何时才能停。”
惊蛰:“……”
好冷酷,好无情一人。
新的宫室内,康妃刚刚歇下。
她将养了十来日,这夜间惊魇,才算是好了些。
许多人都觉得,康妃这一次倒霉透顶。这天高物燥,秋日多火的事,还真真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位主子性情柔弱,不管是哪个宫妃,都能爬到她的头上,尽管是妃位,可有些时候,却是连嫔位都不如。不过,她手下,却是有几个能干的宫人,从不叫永宁宫在外受欺负。这一次永宁宫遭灾,也得益于这些人手脚麻利,这才很快将康妃一行人安置好。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守夜的宫人刚跺了跺脚驱散困意,就猛地站直了,而后又欠身。
康满悄无声息地从他们跟前过,一个两个都屏住呼吸,不敢懈怠。
康满初到永宁宫时,名字本来是要避讳尊者,不该再用康字。
不过康妃仁善,并不在乎这个,并未让他改了。
于是康满还是康满,性情,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
巡逻完后,康满确定无事,这才又回到自己住处。在地上,已然跪着好几个宫人,有的是太监,也有的,是宫女。
他们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一个两个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康满缓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在屋里前头的椅子坐下,淡淡地说道:“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小的,并未泄露……”
“一直都是照着爷爷往日的吩咐做事,不敢怠慢。”
“……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您……”
“冤枉,这真的是冤枉……”
“冤枉?”康满听着他们的七嘴八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看着是狞笑,“咱家冤枉了你们?”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好像刚刚的吵闹是幻觉,所有人都不敢再给自己辩解。
康满:“好,是冤枉,那尔等说说,近些时候……”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咱家做事,为何处处不顺,总有人提前一步,将咱家的布局打乱。”
他的眼神如同锐利的鹰眼,扫射着每一个人。
“不是你们,那又会是谁呢?”
康满越是温和,底下的人就越是哆嗦,那是怕到了极致。
可他们也知道,康满到底为何生气。
自打永宁宫走水后,不管康满想做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办不成,原本照计划进行,只会顺利,却时常阴沟里翻船。
就在康满大发雷霆的时候,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而后,有人站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康满,康妃娘娘想见你。”
康满立刻止住了话头,狠狠瞪了眼地上这群人,这才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走了出去。
待康满离开后,地上这些人才大口大口喘气,像是逃出了升天。
“……到底是哪个,背叛了公公,还不如快些招了,免得祸害我等。”
有个细细的女声说道。
“就是,我不想再面对公公的怒火了。”
“到底是谁……”
细细碎碎的话,接连响起。
底下这些人,互相怒视着彼此,却又都带着畏惧。
行知与行和两人靠在一起,都低着头不说话。他们既不参与这些无用的对话,面色也苍白得很。
他俩比起其他人,更知道康满暴躁的原因。
……这两日,慎刑司,在挖康满的过去。
可康满,这一步步走来,可全都是血印。
根本经不起挖掘。
那群人才是真正的秃鹫。
康满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如非必要,他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的接触。
这才是康满暴怒的原因。
主殿内,燃着淡淡的清香,有些好闻,吸进肺腑,会叫人有些困顿。
这是特制的安神香。
康妃夜里容易惊醒,这安神香,就是为了安抚她过于羸弱的精神,这才会每夜都点着。
康满悄无声息地穿过外侧,绕过屏风后,跪倒在了柔软的床榻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娘娘,奴婢来了。”
一双柔弱无力的手,从床帐内伸了过来,康满连忙双手扶着,很是小心。
“康满,咳咳……”康妃咳嗽了两声,慢慢地说道,“你瞧,这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今夜无月,又在殿中,怎么能看到月亮?
康满并没有觉得康妃的话很奇怪,反倒是跟着笑了起来:“娘娘说得是,这月亮,的确非常漂亮。”
比起京城更美,更大的月亮,是在家乡的前一夜,抬头看到的月亮。
康妃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眺望着窗外,低声说了一句话。这听起来,有几分不像是官话。
倒是有几分塞外的感觉。
康满好似没听到,继续跪在床边。
宫外,沉家。
原本已经睡下的沉子坤披了件外衫起来,独自走到了书房。
茅子世正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任由着管家给他上药。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气,随着管家的包扎,又染上了奇怪的清香,那是金疮药的气息。
沉子坤家里,放着的药物,那都是最好的。
宫内宗元信出手,能不好吗?
就算茅子世也有着不少好药,可有些还是比不上沉子坤这里的库存,在他负伤的时候,他总会往沉府跑。
沉子坤都快忘记,这是第几次看到茅子世负伤,偷偷爬墙来沉府。
茅子世第一次爬墙的时候,正好撞见沉子坤夜半在赏月,结果墙头好大一个黑影翻过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沉子坤沉默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小师弟笑嘻嘻地抬起头,“诶,沉大人,快拉我一把,我这手好痛。”
那一刻,持身端正,性情沉稳的沉子坤却是在想,父亲何以在最后,收了茅子世这么个混世魔王?
这性子,和父亲,可完全不像。
想归想,可沉子坤还是拉了茅子世起来,又亲自给他上药。
后来次数多了,沉府的人也习惯了。
要是巡逻的时候,再发现个血人,莫要慌张,先看看是不是茅子世。这要是,就先把医官拉来,再去通知沉子坤。
不过,这一回,沉子坤的伤势看着不算严重,只是在胳膊上划拉开两道伤口,看着有点深,不过也只是皮外伤。
这种伤势,在茅子世的身上,已经算是小事。管家也能够忽略那血气,快手快脚给他包扎好。
茅子世动了动胳膊,笑嘻嘻地说道:“刘管家,你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刘管家无奈苦笑:“小先生,这可都是在你身上磨砺出来的。”
茅子世是老院长的弟子,府上的人,时常称呼他为先生,因为岁数最小,所以又加上个“小”字,听到茅子世总是耷拉着脸。
“我都什么岁数了,还总是叫我小先生。”茅子世不死心地说,“就叫我先生不成吗?”
沉子坤淡淡:“只要你一日还往这跑,你就还只能是小先生。”
一听这话,茅子世选择闭嘴。
他可不舍得沉叔这里的好药,景元帝那人闷骚得很,看着不喜欢沉子坤,可是这屋里的好药,可全都是上等出品。
就这玩意,茅子世想要,那还没有呢!
他可不得多蹭点?
刘管家退下后,沉子坤走到茅子世的身边坐下,打量着他胳膊上的伤势,淡声说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茅子世笑着说道:“去鸿胪寺走了一趟,这些外族人,真是会藏,好几个身手可不错。”
鸿胪寺这些人,看着虽然安分,这可都是因着外面护卫的震慑。要不是有这重重的戒备,他们早就心思乱动。
不过,景元帝特特将他们放在鸿胪寺,也不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分守己”。
试探,观察。
就如同在观察着一群蚂蚁,饶有趣味地注视着他们争斗。
茅子世隐约猜得到景元帝的想法,却也只能说是疯子。
寻常人,谁敢拿这样的事来试探?
要是一个不小心,翻了车,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不过,这一回去鸿胪寺,茅子世却是知道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来沉家前,茅子世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
眼下乾明宫,应该收到了消息,只待明日皇帝陛下醒来。
他们都知道景元帝的怪癖,如非必要,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惊扰。
沉子坤的脸色微沉,“轻举妄动。”
他知道鸿胪寺那批人,是有着用处,可茅子世这试探,多少是打草惊蛇。
茅子世哎呀了声,跟团烂泥似地软在椅子里,“沉叔,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陛下那人,霸道得很。很多事情根本不在乎,洒脱得很,结果事态的发展,却偏是要全盘掌控,你说说,怎么会有他那样稀奇古怪的人?”
分明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不在乎,总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一把火烧个干净的狠辣脾气,却什么都要掌握在手里。
这压榨只是他们这些可怜虫。
茅子世被景元帝压榨,每次能吐槽的人,也就只有沉子坤。
沉子坤:“他,是年少所致。”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其实在景元帝七岁前,沉子坤很少能见到他,寥寥几次,还都是在慈圣太后的生辰宴上。
尽管那会,先帝和慈圣太后的感情已经闹崩,可是每年生辰宴上,慈圣太后还总是能保持着精神头,少有发作。
怕刺激到慈圣太后,九皇子的位置,总是被安排到最偏远。
沉子坤看过他独身一人,沉默吃食的模样,也偶有看到他,对着近侍无奈地笑了笑。
岁数虽小,却非常得体。
是个有点沉默寡言,却还是很温和的孩子。
到底又是怎么一步步,成为现在的模样?
从前能掌控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那暴涨的控制欲,却是可怕到了惊人,如同两个暴烈的极端。
茅子世还是没忍住:“沉叔,我实在是纳闷,你说,你那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他说起来,或许有些大逆不道。
他说的,可是一国的皇后。
是慈圣太后,是景元帝的生母。
可他又是老院长的弟子。
抡起辈分,他和慈圣太后,竟和她是一个辈分。
之所以称呼沉子坤为沉叔,不过是茅子世敬重他,不然,他是可以光明正大称呼沉子坤的表字。
正因为如此,沉子坤听他提起,也只是无奈地露出苦笑。
“她待感情,非常纯粹。”沉子坤很少说起过去的事,一时间,还有点恍惚,“因为纯粹,所以容不得半点背叛。”
先帝给过她希望,又狠狠摔碎了她。
“陛下,是她所生,虽然看着不像,可实际上,在这点上,或许和她,也有几分相似。”
沉子坤看向茅子世,声音里带着几分古怪的沉闷。
“你先前说,陛下或许有了……倘若这是真的,切记慎之再慎之。”
倘若一朝出事,景元帝只会比慈圣太后更加疯狂。
茅子世的脸色古怪了起来,沉叔不知道景元帝喜欢的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
那不仅是个男的,身份还尤为特殊。
这能闹出什么问题?
不过,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差距,茅子世也觉得危险。
惊蛰这样的小人物,轻易不被人发现,可要是被发现了,惊蛰根本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对比起景元帝,亦或者太后,想要捏死他,就如同掐死一只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