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林笑却缓了过来。他宫里没有别的外人,只有沐云。
他问233,谢知池的童养媳叫什么名字。
233答了。
233答完后,开始查剧情。
萧倦大怒之下,把谢知池的童养媳抓了,当着谢知池的面要云木合的命。
云木合为了不牵累谢知池,径自撞上萧倦的长剑,自刎身亡。
谢知池濒临崩溃,萧倦在云木合的血液里按住了谢知池……
233心道,本以为这段剧情不会发生了,毕竟萧倦与谢知池的虐恋早不知偏到哪路去了。没有相爱只有相杀。
林笑却出了偏殿,风雪里,慢慢往安乐宫走。帝王的寝宫乱了,小太监们也顾不得给小世子抬轿子。
明明已经漱了口,唇齿间还是残留了萧倦的血腥气。
他摸了摸自己喉头,干呕了一下,什么都没吐出来。
林笑却走不动了。
抬头望天,苍茫无际。他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伤了皇帝,他要怎样才能救走谢知池。
人设、剧情、命运、死亡……林笑却脑子很乱,理不清头绪。
倏地,他想到云木合,不行,他得快点回宫去。
他得在事情暴露之前,先将云木合送走。
林笑却咳嗽着赶回了永安宫。山休连忙迎上来,林笑却靠在山休身上喘息,道:“快,拿出宫的令牌,我们出去玩。”
“把沐云带上,我们出去玩。”
“主子?”
山休本有诸多劝言,但主子看过来的目光竟那般凌厉。
山休再不能言,即使沐云会告诉主子他做的一切,他也只能照着主子的命令办。
林笑却进了寝宫,随手抓了几把金银锞子用绸缎包上,送云木合出去,让他拿着钱先躲着。
谢知池那里,他再想办法,能送走一个是一个。
林笑却喘着气,疲倦得只想躺下。
但是不行,迟则生变。皇帝给了他专门的马车,坐着马车直接出宫、出城门。
等回来再歇吧。
云木合这些天一直被关在最偏僻的房内,饮食有人送,只是不准他出来。
山休让人打开了屋子,见到云木合道:“主子要带你出去玩。你最好不要说什么。否则……”
山休没有说完,领着云木合出了屋。
上了马车,云木合瞧见小世子躺在车内,脸色潮红,汗水滴滴。
云木合连忙斟茶,扶小世子起来。
林笑却躺在云木合怀里,喝了两口茶,气顺了一些。他阖上眼,云木合掏出帕子,轻柔地给他擦汗。
“世子,您病了,怎么还要出去玩。”
林笑却摸到包好的金银,推了一下,声脆而响。包着的金银不是官银,而是熔了的各样式讨喜的金银锞子。剪断剪碎也能用。
珠宝惹人眼,只能拿这碎金碎银包好。
林笑却道:“拿上。”
云木合一怔,打开包裹一看,倏地明白了什么。
“世子,您为何急着送我走。”云木合道,“您知道我是谁了?”
林笑却道:“你是谁,我不在意。我只知道在那猛虎面前,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拖累于我。”
“云木合,”林笑却道,“拿着钱走吧,随意去哪。皇宫,不是久留之地。”
云木合默了半晌,道:“那您知道谢知池在何处吗。”
林笑却躺在马车里,勉力睁开了眼:“我会找到他的,我会救走他。”
“你是他的妻,我不会介入你们。我会救走他,把他送到你身边。木合,不要犹豫,不要迟疑。走吧。”
风雪里,山休驾着马车出了宫门,一路往前。
云木合掠过金银锞子,翻找出车内的糕点喂林笑却。
风雪吹动车帘,冷风呼呼灌进来,云木合将林笑却抱得更紧。
安静良久,只有风的呼啸声,云木合倏地道:“世子,我与知池……”
他想起过去种种,把知池从一个小孩带到大,从来就不是夫妻关系。只是过去他看不清,他以为就像恩人说的,知池是他的夫主,他只是一个童养媳,养大自己的丈夫。
可这么多年下来,点点滴滴只有亲情,他无法想象与知池成为夫妻。
对知池来说,娶自己视为父母兄长的云哥,何尝不是一种折磨。知池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他不要成为又一重负担。
恩情太重,与仇恨一样,会将人压垮。即使知池愿意背负,他也不愿了。
云木合搂紧林笑却,细细地给他擦汗:“世子,若您能救走知池,不会牵连你自身,我感激不尽。”
“若会带给世子……”云木合哽咽得说不出话,默了许久,他道,“若世子办不到,不用强求。给知池一个痛快,若能将他尸身给我,对木合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
云木合闭上眼,阻止泪水滚落。他救不了知池,无法带给知池幸福,更找不到办法让知池快活地活下去。
就算救走知池,天大地大,哪片不是皇帝的国土。他担心自己养大了知池,却找不到办法养知池到老了。
云木合泪水滑落,滴在了林笑却的脸颊上。
马车向前,云木合已做好了决定。若知池能够活着出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带着知池活下去。
若知池只剩一具尸骸,他埋了知池,便殉了他。
林笑却缓缓抬起手,抚上云木合眉眼,想为他拭泪。云木合抱着小世子,没有推辞。
约定了地点,出了城门,云木合下车离去,林笑却没有相送。
回程路上,林笑却听到车窗外传来叫卖糖人的声音。
“画糖人咯,画糖人,申猴酉鸡戌狗亥猪,样样都能画~”
明明叫画糖人,画的却是猴鸡狗猪……林笑却闭上眼,任马车行远,叫卖声渐渐散了。
回到宫中,天色已黑。
宫灯盏盏,灯火温暖。林笑却望见窗外月色,静静怔了会儿后,让山休磨墨。
他写了封给萧倦的信,找到装皇后娘娘簪子的木箱,打开箱盖,将信压在了玉兰簪下。
他状似玩笑道:“山休,这是我最喜欢的物品,就算将来我离开了,这箱子也是要做陪葬品的。”
山休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主子不言,他不能强问。他跪下来,让主子不要泄气,陛下宠爱主子,就算有天大的事,主子也不会有事。
林笑却道:“当然,我只是有些伤心。状元郎有自己的妻子,我却自私地赶走了他的妻。山休,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吗。”
山休怔了片刻:“主子知道了?”
林笑却笑:“对啊,我知道了。我发现人真是自私,我会嫉妒,会不安,会不想看到他。云木合是个很好的人,可我……山休,以后不要再提到他了,谁都不能提,我不想知道。”
“如果你选择戳我的伤口,或是把我的卑劣告诉任何人,我不会要你了。”
山休膝行过来,抱住林笑却的腿,焦急道:“主子别不要奴才,奴才不会说的,奴才谁都不会说。”
林笑却乏力地站着,山休说与不说,影响不了大局。云木合不见了,张束一定会知晓。
他只是找个理由糊弄山休,免得山休胡思乱想惴惴不安。
林笑却将山休扶了起来,他道:“我知道山休待我的好。夜深了,休息吧。”
夜深了。
太子却睡不着。烨京城戒严,太医院氛围紧张,他隐隐约约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
侍从官禀告了冬日盗贼频发,烨京城内外直属军加强了巡视的消息。
太子道:“冬日寒凉,一年到头没有什么积蓄的,就想着勾结作乱。加强巡视,确能保护百姓安居。快过年了,戒严让百姓们过个好年,明年春天才能更好地投入耕种。”
“今冬雪厚,瑞雪兆丰年,明年大抵能有个好收成。”太子拍了拍侍从官的肩膀,“你也别忙活了,好好回去跟家人里团聚团聚,夜深了,去休息吧。”
侍从官心一突,明白太子是让他别说了,什么事都不要再禀告,直接退下。
侍从官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恭敬,行礼告了退。
威侯府。
秦泯还在跟追风、踏雪闲聊,隐隐听到极细碎的声响,虽有风雪,但秦泯征战多年,哪能分辨不出。
他捡了一把草料,心道有谁敢监视威侯府,除了陛下别无二人。他都如此退让了,陛下竟还不放心吗。
也不对,之前也没这样。宫中应该是出事了。
秦泯抓着草料喂追风,他不能妄动,若是妄动,恐怕陛下的直属军会将威侯府直接包围。现在,只能装着一切如常。
怯玉……秦泯心中忧虑了起来。
天将明时,帝王清醒了过来,执意要上朝。
太医劝阻,萧倦道:“只是去一次罢了,张束,穿衣。”
脸色苍白,戴上冕旒,玉珠稍稍遮挡。也没大臣敢直视帝王。
龙辇铺了好几层厚褥,轿辇抬去,坐到了龙椅上。
扯到伤口,萧倦面不改色。
大臣们发现,此次上朝,帝王竟早早就到了。心中一紧,难道是嫌弃他们来得太晚了?
按往年惯例冬至、元正,各给假七日。元正即春节,就快过年了。
朝上各事议完后,萧倦道:“这一年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各安生业,上下太平,诸位都辛苦了。元正将至,天寒地冻,尚书都冻病了,昨日还告了假。”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好好过个年吧。春节前,便不用日日早朝,十日一朝即可。”
有大臣以为陛下这是在怨怼尚书,故意试探他们,连忙站出来低着头说不用不用,要为大邺献出全部身心巴拉巴拉。
还有跟尚书不对付的大臣,趁此时机添油加醋说尚书的坏话。萧倦听得,简直想把台下的大臣都突突了。自作聪明。
丞相荀游璋站在队列前,心中生疑。陛下怎会如此好心体恤大臣。
但荀游璋也不敢抬头瞅瞅陛下,只能试探地出列跪下道:“陛下体谅臣民,乃大邺之福。谢陛下厚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丞相都谢恩了,想吵吵的也不吵吵了。有跟丞相不对付的,还想出列说巴拉巴拉。但被同僚扯了扯袖子。
“太冷了,”那同僚低声道,“我鼻涕都快掉嘴里了。别说了。谢恩吧。”
那人也吸了吸鼻子,真是冻死个人,又不敢吃东西喝茶,上朝没茅房啊,饿也饿了。本来先皇在时,也不是日日早朝的,只是陛下登基后,上五日早朝才休沐一日,他们这些当臣子的也累死累活。上完早朝还得各归各部门处理事项。
这么冷的天,能不上就不上吧。那人的脚收了回来。各大臣齐齐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么下了朝,荀游璋心中惴惴。一武将想过来跟他说句话,荀游璋都赶紧躲了。
陛下到底是天冷了不想上朝,还是上不了朝?
陛下身体一向健壮,太子也不可能突然谋反,妃子都乖顺,一时间,荀游璋找不到由头。只能先照常办事。
回了寝宫,伤口又流血了。太医们赶紧处理。
萧倦脸色惨白,额生虚汗,突然意识到过去不允其他皇子参与政事半分,只让太子处理些政事锻炼,简直是愚蠢。
对官员尚知辖制,对太子却如此纵容。
此事过后,让二皇子回京罢。
萧倦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睡醒了,便让张束把怯玉伮叫过来。他道:“那个不听话的,现在轮到他服侍朕了。”
林笑却来了,得知那碎片扎得不深,没有伤到要害,心中不知是何情绪。
萧倦人高马大,体格健壮,还穿着裘衣,那碎片能扎进去,已经是谢知池孤注一掷了,可惜就那刹那,倒地上的月生没来得及抹萧倦脖子。
若萧倦真死了……也不成,杀了皇帝,谢知池一定会死。
萧倦虚弱地笑:“怯玉伮,你应该庆幸朕没死,否则,朕一定要怯玉伮陪葬。”
林笑却心里一紧,连忙换上悲伤的神情。他轻声道:“臣愿意的。”
“陛下待臣如此好,臣愿陪葬。”
萧倦又笑,都要笑出声了,太医连忙道不能大笑啊,会扯到伤口的。
皇帝真能折腾啊,太医头都痛死了,皇帝还笑得出来。
萧倦不笑了,眼神幽暗:“怯玉伮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谁教你的,朕身为家长,束脩不能忘。”
林笑却摇了摇头,道:“臣是说真的,反正臣病弱之躯,苟延残喘而已。若不是陛下厚爱,臣恐怕早就……”
萧倦打断了他:“既然朕如此厚爱,怯玉伮,你去杀了谢知池,如何?”
林笑却一怔,抬眸望向萧倦,萧倦眼神阴鸷毫无遮掩,林笑却扭过脸庞,沉默了。
萧倦唇角微扬:“不装了?”
林笑却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我害怕。”
“朕又要惹你做噩梦了。”萧倦道,“也好,无论你是清醒着,还是睡着了,身边都是朕,也只有朕。”
“怯玉伮,你这般无能、怯弱,仿佛真是应了朕给你取的小名。”萧倦抬手,想搂过林笑却,但扯到伤口只能作罢。
他眉头微皱,不一会儿又放平了。
“朕会教你,如何一刀刀剐下谢知池的血肉。不急。”
没多久,萧倦又昏睡了过去。林笑却坐在一旁,心中竟然怪异地平静,甚至也想跟着睡会儿再说。
张束抬来榻,林笑却躺上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醒了,萧倦还在睡。林笑却突然想到:【233,如果我说我要杀了谢知池,但是不在宫里,想找个好地,杀了就地掩埋。】
【然后我拿把剑架自己脖子上,威胁萧倦放谢知池走,萧倦能答应吗?】
233:【……好狗血的戏码。】
233:【比较小哦。恐怕宿主剑刚架脖子上威胁,萧倦的侍卫就能石子击中宿主手腕,剑掉了,宿主人也……】
233心道,宿主自己杀不了自己,但谢知池可以啊。谢知池是个凶狠的,若挟持了宿主,投鼠忌器之下,或能成功。
寝宫里,林笑却抚上太子殿下送给他的话本,看了两页心不静,放下了。瞧到架上秦泯送他的刀,刀鞘好闪,好多的珠宝。
林笑却笑了下,也不知那时怎么想的,竟真的打了一把这么闪的刀鞘。有些想见秦泯,把这刀鞘拿给秦泯瞧。
但还是算了。林笑却起身,拿来刀敲了两下。除了刀还有剑,萧倦送的那把陨石宝剑。
林笑却想到这,眉头一拧,放下刀,走到一侧,静静凝望着那天降陨石打造的宝剑。
剑身乌黑如渊,剑刃吹发可断。
林笑却想起那夜,萧倦握着他的手,拿起剑倏地一斩,路旁的石柱应声而断,柱上的宫灯也砸下熄了。
“那剑太重了,我提不起来的。”
“朕握着你手的时候,你拎得很轻松。”
“可是,那并不是我的力量。”
“怯玉伮,谁的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林笑却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林笑却道:【233,我想到办法了。】
这宝剑能砍断石柱,砍锁链大抵也行。
他无法长时间挟持自己,那就让谢知池来。毕竟谁的力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若用剑斩断谢知池身上的锁链,谢知池立刻抢了剑挟持他……
萧倦若放行,谢知池便能逃出去。若不放,谢知池一怒之下直接割了他脖子,反正他也死了。死后的事管不了。
就算侍卫飞石子,谢知池应该会躲吧……就算没躲过,在侍卫扑过来前,把他脖子拧了,他也死翘翘了。
宝剑好重,林笑却拖曳着,找了普通的刀剑试了试,一咔嚓,普通刀剑便断了。而这陨石宝剑毫发无损。
林笑却浅浅笑起来,果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233听完了林笑却的计划,成功几率确实大了不少。沉默良久,233问林笑却,是希望萧倦放行还是不放行。
夜风里,林笑却勉力将宝剑归位。劳累一番,他喘息半晌才回道:【我既爱他,不管能不能救得了他,他死了,我肯定要殉情的。】
【萧倦放不放,谢知池杀不杀,都没有关系。】林笑却微微茫然,【我好像快离开这个世界了。】
就算这一招不成,只要是爱谢知池的,他便有无数的理由死亡。
【我已经知道月生就是谢知池,爱一个人,所有的苦难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谢知池受苦受难,我必须跟着受苦受难才行。】
【如果这就是爱一个人,还好从始至终,我只是扮演。只是扮演罢了。】
林笑却重新躺回床上,说想听故事,233问想听什么故事,他都可以念给宿主听。
林笑却说想听红楼梦。
233便念了起来,念得林笑却昏昏欲睡。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天亮了。233还在念。
林笑却醒了,233还没念完。
林笑却道:【不念了,233,以后念故事我睡着了就不念了好不。一晚上都在做梦。】
233问做了什么梦。
萧倦醒了,派人喊林笑却过去。
前路已定,林笑却也没了厌烦的心思。到了还主动给萧倦喂药。
萧倦问他怎么这么乖了,是不是想为谢知池求情。
林笑却摇摇头:“臣只是想通了。”
“您才是对臣好的人,您会保护臣会给臣很好很好的一切。您甚至给臣穿龙袍。”林笑却喂了萧倦一口,自己也尝了一口,“好苦。”
萧倦道:“还嫌自己喝的药不够多?喂朕。”
林笑却乖乖点头,一边喂一边道:“发生这样的事,您也没有怪臣。”
林笑却笑:“萧倦,你对我真好。”
萧倦空空的心,好似一刹那开出了花来。怪怪的,他也说不清,只是默默地喝怯玉伮喂的药。继续支起耳朵听怯玉伮说的好话。
林笑却道:“我自幼失了父母,无依无靠。是在陛下这里,第一次感受到有依靠的滋味。”
“原来孩子是要抓周的,原来孩子有很多很多玩具,原来孩子认字有爹爹教……”林笑却笑,“虽然我已经长大了,可是再当一回小孩,真的很好,很好。”
萧倦听了心里怪异的暖,可他纠正了一点:“朕不是爹爹,朕是君父。”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已经不想当爹爹了。
林笑却自是顺着他:“好,君父,陛下永远是臣的君父。”
“保护臣,照顾臣,哪怕臣只是怯玉伮,怯弱又无能。陛下也不会嫌弃臣的,对吗?”
萧倦正色道:“朕名为‘倦’,一则倦,疲也,并不是什么矜贵的名,微贱之名好养活;二则音同‘眷’,眷念世间望长留之意。父皇取此名,是希望朕健康长大。”
“朕给你取怯玉伮的小名,亦是微贱之名好养活,希望怯玉伮健康长大。朕之前说你无能怯弱,只是一时气言。”
萧倦面色苍白,声音较平常虚弱。可说到健康长大之时,双眼比平常亮许多,瞧上去显得那苍白更加惨白了。
第45章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45
萧倦靠在榻靠上,一口口喝怯玉伮喂的药。说话张口伤口都疼着,只是呼吸都会扯痛,这浑身的虚弱是萧倦以往从未体验过的。
连说话都有气无力,抬着去上朝时他竭力保持平日的声气,伤口的血流着,额上的汗冒着,纵然能装出健壮如常,生理反应骗不了人。
这药即使是怯玉伮喂的,也不会变得甘甜,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想到平日里怯玉伮就是如此过活,长久的无法挣脱的虚弱,萧倦心中竟轻轻地扯疼了,好似完整的地皮被掀开,露出了底下的嫩芽,一碰就疼。
萧倦拧住眉,林笑却问萧倦怎么了,怎么也学着他皱眉了。
萧倦下意识想抬手,抚抚自己是不是真的皱眉了,抬手伤口一扯,疼得虚汗滴滴。
林笑却连忙抚上他眉头,缓缓抚平,道:“陛下,您是大邺的天子,可不能有什么烦心事。”
“您一烦,底下的人可就遭殃了。”
林笑却抚得那样轻缓,一下又一下,萧倦不知不觉闭上了眼,林笑却手离开了,他还有些不舍。
萧倦半阖着眼问:“怯玉伮,你是担心朕心烦,还是担心旁的人遭殃。”
萧倦没有看向怯玉伮面庞,他半阖着眸,目光望着他端药的手,白如冷玉、青筋微露。
只要不去看,就算怯玉伮此刻说谎,他也能当是真的。
林笑却想了会儿,道:“都有。”
“陛下心烦,臣心忧;底下万民遭殃,臣忧虑更甚。民意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百姓遭殃,江山不稳。江山不稳,陛下则更烦扰。臣希望陛下和万民都能好好的。”林笑却道,“这也是臣的私心。臣生活在陛下的庇护下,想要活得长久,需要江山稳万民安,也希望陛下永远不要忧心。”
说话真真假假,林笑却只是希望萧倦不要太残暴。他掌管了最恐怖的权力,生杀予夺,杀伤力无法估量。哪怕将来萧倦被推翻,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了。
萧倦听了,唇角微扬:“怯玉伮,慈不掌兵。给羊群喂饲料,可以,但不要走进羊群中成为一只待宰的羊。”
风调雨顺,百姓各安生业,救灾放粮……诸如此类,保证羊群生生不息,保持羊群的产量,而不是为了保护羊群本身。
官员是从羊群中脱胎而来的牧羊犬,再听话的牧羊犬,也是会咬人的。他当然要防备。
林笑却听了,微微摇了摇头。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并非掌不了兵。萧倦身处此界,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要他去真正体谅百姓苦难,或许比生剥了他还难。
萧倦望着怯玉伮,瞧见他沮丧神情,道:“今冬酷寒,朕稍后传旨各地放粮施粥,救活的人,就当给怯玉伮积福。”
往年风调雨顺,粮仓丰足。就算发生大灾也能应付。放点粮施点粥,让怯玉伮高兴高兴,也算有用。
林笑却听了一怔,他回望萧倦,蓦然明白,萧倦或许永远也体谅不了百姓的苦难,但萧倦对发生在他身上的苦与难,已经渐渐无法忽视了。
喂完药,林笑却搁下药碗。萧倦摊开手掌,要他把手搭上去。
若是从前,萧倦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掳过去,扼在怀里不准他动弹。可现在,萧倦只能摊开手掌,等他主动搭上去。
快走到尽头,林笑却默了会儿,把手覆了上去。萧倦的手掌很大,将林笑却的手攥住,两人都没有言语,过了良久,林笑却想要离开,萧倦仍然不放。
“怯玉伮,”萧倦道,“朕不知你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可朕愿意当真。别让朕失望。”
林笑却心一颤,阖上了眼。缓了两息,他睁开眼眸,轻声道:“萧倦,我明白。”
萧倦缓缓松开了手。
林笑却站起来,浅笑道:“陛下,臣明日再来看您。您要好好养伤,臣也会乖乖的。”
萧倦抬起手,想要抚上林笑却脸颊,但林笑却说完便转身了。
萧倦合拢手掌,没有叫住他。
等林笑却快离开殿门,萧倦突然道:“不用乖,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林笑却脚步一滞,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下一刻便继续往前,出了殿门远去了。
系统旁观着这一切,233突然有一种预感:当萧倦从皇座上走下来成为人的时候,他就会迎来死亡。
原剧情里,萧倦永远高高在上,就算在结局之时,也瞧不出他眼中有任何情感。
文字衍生成世界,文字堆的人也变得有血有肉,233倏然怀疑,自己过去将血肉之躯仍然当成文字看待,是否太过傲慢了。
或许是有萧倦这活生生的例子,233怕自己傲慢得与宿主越离越远。
下雪了。
林笑却抬头望,风呼雪散,白骨天地。
皇后宫中。
明明已经撤销禁足,皇后娘娘仍是没有出门。宫女雾映道:“不出去也好,外面太冷了。”
“冻得人脚直跺也暖不起来。”
楚词招攥着帕子躺在床上,这帕子沾了药汁又沾了血,早就不干净了。
雾映说可以拿去洗,楚词招问:“帕子可以洗干净,人呢。”
他身上的烙印那么深,那么深,除了剜肉削骨,竟找不到别的办法剔除。
雾映说,人也一样,身上沾了灰,洗一洗就干净了。
“只是有时候,”雾映微微怔道,“人容易把沾上的灰尘当成自个儿的伤疤。灰尘易洗,伤疤难祛。”
楚词招听了也是一怔。
雾映浅笑着让其他人先下去,关好门窗,雾映跪下来道:“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世上对女子对哥儿的驯化已经够深了,娘娘何必用世人的标准来看待自己。仿佛沾了不贞不洁,就必须去死,成全自己的清名。到底是成全了自个儿,还是成全了这世道?”雾映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娘娘看向世子的眼神,别的人或许看不出来,雾映一直近身伺候,就算最开始疑惑到最后也明白了。
雾映站起来,走到床榻旁坐下,声音极轻道:“娘娘,那日太医过来探脉,陛下分明是怀疑你与世子已经……奴婢担心……不如……”
楚词招缓缓起身坐了起来,长发披散如浓墨,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雾映闻言,便不再提此话题,转而道:“娘娘,您还未用膳。身子要紧。”
楚词招将长发捋至一侧,凉如冷泉,他阖上眼,道:“传膳吧。”
下着雪,春节又快到了。
敏妃娘娘格外想念在外受苦的儿子,他忍不住向大公主抱怨了一句:“暮雨,不知你的章程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都快过年了,矩儿仍然要在外受寒。”
“一家团圆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和乐,唯独我这宫里面,冷清得叫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