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拿起了桌子上的另一张纸,静静道:“也许她能给出我们答案。”
那是一张名片。
[茉莉花店]
地址就在文通街的另一边。
而这张名片的下面,还有另一张纸。
是一张B超的诊断结果。
上面写着:「孕12周」。
根据这张B超的诊断证明,茉莉应该在一个月前查出怀孕了。
王花工有些难以置信,“她……怀孕了?”
楚孑答道:“嗯。从这张单子的结果上看,是这样的。”
“哎!我糊涂啊!”王花工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他妈干的什么事啊,一点都没看出来,当时差点打了人家小姑娘!”
“您说什么?”楚孑敏锐抓住重点,“您当时没看出来?”
如果检查的时候是三个月孕期的话,现在应该四个多月了。
按理说,胎儿正常发育,到了这个月份,应该挺明显的了。
楚孑心底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而王花工已经整个人都内疚了起来,拉着楚孑的手就往外走去。
步伐之快,楚孑几乎都跟不上了。
幸好,茉莉花店离这里并不远,转个弯就到了。
但是……
如果不说这里是花店的话,远远一看,这里就像是《大话西游》里的盘丝洞一样诡异……
到处都是放着的花和摆件,还有各种形状怪异的装饰,外墙上也都是涂鸦和各式各样地下乐队的海报,大片大片的黑色摆设、甚至连外面放着的桌椅都是黑色的重金属造型,与楚孑想象中代表着温暖和活力的花店大相径庭。
而花店四周也没什么客人,楚孑他们甚至看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直接抱起孩子,快步路过此处。
似乎是生怕孩子被那些画着烟熏妆、头发造型夸张的海报形象吓到。
王花工有点不确信了,问道:“确认是这个位置吗?”
楚孑再次核对几次,直到找到了随意拼贴般的涂鸦后面写着的“茉莉花店”四个字,方才确定,“就是这里,没错了。”
二人踏入花店。
这里面比外面还要漆黑,别说是鲜花了,连植物都没几棵,到处都是仙人掌、捕蝇草等等不常见的植物。
而进门时提示的铃声也不是常听到的叮铃一声,而是一个电吉他扫弦的音效。
二人摸黑往里走去,就像是进入到了什么探险频道一样。
忽然“喵”的一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楚孑先是看到了一只通体漆黑,眼睛却黄而明亮的大黑猫,紧接着,才见到了黑猫的主人。
“要什么?”抱着猫的女生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回头,见到二人,却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王花工被对方冰冷的神情噎的一时语塞。
但他很快找到了一丝长辈的气势,回问道:“我们在昌儿家找到了你这里的地址就过来了,你是茉莉吗?”
“银行卡你们收到了吧?”茉莉也不回答,只是带着戒备说道,“都是王昌攒的,我一分别的也没有了。”
“收到了。”王花工想了片刻,忙问,“你们是怎么攒下的钱,不会就靠这个花店吧?”
茉莉皱皱眉:“都是他攒的钱,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是给你的,你用就得了呗。”
“来路不明的钱我不用!”王花工憋了一口气在胸膛,干脆直接问了,“你和昌儿领证了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怀孕了?”
茉莉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去,愈发冰冷。
楚孑几乎已经感觉到她要说什么了。
“怀过,”茉莉淡淡道,“一个月前不小心没有了。”
王花工整个人瞬间如同凝固一般。
他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答案。
而楚孑也叹了口气,心道一句果然。
他刚刚见到茉莉的第一眼就判断出了,这并不像是一个怀孕四个月的样子。
只是,他很心疼王花工。
就仿佛生命中唯一的念想、唯一的火种,又断掉了……
影视剧里儿女的逝去总会留下孩子让父母有生的希望、血脉的传承的话,现实却远没有这么美好。
悲痛总会向着最脆弱的普通人接连发难。
当然,更加刺痛王花工的,则是茉莉的这幅神态。
似乎一切都无所谓的神态。
王花工手捂胸口,缓了半晌,才哀楚道:“昌儿……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一直是他陪我去检查的,”茉莉将黑猫放下,定了定神,“因为孩子,我们本来是要结婚的,但运气不好,孩子走了。”
“没了?怎么没的?”王花工急了,“是谁的问题啊?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是不是你们搞什么纹身……还是说你们开摩托车……”
“摩托车?”茉莉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
就仿佛这三个字刺痛了她一样。
“就是!”王花工面颊通红,“你们玩这些……当然不稳定了!当年我和昌儿他妈的孩子就是……就是坐在摩的上走的!”
“所以,你是在怪我是吗?”茉莉质问道。
这幅神态,让王花工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的语气忽然软了起来,双眼含泪:“不是的,都怪我,怪我这个脾气……”
茉莉却没让王花工把软话说完,更加尖利道:“孩子还能怎么没的,怪我,都怪我行了吧?”
说着,一行清泪从茉莉的眼角滑下。
“他本来都不骑拉力赛了,平时只骑摩托去办事,都怪我!”茉莉忽然掀起皮衣,将肚子上的针口展示出来,“怪我是流产体质,怪我打了二三十针躺了半个月,孩子还是保不住,怪我王昌他才重新去跑拉力赛,都怪我,行了吗?”
这一吼,不止王花工愣住了,连楚孑都愣住了。
刚刚茉莉还看上去凡事都无所谓的样子,此刻却泪水决堤。
“如果不是我保不住孩子,王昌他也不会死。”
茉莉用手背擦干了泪水,隔了半晌才继续道:“本来我怀孕了,王昌说他要放弃梦想,和我一起好好带孩子长大的,但我孩子保不住了,医生说我这个体质以后只能做试管,还要打进口药保胎,需要很多钱……”
“正好拉力赛开始,王昌一直都想拿拉力赛冠军的,这是他的梦想之一,再加上第一名奖金也不少,他就去了……”
“然后就发生了那个事故,王昌太想赢了,他以前开车都很小心的,但这次……这次都是因为我……”
之后的话,茉莉再也说不下去了,蹲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
那只黑猫又慢悠悠地徘徊了回来,用前爪子轻轻拍着茉莉的手,为她拭去眼泪。
王花工见到此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的双手抬起半晌,最终却还是没有落到茉莉的后背上,只是颤颤巍巍地拿了了根烟,却找了半天都找不到火,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怎么会不知道保不住孩子的妈妈会有多心痛呢,这幅样子,他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见过太多次了。
人们都说,孩子出生后父亲才成为父亲,而在怀孕的那一刻,母亲就已经成为母亲了。
所以,王花工想到,昌儿也和他的妈妈更亲近一些,而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学会怎么成为父亲。
茉莉并没有哭很久,很快便站了起来。
她见到王花工这幅样子,便顺手拿出火机,将王花工的烟点燃了,随后又掏出一根细烟,给自己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二人无言。
穿着保守的中年男人和打扮夸张的年轻女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抽着烟。
烤烟的烧灼气和水果烟的香甜在狭小的店面里萦绕、纠缠、直到融为一体。
“孩子,苦了你了,”半晌,王花工才憋出这句话,“不怪你,都怪我,怪我没有管教好儿子,我就不应该让他玩这些……”
“不,你不懂的,叔叔,”茉莉执拗道,“骑摩托是王昌的爱好之一,是他想做的事,和纹身一样,他甚至想在胸口纹个摩托车,这是他几乎唯一的热爱,您懂吗?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坏孩子,我认为……他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好男人。”
“他不是坏孩子?”王花工将烟头按灭在花盆当中,眼眶也红了,“可是他到底都在干什么呢?是靠什么挣的钱呢?为什么家里有地图标了几间学校的位置,又是为什么说二十一号是个大日子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楚孑也想知道。
如果说只是因为妻子怀孕,而去找到这些学校也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而这些答案也是王花工唯一的执念。
如果生前他不能试着了解儿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那么在儿子死后,他至少也要知道才行。
茉莉怔住,思索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花工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奇怪道:“可你们是夫妻啊。”
“夫妻也不代表我们知道对方的所有事吧,”茉莉又点燃了一根烟,“我只知道他几乎每天晚上‘上班’,下午才醒,太阳落山的时候会经常骑着车出去做点什么,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茉莉说完,转过身,拿出一部手机:“这是王昌的手机,但他平常不怎么用,所以里面没有太多消息,你们拿走吧。”
“好……好……”王花工讷讷地接过手机。
茉莉又恢复了冷淡,漠然的神色,随口道:“对了,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这次拉力赛王昌一直领先,他的梦想基本上完成了。”
王花工看向茉莉,茉莉也看向王花工,彼此又是无言半晌。
“叔叔,”茉莉拭干眼角的泪痕,语气冰冷但微微颤抖,“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王花工点点头。
“好的,你要好好啊,孩子。”
“知道,”茉莉替他打开了花店的门,“不送。”
阳光第一次照在了茉莉的脸上。
王花工终于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道,“保重。”
楚孑陪着王花工继续向前走着。
王花工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半晌抽不出神。
忽然,街上三台摩托车轰鸣而去。
王花工望着那飞扬的尘土,望得出神。
“梦想……昌儿的梦想是骑摩托车……竟然是骑摩托车……”
“哎,老楚,正好你别换衣服了,出去买半斤熟食吧,我晚上下课晚了,实在没空做饭了。”王莉蓉对刚回家的楚峰说道,“老二昨晚都没回家,你买点贵的,别净是买鸡屁股、鸭脑袋了啊。”
“好。”
楚峰还穿着殡仪馆的制服,还没换鞋,就被妻子赶出了家门。
然而熟悉的熟食店今天儿子结婚,没营业。
楚峰不得已,多走了十来分钟的路,才找到了一家之前从没去过的熟食店。
“欢迎光临,”店主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但看到楚峰一身素黑,忽然愣住了,“请问您需要什么?”
楚峰看着琳琅满目地肉菜,随手一指,“这个乳鸽来两只,给两个儿子补补,还有这个酱牛肉,来半斤吧……”
然后他看向上面的熟菜单,问道:“这个酥鱼现在还有吗?给我来半打吧。”
“有,不过刚买完了,得现做,现做也好吃,您要是不急……”店主回答到一半,忽然停了嘴。
因为他见到,楚峰刚刚弯腰挑菜的时候,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工牌露了出来。
上面明晃晃几个大字,写着“璞兰市西区殡仪馆楚峰副馆长”。
店主瞬间变了脸色,摆手道:“不好意思,鱼没有了,您请回吧。”
“你都没看,怎么知道鱼没有了呢?”楚峰不解。
“总之就是没有了,我们家要关门了,乳鸽和牛肉你还要吗?”店家赶紧给楚峰装上熟食,单手往前一推,“一共五十一,你有移动支付吧?我们家不收现金哈。”
楚峰正觉得纳闷,一掏手机,这才发现胸牌掉出来了,瞬间明白了。
一家开在老人社区的熟食铺子不收现金,鬼才信呢,只是不收他给的现金罢了。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黑着脸付了钱,便走了出去。
这事不算是司空见惯也是稀松平常了,平常到他们殡仪馆的人中午都宁可带饭也不去周围的小餐馆吃、平常到他们夜里打车的时候司机取消单子的概率比别人都高了太多、平常到他们每一个人结婚的时候,和对方的家长说自己的职业都难以启齿……
楚峰拎着半袋子熟食,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心中憋着数不清的情绪。
今天他还被几个家属骂了,因为家属觉得他们殡仪馆偷换了骨灰,拿草木灰代替。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解释了多少遍,不管整个行业如何,他们殡仪馆从入炉到灭炉到取灰全程透明,根本不存在偷骨灰的问题。
但家属就是不信。
甚至还在遗体进炉子之前在口袋里放了一枚硬币,非说铲出来的骨灰里没有硬币,一定是殡仪馆偷了骨灰。
掰扯了半天,家属才终于不闹了。
而他在工作时对情绪不稳定的各路家属一直都很压抑,也就算了,但买个熟食也……
算了算了。
楚峰想到这一层,感觉腰更疼了。
昨天被王花工抻伤的胳膊都好了,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弯腰太多了,腰反而更疼了。
还挺奇怪的。
楚峰正一边揉着腰一边想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你没事吧?”
楚峰回头,见原来是自己的小儿子回来了,赶紧把手从腰上放下。
“没事的。”
楚孑自然不信。
他其实对自己刚刚这么自然地问出关切的话有些震惊。
昨晚去殡仪馆的时候,明明还不敢问的。
但刚刚看到父亲这样走路的样子,莫名地让想起了王花工今天离开时的样子,竟然脱口而出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帮您在挂号平台上约个号?”楚孑又问道。
“不用,真的不用,”楚峰大大咧咧一笑,“咱们做这行的,哪个不带点伤带点痛,都正常极了。”
“好吧。”楚孑也没有坚持。
“对了,儿子,说起这个,爸爸想问问你,”楚峰思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道,“你以后想进殡仪馆工作吗?”
昨天夜里楚孑缝合遗体的良好表现楚峰都听吴班长说过了。
自己的儿子确实是做殡仪的这块料,但要不要做殡仪……楚峰希望不要。
他承认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
作为殡仪馆的馆长,自然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从事殡葬行业。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这一行。
“呃,”楚孑内心也不知道答案,只能回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大明星,但现在你的梦想是什么,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楚峰见楚孑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个很矫情的问题。
楚孑想了一会,眼神也黯淡下来。
该怎么说他的梦想呢。
他其实想做一个有用的人,仅此而已。
如果还能一直学到不同的知识,就更好了。
楚峰还以为自己把儿子问倒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爸爸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任何梦想。”
楚孑失笑:“那现在呢?”
“现在……”楚峰忽然停下脚步,“现在爸爸的梦想就是你能平安健康的长大,以后想吃多少酥鱼就能买到多少。”
楚孑不明白父亲怎么会说出关于酥鱼的话,笑了一下。
楚峰也没绷住,不明白自己怎么说出了这么矫情的话,也笑了。
二人就这样笑着看着彼此。
而借着这点气氛,楚峰的一双大手方才轻轻落到了楚孑的肩膀上。
楚孑的肩膀明显抖动了一下,并不习惯别人这样触碰他。
但他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很快消失了。
“回家吧,你妈该等急了。”楚峰缩回手,向前走去。
“好。”楚孑赶忙跟上脚步。
傍晚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回家的人。
楚峰和楚孑走在人群当中,和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同。
楚孑看着步履匆匆的众人,又想起王花工和王昌。
王花工恐怕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和这千百户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快乐吧。
就连儿子去世之后,王花工都没太多时间悲伤,只想知道自己儿子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好人……
这可能就是一个父亲最后的最后的执念了。
可是他们现在却遇到了瓶颈,哪怕去了王昌的家、找到了他的妻子、拿到了他的手机,也一无所获。
“哎呦,现在这些手机可真是,”楚峰将手机举到了楚孑面前,“你看看,我们刚说完酥鱼,这外卖软件就开始给我推荐酥鱼了,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楚孑接过父亲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说道,“您得把麦克风之类的权限都关了……”
楚孑正点着屏幕,忽然视线一停
——他看到了手机里的[定位]功能。
然后,他赶忙拿出王花工交给他的王昌的手机,解锁之后,发现果然也有定位功能。
他点了进去。
王昌生前经常出没的位置就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楚孑打开手机的定位,发现幸好手机还保留了之前一周王昌经常去的几个地点。
能看出来,他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家里和茉莉花店。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点引起了楚孑的注意
——汇英中学。
这是璞兰市的一家不错的私立高中,楚孑上网查了一下,发现这里学费并不贵,可以说一般的工薪家庭都能负担的起普通班的费用,而且针对好学生还有不少奖学金的补贴,因此升学率一直很好。
所以,在璞兰市人的眼中,回应中学基本上和别的公立初高中没有区别,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这家高中是私立的。
可王昌去这里干什么?
如果是因为之前茉莉怀孕了,他要去这些学校提前看看,为未来的孩子做规划,倒也是勉强说得通。
可上周茉莉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王昌却仍然去过四次汇英中学,基本上是工作日的每天都会去了。
这已经显然超过了想去看看学校的范畴。
楚孑又想起来在王昌家里摆放的木工器具与绳子。
他的心里泛上了一些隐隐的担忧。
而想查清这件事,也只有一个方式了。
隔天一大早,楚孑就找到了王花工,说明了情况,二人当即决定去汇英中学门口看看。
而且汇英中学的地理位置极好,位于璞兰市城东的核心区外侧。
就像是所有城市一样,璞兰市的东侧新区的发展远好于西侧这种老城区。
城东这边汇集了璞兰市最大的商业区,号称西南小CBD,而且地铁站、车站、三甲医院甚至机场都离这里不远。
最关键的是,汇英中学虽然不在城东最繁华的商业区,但却距离城东的住宅区很近,可以说,这附近的有钱人家,如果不想送孩子在大学阶段就出国的话,最优的选择就是把孩子送进汇英中学。
所以汇英中学的学生构成,大部分其实家境不错,小部分是工薪家庭,还有极少数是成绩很好,拿着奖学金进来的学生。
这一点,从汇英中学门口停着的接送孩子们的车辆就能看出来。
二人来的时候,汇英中学已经开始早读了,所以周围都没什么学生了,只剩下些还没离开的家长。
而楚孑和王花工饶了一圈才发现,王昌生前总去的并非是学校的正门,而是西北方的侧门。
侧门并不大,旁边就是一条绵长的小巷。
楚孑和王花工在小巷里走了一圈,感官并不好。
与汇英中学堪称恢弘华丽的大门相比,这里就像是第二世界,满地都是烟头、小食品的包装袋和破旧的教科书。
几乎每个学校周围都会有个这样的巷子。
连环卫工人都感到头疼的巷子。
除此之外,楚孑和王花工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想到王昌之前总是黄昏才来,于是二人就在周围找了间咖啡店,坐着等。
白日里的咖啡厅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在安安静静地工作,显得楚孑和王花工像是两个异类。
“孩子啊,老陪我待着,耽不耽误你的正事啊?”王花工双手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现在放假,本身也没有什么正事,”楚孑笑道,“而且,帮您就是我的正事啊。”
“唉,谢谢你啊。”王花工露出一个苦笑,神色中充满了不好意思。
楚孑呷了一口咖啡,苦涩布满口腔。
很多人都觉得殡仪服务只结束于仪式之后。
但他看了很多资料,国外的许多殡仪馆都是会和社工合作,或是有自己的独立公益团体,不止会囊括临终关怀、死亡陪伴等等业务,还会负责遗物打包整理、失独老人陪伴等等事项。
一套完整的殡仪服务当然不仅仅是一个仪式那么简单。
毕竟,最理想化的状态之下,殡仪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生者平和的接受逝者离开。
这也是楚孑觉得,目前我国的殡葬行业可能缺乏的一部分。
当然了,道阻且长,这种变化也并非一蹴而就,只能一步一步来吧。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楚孑昨天刚在“读书救得了华国人”系统中学了一些关于死亡心理学和创伤疗愈的内容,于是给王花工做了一些简单的心理疏导和缓解情绪的游戏。
游戏虽然十分简单,但从没进行过任何一种形式的心理疏导的王花工却玩的很开心,甚至露出了笑容。
这不免又让楚孑心生感慨。
其实,他能看得出来,王花工虽然此刻没有显露太多的忧伤,其实是因为心中内疚的情绪占据了主导。
如果说所有的负面情绪中弥留时间最长的,内疚一定算是其中之一。
这些情绪到底该如何找到出口呢?只能靠时间吗?
这些是殡葬学课本中没有告诉他的,楚孑也并不确定。
时间终于到了下午。
这几乎就是王昌之前每天都来的时间了。
而这也是汇英中学开始放学的时间。
楚孑很快就看出来了,学生们穿着两种不同的校服,普通的灰色的代表的是普通班的衣服,而深蓝色的应该是汇英中学国际部的校服。
看着穿深蓝色衣服的孩子们浑身名牌的打扮以及轻松悠闲的气质,以及门口停着的准备接送的豪车,显然这就是汇英中学里最富贵的那帮人了。
而很快,楚孑和王花工的视线锁定了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孩子。
他个子很矮,看上去像是初一或者初二的学生,出了侧门之后鬼鬼祟祟地朝周围看了一圈,然后直接钻进了那条脏乱差的小巷之中。
紧接着,四五个穿着灰色校服的学生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也往小巷走去。
但这些人之中,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生,被所有人围在正中间,看上去颇为惶恐。
直觉告诉楚孑,这帮人显然不是什么好朋友。
于是,他和王花工也赶紧结了账,走去小巷。
没想到刚到小巷,就让他们看到了难以忘怀的场景。
寒冬腊月里,瘦瘦弱弱的小男生的外套被别人拿着,只穿着校服短袖站在寒风当中唱歌。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一首简单的儿童歌曲,被瘦弱的男生唱的声声断断,令人听了都感觉难受。
而围着他的几个男生,还有深蓝色校服的男孩,却笑得很开心。
这帮人显然没想到楚孑会出现在小巷旁边,还以为他是路过的路人,便都站了起来,把那个小男生挡在中间,朝他摆摆手:“快走快走!”
楚孑当即拨开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向里走去,厉声问道:“你们干嘛呢?”
深蓝色校服的小不点笑了一下,看上去颇有礼貌,“叔叔,我们和同学玩呢。”
“玩?”楚孑冷笑,“那你怎么不把外套脱了,和他一起玩啊?”
楚孑虽然一幅大人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止不住的颤抖。
因为这几个孩子的神色中,根本就没有一丝青少年的青春与活力。
反而特别像是那种已经经过社会千百次磨炼的虚伪与冷漠。
“叔叔,您都不知道,我们平时就是这么玩的,”小男孩又笑,问像那个瘦弱的男生,“花仔,是不是啊,你自己跟叔叔说,是不是你主动要求不穿外套的?”
叫花仔的小男孩已经冻得嘴唇都紫了,看向楚孑,眼神像是在求助,嘴上却说:“是的……叔叔……你快走吧……”
楚孑还没答话,王花工却心疼的不行了,问道:“孩子,你说实话啊,没事,我俩都在这呢。”
说着,王花工就脱下了宽大的外套,披在了花仔的肩上。
但他却没想到,这动作反而刺激到了花仔,花仔立即往前站了一步,将大衣抖落在地上,大喊一声:“我不冷!”
王花工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叔叔你看,花仔他真的不冷,”小男孩又道,“我劝你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楚孑冷冷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
“哎呀,我们老师说不能向陌生人透露名字呢,”小男孩眨眨眼,“您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还要找学校保卫处呢。”
旁边灰色校服的男生也搭腔:“就是啊叔叔,这本就不关你们事儿。”
“我们闹着玩呢。”
“花仔他都不觉得冷,您为什么要管我们呢?”
“这是我们的事,怎么这么多管闲事啊……”
几句话说的楚孑火气渐起。
但面对一帮还能享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小孩,楚孑也不能动手。
楚孑冷静片刻,站到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