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轩洞悉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算计。但他想不到任何办法破局。
看着这把枪,他面色狠戾,心脏却在颤抖。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玩味的笑容。他们乐于见到这种自相残杀的场面。今天这出戏只是为了逗狗。
“想要证明自己不是警察,可以,杀个人让我看看。”壮汉抖了抖手中的枪。
梅雨轩伸出手,眸色晦暗难辨。
瘦弱青年先他一步夺过枪,对准壮汉的眉心,厉声说道:“放了我们!”
梅雨轩闭了闭眼,脑海中回荡着两个字——完了!
枪里没有子弹!这是测试中的测试!今天他们都会死!
被黑洞洞的枪管瞄准脑门的壮汉颤巍巍地举起手,结结巴巴喊道,“别,别杀我!我,我害怕!”
周围那些壮汉用怪异的目光看过来。
瘦弱青年走近几步,把枪口狠狠戳到壮汉的太阳穴上,语气凶狠,“车钥匙给我!”
壮汉哆哆嗦嗦拿出车钥匙,哀求道,“别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中间还有个嫂子夜夜让我暖床。你杀了我,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好汉饶命!”
瘦弱青年握紧车钥匙,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他越听越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
梅雨轩暗自叹息,眼瞳里溢出杀意。
他们正在被这群犯罪分子戏耍。
“哈哈哈哈,看他这副傻样!哈哈哈!”
周围那些壮汉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被枪指着太阳穴的男人笑得最为猖狂。
“枪里没有子弹!以你这个智商,你是怎么考上警察学校的?”男人一边笑一边讥讽,然后抬起手,大大咧咧地握住枪管,叫嚣道,“来呀,开枪呀!让我听个响儿!”
周围的壮汉们笑得更为大声,一个个面露期待。
梅雨轩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紧张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不能呼吸。今天,他们都回不去了!
“谁说枪里没有子弹?”瘦小青年歪歪脑袋,抿抿唇角,笑容天真地问。
壮汉们挑衅道,“有没有子弹,你开一枪就知道了。”
“我说枪里有子弹,它就一定会有。”瘦小青年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血水和脑浆四处迸溅。
一具睁着双眼的尸体缓缓倒地,脸上残留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枪里明明没有子弹!
四周安静一瞬,然后就是四散奔逃的声音。
瘦小青年眼也不眨地扣动扳机,连连点射。
砰砰砰,砰砰砰……
他弹无虚发,一枪一个,宛如收割生命的阎罗。
梅雨轩已震惊到失语,却还能抽出一丝心神细数枪声有几道。一枪、两枪、三枪……瘦小青年足足开了二十几枪,五分钟不到就干掉了仓库里所有人。
可是,这种型号的枪最多只能装12发子弹!
见鬼了吗?梅雨轩恍恍惚惚地暗忖。
待他回神,瘦小青年已踏过横七竖八的尸体,缓缓来到他面前。青年弯下腰,左左右右地歪着脑袋,仔仔细细端详梅雨轩的脸。
他的眼瞳清澈如水,带着烂漫的天真和朝气。他的眼神好像在凝望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满是欣喜和怀恋。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梅雨轩不知道为什么,鼻头竟然有些酸,眼眶涌上一阵无法抑制的湿热。他把这种想哭的感觉错认为劫后余生的喜悦。
青年对着热腾腾的枪管吹了一口气,抿着唇角问道,“老大,我厉不厉害?”
老大?青年从来不这么叫自己。警局给他们编了代号,他们只会互称代号。
心中满是疑惑,梅雨轩却不由自主地点头,“厉害。”
青年伸出手,轻轻拍打梅雨轩的脑袋,笑着说道,“老大,再见。”
“什么?”梅雨轩愣了愣。
青年又拍拍他脑袋,嗓音带上一丝不舍,“没有好好跟你说再见是我的错。”
梅雨轩挣扎起来,心中涌上难以言说的焦急和难过。
青年半跪下去,闭上眼睛。梅雨轩连忙弯腰去解腿上的绳子。
“卧槽?这些人是我杀的?我刚才这么猛?”青年忽然站起身,恍恍惚惚地看着握在自己手中的枪。
他记得之前的一切,却又感觉如隔云端,十分虚幻。
“廖子?”梅雨轩抬起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咋了队长?咱还愣着干嘛,快跑啊!”青年晃晃手里的车钥匙,火急火燎地催促。
梅雨轩心下一沉,感觉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他没有时间深想,只能跟随青年快速离开。
越野车驶入夜色的时候,他回过头看看那座破败的仓库,总有种事情不该如此顺利的错觉。可是他们真的逃出来了。
越过边境,他们就能带着重要的情报回到祖国。等待他们的是恢复身份,步步高升。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梅雨轩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总觉得这里缺了一块。
数月之后,梅雨轩和瘦小青年穿着警服站在C位,与局里领导拍合影。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个勋章。
一群记者站在周围等待采访。镁光灯闪个不停。
越过人群,梅雨轩看见警局大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纵使见多识广,心智坚毅,梅雨轩依旧感觉到一阵心颤。
青年美得像穿透薄雾的晨曦,染着非主流的粉色头发,却半点不显怪异。他直直地看过来,歪歪脑袋,挥挥小手,抿抿唇角。
他雪白的脸颊显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笑容甜得像融化的奶油。
梅雨轩的视线完全无法从青年身上移开。强烈的熟悉感让他心脏狂跳。
青年忽然立正站好,举手行礼。
梅雨轩连忙立正,紧绷着手指行了一个最标准的举手礼。
青年放下手,歪歪脑袋,灿烂地笑了。他可能不知道,他朝气蓬勃的样子像滚烫的阳光,晒化了梅雨轩的心。
梅雨轩连忙把勋章和奖状交给搭档,穿过人群朝青年跑去。
然而只是一个错眼,站在门口的青年竟似空气一般消失。
梅雨轩猝然停步,旋转搜寻,心脏永远缺失了一块。满身荣耀、社会赞誉、大好仕途、与家人团聚,他好像得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是空的。
十四岁的邱诺坐在窗户外面的狭窄水泥台上,窗户里面是一间教室,同学们正在上课。
瑟瑟发抖的双腿悬在空中,下面是十几米的高度。一颗鸡蛋掉下去会摔碎,一个人掉下去会变成肉饼。
邱诺死死抓着水泥台,冷汗打湿后背。他竭力保持着平衡,无比僵硬地坐在原地。他告诫自己千万别乱动,否则就会掉下去摔死。
他听见老师在教室里问,“这个座位怎么是空的?哪个同学逃课了?”
邱诺红着眼眶默默在心里说道,“老师,我在这里。”
但他不敢发出声音。
一名男生笑嘻嘻地说道,“老师,邱诺逃课了。”
邱诺眼眶更红,委屈默语:“老师我没有。”
“怎么又逃课!”老师的声音里带着厌烦,故作怜悯地叹息,“明明有爹有妈,偏偏就没人管。离婚了也不能这样,唉……”
同学们窃笑起来。
邱诺的心仿佛被一刀捅穿,痛不可遏。他紧紧贴着墙壁,僵硬地坐着,脚下是十几米的高楼,却仿佛万丈深渊。
十一月的天气冷得刺骨。风吹过来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放开手,坠下去。
死了,教室里这些人会不会内疚?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幡然醒悟?
他很想知道。
爸爸,妈妈,你们谁来救救我?
砰!教室门被人踹开,发出巨响。邱诺吓得浑身一颤。谁来了?
他不敢探头去看。让老师发现他坐在窗户外面,他会被训斥,完了还会被全班男生暴打。他不想回忆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疼痛。
“你是谁?”
邱诺听见老师在询问。
“我是新来的教导主任。”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教导主任能染粉红色头发?”
“我说能就能。”
“你别进来,我给校长打电话问问。”
“你问,我找人。”
邱诺听见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一颗脑袋探出窗户,朝自己看来。
邱诺抬头与之对视,整个人都傻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一张脸,甜甜的梨涡抿在腮边。
“上来吧。”
邱诺哆哆嗦嗦的胳膊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他僵硬的身体被提了上去,安安全全地回到教室。他的脑袋被抚摸,然后整个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邱诺听见漂亮青年在自己耳边低语。他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对方,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
之后,全班男生都被叫了家长。邱诺坐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看着这些霸凌者被他们的父母甩耳光,抽嘴巴,拳打脚踢,责骂不休。
他的心里没有快意,因为他发现这些霸凌者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仇恨。
今天过后,他将迎来更残忍的对待。教导主任不可能像贴身保镖一样时时刻刻保护他。
他很害怕,可他又觉得温暖。父母接到电话都说没空过来,可是坐在教导主任身边,他却好像找到了比父母更坚实的后盾。
学生和家长陆续离开,办公室安静下来。
“邱诺,你一直都这么怂吗?你就不会反抗?”漂亮青年恨铁不成钢地问。
邱诺怂怂地摇头,“我,我打不过他们。打架会被退学的。”
漂亮青年翻看成绩单,唉声叹气,“数学32分,你怎么考的?我可以打你屁股吗?”
邱诺屁股一凉。
青年合上成绩单,捋起袖子,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他真的很想打屁股!
邱诺无语了。这人真的是教导主任?
“我错了!我明天就去报补习班!”邱诺连忙大喊。
漂亮青年啧了一声,颇有些扫兴地坐回老板椅。
嘟嘟嘟,门被敲响,一名长相痞气,身材高大的少年站在门口,嘴里嚼着口香糖。
“进来吧。”漂亮青年颔首。
少年走进来,眯着眼扫视邱诺。邱诺呆呆地看着对方,心里涌上强烈的熟悉感。
“邱诺,这是云子石。他是孤儿,以前在边城中学读书。我把他转过来,放在你们班。你带他去上课吧。以后他就是你的同桌。你平时多照顾他一下,他过得挺难的。”
漂亮青年看向云子石,说道,“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怂货。他经常被霸凌,你能帮就帮。你高中和大学的学费,我都打进这张卡里了,密码是六个八。拿去吧。”
青年甩出一张银行卡。
痞里痞气的少年拿起银行卡,吹了一声口哨,对呆呆傻傻的邱诺说道,“走吧小可怜,以后哥罩着你。”
“走吧走吧,我要忙了。”漂亮青年不耐烦地摆手。
邱诺跟着云子石往外走,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回头看去。
漂亮青年坐在办公桌后,笑着冲他摆手。冬日暖阳投下金光,将他照耀得十分虚幻。
邱诺心里一热,然后又是一空。不等他多想,云子石已搭着他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将他带走。
“欺负你的人都有谁?进教室之后你给我指一下。哥让他们吃屎。”
“你很厉害吗?”
“这么跟你说吧,整个孤儿院的人都为我打过架。”
“因为你太受欢迎,他们都想跟你玩?”
“不是,因为我太能挑拨离间。”
邱诺:“……”
“你们班的男生迟早也得为我打起来。”
邱诺:“……”
粉色头发的青年闭着眼睛聆听这些对话,嘴角微微勾起。在融融暖阳之中,他的身影缓缓消失。
一个小女孩推开门,探进去脑袋,小小声地问道,“臣晨哥哥,你能陪我玩吗?”
小男孩放下试卷,摇摇头,“不行。我还有几道题没做。”
小女孩委屈地瘪嘴,“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也不能玩吗?”
小男孩依旧摇头,英俊的小脸带着严肃的表情,“不行。爸爸说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我是臣家唯一的继承人,我责任很大。”
小女孩哼哼一声,转身跑走。
片刻后,门再次被推开,一颗小脑袋探进来,粉色头发十分醒目。
“臣晨哥哥,你能陪我玩吗?”同样的问话,不一样的是,这次询问的人是一个小男孩,声音很奶,梨涡很甜。
臣晨敛去眼中的不耐和冰冷,抬头看去,整个人像木头一般呆住。
好……好可爱!
他听见自己略带讨好的声音在恍惚的耳边响起,“你想玩什么?”
小男孩跑进书房, 绕过巨大的办公桌,来到臣晨身边。
臣晨连忙跳下椅子,用眼角余光看一看自己的穿着, 拉了拉略微有些褶皱的衣摆。
还好, 今天的他打扮得很帅气。
小男孩似乎也被他的帅气吸引, 绕着他不停转圈,小脑袋上下晃动, 打量个不停。
“我,我还没换礼服。”臣晨紧张地手心冒汗,解释道, “我穿上礼服更好看。你想看吗?”
“想看!”小男孩举起小胖手踊跃地回答, 笑容灿烂。他穿着纯白的小西装, 染着淡粉的头发, 浑身冒着奶油、花朵和蜂蜜混合而成的香气,仿佛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臣晨从小就是天之骄子,身世、长相、能力都很出众。但在此刻, 他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试探性地拉住小男孩的手,语带讨好,“那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好不好?”
掌心里的小手胖乎乎软绵绵, 馒头一般雪白的手背上有四个深陷的肉窝窝。臣晨忍不住捏了捏,心里打颤。
真的好可爱……哪儿哪儿都可爱。
两个小孩手拉手走在长廊里。
臣晨低声问道, “你是谁?”
小男孩歪歪脑袋,奶声奶气地说道, “我是小可爱。”
臣晨止不住地勾唇。小男孩咯咯咯地笑起来。
一名穿着奢华礼服的女人迎面走来, 拦住两人的去路, 催促道, “臣晨, 快跟妈妈去做造型,你爸爸过一会儿就来接我们。”
臣晨握紧小男孩的手,正想着该如何介绍自己新交的好朋友,女人却仿佛没看见现场多了一个陌生人,牵起臣晨的另一只手,快速向前走。
臣晨害怕小男孩跟不上,走到半路摔跤,连忙阻止,“妈妈你慢一点。”
其实他可以放开小男孩的手,但他舍不得。
小男孩紧紧拉着臣晨的手,小短腿捣腾得飞快,雪白脸颊上抿出两个快活的小梨涡,大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
他没有因为母亲的到来而胆怯或者逃开。臣晨转头看他,紧张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
两个小孩被女人带进卧室,一群造型师已经等候多时。
臣晨像个木偶人,不停被他们摆弄,一会儿做头发,一会儿换衣服,一会儿试鞋子。
小男孩捧着胖乎乎的脸蛋坐在一旁观看,大眼睛笑成月牙。
臣晨每隔几分钟就会回头看一看小男孩,心里总有种抓不住的紧张感。他早已发现,除了自己,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见对方的存在。
或许他一个不注意,小男孩就会消失不见。
“你今天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看见松松紧张了?”母亲笑着打趣。
“松松是谁?”臣晨飞快瞥了小男孩一眼。
小男孩笑着冲他挥手,小梨涡很甜。
母亲,“……松松就是谭松,穿公主裙的漂亮妹妹。如果一切顺利,她以后就是你的未婚妻。”
臣晨掀开窗帘,指着楼下的花园,“你说的是她吗?”
母亲垂头看去,戏谑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男孩跑到臣晨身边,小胖手抓住栏杆,也朝下面看去。
绿油油的草坪上,缤纷绚烂的花丛里,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踮起脚尖,亲了亲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的嘴。小男孩呆住,小女孩退后两步,歪了歪头,露出开心的笑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只可惜对象似乎搞错了。
母亲尴尬地咳了咳,改口道,“松松是客人,你今天要好好照顾她,这是礼数。未婚妻什么的都是妈妈在跟你开玩笑。你别当真。”
臣晨摇摇头,语气十分严肃,“妈妈,这话你应该对谭松的爸爸说。未婚妻什么的,他们家最好不要当真。”
小小的孩童板起脸的样子竟然十分威严。
母亲哈哈笑着,表情更加尴尬,“臣晨,你太老成了,妈妈都没见过你出糗的样子。欸,你怎么脸红了?”
母亲惊讶地睁大眼,只因她看见自己的儿子脸颊忽然涨红,脑袋隐隐冒烟,一副快要烧起来的模样。
“你在害羞吗?因为偷窥别人接吻?”母亲大感兴趣地追问。
臣晨连忙摇头,水润的眼眸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小男孩。
就在刚才,小男孩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他的嘴唇。果冻般的娇嫩触感,微微的一点温热,带着香气的唾液,都还残留在他的唇瓣上。
臣晨捂住胸口,害怕母亲和小男孩听见自己太过急促的心跳。今天是他的生日,而这个吻是最特别的礼物。
小男孩抿嘴偷笑。臣晨紧紧握着他的手,上扬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住。
“好了,别看了,我们继续做造型。”母亲放下窗帘。
几个造型师连忙围拢过来。
小男孩踮起脚尖,拿走梳妆台上的一个红色领结。臣晨在镜子前扣纽扣的时候,他把领结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满脸都是喜爱。
几名造型师离开衣帽间去找化妆包,母亲走到门外接电话。臣晨见四下无人,连忙把红色领结系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白色西装和红色领结很搭。你眼光真好。”他低声讨好。
小男孩哼哼两声,抬高下巴,骄傲的小表情可爱得要命。
臣晨忽然将他抱住,小声问道,“你是鬼吗?”
是鬼也没关系,只要能一直陪着他,怎样都好。
“你才是鬼!”小男孩不高兴地嘟嘴。
“好好好,我是鬼。我错了。”臣晨连忙道歉,不敢惹小男孩不开心。
数十分钟后,臣晨牵着小男孩的手爬上一辆豪车。他穿着黑西装,打着黑领结,小男孩穿着白西装,打着红领结。臣晨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情侣装,却觉得这样很配。
嘴角的偷笑还来不及藏起,臣晨看见那个名叫谭松的小女孩也被父亲塞进后排座。
“臣晨,你照顾一下松松。”父亲温声交代。
臣晨不愿答应。坐在他身边的小男孩不开心地哼哼,像只小猪。
臣晨这才露出一些笑容。
父亲以为他喜欢小女孩,便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女孩坐进车里,整理好蓬松的裙摆,举起手中的一只草编蚱蜢,炫耀道,“臣晨哥哥你看,这是雷昊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你没有吧?”
臣晨冷淡地撇开头。小女孩委屈地瘪瘪嘴。
粉色头发的小男孩忽然抓住臣晨的手,用自己湿漉漉的小嘴亲了亲臣晨热乎乎的掌心。
“小弟,我也送你一个礼物。”他奶声奶气地安慰。
这个礼物不花钱,甚至没有实体,但臣晨却把这点湿痕紧紧攒在手里,舍不得松开。他冷淡的表情像冰雪般融化,露出欢喜的笑容。
小女孩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豪车启动,渐渐加速。小男孩想看外面的风景,于是吭吭哧哧地爬到臣晨腿上。臣晨抱着小胖墩,手指头时不时卷一卷对方软软的粉毛,心里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他希望这一天能够慢点过去。
路上堵了一会儿车,宴会的时间快到了。司机暗暗焦急,踩下油门。左侧匝道忽然冲出一辆卡车。
小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臣晨连忙弯腰,试图把小男孩护在怀中。但小男孩的动作比他更快,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用自己胖乎乎的身体挡住了撞击带来的巨大伤害。
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么清晰,来自于小男孩的身体,臣晨的心恐惧到撕裂。
当撞击停止的时候,臣晨已经傻了。
小男孩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摸了摸他苍白的脸,小声安慰,“别怕别怕,我没事的。你动一动腿。”
臣晨的眼前满是鲜血,大脑已失去思考的能力。他恍恍惚惚地动了动腿。
然后他看见小男孩灿烂地笑了。
“小弟,你的腿没事,太好了。”
臣晨说不出话。
小男孩摆摆手,“小弟,再见。”
“不要!”臣晨猛地开口,嗓音发颤。
“小弟,再见。”小男孩摸摸他的脸,固执地说着再见。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臣晨焦躁混乱,语无伦次。只要一个名字,他就能再次找到这个人。
小男孩拍拍他的脑袋,认真说道,“我叫——”
臣晨紧张到呼吸停滞。
“我叫安全气囊。”小男孩狡黠一笑,染血的身体慢慢消失。
臣晨:“……”
悲伤的情绪被打断,失去的惶恐变成茫然。臣晨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小男孩,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别找了,他不是真实存在的。”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儒雅男人在纸上做着记录,抬眸瞥向对面,说道,“那个男孩只是你想象出来的朋友。当年你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产生了一些幻觉。”
“他一定是真的。”
一道痛苦的声音响起。
对面沙发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沮丧地坐着,轻轻摇头,垂落的发丝遮住他苍白的脸。
“你就当自己撞鬼了吧。不要再找了。如果那个小男孩还活着,凭臣家的实力,不可能十几年还找不到。”儒雅男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
身材高大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宛如神祇的脸。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神情中带着渴望和偏执。
“OK,OK,你愿意找那是你的事,没人会阻止你。”儒雅男人满脸无奈地摇头。
高大男人站起身,拿起搭放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匆匆离开。这场谈话让他极为不快。
走到外面长廊,几个保镖围上来,戒备地看着四周。
手机响了,高大男人接通电话。
“臣晨,松松刚做完阑尾炎手术。你今天不是也要去看心理医生吗?你在不在人民医院?在的话就去看看松松。她好歹是你的未婚妻。”
父亲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臣晨皱眉,“谁说她是我的未婚妻?”
父亲的语气充满不悦,“当年那场车祸,要不是松松扑到你身上保护你,你早就死了!松松因为你双腿瘫痪,照顾她是你一辈子的责任!”
臣晨压低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保护我的是安全气囊!你要我说多少遍?”
父亲,“那你要我说多少遍?当年我们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后排座的安全气囊根本就没打开!”
臣晨:“……我说的安全气囊不是那个安全气囊!”
父亲:“你说的那个安全气囊不要太荒谬!”
臣晨烦躁不堪地挂断电话。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表情阴沉难测。不知想到什么,他眸光一厉,转身朝住院部走去。
前方就是谭松的病房,一个皮肤黝黑,长相俊朗的男生推开门走出来,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臣晨与对方迎头碰上。
男生似乎认得臣晨,表情变得十分僵硬。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臣晨却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径直越过,推门而入。
男生狠狠咬牙,随后又得意地勾起唇角。
“雷昊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是舍不得我吗?”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伸长脖子看过来。
臣晨绕过玄关,淡淡开口,“是我。”
女孩尴尬地涨红了脸。
“你想跟我结婚吗?”臣晨走到病床边,用冷漠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
女孩思考良久,缓缓摇头,“不想。”
“我父亲觉得我亏欠了你,逼我一定要跟你结婚。当年是你救了我吗?如果是,那么无论你跟雷昊发展到什么程度,我都不会介意。我会娶你,一辈子对你负责。”
臣晨直勾勾地盯着女孩,不放过对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女孩脸色煞白,眸光闪烁。她才二十出头,又因为身体残疾一直被关在家里。她不懂得人心险恶,只在乎真情宝贵。
于是她很快就落入了臣晨设下的陷阱。
她坚定拒绝:“臣晨哥哥,我不要你负责!当年我父亲第一个赶到事故现场,他把我放在你怀里,说我救了你。”
女孩摇摇头,道出真相,“我爸爸撒谎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救我的人是谁?”臣晨近乎屏息地问。
女孩眨了眨泪湿的眼眸,想了想该如何措辞,终是咬着唇瓣说道,“那个男孩消失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有一头粉红色的头发,他比天使还要漂亮。救你的人是他。你没有精神病。你的幻觉是真的。”
臣晨放开呼吸,心脏跳得太快,牵扯出一阵剧痛。
他强忍着心中的激荡,哑声问道,“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你说的一切是真的吗?”
女孩点头,“我有。”
臣晨早已猜到。
他握紧双拳,语带压抑,“你把那个东西还给我!”
女孩被他狠戾的表情吓住,犹豫良久才打出一个电话。半小时后,谭家的佣人把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送到病房。
臣晨用微颤的手打开盒盖,眼眶泛上湿热的泪光。
一个小巧可爱的红色领结躺在盒子里,十几年过去,依旧侵染着奶油、花朵与蜂蜜的甜香。是真的。他的男孩真实存在。他的思念终于有了寄托。
一切都是真的……
臣晨关上盒盖,缓缓摇头,“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