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来没带锄头,只带了一把长铁锨,背上竹筐里除了麻袋、药粉以外,还有一把卡蛇的木叉,以及一根顶端绑了布套的木棍。
遇到挣扎厉害的蛇,木叉叉不住的话,要是来不及拍死,得先把蛇头直接套上蒙住,万一是毒蛇,性子又烈的话,没咬到人也会把毒液喷出来,有布套挡着,危险会降低许多。
他听人说过,捕蛇人有各种工具家伙,比他手里这几样更靠谱些,但一切东西的使用,都要眼疾手快胆大心细,他没指着能抓多少活的,要是有不对,直接抄铁锨全部拍死就好。
而最需要担心的,是毒蛇冷不丁会喷毒液,胆子再怎么大,都得谨慎些。
遇到辨别不出来的洞口,只能挖几下。
寻寻觅觅半天,蛇洞没找到,倒是叫他挖到个兔子洞。
意识到是兔子洞后,裴厌立马抬头,目光在山坡周围扫视一圈,发现一簇枯草晃动,他眼睛很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灰毛影子,心里道一声可惜的同时,抬脚就迈了出去。
两只野兔被撵的乱窜,山坡崎岖难走还有各种树木枯草绊脚,对人很不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倒受伤,却十分利于它们逃跑。
意识到追不上,裴厌停下脚步,自己没忍住笑了下,转身回去,捡起地上的长铁锨和竹筐继续往山坡上走。
都说狡兔三窟,兔子窝常常有两个以上的洞口,一旦受惊,就会从另外的洞口跑掉。
今天他一个人上山,没有能帮忙的人手,自然不好抓,要是多两个人,找到所有兔子洞后提前守好堵住,再用烟熏,多半都能抓住。
村里一些老少爷们会用这一招抓野兔,带上狗就更好抓,只要让狗守在留出来的洞口,等野兔子受惊逃出来,狗撵上就是一口。
之前顾兰瑜顾兰兴几个还喊他一起,只是那几天忙,没法撂下家里的活。
裴厌边走边想,下回来还是把弹弓带上,说不定能再挖到兔子洞。
“汪汪汪——”
灰灰和灰仔冲着角落里的麻袋不断吠叫,在看见里面长条状蜿蜒的东西动了以后,叫声更厉害了。
大黑耳朵尖尖竖起,尾巴一动不动,警惕地看向麻袋。
许是天性直觉,知道麻袋里的东西有危险,三只狗哪怕去年见过抓回来的毒蛇,依旧没放下戒心。
顾兰时只敢在十几步之外看一眼装蛇的麻袋,就算知道里面的毒蛇能卖很多钱,胆子也大不了。
这和毒蝎不一样,蝎子小,没有毒蛇那么危险,壮壮胆气就抓到了,况且用的还是筷子,不必上手。
“天晚了,明天再去镇上。”裴厌洗干净手起身,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虽然没有抓到兔子,但后边运气好,一连挖了两个蛇洞,其中有两条金环一条蝮蛇,一条就能卖到五两,可惜有一条金环被他拍死了,不知道价钱如何,最起码,活着的两条毒蛇,十两银子有了。
去年也是这样,三条毒蛇蛇胆占了大头,去年见过这场面,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喜形于色。
让他这样高兴的,则是因为麻袋里一条粗壮的五步蛇,还活着。
按去年在药铺打听的,冬天的蛇胆质量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这条五步毒蛇又如此粗壮,想来该是条雄蛇,蛇胆自然要大一些,价钱绝对在八两银子以上了。
要说雄蛇雌蛇,其实也能辨认,只是这条五步蛇性子凶烈,他捉的时候很谨慎,和毒蛇游斗了一番后才得手,活着才好卖钱,不至于为了辨认公母,再去卡着七寸冒险。
顾兰时把布巾递给他擦手,点头道:“嗯,不着急。”
他看一眼墙角的麻袋,袋口虽然扎紧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说:“今晚让大黑睡在堂屋,万一蛇跑出来,从什么缝儿里溜进屋子,狗肯定比咱们发现得早”
裴厌笑了下,麻袋他检查过了,口扎的很紧,袋子也没有破烂漏洞,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见顾兰时害怕,他把布巾搭在木架上,说:“好,等会儿吃了饭,我把狗窝里的麻袋取出来。”
天冷了,晚上直接让狗睡在地上太凉,有麻袋垫着会暖和些。
顾兰时稍稍放心,去灶房端了饭出来。
两人坐下吃饭,包子外皮烤的焦黄,咬一口脆脆的,见疙瘩汤里有豆腐丁子,裴厌端起碗先喝一口,说:“去买豆腐了?”
顾兰时咽下嘴里的包子,点头道:“嗯,你走了我坐不住,回去转了转,正好娘要去买豆腐,我就跟着一起去了,买了六块回来,够吃好几天的。”
“明天去镇上,要买什么吗?”裴厌问道。明儿是去卖蛇,顾兰时肯定不会跟着。
想了一下,顾兰时说:“肉上回在杀猪匠那里买了,没什么要买的……对了,明天把香油罐子提上,回来打半罐子香油,回来一人蒸碗鸡蛋羹吃。”
“好。”裴厌答应道,又说:“不急,你慢慢想,还买什么再说。”
“嗯。”顾兰时咬一口烤包子,心思先落在饭菜上。
吃过饭以后,裴厌想起那条五步蛇,难掩心中兴奋,有心想把五步蛇单独装进一个麻袋。
只是这样一来,得先把麻袋解开,里头还有其他活着的毒蛇,在院里乱窜的话,顾兰时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再看一眼平时猴急毛躁的灰灰和灰仔,它俩还真有可能上嘴去咬毒蛇,于是歇了这个心思,五步蛇长得最大,毒性也烈,只有它咬其他蛇的份儿。
半上午,太阳暖和些了,裴厌套了驴车出门。
顾兰时提着针线篮子和他一起进了村,见自家门开着,他和裴厌说一声就进去了,没有站在门口送,车上有半麻袋长蛇,他是能避就避。
“兰哥儿,我看姑爷过去了。”苗秋莲正巧提了椅子往院里走,打算坐院里晒晒太阳,抬头见看见顾兰时走进来。
顾兰时笑着说:“嗯,去趟镇上。”
“做什么去?”苗秋莲没事,闲问了一句。
不好在亲娘面前扯谎,顾兰时走近以后,声音略低了些,说:“昨天上山抓了几条蛇,去药铺里卖。”
他说着,自己往堂屋走去拿椅子,又道:“顺便,再打一斤香油回来。”
“香油?”苗秋莲被这两个字提醒,连忙起身去灶房,说道:“快喊住姑爷,家里也没香油了,正好,让他捎上。”
顾兰时跑着出了门,一看裴厌没走出多远,在后面喊道:“裴厌!”
驴车停下,裴厌回头,问道:“怎么了?”
苗秋莲跑出来,不等顾兰时开口,她一边快步疾走过去,一边笑着说:“嗐,没什么要紧的,听兰时说你去镇上,前几天就要说打一斤半斤,家里忙,没顾上。”
裴厌让毛驴停在原地,自己三两步过来,接过苗秋莲手里的罐子,笑道:“知道了岳母,要多少?”
苗秋莲想了下,说:“半斤,算了,打上一斤,吃久一点。”
“好。”裴厌答应着,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道一声转身就走了。
见裴厌走远,苗秋莲在孙家门口说闲话,顾兰时自己先进了院子,竹哥儿一边勾鞋一边从屋里出来。
他笑道:“这时候才起?这么懒。”
竹哥儿帮他把椅子拎出来,说:“哪有,我早就起了,刚才觉得冷,就上炕去做,听见你声音,这不又出来了。”
“外头有太阳呢,晒一晒。”顾兰时提起放在地上的针线篮子,坐下后又问:“霜儿好些了?”
“全好了,早起说想回娘家一趟,狗儿哥就赶车带她回去了。”竹哥儿高举两条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放下后轻吐一口气,比刚才精神多了。
“没个正形,叫人看见不像样子。”顾兰时笑骂一句。
“这不是在家里,谁能看见。”竹哥儿满不在乎。
顾兰时拿起给裴厌做的鞋底,问道:“爹呢,串门子去了?”
“嗯,都出去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在谁家。”竹哥儿见他干活,自己也去屋里取了针线。
“补手帕?”顾兰时看一眼,顺嘴问道。
“嗯,昨天抱柴火,帕子拿着手里,不小心被柴火勾住,挂扯了。”竹哥儿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搓了搓线头,对准针孔,很快就穿了进去。
太阳好,许多人家门前都坐了人,他娘始终没回来,偶尔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大笑声。
他俩在家说一阵子闲话,没一会儿,外头刘桂花几个妇人夫郎凑在一起,商量着要跳大绳,人少了没劲,于是呼朋唤友。
邻里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往这边瞅,刘桂花从家里拿了一根很长的麻绳,商量了一番,决定轮换着抡大绳,她和刘娥先来。
甩着胳膊把麻绳抡圆,“啪啪”打在地面,年轻夫郎和媳妇脸皮薄,你推我搡,都不敢头一个进去,有汉子往这边看呢。
抡大绳费力气呢,刘桂花笑骂道:“嗐,往后退做什么,一个个上不了台面,快,进去!”
方金凤最近没做媒,在家闲着,一看大伙儿都不去,她心痒,干脆往前头挤了挤,笑道:“都怕丢了老脸,既如此,那我先来,省得你们害臊。”
她说着,头跟着大绳抡起的速度点了两下,瞅准机会,一下子就跳了进去,随着大绳一下下落地起跳。
其他人看见领头的,不再互相推扯了,苗秋莲本来在不远处跟人说闲话,一看这动静,也赶忙跑来。
麻绳抡打在地上,不免带起尘土,但没人在意,大伙儿高高兴兴玩耍。
连看了一阵子的老少汉子也心痒,他们不好随便凑过来,另起了一摊子,在一处空旷地也跳起大绳。
顾兰时和竹哥儿见外面那么热闹,出来看了一会儿,见汉子都聚在村子那边,互不打搅,一前一后跟着进去跳。
有人脚下没来得及,绊住了绳子,大伙儿都要惋惜一声,随后换了抡绳子的两个人继续玩。
像这样的玩耍,人多更热闹,前面的跳几下就出去,后面的跟着进来,就算有不想出去一直跳的,见大伙儿都如此,就不好意思占着位儿。
甭管平时交情怎么样,至少眼下没什么矛盾,就算有互相看不惯的,互不搭理就是了,旁人都忙着找乐子,自然也顾不上这些弯弯绕。
即便大人,一旦没什么顾忌玩起来,时辰同样过得很快。
顾兰时刚从大绳底下跳出来,后背都是热汗,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裴厌牵着毛驴回来了。
和村里人玩高兴是高兴,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苗秋莲在另一边和人说话,忙得什么似的,他扭头拉着竹哥儿往家门口那边走。
等裴厌到跟前后,取了板车上的香油罐子递来,说:“打好了,一斤。”
顾兰时接过,又递给竹哥儿,叮嘱道:“回去放好,等会儿记得跟娘说香油打回来了。”
“好,知道了。”竹哥儿脸蛋红扑扑,他惦记着玩儿,提了香油罐子就往院里走。
因前面在抡大绳,毛驴有点害怕,裴厌摸了摸毛驴前额,牵着它避开人群,沿着路边边往前走。
苗秋莲这才看见他俩,哎呦一声拍一下手,从人堆里出来,说:“姑爷回来了,我都没看见,如今香油多少钱一斤?”
裴厌看一眼顾兰时,说:“贵了,七十文。”
苗秋莲一模怀里,却没装荷包,笑道:“等会儿让竹哥儿送过去。”
“不用,一点香油。”裴厌推了推,他不打算要这钱,毕竟顾兰时亲爹娘,孝敬些东西是应该的。
“兰时他娘,快。”
有人招呼她跳进去,苗秋莲连忙又往那边走:“等闲了我再过去啊。”
见她这么忙,顾兰时笑一下,说:“行行。”
身后大绳“啪啪”打在地上,毛驴脚下快了点,他俩没有喝止,跟着一起快步出了村。
走远之后,后头说笑声依旧,但小了很多,毛驴这才平静下来。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钱爹娘肯定会给,他俩最不爱占别人便宜,尤其小辈,七十文呢,你不用想别的,这也没什么,你不好接钱,我来就是。”
相处这么久,裴厌大概知道岳丈岳母什么性子,只得点点头:“嗯。”
顾兰时心里其实有点着急,还是压下了,周围没有人,但哪有在外头算银钱的,更不好掏出来,等回家以后,关上屋门,就能慢慢数。
两人心照不宣,脸上都挂着笑意。
和顾兰时的着急不同,裴厌步伐轻松,这下一架织布机子和一间房屋的钱有了,还大有富余。
狗儿叫猪儿哼,房里的人乐开怀。
炕褥上,裴厌把沉甸甸的钱袋倒了个底朝天,所有碎银子都落在眼前,他捡走散在其中的铜板放在旁边。
每次去镇上无论做什么,顾兰时都会给他带二三十文,出门在外要是没钱,心里哪能踏实。
今天出去要打香油,因价钱会浮动,就多带了些。
他笑着把整银碎银都往顾兰时那边推,说:“一共二十三两七钱,五步蛇最贵,十两,活的金环和蝮蛇一条价值五两,死了的一条金环只有二两。”
二十三两,比去年还多。
顾兰时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有点发直,好久没挣过这么大一笔钱了,他摸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在手里摸来摸去。
裴厌忍不住说道:“其他蛇没有那么名贵,死蛇药铺的人直接剖了,按掏出来的蛇胆算钱,大的三钱,有两个,小的二钱,只有一个,还有一条掏出来后是水胆,无法入药,人家不要,咱们也用不上,就扔了。”
“另外还有三条活蛇,一条按三钱卖的,跟去年价一样。”
他说着,把另外一块五两的整银又放进顾兰时手里,又道:“大头是二十二两,剩下那些一共一两七钱。”
他俩可以说做了两年卖菜卖鸡蛋的小生意了,算这点账很容易,不过这会儿,顾兰时因为太高兴,根本算不过来。
听裴厌把账算的明明白白,他干脆也不想了,手里整整十两银子,沉甸甸的。
至于炕上那些,全是一些碎银,大大小小,一两的也有,五钱的也有,都是绞下来的,不像整锭银子这么圆润漂亮。
裴厌又说道:“称的时候我都看过了,药铺又是老铺子,断不会做那种坑蒙拐骗的事。”
“嗯。”顾兰时对他很放心,抬眼笑盈盈的。
“卖了蛇,我才去打香油,出门时只带了九十文,就拿了卖蛇的一钱碎银出来,两斤油一百四十文,还剩下五十个铜板。”裴厌老实交代道。
顾兰时开口:“那这些就是二十三两六钱。”
“嗯。”裴厌点头。
“怪道是富贵险中求。”顾兰时看着银子叹道,一年种菜卖鸡蛋比起这些,只是小钱。
他很快又自己想通,小钱怎么了,要不是靠种这些菜养这些母鸡,他俩一年的吃穿用度还不知在哪里,一年间辛苦些,除了揽住自家的吃喝,还能小赚一点。
大钱也好小钱也罢,都得攥住,不能见了大的就把小的抛在脑后,小钱才更安稳呢。
听他感叹完,裴厌笑着开口:“二十两,也不是什么大富贵大冒险,过几天我再去转转,看能不能再抓几条。”
再爱财,顾兰时也是清醒的,说:“我看还是多歇歇,养足了精神头再说,抓一回蛇不容易,毒蛇性子又烈,要万分小心,如此,自然耗神,可不能大意。”
他知道裴厌想多赚钱,只能换个法子劝劝,他俩如今养猪养母鸡顺了,到年底能挣十几两呢,其实日子是不愁的。
“嗯。”裴厌笑着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见他脸颊因刚才跳大绳,白里透红,这会儿热意还未消散,没忍住又摸了几下脸蛋,他手很轻,没有掐或用力,又怕白天顾兰时害羞,很快就收了手。
把手里的银锭放下,顾兰时目光黏在银子上,有些恋恋不舍,说:“这会儿没事,咱俩先把要花的钱拨出来,余下的全都放好。”
裴厌笑了下,开口:“织布机子三两。”
顾兰时拿起大的银块,问道:“这是一两的?”
裴厌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应该是。”
把这一块碎银放在旁边,顾兰时又拿起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说:“这俩应该都是一钱的。”
他应道:“嗯,称的时候一起放在戥子盘上,不过伙计说了,这几天药铺里收的碎银,小的都是一钱,没有更低的。”
很快,顾兰时把织布机的三两放好,又抬头问道:“盖一间屋子,黄泥木料咱们是自己弄,还是找人买?”
“自己弄,到时候只算起屋子的工钱和盘炕钱。”裴厌想了一下,思索着说:“只有一间屋子,盖得快,工钱贵不到哪里去,这样,先按一两拨出来,怎么都够了。”
顾兰时照着他的话放出来一两,还和织布机的分开了。
之前做衣裳鞋子剩下的边角布料都没扔,他做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钱袋,随便使,这样分开的话,到时候取钱也方便。
“还剩十九两六钱。”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再差四钱,就是二十两。”
他一说,裴厌就起身到炕尾开箱子,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钱袋,里头是近来卖鸡蛋卖猪的钱,有好几两呢,还只是碎银,串好的铜板串子都没拿出来。
“这就够了。”把四钱碎银放进去,裴厌又勒紧手里的钱袋口子。
刚要提议数数最近赚的钱,就听见外头狗叫,紧接着竹哥儿的声音响起,来送香油钱了,顾兰时只得作罢。
“来了!”他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炕上的钱交给裴厌收拾。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的家底从没动过,今天又凑够二十两,最起码,攒下四十两了。
在心里略微一算,顾兰时脚步轻快无比,还有三头猪没卖呢。
越想越高兴,他几乎都要哼小曲儿了。
天碧蓝蓝的,风也小,是少有的好天气。
镇外陈三儿看车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很好,平时他独自也能忙的开,今日家里老小都过来帮着揽客看车。
顾兰时和方红花等在路边,裴厌给了五文钱拿了半块木牌,过来后三人才一起往镇口那边走。
今年入冬后头一回来逛大集,小老太太很高兴。
正逢初五集会,但和过年前的大集会不同,眼下还没那么热闹,摊子没有摆到镇外来,都在镇子里面的街道上。
今天人挺多的,因是上午,多半人刚赶到镇上,因此进镇的人多,出去的人少。
街上各种摊子按路排开,吆喝声此起彼伏。
狐裘貂衣,锦缎布匹,陶盆瓦罐酱醋油茶,干果山货活羊活鹿活野禽,各种东西叫人眼花缭乱。
方红花在几头拴着的羊面前站定,瞅了几下说:“这不像家养的,像是山里的野羊,兰哥儿,厌小子,快来看。”
斜对面卖鸟笼子的摊前,顾兰时脚步停下,有的鸟笼里还关了鸟儿,在里面蹦跳着,时而低头喝水。
裴厌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附近的摊位,最后落在隔了一段距离的茶叶摊子。
心想家里都是自家上山采的野茶,平时还好,过年时来了亲戚,总该弄点好茶叶待客。
他俩来往的亲戚也就顾家人,再没有其他,弄一点好茶也是应该的。
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方红花在喊,两人都收回目光,往卖羊的那边走。
卖羊的是个老头,正蹲在那里抽烟,听见方红花的话,他放下烟杆子,一看这三人就知道,只是来瞧热闹,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招呼,但嘴里闲不住,说:“是野羊,逮住以后在家里养的,也能说是家养的。”
“原是这样,我说呢,长得不一样。”方红花咂咂嘴,又道:“个头还不小呢。”
羊肉本就贵,更别说一整头羊,不过虽然买不起,但一会儿他们就要去吃羊肉了。
早上裴厌闲着没事,算算日子初五了,镇上有大集,就跟顾兰时商量,出门逛逛,逛完顺便在镇上吃顿饭,之前往来福酒楼送东西,和吴厨子闲聊时,得知楼里入冬后卖羊肉羊汤还有什么羊杂碎汤羊蹄子。
吴升文虽然言语中有几分自豪和吹嘘,但裴厌常常来宁水镇,也听过一耳朵,来福酒楼做的羊肉,不膻不腥,当属一手绝活。
天冷时吃一碗羊肉羊汤,浑身都暖和热乎,镇上不少人都好来福酒楼这一口,这也是酒楼冬天生意一直不错的原因。
同春酒馆虽然小,但能开好几年,而且名头也渐渐起来,同样是因有一手硬菜出名,炖大肘子那叫一个香而不腻,汁多嫩软,肥香脂厚,吃到最后盘子里剩下的肉汁也要用暄软热乎的白馒头蘸掉,馒头吸了肉汁,油香油香的。
这两样都是肉菜,价钱肯定要贵些。
今天来镇上,主要是想尝尝羊肉,羊肉平时不怎么吃,自然比大肘子更吸引人。
补碗匠腿上垫一块厚布,低头又是拉钻弓又是用小锤敲,摊前不少人拿着碗抱着坛,都是来修补的。
再往前走,茶叶摊和山货摊中间,还有个磨铜镜的,同样有好几个人抱着铜镜在等待。
方红花看见磨镜匠,说道:“我那个铜镜也有些花了,老是没见磨镜子的来,可惜这回出门时给忘了。”
因是裴厌临时起意,在祖宅门口喊她的时候,出门就有点着急,只记得带荷包。
顾兰时笑着说:“阿奶,下回再赶着大集来,我也要磨磨铜镜。”
磨镜匠、补碗匠和货郎一样,都会走街串巷,乡下也去,赶上了就不用往镇上跑。
裴厌在茶叶摊前问价,因茶叶多,他随手抓了一小把低头轻闻,摊主很殷勤,说这是南边来的好茶,又抓了一小把别的茶叶递过来,让他都看看闻闻,看喜欢哪个。
顾兰时和方红花过来,茶叶香气和别的东西不一样,闻着感觉很舒服,即便是干茶,这么多的量,站在跟前也是能闻到的。
“要买茶?”他问道。
裴厌把手里的一小把茶叶倒回去,在摊主的示意下,又看了看另外一种,说:“嗯,家里只有粗茶,也换换口。”
一听价钱,顾兰时没言语,贵是贵,但他俩刚赚了一笔,犒劳犒劳也是应该的,少买点就行。
最后裴厌要了两种茶,一样浓的一样淡的,各自称了一钱银子的,包起来不算太多,但足够尝鲜待客了。
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看到卖秤杆的,顾兰时一下子停住脚,转头说道:“要不买一杆大秤,称猪称粮食有的使,还有戥子。”
戥子最常用来称银钱,上回卖了蛇,那么多碎银都是靠他俩用手掂掂,虽然大差不差,可有了戥子到底方便。
“好。”裴厌点点头,上前拿起一杆大秤先看东西。
摊主听见他俩的话,知道生意来了,笑着在旁边说自己的东西都好,又拿起小戥子递给方红花,让她细瞅瞅。
不一会儿,再往前走,裴厌手里就多了一杆大秤和一杆戥子。
今天太阳挺好的,随着人流逛这么一阵子,三人身上都热起来,甚至出了薄汗。
顾兰时转头看向方红花:“阿奶,饿不饿?要不咱们这就去吃饭。”
方红花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乐呵呵点头:“好。”
于是裴厌就领着他俩往来福酒楼方向走,路上经过一些食摊饭馆,今天有大集,人多,无论小摊还是馆子,老板伙计都卖力吆喝,见吃饭的人多,脸上笑意更是不断。
来福酒楼也是如此,裴厌和伙计认识,三人被引到一个空桌前坐下,伙计取下肩上布给擦了擦桌子,又给翻碗倒热茶,问想吃什么。
裴厌开口道:“三碗羊肉汤。”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见旁边桌吃完了,连忙撤下碗碟,端起往后厨走。
“阿奶,还想吃什么?”裴厌问道。
方红花下过馆子,大点的酒楼也吃过,一进来没有半分怯场,知道酒楼里的东西贵,她笑着摆摆手:“又不是弥勒佛,肚子能有多大?吃一碗羊汤就足够了。”
旁边桌子被另一个伙计引了人来,三个汉子坐下后,要的也是羊肉汤,和他们一样,一人一碗。
进来才多久,就新坐下好三四桌人,一半都是要羊肉汤的,可见生意有多好。
裴厌转头看看已经吃上的桌,心想头一回带夫郎和阿奶来酒楼吃饭,还是要一两道菜。
正打算问伙计都有什么菜,不想刚才领他们进来的伙计刘二泉端了一碟小菜来,直接放在他们桌上。
见裴厌不解,刘二泉咧嘴笑一下,说:“掌柜的要我送来,小菜而已,掌柜的说了,尽管吃。”
他说完,裴厌就看见从后厨出来的酒楼掌柜金有福,见有人喊结账,掌柜的连忙应声,于是裴厌一拱手,算是谢过。
掌柜的看见,笑着回了一礼便去忙了。
在镇上做生意,光有名气是不行的,金有福为人厚道,向来不会轻看人,哪怕是打杂小工,在附近名声很好。
刘二泉进灶房报菜名时,顺嘴和吴厨子说那三碗是裴厌几个要的,金有福听见,就让送一碟小菜过去,都是熟人,一碟小菜又值不了几个钱。
“别说,怪不得人家生意好呢。”方红花叹道。
“是。”裴厌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先递给他俩,让尝尝外面的小菜如何。
顾兰时夹了一筷子,认出是切成丝的菘菜叶,他尝一口,清脆爽口,偏酸。还带一点点微辣,确实和家里的不一样。
“可真好吃。”方红花吃完满口赞叹,这送的东西不用花钱,自然是怎么吃都香甜。
很快,刘二泉用盘端来了三碗羊肉汤,各自还有一块烙饼,好就着汤吃,放下最后一碗后,他朝裴厌使个眼色,见裴厌微微点头,就笑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裴厌用筷子一翻碗底,见羊肉片子很实在,他听人说过,来福酒楼的羊肉汤量很足很实在,但碗里的这些明显超过了心中所想,再抬头略一看旁边桌,心里更明白了。
顾兰时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汤香浓而不膻,下肚后很是滋润,他刚放下碗,想捞一片肉尝尝,桌子底下,腿忽然被轻轻撞了下,他疑惑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