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良久的沉默之后,“阿停”才神态不明地开了口:“你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一切的经历,真的完全只是因为自己疯了吗?”
“当然,想还是想过的。”池停的视线在对方的身上逡巡,一点一点地,像是在审视一件与自己密切相关的艺术品,“但是,谁让你在这场梦里面留下了一个最为致命的线索呢。”
“阿停”脱口而出:“什么?”
“规则。”池停缓缓地眨了下眼,“服用药片可以让时间顺利前行,停止服药却只是沦陷在循环当中停滞不前,多次的尝试之后,永远都是同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终究失笑:“你不觉得这样的规则太具有逻辑性了吗……要知道,真正疯子脑海中的世界,可从来没有这么多的规律可言。这个副本里面最关键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为了让里面的人相信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而去做出的那些设定,多少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呢。”
“阿停”沉声:“所以前面几天你才会反复地……”
“利用药片测试时间推进的规律,从而彻底确定判断。”池停说着,重新站直了身子,这样垂眸看着跟前的这面镜子,笑意消失之后只留下了情绪浅淡的凝视,“那么,交心的时间应该可以到这里正式结束了吧。虽然这种通过镜子跟另外一个自己交流的过程充满了诡异与新奇,但是比起这些,我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恐怕,不适合跟你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阿停对吧,乖孩子,既然已经找到你了,那么也是不是该,替我来开一下‘门’了?”
周围的整个梦境空间已经彻底扭曲,此时此刻除了面前桌子上的这面镜子,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处在一片混乱的其他维度当中。
这样的提议下,“阿停”原本难看的脸色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如果我拒绝呢,那你又打算要怎么做?你也已经说了,这里最重要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所有的一切本来都是源自于梦,随时都可以被彻底推翻。在这里,也没有人可以强制要求‘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哗——!”地一声巨响,不等话落,整个镜面随着落下的一记重拳彻底地破裂成了万千碎片。
跌下的细小镜面顷刻间被吞没在了脚底下的那片深邃黑暗当中,“阿停”的整个面容也随之彻底裂开,微微一愣之后笑得愈发欢快:“放弃吧,你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威胁到我。”
“理解,你是我深处的意识,我当然不可能动得了你。”池停缓然靠近,随意地拆下了一片摇摇欲坠的镜面碎片,用指尖轻轻地抚了抚上面锋利的切面,“但是换个角度来想,我,不一样也等同是你吗。这样一来的话,如果……”
他忽然转过了镜片的方向,用锋利的尖片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缓声继续问道:“如果我死了的话,你是不是,也一样不再存在了?”
“阿停”的眸色微微一深:“你可以尽管试试。”
一片无声的氛围当中,所有的紧张感觉仿佛在瞬间拉到了极限。
镜里镜外的两人遥遥地对峙着,镜片锋利的尖锐只要稍微往前一步,就可以直接贯穿池停的咽喉。
一点一点地靠近,眼见着,彻底地贴上了肌肤,隐约间已经渗出了隐约的血迹。
再往前……
与“咔嚓”的断裂声一起传来的,是池停彻底忍耐不住的笑声:“当然,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想要再从这里出去,除非我死。”
他笑了很久,终于有些累了,才将弯曲的腰缓缓地重新立直了起来,眉梢弯弯地看着与镜面一并碎裂出的万千个自己:“但是呢……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
随着话音的落下,周围一片扭曲的世界顷刻间再次发生了天旋地转的变化。
无形当中,仿佛由池停的脚底下为中心,无数的画面奔涌而出,渐渐地以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速度构造成了现实。
《丢丢丢手绢》中的兔绅士带着小女孩围在圆桌旁边准备午餐,《失落的宝藏》泉水广场中央的钟楼里传来了遥远的钟声……
他们所处的地方也渐渐地被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所覆盖,短短的瞬间已经置身在了当初《爱心公寓》与出一辙的套房当中,甚至于刚刚池媛曾经站过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高挑熟悉的身影,楼越刃系着围裙笑容可掬地在那朝着这边招手:“亲爱的,该吃我准备的爱心早餐了~!”
“阿停”脸上的所有表情已经只化为了不可置信:“不……你,你怎么可能能够做到……”
“为什么不可能?”池停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还心情不错地走到“楼越刃”跟前,叉起一片爱心吐司送到嘴边缓缓地咬了一口,“不管是来这里后看到的兔绅士,还是那些跟曾经经历的那些副本相关的所有线索,一切本来就都是出自于我的思维深处。”
“当时之所以能够出现在那里,本来就不是因为你想,而是因为——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没办法彻底掌控我的思想,对吧?”
稍稍填了一点肚子,加上再次看到了楼越刃,让池停的表情看起来也略微愉悦,“所以,换个角度来说,既然我们现在处在的是我的思维当中,那么在这片梦境世界当中,只要拥有足够的理智去掌控意念,所有的一切都本该在我的掌控之中,包括那扇,从这里离开的门。”
池停将手中的叉子重新放回了盘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面退去。
在这样后退的过程中,可以看到一闪黑色的传送门,悄无声息地在后方的不远处缓然开启。
“想要从这里离开,要找的原本就不是你,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祂’。”
说话期间,池停的半个身子已经不知不觉间被门里的黑暗所笼罩,似乎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对了,其实我能够坚信以前的那些记忆绝对不可能是出自幻觉,还有一个非常主要的原因。”
碎裂的镜子中,无数个“阿停”直勾勾地盯着他,同时发出的声音前前后后、层层叠叠地钻入了耳中:“什么原因?”
池停随手一指:“因为,他。”
那个方向,可以看到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楼越刃”依旧还站在那里,后面的话语随着池停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门里,而被拉地一片悠长:“我不可能臆想出这样的一位男朋友,因为如果不是出于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我的理想型……绝对不可能会是这款。所以所有的那些记忆都只可能是真的,正是这些命定的邂逅,才会让我对这样的楼越刃无法抗拒。”
哗啦啦——!
当那扇门彻底关上的瞬间,最后的那一刻,落入池停耳中的是镜片彻底碎裂剥落的声音。
这个源自于他自身潜意识的梦境世界,随着他的离开也终于彻底崩塌了。
而此时此刻,池停的注意也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熟悉的失重感涌上,但是这一次失去意识之前,他并没有接收到之前结束副本后的那一串统计信息。
很显然,这个副本确实跟他们以前在无限世界里所接触到的有着很大的不同。
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在告诉池停,或许在这扇门背后,才是他真正要去的那个地方。
一切,还没有结束。
浑浑噩噩之间,池停可以感受到自己身处在一片非常柔软的环境当中。
睁开眼后先落入视野的是一片模糊迷蒙的景象,等稍稍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什么东西的包裹当中。
这是从副本当中出来了?
但是很显然,这一次他并没有回到圣域。
池停伸出手去,随着他狠狠一扯。
并没有想象中的遭受阻拦,外面笼罩着的薄层就这样在触碰上的瞬间轻若无物地消散了开去。
面前的视野豁然开阔,这才让池停留意到自己此时居然是悬浮在半空中,当即在下坠的过程中调整了一下姿势,最终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触及地面的瞬间朝周围震开了隐约的气流,抬头时,池停的瞳孔随着面前震撼的场面微微地张开了几分。
由无数传导线般的炫彩光纤所密集交织的巨树上,悬挂着一颗颗散发着绚烂光芒的“果实”。
薄薄的皮层下可以依稀辨识出蜷缩在里面的人类的身影,安详、宁静地在那里,放眼看去宛若一场极度盛大的孕育。
巨大的树木高耸入顶,像是直勾勾地插入了最上方的一片虚无当中。
流光溢彩之下,不断变幻的光泽从根部传出,顷刻间流转遍树身的每一个角落。
极度强烈的视觉效果直白且震撼,而很显然,相比之下无比渺小地站立在这棵巨树跟前的池停,就在不久之前,也不过只是这上面的其中一颗“果实”而已。
只能说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即便是池停,依稀间也只记得从剩余进入终极副本之前到眼下刚刚离开的片段,至于中间所度过的那么多天的时日,就仿佛真的做了一场梦一样,浑浑噩噩地,能够记得的也只有那依稀模糊的轮廓。
而眼前那些身处“果实”当中的其他人,显然依旧还沉浸在那个属于他们的梦境世界当中。
原来,这就是终极副本的真正面目吗。
每个人所进入的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独一无二的梦境世界,他们就是这个副本背后的那个设计者,要想从这个以他们为神的世界中离开,唯一的方式就是直面真正的自己。
可惜,不是每个人的心灵都能够如此强大。
池停曾经进入到楼越刃的记忆当中,此时此刻的情景也渐渐地跟那些曾经见过的画面开始重合。
很显然楼越刃来过这里,这里确实是终极副本背后的世界。
但是唯一让池停感到有些疑惑的是,不是说从第一世界开始至今,曾经只有楼越刃进到过这个终结副本当中吗?那为什么,在这颗大概可以称之为“树”的存在之上,还会存在着这么多的“果实”呢?
不知道曙光其他人有没有从梦境中离开,池停试图去寻找熟悉的身影,可惜这棵“树”太过枝繁叶茂,最终还是打消了这样近似于大海捞针的念头。
他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可以清晰地记得,最初的时候那个方向并排竖立着一排一模一样的门,但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内,已经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最后一扇。
这个时候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那里,随着他视线投去的瞬间,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就像是在邀请他的到来。
对此池停只是微微一笑,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迈开了脚步,神态平静地走了过去。
门的背后一片漆黑,随着他推入的动作,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这一点倒是出乎意料的接地气。
然而就当池停跨过门的那一瞬间,原本整片黑暗的世界仿佛彻底地明亮了起来。
就在正对面的地方,原本背对着他的椅子缓缓地转了过来。
身影修长的男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直勾勾地对上了池停的视线,面带微笑:“欢迎来到织梦地,终于等到你了,阿停。”
这无疑是一张令池停感到非常陌生的脸,但却曾经出现在楼越刃的回忆当中。
短暂的沉默后,池停开口:“七号。”
“我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叫我,齐修。”这样说着,七号已经从椅子前站了起来,稳步朝着池停走了过去,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当然,如果你更喜欢我的那张脸,我愿意为了你……”
“不用了,不管是你的哪张脸,都没有长在我的审美上。”不等话音落下,池停已经语调无波地接下了话,他定定地看着已经来到他跟前的这个男人,问道,“所以,这里就是这个无限世界的核心吗。通过终极副本的试炼就可以彻底解脱,这个说法,其实是真的?”
然而,七号显然并不想就这样跳过这个话题:“不在你的审美上,你是想说,单论长相的话你还是更喜欢楼越刃的这张脸吗?其实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一样可以把他的那张脸给,弄过来。”
在这样的视线之下,池停不由笑了一声,不答反问:“这个话题有意义吗?”
“我觉得很有意义。”七号说着,但到底还是在池停毫无情绪的神态间耷拉了一下眼皮,没再继续,“好吧,接你之前的那个问题。就像你所看到的这样,这里,确实是这个无限世界的核心。只不过,到底能不能从无限世界中彻底离开,一切估计还是需要看我们的心情。”
池停了然:“所以说,当初的楼越刃就是一个倒霉鬼了。”
七号对于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但是显然对于池停这样开口闭口都是楼越刃的行为感到不太愉快:“不要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阿停,从召唤你进入到这个无限世界开始,我就已经在这里等待你了。而现在,终于让我等到了你的到来。我们现在需要谈的是未来的事情,相信我,从始至终只有我才懂得,到底什么才是你最需要的。”
池停迅速地捕捉到了话里的细节。
所以说,他来到无限世界这件事,从始至终也都是出自于这个人的手笔。
回忆起之间《末日塔防》中的经历,池停不由地笑出了声:“等了这么久,听起来还真是充满信任,只不过你最初所等的,恐怕未必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吧。”
对于这样的揶揄,七号依旧神态无波:“只要进入到终极副本,普通的梦境世界根本不可能将你困住,而即便你在最后的冲刺中彻底地留在了《末日塔防》里,我也依旧会将你带来这里。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所等待的那一个,从来都只是你。阿停,从始至终来到我的身边才是你最终的归宿。”
他缓缓地退了两步,微微地举起双臂,向池停展示自己身后的一切:“其实看到这一切的那一刻你就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只有我,才能给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池停缓缓抬眸:“是的,这些,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如果说外面的那棵巨树顶部所链接的是高不见顶的无尽苍穹,那么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落入视野中的则是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浩繁空间。
一片接一片的虚拟屏幕前前后后地浮现在半空中,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在这样的画面当中有无数正在进行着的副本,有各个小世界中来来往往的人影,也有圣域各个角落或安逸或急切的玩家们……从第1世界开始逐步分割到最新的第13世界,再往旁边短暂的断层,俨然是在为未来的第14世界进行孵化。
一个一个数不尽的屏幕上面缓缓看去,没有人知道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人在“上面”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们,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就有不少镜头随着副本里的团灭而彻底切断了,但是紧接着又开始亮起了新的画面,又有新的副本正式启动着。
时隐时暗的屏幕中,映衬出的是一个个狼狈求生的身影,哭喊挣扎,极度难堪。
而在另外一个角落,一个个未彻底搭建而成的副本鳞次栉比地错落着,安静地等待着属于他们的首批玩家的光临。
一边不断结束,另一边不断启动。
忙忙碌碌地,交织出了这个无限世界里最完整的动态。
这让七号背光站立的笑容显得尤为刺眼。
从那些屏幕上投射出来的所有光束渐渐地在他周围笼罩成一个很浅的轮廓,这样的身影看起来愈发像是沉浸在了黑暗当中。
池停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像是在进行确定般,静声问道:“所以你所说的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指,让我成为这个地狱世界的救世主吗?”
“当然,只要你想的话。”
七号的嘴角缓缓地浮起了一个过分分明的弧度,直勾勾地看着池停,语调蛊惑,“或者让我们来换一种说法,阿停,我们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创造出真正的‘神’。”
居然,是为了这么疯狂的野心。
或者说,居然只是为了这么疯狂的野心。
池停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感受到七号眼底无法抑制的贪恋逐渐盛起,忽然间到底还是笑出了声:“七号,或者说,叫你一声齐修。你确定按照你的计划真的是‘造神’,而不是,‘屠神’吗?”
这样的笑像是确实听到了一个极度好笑的笑话,而周围则是在这样的笑声中,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七号再次开口,悠长的语调听起来带着几分额外的谦虚:“所以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几秒钟的停顿之后,只留下池停的一声轻笑:“严格来说,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迈开脚步,一步接一步地走到了方才由七号坐着的那条椅子跟前,伸手拉过,就这样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
修长的左腿闲适地在身前架起,十指交叉地落在腿上,再开口时,是丝毫不显着急的淡然语调:“那么在是否确认达成合作关系之前,关于这个无限世界的事情,我们好好地聊聊吧。”
第216章 织梦地
池停这样的态度并没有惹气七号的怒气,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扬了一下嘴角:“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池停短暂地想了一下:“那就先说说,关于这个……你是叫它‘织梦地’,对吧。”
七号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觉得这里是什么?”
“如果只是以我现在所见的话。”池停对于自己的想法也只直言不讳,“感觉应该像是整个无限世界初始的地方。只不过‘织梦’这个称呼,所以说,这个无限世界的起始,本身就是一场梦吗?”
“可以这么说。”七号笑了笑,抬眸看向了那一整片的屏幕墙,“我们刚来的时候,这里最初的时候只有一个屏幕,外面的织梦树也不过是一株小树苗。从第1世界开始到现在的第13世界,我们就是在这个地方,一点一点地构造出了一个个全新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应该也已经看到了,织梦树被我们灌溉得很好。”
“是挺好,枝繁叶茂的。”对于这一点,池停倒是表达了肯定,但也很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关键信息,“不过你说‘你们’刚来的时候,这里的‘你们’,指的是设计者们?”
“是的。仔细回想起来,确实应该感到庆幸,就在我们的世界彻底毁灭之前,一号通过他的能力创造并将我们带来了这里。”
关于过去的回忆,让七号的神态间难得地流露出了一丝的感慨,“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但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作为原世界最终留下来的幸存者,只有在这片动荡的空间中重新打造出一个属于我们的全新世界,才能够在绝境当中继续生存下去。你不会懂得那是怎样漫长的时光,我们用自己的梦境作为养料,在织梦树的孕育下终于创造出了最初始的副本空间,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的规则才终于得以一点一点的缔造。”
池停语调平缓:“听起来,那个时候的你们,还只是普通的开拓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刚刚经历的那个所谓的终极副本,其实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中的‘副本’最初应该具备的样子吧?”
七号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阿停,你果然聪明。”
池停不置可否:“虽然像是做了一场很沉的梦并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多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那棵织梦树给我孕育梦世界绝对非常美好,至少会是一场能够让人笑醒的美梦。这样的通关体验,可远比前面出自你们这些设计者乱七八糟的安排要好上太多了。”
对于这样见缝插针的编排,七号只是一笑置之:“织梦树能够让人潜意识深处的期待化为现实,这也是一号最初的构想。我们是世界中留存下来的最后几人,原本按照设想,他意图用意念去构造出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全新世界。”
池停眉梢微微挑起:“但是?”
“但是,光凭我们,根本不足以支持织梦树的成长。”七号顺着池停的话继续往下说去,“不过只能说运气不错,当这片混乱的时空随着几个初始空间的诞生逐步稳定下来之后,我们发现通过那些‘门’,可以让我们游走在各个不同的时空。不断的尝试中,一号最先发现,那些毁灭了的世界碎片在彻底消散之前,居然可以重新带回织梦地中。于是,那些随着世界碎片一并带回的人类,也成为了浇灌织梦树的最好养料。但是随着带回来的世界碎片逐渐增加,织梦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意念去提供滋养,于是为了更好地安置那些无处可去的人类,第1世界也就随之诞生了。”
池停久久没有吭声,七号抬眸看了过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利用其他世界来成为新世界的垫脚石,这样的手段相当的恶劣且龌龊,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换个角度来想,能够带以碎片的形式被带回,也就意味着那个世界已经彻底地不复存在了。那些人就如我们当初的同伴们那样,本该随着他们的世界彻底消失,却反倒是获得了一个全新的‘玩家’身份,某方面来说,怎么不算是由我们重新赋予了他们一场新生呢。”
池停玩味地琢磨着,听着七号这样高高在上的语调,笑出了声:“赋予新生?听起来,像是创世神才会使用的词汇。”
“创造全新的世界,制定了完整的规则,筛选最终留下来的玩家,某方面来说,怎么就不算呢……”七号笑得非常温和,“这里原本就是一号用他的能力所创造的世界,他向所有设计者下派了所有的[规则权限],一切逐渐步入了正轨。织梦树的能量能够支持的玩家数量总共就只有那么多,新的人逐渐加入,就意味着必须要有末位的人遭到淘汰,我们通过副本的形式最公平的竞争平台,另一方面也同样提供了让他们上来顶峰的通道。”
池停:“两张Joker。”
“那是一号的意思。”七号声音徐缓,但也丝毫没有掩饰言语间的轻蔑,“他想要确保决定的公平,他想给那些从其他世界来到这里的人一个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机会。设计者的数量随着这个世界的发展也一度发生过减少,他向选中的人派发进入终极副本的资格,想让他们懂得终极副本和这个世界背后的真正含义,想要寻找新的设计者,甚至于——他的继承人。”
“所以楼越刃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倒霉蛋。”池停回忆了一下曾经从楼越刃脑海中读到的那些记忆,瞬间悟了,“终极副本,或者说初始副本中走出来,只需要有足够强大的个人意志。他最终自然是来到了这里,但是……到底还是被你在背后捅了刀子。”
七号哂笑:“无限世界的平衡,不需要那么多的设计者,向下面开放所谓的通道,本身就是一号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池停就这样看着七号。
毋庸置疑,从刚才开始,每一句话的内容都无比的匪夷所思,但又悄然地足以将所有的线索给一点一点地连上。
完整的过往逐渐形成了鲜明的表象,依稀间,大概可以想象出当初世界彻底崩坏的那刻,那些幸存者是怎样在最后的绝望中抓住了最后的一线希望。
是的,想要挽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想要塑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一切都无可厚非,但是这一切又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从第1世界开始诞生的那一刻吧。
原本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旦毫无预兆地掌握到了绝对的权力,所有的贪婪和欲望足以改变一切的初心。足以将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间的绝对权力,足以让他们居高临下地忘记,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些苦苦挣扎的人类中的一员,余留下来的,只有那样执掌生杀大权的绝对快感。
外面的织梦树显然早就已经成长到了足够维持这个世界绝对稳定的程度,眼下依旧在不断扩建的无限世界,早就已经沦为了设计者消磨时间的游戏乐园。而那些本该由织梦树编织出的美丽梦境世界,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成为了玩家们无法挣脱的噩梦牢笼。
再后来,恐怕连这些设计者内部都发生了强烈的分歧,也才会让七号终于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野心,而露出了温和外表之下的那层真正面目。
“明白了,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看着跟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池停缓声道,“果然,为了‘弑神’这件事,还真是费劲了苦心呢。”
这样的话语当中听起来充满了感慨,池停无声间垂了下眼帘,盖住了眼底淡淡的轻蔑。
乍听起来确实是一番坦诚至极的自我剖述,但只能说这人说的所有话永远只能听信一半,在这样轻描淡写的描述背后,恐怕不知道掩藏了不知道鲜血淋漓的残酷真相,就比如说——那些所谓的世界碎片,真的全部都是以单纯的“旁观者”身份所带回来的吗。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之前我数不清已经进入过多少个世界,最终都依旧无功而返,直到终于让我,遇到了你。”
七号迈开脚步上前,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池停的跟前,优雅俯身,托起池停的手背轻轻一吻,抬眸,面含笑意地与池停四目相对,“在那个位置上待得久了,一号早就该觉得累了,既然无限世界里注定要存在一个神明,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你说,对吗?”
池停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让我猜猜,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控制了他。”
七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笑而不语。
池停了然地继续说道:“正因如此,也导致你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见跟前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池停缓缓地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到底没有忍住地笑出了声:“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随意地使用这个能力。”
——以后非必要的话,你还是不要使用这个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