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时的他一门心思想着要照顾萧亦淮,所以果断回绝了。
后来......
“被我说中了?”见唐执不吭声,封筑以为自己说对了:“阿执,我觉得和喜欢的人住一起没什麽,但你不能太顺着萧亦淮,挺多时候我觉得你喜欢他,多过喜欢你自己。”
他太了解唐执的性子了,唐执是柔软没有棱角的,像棉花,也像温泉,包容得过分,甚至还有点讨好人格。
这种性格对别人来说当然好,但自己容易吃亏。
唐执看向一脸操心的好友,忽然弯了弯眼睛,“我不会再围着他转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的,我刚刚还和一个剧组签了合约呢,过几天就去拍个青春校园剧。”
又重复了遍,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再围着他转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封筑愣住,他本来是靠在门框上的,现在站直了,还三步并两步走过来,把还在整理包包的唐执捋直了,“真的假的?你签了剧组?”
唐执:“真的,没骗你。”
“哎呦,没看出来啊,闷声干大事呢,不错不错。”封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什麽剧组,有名气不?”
唐执失笑,“剧组叫《那年盛夏》,拍的青春校园小甜剧,如果有名气,他们就不来学校淘人了。”
有名气的剧组是怎麽样的呢?是剧本刚刚备案,听到风声的各家就开始争角色了。
导演根本不用自己下场淘人,就有无数简历或推荐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来到他手里。
封筑轻啧了声,“剧组没名气怎麽了,多少爆剧的剧组一开始还不是破破烂烂。而且你之前还去蹭过表演系的课呢,也不算完全没基础,好好拍,说不定就火了。”
萧亦淮是学表演的,为了追人和陪男朋友,唐执在自己没课的时候,也蹭过些表演课。
唐执摇头:“表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说火了,我只求到时候我别拖剧组的后腿。”
“唐执!”封筑喊他全名。
引得唐执看过来后,封筑皱着眉头将他打量了遍,“是我的错觉吗,我怎麽觉得你颓废了很多,你最近是遇着什麽事了麽?”
以前的唐执也很内敛,却不会像现在这样下意识否定自己,现在的唐执让封筑觉得他在自卑。
唐执有些无措:“有吗?”
封筑语气小心道:“你奶奶没事吧?”
唐执:“她做完手术,康复得挺好的。”
“那就好。”封筑捶了一下唐执,“阿执放松点,你聪明又细心,一定能做得好的。”
以前在高中总是考全年级第一的人会笨吗?反正封筑不信。
唐执捂着被封筑捶了一拳的地方,却笑得很开心:“谢谢你封筑。”
他身边有过不少朋友,但后来不嫌弃他,还愿意和他当朋友的,就剩下封筑一个。
封筑看着唐执,依稀能看见他眉眼里曾经的清艳,“还跟我说谢谢,生分了哈。”
封筑佯装要打他,唐执背着包跑出门。
封筑探头对着外面喊:“等进了组把地址发给我,我有空就去探班。”
等下了,没应。
封筑又喊:“唐执你听见了没?”
他们宿舍在二楼,这时唐执已经跑到楼下去了,在楼下往上挥手呢,“听见了听见了。”
封筑靠在走廊栏杆上:“去吧,苟富贵勿相忘,等你火了记得带带我。”
从超市里出来,看着自己手上拎着的满满当当的菜,唐执抿了抿唇。
有点懊恼,又有点纠结。
不过转而又想,向APP借钱还要给利息呢,萧亦淮无息借钱给他,他买点菜回去自己也安心点。
其实封筑隐藏在话里的意思,他明白的。唐执也很清楚这些年他自己的性格有了变化。
他竭力想扭转回正道,让自己抬头挺胸,不再那麽畏缩和自卑。但那种变化是一点一点的、由经年打磨而成的,想要凭一朝一夕就完全改掉,唐执同样知道不大可能。
不过没什麽,慢慢来就是了。他想,他这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套小二室的公寓唐执不是第一次来,他的指纹早就录进去了。
“滴。”
唐执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萧亦淮斜靠在沙发一角,两条大长腿随意地伸着,他手里拿着一叠A4纸订成的本子,以他后来对萧亦淮的了解,那是剧本。
回想起来,大四下学期萧亦淮确实开始演戏了。
港海电影学院的副校长是他的大姨,他家在这个圈很是有资源的,加上萧亦淮专业成绩本来就很优秀,在大二时就已经有人想找他拍戏,只不过当时的萧亦淮以学艺不精、还没到能去接戏的水平给拒绝了。
厚积薄发,上天会厚爱那些有准备的人。就如萧亦淮,他出演的第一部古装正剧就小红了,哪怕他在里面演的不是男主。
开门声已听到许久,但一直没听见脚步声,沙发上的萧亦淮有点奇怪,于是抬头看。
就看见唐执站在玄关那里愣愣的,目光好像落在他身上,也好像不是,不知道在想什麽。
“站那儿做什麽?”长眉微挑,萧亦淮放下剧本往那边去。
“没什麽。”唐执移开眼:“你刚做完手术,现在只能吃半流食,我今晚给你做个鸡丝粥吧。”
萧亦淮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家里你是大厨,你说了算。”
这公寓的厨房就小小一个,当初萧亦淮买下时只看了座向和卧室空间,根本就没想过会在厨房开火,现在两个一米八往上的成年人进厨房,尤其是唐执还有点微胖,显得空间更小了。
“你出去吧。”等萧亦淮放下东西,唐执就开始赶人。
萧亦淮眯了眯眼睛,忽然上前一步,唐执下意识地退后,他身后是大理石竈台,腰被抵着,退无可退。
萧亦淮比唐执要高出六厘米,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执闪躲的眼,“唐执,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这问题问出来,萧亦淮也觉得古怪,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但第六感就是让他这麽问了。
“......没有。”唐执否认。
萧亦淮本来撑在竈台上的手往上抬了抬,落在唐执的腰上:“有什麽困难要说出来,几十年后或许朋友会走散,亲人也会不在,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唐执眼底掠过悲哀。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但七年以后,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和他一直在一起的人,却和别人大清早从酒店里出来,脖子上还有痕迹。
唐执垂下眼睛,低低地嗯了声。
萧亦淮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在外面等你。”
唐执心不在焉地炖着粥,又做了两个下饭的小菜。
萧亦淮伤口疼,没吃得太快,唐执先吃完,他回了自己房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最底下拿出一张纸。
华国虽起草了同性婚姻法,但还没有通过,国内没办法登记结婚,他们最后去了荷兰登记。
别的国家的结婚证不像华国的小红本,它就是普普通通一张纸。
一纸证明,往后共度余生。
以往看着这张结婚证,唐执心里是甜蜜是激动是雀跃,然而重来一次,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这个想法并非现在才有,却是在这一刻无比的清晰。
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了,不要再当萧亦淮的影子,不要再围着他转。
他想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想往后别人再提起他,第一反应是“唐执”,而不是“萧亦淮的谁谁谁”。
在唐执的照顾下,本来就年轻力壮的萧亦淮很快好了大半。
第五天的一大早,萧亦淮就出门了,他今天要去片场,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门不久,他以为会待在家里,又或者去学校图书馆的唐执也出门了。
“学长早啊!吃早餐了没?”宋予潮和唐执打招呼。
唐执笑了笑:“早上好,我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行,那咱们进入正题。”宋予潮进入助理角色了,把两个本子递给唐执,“这是学长你角色的剧本,这个是整个故事的剧本。张导说你之前没拍过戏,所以会把你的戏份排在稍后面些,让你先看看别人怎麽演。”
唐执道着谢接过。
一般来说,剧本是有两份的。
一份是只有演员单个角色的本子,也就是凡是涉及该角色的场景的剧本。
另一份是全的,也就是整个故事的脉络大纲,每个角色的人物关系和发展都会涉及。
唐执找了张凳子坐下,然后先打开了第二份全景剧本。
宋予潮眉梢微扬。
很多没什麽追求的演员,又或者只求赚快钱的流量明星,都是只看第一份剧本。能扫好自家门前雪就不错了,哪有闲情雅致管别人。
宋予潮坐在唐执旁边,唐执是小角色,他是小角色的助理,现在没他们什麽事。
闲来无事,宋予潮拿出手机来玩。只是玩着玩着,他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好像在偷偷吸鼻子,宋予潮下意识往那边看。
他身旁的人似乎看剧本看得入了迷,鼻子红红的,眼尾也红红的,直长如扇的眼睫被泪水打湿,有些粘连在一起,显得愈发的浓黑。
宋予潮不可思议,脱口而出一句“学长,你是不是有什麽哭包属性在身上”,只是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被惊醒的唐执看了过来。
第6章 第6根铁柱
之前唐执会接下这个角色,完全是因为他想赚钱。他欠了好多好多钱,有信用卡的,有那些借钱app的,也有萧亦淮的。
答应李继的时候,唐执只想着能赚到钱就好。
然而唐执没想到,他接到的这个角色竟然这麽贴他,甚至连以前的一些遭遇也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
《那年盛夏》主打的青春校园小甜剧,但“甜”的是男女主,而不是那些暗恋男主或者女主的配角。
或许是华国起草了同性婚姻法,嗅到风声的编剧组在这部校园小甜剧里大胆地加了同性感情线。就如唐执饰演的朱青松。
好吧,其实也不算很大胆,因为这是一条隐线。
朱青松因为小时候被老一辈胡吃海喝地养着,导致高中抽条期也没瘦下来。但这不妨碍朱青松和很多少男少女一样,在这个容易情窦初开的年纪有好感对象。
他认出班级里最帅气的那个男生、也就是班里的班草,是他小时候的邻居。
朱青松是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因为爸妈常年不出现,被周围的孩子瞧不起和各种欺负。
祝正谦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一个人赶跑了所有欺负朱青松的小孩子,跟朱青松玩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此后祝正谦没有再出现过,因为他只是来小姑家探亲,并不是常住那里,然而这抹儿童时的光却照进了那时孤僻的朱青松的心里。
高二时祝正谦从别的学校转学过来,在这个新同学踏进班里的第一刻,朱青松就认出他了。
帅气幽默,成绩好,开朗阳光,新同学很快得到了所有同学和老师的喜欢,其中包括已不如孩童时孤僻、但还是有些沉默的朱青松。
祝正谦是那麽的耀眼,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会看他,无论是球场上还是考场里,他都是常胜将军。
大家讨论着这轮灼灼的红日,又有谁会在意地上仰望红日的蝼蚁呢?
唐执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去机场接萧亦淮的飞机,机场里到处都是萧亦淮的粉丝。
她们从五湖四海来,眉飞色舞的聊着萧亦淮,头上带着印有“萧”字的发箍,有的手上还举着灯牌。
她们光鲜亮丽,崇拜的人也耀眼夺目,而他穿着宽大肥肿的衣服,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那天的最后是怎麽样的呢?
最后他没有见到萧亦淮,一个人回去了,记不清为什麽没去见萧亦淮了,唐执只记得他离开机场时,在停车场的石缝里看见一朵从缝隙里长出的小野花。
和他当时主动追求萧亦淮相同又不同,朱青松喜欢祝正谦是内敛沉默的喜欢。
篮球赛时远远的看,看女主程滢希给祝正谦递水。晚修时,坐在前面的朱青松拿着题目向坐在他后面的祝正谦请教。
哪怕是这种讲题的短暂时光,都让朱青松快乐。
有人说暗恋是一杯苦酒,苦酒入喉,其中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
朱青松没有勇气,又或者太过有自知之明了,他知道自己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知道自己配不上,所以选择和意中人保持距离。
他看着祝正谦和程滢希情愫暗生,看着他们一起变得越来越好,看着他们相约考上同一所大学。
他既是一个沉默的暗恋者,也是一个注定和主角没有结果的旁观者。
故事的后来,男女主在大学相遇,全剧终。而这个故事的配角甚至没有交代清楚。
“学长,你是不是有什麽哭包属性在身上?”
唐执被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热泪盈眶,他看着宋予潮惊愕的眼,顿时窘迫得厉害。
最近两次落泪,都恰好被宋予潮看到了,对方还低他一级,平时都喊他学长呢。
唐执不敢眨眼,他感觉他一眨眼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机智如我,幸好我吸取上次教训,带了包纸巾。”实际上是他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准备齐全。
“谢谢。”唐执接过纸巾。
在抬手擦眼泪时,长睫往下压,宋予潮看见那晶莹的泪珠终于落下。
眼尾晕了红,上眼睑的小红痣更加鲜明,有种惊心的秾艶,却因那双眼清澈见底,不沾半点媚俗。
十分独特的气质,以至于宋予潮有一瞬间只记得那双眼睛,丝毫不觉得他的外形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潮哥,导演喊你和唐执过去。”季全志拿着卷成筒状的剧本过来。
季全志也进这个剧组了,他演的是男三号陈卫,性格逗比,在剧中明恋女主程滢希,在追爱的过程中闹出挺多笑话。
“站那儿,你先别过来。”宋予潮止住他。
季全志虽然疑惑,但还是停下了,“潮哥怎麽了?”
唐执忙擦干净眼睛,又揉揉鼻子:“我好了。”
准备起来时被宋予潮拽住,“我看看。”
唐执挺不好意思地低头:“真的好了。学弟,刚刚的事,你能不能当做没看见......”
后面越说越小声。
“过河拆桥?没想到学长你是这样的学长。”宋予潮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执,后者避开他的眼神。
“没有过河拆桥。”唐执还挺认真的回答这问题。
那边的季全志听见了,“什麽过河拆桥?你们在说什麽,能告诉我吗?”
谁那麽牛逼,居然敢拆他潮哥的桥。
宋予潮没好气,“这麽八卦,你不去做探子真是国家的损失。”
季全志:“潮哥,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唐执这时再次起身,“导演那边还在等,我先过去了。”
无论是网络剧电视剧,还是电影,拍摄的时候都不会按观众观看的顺序拍的。一律按场景拍,这个场景发生过哪一幕戏,一次性拍完,拍完再换场,这样能最大程度的节约经费。
张导拿着喇叭在喊:“都过来,吉时准备到了。”
不管是大剧组还是小剧组,都有这麽一个让导演和投资方觉得必不可少的的东西,那就是——
开机仪式。
要拜神上香,祈求拍摄顺利,也祈求剧红红火火。
《那年盛夏》的导演张导入圈挺多年了,以往都是拍悬疑片的,但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不对,每拍一部扑街一部,正面的名气没有,负面的倒是挺出名。
吓跑过不少投资方,拉到的投资也在逐年下降,据说这次是一个山城的煤老板心血来潮投资了两百万。
出演男主祝正谦的任锋,和出演女主程滢希的容佩佩都是港海电影学院已毕业一年的学生,两人是签了公司的,但都处于公司最底层,艰难地挣扎在温饱在线。
总的来说,整个剧组从上到下全都是糊咖。
但即便如此,张导还是很认真地在办开机仪式。红布铺桌上,大香炉放上头,等到吉时就从导演开始,然后按咖位去拜一拜再上香。
上完香可以从制片那里拿一个写有“开机大吉”的红包。唐执也拿了一个,红包很长,但捏着很薄,纯粹是个意头。
张导:“咱们先拍内景,内景拍完再去港海附属大学拍外景。”
内景就是课室办公室的景,这两个场地已经装点好了,课室后面粘贴光荣榜,黑板上甚至画了黑板报,桌子椅子摆好,收来的旧课本也垒在桌上。
张导拍拍手:“第一场戏,男主祝正谦转学过来,先到办公室报到。这场戏不难,任锋你加把劲,千万别NG。”
一开头就NG,意头就不好。
唐执拿了张小马扎坐着看,手里拿着笔和剧本。
宋予潮在旁边看着他,看他认认真真地做笔记,顿觉有趣。环顾整个剧组,就他像小学生一样笨拙,哪怕这场戏与他无关。
唐执在旁边看了一天多的戏,等到第二天晚上有他戏份了。
拍摄的是高中校园,所有演员都换上了高中的蓝白校服。唐执也换上了,慢吞吞的把领口扣子全部扣上。
顺了顺衣服后,唐执拿了两只不同色的中性笔,走到宋予潮跟前,有些不好意思笑笑:“学弟,能不能帮我个忙?”
“行啊!”宋予潮一口答应,“学长是渴了不?”
唐执却摇头,然后将手里的笔塞给他,“我想麻烦你帮我在后背衣服上点划一些笔痕,位置要偏上一点,划多一点。”
宋予潮稍顿。
这时唐执已经转过去,背对他了:“朱青松坐在祝正谦的前面,我想他肯定会经常挨着祝正谦的桌子。”
暗恋一个人是什麽心情呢?
大概会想看着他,看不到就偷偷触碰和这个人有关的所有东西,然后独自回味。
宋予潮画好笔痕后,唐执道了谢,听见张导拿着喇叭在喊,忙应了声。
张导拍了拍唐执的肩膀:“你第一次拍戏,待会儿放松点,想像自己在高中,想像任锋是你有好感的对象就行了。”
唐执不知想到什麽,重重点头。
宋予潮站在侧边,他看着唐执点头,又看着他快步往里面走,等他坐下,微微伏案,单薄的蓝白校服被他的脊背撑起,上面的笔痕更清晰了几分。
难以引人注目,但一旦注意到了,会惊讶的发现满满都是细节,一如他这个人。
第7章 第7根铁柱
这是一场夜戏,拍的是晚修临近下课时,朱青松拿题目请教祝正谦,下课铃声响起,男主去逗女主。
张导:“全世界stand by!”
在掌机和录音相继回应后,张导中气十足地道:“Action!”
像是按下了一个神奇的按钮,课室里刷刷地响起写字和翻书的声音。墙上的挂钟安静地走着,还有三分钟就结束第二节晚修课了。
朱青松侧了一下头,先用眼角余光去瞄身后的男生,见对方正在转笔,迟疑了下,到底拿着卷子转身。
“谦哥,你有时间麽,我......我这题不太懂。”他怯生生的,有点不确定,眼神定定地看着面前人,在对方抬头时又立马落在卷子上。
这一幕用了两台机同时拍摄,张导坐在摄像头后,刚好那台机子正对着唐执,看到唐执转过来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不由坐直了些。
祝正谦很热心,朱青松来问他,他就答应帮忙看。
祝正谦成绩优异,看完后很快有了解题思路,他将卷子再转了九十度,让朱青松不至于倒着看题。
“这题其实不难,只要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把这个整体切割开以后就清晰很多了,这两个角可证是相等的......”祝正谦点了点,想找铅笔,但发现自己桌上没有。
微胖的男生迅速回过头,抓起桌上的铅笔就转过去,在递过去时,两人的指尖碰了一下。
朱青松下意识蜷缩手指,慌忙压下眼睫,只敢看着面前的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祝正谦全部讲完时刚好下课铃声响了。
“会了吗?”
“会了,谢谢谦哥。”
祝正谦点点头,拿了水杯就往外走,在经过程滢希时停住,很轻地拉了下她的马尾辫,“需要打水不?我捎上你的瓶子。”
程滢希笑应。
朱青松一直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两人的交互。
头上的吊扇在旋转,光影被微不可见地切割,男生眼睫浓密,眼瞳漆黑,像一片悄无声息涌动的潮。他安静地待在位置上,沾染不上半分下课的喧嚣,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周边格格不入。
他在戏里看其他人,有人在戏外看他。
有那麽一瞬间,宋予潮以为唐执喜欢极了任锋。不然他一个非表演专业的、且还没毕业的学生,怎麽能将喜欢演得那麽真实。
真实到让人感同身受的悲伤。
“卡!非常好,过!”张导兴奋地喊。
这场戏的重点是唐执,而且还是唐执真正意义的首场戏,所以导演喊了过以后,任锋第一反应是去看唐执。
目光触不及防的对上,他被那双还似泛着潮的眼睛震住,被里面浓烈的情绪钉在原地。
任锋竟一时半会没能说出什麽。
唐执缓缓垂下眼睛。
“唐执,你小子很不错!”张导特地从机位后面过来,撸了一把唐执的头发:“你真不是表演系的学生?”
唐执摇摇头,眼睛还是垂着的,只肯给人看上眼睑的那颗殷红小痣。
张导又拍拍他肩膀:“你是有天赋的,好好干,说不准以后能有作为。”
唐执苦笑:“张导您谬赞了,我没有您说得那麽好。”
刚刚他不过是将萧亦淮带入了祝正谦。
张导轻啧了声:“所有高段位的演员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容易共情,也就是容易入戏。你小子怎麽就不信我眼光呢?”
副导演在旁边轻咳,他和张导也算老搭档了,相互知道对方什麽底细。
拍一部扑街一部,要不是身上有点玄学气运在,怎麽着都奇怪的能拿到投资,他们早就没戏导了。自己什麽眼光没数吗?还敢这麽跟人家小年轻说。
不管怎麽样,唐执还是弯起了眼睛,认认真真和张导道谢。
他想,演戏原来不单单可以赚钱,还可以获得别人的善意和肯定。
真好,他喜欢演戏了。
现在的唐执不知道,这部《那年盛夏》播出以后,他这一部分的戏,尤其是眼神戏被很多up主特地剪了出来,放进各种合集里。
《别再将内敛和面瘫搞混了》
《同是暗恋,有的拍手叫绝,有的令人想自戳双目》
《大胆开麦,请娱乐圈按这些标准来卷》
而在这些视频里,每到唐执的画面,总会有大批量弹幕掠过。
[啊啊啊,他的眼神在拉丝!我好像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千言万语,是那种绝望的无声的爱!]
[什麽是爱在心口难开,这就是!呜呜呜,我就是这个眼神垂直入坑的,现在已经在坑底养老了(盖好我的小被叽)]
[最开始看到这里,我真的一度以为唐执是喜欢任锋的,不然怎麽能演出这种自卑的喜欢。]
[考古考到这里,以前的哥哥有点小胖胖,不过还是很可爱啊,像一颗软软的白棉花糖,想捏一捏。]
......
宋予潮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根棒棒糖,“学长,吃糖不?”
唐执摇头,但棒棒糖已经塞过来了,宋予潮又变出另一根棒棒糖,不过这次是自己吃:“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心情好了,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谢谢。”唐执低头看了看,最后还是吃的。
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很清新,宋予潮说得没错,甜食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唐执弯了弯眼睛。
宋予潮看着他。
唐执还穿着蓝白校服,他正是青春好年纪,化妆师只给唐执遮了下黑眼圈,其他都没动。青春水嫩,眼尾弯起的弧度像极了灿烂四月天里的桃花瓣,铺着一层柔和的光。
没了眼底那份沉甸甸的苦涩和自卑,他整个人轻快不少。
“学长这样就挺好。”宋予潮忽然说。
唐执不解,“嗯?”
宋予潮笑笑,不再说话。
唐执演的不是主角,所以戏份并不多,这一场拍完就没了,下一场是男女主课间的对手戏。
唐执坐着他的小马扎在旁边观摩,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现在不早了,他拍的是夜戏,后面没他个人特写了,“学弟,你要不也先回去,明天周一呢。”
宋予潮扬眉,“学长你要回去了?”
唐执说不是。
宋予潮把棒棒糖挪到腮帮子的另一边,一本正经:“你都没走,我一个助理走什麽,我来当助理是认真的,你可以说我不专业,但不能侮辱我专注的工作态度。”
唐执拿他没辙。
最后两人一起和剧组熬到了淩晨一点。
场地是租来的,每多租一天,就多算一天的钱,用张导的话来说就是“经费在燃烧”。所以拍摄一旦开始,都是日夜赶工。
《那年盛夏》这个剧组还有点良心,没熬得太晚,淩晨一点就收工了。
“今天就到这里,各位辛苦了,明天七点半到片场,早餐给各位准备好了哈,大家别迟到。”张导拿着大喇叭。
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散场。
唐执也困了,他平时作息很正常,一般十一点就睡。
“唐执。”
才走两步,唐执好像听见有人喊他,又听了一下,确认没错,他疑惑转身,发现竟然是任锋。
虽然不是直系学长,但好歹是同校的,唐执喊他学长,“任学长。”
他有点迷茫,不知道对方喊他做什麽。他不是主动的人,明明之前和任锋都只是点头之交。
“你是要回学校吗?”任锋问。
唐执不明所以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