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自强适时掏出电话,也不知道是在跟谁通话:“喂?对,你家办事就找令归公司就行,我一会儿把他们联系方式给你哈……”
肖处长绷着一张脸,回应道:“你们璞兰城西殡仪馆就办的不错,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众领导处理完城东殡仪馆的事,这才各自散了。
肖处长叫住了肖院长以及吕自强,问道:“一起吃个便饭?”
发了一通火,他也饿了。
吕自强点头:“好啊,我知道旁边一家馆子就不错。”
肖处长拍了拍吕自强的肩膀:“这次多谢你了,这一个月忙前忙后跑了两家殡仪馆不少次吧?”
“嗐,多大点事,”吕自强摆了摆手,“您还在璞兰市做殡葬业务的时候我就没少找您拿墓地批文,不知道麻烦了多少次,这次您有事,我怎么可能不帮忙啊!”
肖院长这才反应过来:“大哥,原来你和这位同志一早就认识,都是商量好的啊!”
肖处长笑笑:“本来我的意思,是这次看完不动声色,再让他们城东殡仪馆照这个样子再经营几个月,看看他们还能不能装下去,但没想到那俩人打起来了,只能就地处理了。”
吕自强也道:“是啊,为了汤打起来,这事还挺巧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真不是你家儿子的手笔?”肖处长问,“他那个公司办的不错。”
吕自强摇头:“不可能,他不是能想出这种招的人。”
几个人说着,就走到了一家酒店,落座点菜。
而就在距离他们一尺之隔的另一桌上,两位年轻人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阿戒犹豫半天,才问道:“所以,楚哥,你说我老爹到底是什么意思捏?”
“我也不知道啊,”楚孑摇摇头,“你爸的城府有烤鸭子的闷炉那么厚,我也是实在看不透。”
阿戒低下头,又开始用筷子戳荷叶饼。
“对了,和你说一件事,你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楚孑随口道。
阿戒来了精神:“什么事?”
楚孑放下手中的餐具:“我可能去咱们学校的历史学院学个二专业。”
“哦,厉害啊!”阿戒反应了一下,“不过,楚哥想学什么?”
楚孑摇摇头:“咱们历史学院有历史学、世界史、文物与博物馆学、外国语言与外国历史、考古学几个专业,我其实都挺有兴趣的,但还不知道选哪个呢。”
阿戒眨了眨眼:“这我就不了解了,楚哥得自己好好想想,不过听起来都怪冷门的。”
楚孑笑笑,也没说什么,闲来无事,随手摆弄着刚刚吃剩下的鸭骨头。
一旁,肖处长努了努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多有意思。”
三人被屏风挡着,视线受阻,只能看到隔壁桌一具完整的鸭子的骨架放在桌面上。
肖院长乐了:“好家伙,手够巧的。”
“我记得你刚读博士的时候,也干过这事儿吧,当时头疼了好久?”肖处长问道。
肖院长点了点头:“可不,当时是在薄太后陵的工地,挖出了一些动物骨头,我老板让我复原试试,看看是什么动物,结果我鼓捣了半个多月,只有爪子和胸骨,似乎是一只鸟,我就跟我导师说这是一只鸭子,结果我老板给了一拳,说薄太后的陪葬能是鸭子吗?那是丹顶鹤!”
肖处长和吕自强听完都乐了。
二人吃完正餐,翘首以待的豆汁儿终于被端上了桌。
楚孑掰了块焦圈,又吃了口咸菜,赶忙大喝一口,一本满足。
阿戒见楚孑这幅样子,已经在脑海中脑补了豆汁的美味,于是也照猫画虎的大喝了一口。
他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下一秒。
一些液体从他的口鼻之中迸发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阿戒被呛出来的豆汁辣到涕泗横流,指着楚孑:“楚哥,你还是人吗,怎么能喝的进去这种东西……”
但很快,他便不出声了。
因为他发现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中年男人。
而他刚刚似乎把豆汁喷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阿戒抬起头,看清了那人的脸,只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吕自强一脸懵地看向了自家儿子,没想到他都二十岁了,竟然还会吐奶。
梦回噩梦般的婴儿时期。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而肖院长从屏风后面探出来个脑袋,看到此景,瞪圆了眼睛。
他赶忙起身,从这对僵住的父子二人之间穿针引线般的略过,然后从缝隙中伸出了一只手。
“你就是楚孑同学吧,让我们认识一下。”
楚孑的大脑鲜少有如此刻一般宕机的时候。
他略显呆滞地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机械地晃了晃:“您好,请问您是?”
肖院长清了清嗓:“我是咱们璞兰大学历史学院的院长,肖栋君。”
“历史学院?”楚孑立即来了精神。
怎么会这么巧,他刚想去学历史,历史学院的院长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楚孑:“请问,您怎么认得我是谁?”
“这还用解释嘛,”肖院长嘿嘿一笑,“咱们璞兰大学的学生和老师鲜少有不知道楚孑同学的吧?尤其是跃动杯之后。”
楚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太抬举了。”
“当然不是抬举了,”肖处长也从屏风后面走了过来,“就连我这种不在学校的都听说过你。”
之后,二人给楚孑解释了一遍这次来基层巡查的事,楚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现在也是小有名气了。
而且,与之前当艺人时期的那种被炒起来的名气不同,现在的人气可是实打实的用他的实力征服而来的。
楚孑当即讲述了一下自己是如何在改善城西殡仪馆的同时,还兼顾自己的学业并发了论文的,当然隐去了系统的部分,而肖处长和肖院长听着也是连连称好,最后拍着楚孑的肩膀说:“要是璞兰市能多出点这样的大学生就好了。”
肖处长又问:“现在城西殡仪馆搞得有模有样,有没有什么先进经验整理出来了,可以给别处的殡仪馆分享一下呢?”
楚孑这才想起来,赶紧拽了拽在一旁已经化成雕塑的阿戒。
“吕金杰和我的另外两个室友,王一弗和刘冰,一起完成另一个项目,就是详细讲述城西殡仪馆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他们的项目也在跃动杯上拿到了第五名的好名次,我想正好适合给别的殡仪馆看看。”
“啧啧,”肖处长赞叹道,“你看,老弟,这就是你们这些学者存在的意义啊,为我们这些行业指明了未来发展的方向。”
“是他们的专业好,”肖院长叹了口气,“我们这种搞历史的,就很少有这种作用啦……”
三人这边正聊得热烈,那边的阿戒爸爸终于开了口,朝自家儿子问道:“那项目真是你们做的?”
“啊……”阿戒从长久的震惊之中匆匆回神,对父亲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不然呢?”
吕自强撇了撇嘴,嫌弃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我又没骂你。”
“得了吧。”阿戒嘟囔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吕自强见自家儿子这副模样,心里忽然难受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想要默默儿子的脑袋。带这只饱经沧桑的大手悬在空中,不知怎么就加大了力度,啪嗒一声拍在了阿戒的脑门上。
“哎呦,”阿戒捂着额头,“你干嘛呀。”
“我……”吕自强一时语塞,也低下了头,声音软和了不少,“我夸夸你。”
阿戒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自家老爹,“你夸我还是打我?”
“打是亲骂是爱,”吕自强又大手一挥,拍了阿戒后背一下,“你知道就行了。”
阿戒平白无故挨了两巴掌,嘴角却扬起来了。
吕自强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张严肃如同mafia大佬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柔和的神色,“我这身西装可贵了,反正你现在也挣钱了,干洗费就你出吧。”
阿戒一脸无辜:“还不是因为楚哥的豆汁太难喝了,楚哥出吧。”
“哈哈哈,好,我出,”楚孑笑笑,“但你说豆汁难喝我是不认的,多爽口啊。”
阿戒一想起那所谓的“爽口”,立即打了个哆嗦。
可怕!楚哥真是可怕的男人。
楚孑见到这对父子关系缓和了不少,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也许父子之间就是这样的,没有那种痛哭流涕的道歉,而就是这样默默地和解。
肖院长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见气氛正好,就切入了主题:“楚孑同学,请问你有没有来我们学院修读二专业的想法啊?”
“啊?”楚孑一愣,没想到自己脑海里盘算了这么长时间的事竟然会被对方先问出来,“肖院长,我有的!”
这就是双向奔赴啊!
“很好、很好,”肖院长笑得眼尾的褶子都堆积成千层蛋糕了,“我们这里有好多好多专业呢,比如世界史、世界通史、考古学什么的,不知道你最想学什么?”
楚孑一时拿不准主意:“我还没太想好。”
肖院长看了看楚孑桌子上的鸭骨,笑着问道:“不知道你对考古学怎么看?”
“呃……”楚孑陷入了思考。
但肖院长的下一句话,直接把楚孑推向了考古学的深坑。
“考古学是我们学院唯一能让你动手实践的科目,可以亲身去工地挖土哦~”
余后的几天里,楚孑开始看各种考古的纪录片和书籍,如痴如醉。
天呐,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专业,不仅要看好多书,对自己要研究的那个朝代的大至帝王棺椁小至钱币纹路都要聊熟于胸,还要亲自去考古现场参与挖掘,一住就是一年起步!
现在都流行开盲盒,那还有什么盲盒比考古现场更有意思的吗?
绝对没有!
阿戒听到楚孑的这些描述,又看看楚孑眼中迸发出的光芒直摇头。
这人疯了,没救了,抬走吧。
不过幸好,现实中还有些别的事,能让楚孑从这种狂热之中抽出精神。
之前加了联系方式的星途出版社的社长袁小雅又联系到了楚孑,希望他能把手中的稿子都发给她。
楚孑这才老大不情愿(并且十分喜新厌旧的)将自己之前写过的三十多篇日志都翻了出来。熬了好几个通宵精修细改了一番,发给了艾院长和猫教授,刷脸求二人帮自己润色。
毕竟底子不错,二人很快就把稿子改完了,一起约楚孑吃了顿饭。
这顿饭吃的毫无拘束,三人全都敞开了肚子,酒足饭饱。
“小楚啊,”吃的差不多了,艾院长才悠悠问道,“你真要去隔壁历史学院学考古二专业啊?”
这件事在他做下决定之后,第一个就告诉了恩师艾院长和猫教授。
二人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两天在朋友圈都分享了不少如同“You’re gone”、“相思”、“曲终人散”、“难道真的我能忘记你”等等苦情歌曲,不知道到底中了什么邪。
楚孑认真点点头:“是的,不仅是因为龙茗教授对我说,我们现在社会存在的问题要从历史中去找答案,而且因为我发现考古学又能研究又能动手,很有意思。”
“好吧。”艾院长苦酒入喉,“孩子大了,总要去四处看看的。”
楚孑敬了两人一杯:“两位教授,别太难过,那只是我的二专业而已,我永远都是咱们社科学院的学生。”
艾院长的眼睛亮了几分:“你记得就好,要是过去了受到欺负,记得回来告诉我们,我艾某人在咱们学校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猫教授也说:“你要记得空闲时间和我一起去搞搞研究,别把我忘了……”
“好,”楚孑在觉得好笑之余也收获了一丝感动,“一定。”
在他们社科学院被两位大佬宠爱的感觉真好,楚孑后知后觉地想到,不知道开启了新的学术生涯,还能不能收获到艾院长和猫教授这么可爱的老师们。
“对了,你知道你想去学考古还需要面试吧?”艾院长忽然想起来。
“面试?”楚孑疑惑,“我并没有听说啊。”
“啧,”艾院长神色不悦,“我也是今天刚从校长那听说的,肖院长那个王八蛋,怕你再出什么‘璞兰大学提供优待’的传闻,想了个招,就是直接在全校公开招募考古学二专业的学生,要集体面试,优胜劣汰。”
“怎么这么搞啊,”猫教授喝的半醉,拍了一下桌子,“咱不去了!”
“没事的,两位教授,”反倒是楚孑安慰他们,“相信我吧,我应该可以的。”
一天后,历史学院果然公布了在全校范围招收考古系二专业的通知。
要知道,一般的大学二专业都是英语、经济之类的学习成本较低的专业,而考古学开二专业真是前所未见。
再加上考古学本身就冷门,楚孑本以为报名的人不会太多,可到了面试那天,还是发现大会议室前站着四五个人。
而这个专业,最后只招收三名学生。
“你好啊,你是楚孑吗?”一个剪着短发的女士先对他打了招呼,“我是中国史二班的史佳妤,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你也来面试吗?”
楚孑也和她打了个招呼,点点头:“是的。”
“那就希望我们各自好好发挥了,”史佳妤笑道,“加油哦。”
“没问题。”
楚孑也被对方这种明朗的热情打动,并且感觉到了一阵紧张。
他看了看面试的几位,似乎都是历史学院的。
这么说来,他们报名考古学的二专业应该会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因为考古专业的特殊性,一般情况下,一个学院里只有从考古学转去学中国史等等更“文静”的专业的。
本身就学历史的,为什么会想要学习二专业的考古学呢?
楚孑见史佳妤并不是遮遮掩掩的性格,就直接问了:“史同学,请问你是怎么想到来报考古学呢?”
“因为新来了三位老师啊!”史佳妤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吗,考古专业今年新来了三位教授,都是在行业里非常有名的!”
“一位教授是夏奈先生关门弟子,你要知道夏鼐先生可能参与过殷墟发掘工作的大佬啊!还有一位是余伟朝教授的高徒,也就是白鹿原墓葬的主持者!第三位就更有意思了,是周一凉大佬的徒弟,你也知道周一凉先生和陈寅格用‘破门之罚’以示断绝师徒知情,而他的徒弟那更是在我们考古学界引发过诸多争议的人了!”
“这次面试可是三位大佬亲自来面,反正不管能不能被选上,能见到他们,我这个迷妹就很知足了!”
这些消息他作为外院的果然不知道!
这些老教授都是什么人?都可以说是华国考古学的奠基人物了!
哪怕是他这种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因为看书不少,也都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而对于历史系本身的学子来说,他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啊。
怪不得史佳妤会说“就算考不上,能面见偶像也值了”。
想来来这的几位同学都或多或少带着这样的心理吧。
而楚孑也在此刻才认真打量起同样来面试的“对手们”。
很快,他发现除了史佳妤之外,其他的都是人高马大的男生。
史佳妤似乎看到了楚孑的眼神,大大咧咧解释道:“你也知道,考古学的未来会很辛苦,所以虽然整个历史学院的女生数量比男生多,但考古专业的女生却比男生少了很多。”
楚孑点头:“是的,但也有些女性考古学家在这个领域发光发热,比如郑振香教授,她就是华国第一代的女考古人,而巧合的是,中国有史以来记载的第一位女将军妇好的墓穴就是被她发现的。”
史佳妤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偶像的事迹!妇好将军可以说是殷商时代的大女主了,而郑振香教授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能脱颖而出,真的非常了不起,而且她不只是发现了第一位女将军的墓穴,还发现了其中很多能体现殷商时期文化发展水平的铜器,比如三联甗、偶方彝、大铜钺……”
旁边一位高大帅气的男生看史佳妤滔滔不解起来,笑着摇摇头:“楚同学,你真不该开这个腔,你看史佳妤她说起来就停不住了。”
史佳妤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话太多了。”
“挺好的,”楚孑也跟着笑笑,“我来之前我的朋友还跟我说,担心学历史的人会比较内向沉稳,没想到你们的性格也都蛮有意思的。”
“是啊,难道学历史的就都是老古董啦,”那个男生悄咪咪道,“我们学院还有个老师是女装大佬,还有个教授以前是花滑大佬……”
楚孑苦笑:“我们也有猫奴教授和特别喜欢头部养生的教授。”
“我叫马思远,”那个男生伸出手,“是世界通史二班的,但对敦煌考古很有兴趣,希望我们未来能成为同学。”
楚孑握了握他的手:“没问题。”
马思远看向史佳妤,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这位同学的父亲就是敦煌考古界目前响当当的一把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吃这考古的苦。”
“怎么啦,”史佳妤一脸不屑,“女生就不能学考古啦?”
马思远摊开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考古比较累,这不是怜香惜玉嘛……”
“我想马思远同学的意思是,学这个专业和性别也没有关系,”楚孑帮忙解围道,“只是和体力有关系,既然史佳妤同学觉得自己体力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啦。”
史佳妤认真点点头,拍了马思远后背一下:“没错!”
马思远向楚孑投来了感激的神情:“我就是这个意思……”
楚孑知道马思远没有什么坏心思,于是赶紧把话题转移走了。
三人又八卦了一阵学校里的教授,距离迅速拉进了。
很快,马思远和史佳妤就都分别被叫进去面试了,从二人出来时的表情来看,应该发挥不错。
“楚孑同学,请你进来面试吧。”一位负责的老师念出来楚孑的名字。
楚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教室。
教室很大,甚至显得有些空旷,但竟然满打满算坐了十几位老师,足以显出对这场面试的重视。
而给楚孑带来最大压力的,是前排的三位,正是刚刚马思远和史佳妤提过的三位大佬弟子,他们前面的名牌分别写着“郑元达”、“富泊琴”和“屠銮”。
三个人他都在论文中看过无数次了。
说是当代最强的考古学天团也不为过。
于是楚孑站上了讲台,认认真真鞠了个躬:“各位老……教授好,我是楚孑,来自社科学院,是一名大一学生。”
楚孑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最简单的问好环节嘴瓢。
他本来想说“老师好”,又觉得在座的应该都是教授,结果就说成了“老教授”好。
郑元达教授当即咧嘴一笑:“我们有那么老吗?”
楚孑赶忙解释:“没有没有,各位看上去都很年轻。”
郑元达教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这种年轻时候天天下工地的,也没涂防晒霜,竟然还年轻吗?”
楚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富伯琴教授开了口:“老郑,你就别逗人家了,本来就紧张。”
郑元达教授挥了挥手:“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楚孑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说道:“我今年十九岁,一直都很喜欢历史,之前看的书比较杂,是从近期才开始系统的学习的。”
这话说得不假。
上辈子他看历史书主要当成故事来看,并不像这辈子开始做研究找资料那么系统。
“哦?”郑教授来了精神,抬了抬眉毛:“看的书杂?都看过什么?《二十四史》都看过吗?”
《二十四史》算得上是历史系的入门必读丛书。
名字叫“二十四史”自然涉及了二十四套书,最早的一本记载着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即约公元前2550年,而最后一本则是写到了明朝崇祯十七年(1644年)。
包括著名的《史记》、《汉书》、《三国志》等等都在其中。
加起来林林总总,约4000万字。
楚孑点点头:“读过。”
“都读了?”富教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这个年纪能把《二十四史》读完,算得上是厉害了!”
楚孑不好意思道:“《二十四史》是非常磅礴的华国史,我也只是都翻看过,没有精读。”
虽然没有精读,但楚孑也七七八八把这些知识记在了脑子里。
不过这话没太大必要在这种大佬面前说出口。
“大家都和你一样,如果不是研究某个特定时期的历史基本不会精读的,”郑教授又问,“除了《二十四史》呢?还读过什么书?近现代学者的书籍读过没有?”
“之前刚读完顾颉刚的《古史辨》,最近比较沉迷王国维先生的书,比如《古史新证》等等。”
郑教授笑了一声:“你专挑这两本书来读也算是有点意思,是因为要来面试才读的吧?”
楚孑也没隐瞒,如实答道:“确实如此。”
郑教授想了想:“那这两位对于古史的学术观点都是什么?”
“顾颉刚、钱玄同先生等人在华国新文化运动之后创立了古史辨派,当时是开天辟地般的存在,他们吸收西方近代社会学、考古学的方法,研究中国古代的历史和典籍,开始质疑历史、质疑古籍中的记载。”
“比如对传统所谓的‘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统统推翻,三皇之说有八种五帝之水说有六种,哪种是真的呢?顾颉刚先生通过大量在古籍中交叉对比,认为都不是真的。他主张‘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可以说的上是我国‘考据学’的第一人了。”
“也是因为有顾颉刚先生的存在,当时我国与之相关的辅助学科,比如文字学、地理学、目录学也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富教授听完楚孑的说法,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那后来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证据法’,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楚孑思考片刻,便回答道:“是的,古史辨派对我国的史学研究进行了第一次革新,但依旧有局限性,因为他的研究只限于古籍,而王国维先生提出的二重证据法的意思是要把古籍记载和史书的记载交叉对比,才能掌握更准确的历史。”
“那我们现代的考古学用到的方法是什么呢?”
“是多重证据法,”楚孑说道,“王国维先生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包括了‘纸上之材料’和‘地下之新材料’,而之后黄现璠、饶宗颐、叶舒宪等等先生还提出了‘三重证据法’,现在所用的多重证据也是综合几位先生的观点了,要将历史研究清楚,还需要有‘前人的研究成果材料’、‘民间文化视角’、‘口述材料’、‘文化人类学的材料’等等。”
听完楚孑说的这一通,富教授满意笑道:“我本来还有点担心楚孑同学没有系统学过历史,对考古来说会有点困难,但没想到你是有备而来啊。”
楚孑哪敢接受这种大佬的赞扬,立即谦虚道:“我也只是了解一些皮毛罢了。”
“至少你的底子是打下了,所以你知道,要想研究清楚历史,考古学是万万不能缺少的,这多重证据中,最要紧的就是这‘地下之新材料。’”郑教授也笑,“毕竟这是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啊。”
“所以,这才有了那句名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富教授说完,又有心想要考考楚孑,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楚孑秒答:“是傅斯年前辈。”
“是啊,这就是历史好玩的地方,”郑教授补充道,“其实这些前辈学者的言论、观点,经常能互相链接起来,前一阵有个很火的剧叫《觉醒年代》,其实里面很多革命家也都是史学大家呢,胡适先生同样也是……”
“好了,别扯远了,”富教授打断了郑教授的滔滔不解,“楚孑同学的底子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了,但不知道你未来想专攻哪个方向的考古呢?我们三个人也好有的放矢挑选学生。”
楚孑微微愣了片刻:“考古的……方向?”
“是啊,就像是我俩吧,我们都不是主要的断代史研究者,我专攻美术考古,而这位富教授则是专攻古文字学,”郑教授说道,“当然了,也有些教授专门研究断代的考古工作,比如……”
“比如我。”
之前一直没开口的屠銮忽然冷冷开了口,“我是研究秦汉考古的。”
这话立即吸引了楚孑的注意。
他看了这么多的历史书籍,很难不注意到秦汉这个年代。
那是一个国家刚刚统一,中外交流空前频繁,而国内各个阶层、各种矛盾频出,但又整体奋发向上、气势恢宏的时期。
他看秦汉时期的历史,总觉得出现的某些问题,和今时今日的华国有着丝丝缕缕的相似之处。
毕竟那是独尊儒术的儒家思想影响后续2000年华国历史的开端。
《史记》、《九章算术》、《伤寒杂病论》……
这些文化遗产,我们时至今日还在阅读着。
长城、兵马俑、丝绸之路……
这些也成了中华民族的标志。
想到此,楚孑将目光投向了屠銮教授。
但屠銮教授只是淡淡地看了楚孑一眼,然后又将头低下去了。
“不要以为会背一些书就可以学好历史了,”他说,“学历史最需要的,其实是想象力。”
楚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凭他短暂但算的上丰富的学习生涯来看,学一些学科确实是很需要想象力的,比如艺术、工科等等。
但他唯独没听过学历史这种稳扎稳打,严谨到一个字的疏漏都不能出的学科还要想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