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并且他相信荼蘼能做出违规杀人的事情,这是荼蘼一贯“找死也要拉垫背”的行事作风。
于是,鬼脸被迫乖乖当了领路人。
“这里面我也没摸清楚,不然也不可能走到你们这遭瘟的地方,到时候出不去困死在这儿,可不能怪我。”鬼脸走在最前面。
通道内一片漆黑,三人同时打开了手环的照明功能。
这是一个在山体里修建的通道,高度和宽度差不多能让两人并行,周围是坚硬的石壁,山体里温度不高,有些干冷,整个通道幽深且远不见头,只能顺着亮光映出脚下的路一步步往前走,除了三人的脚步声,寂静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
鬼脸自己在里面摸索了许久,任何“不要回头看”又或者是“头顶有东西”此类惊悚情节他都在心里过了个千八百遍,凭借着强大的心理才没能疑神疑鬼地把自己吓死在半途,但此时此刻身后跟着这两个人,却无端觉得阴风阵阵,有点发了抖。
他没话找话:“你们怎么到这地方?”
颜束手指拂过旁边的石壁,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一些像是爬来爬去的文字,缺胳膊少腿儿的,看清楚都十分困难,更别说要看懂并理解其中意思了。
他回过头,又看向鬼脸:“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我啊......”鬼脸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命大,“醒来就在这儿了。”
鬼脸话音刚落,裴放的刀就在石壁上摩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让人十分牙酸。
“我没说假话。”鬼脸揉了揉耳朵,“那天晚上,东边山坳来了些阴气重的东西,好死不死就站老子门口一直敲,我当时被你干断了肋骨,一时不注意,就让这东西给进来了。”
他口中阴气重的东西,应该就是被他们一把火烧了的无头尸体了。
“然后呢?”裴放问。
鬼脸顿了顿又继续说:“那玩意儿居然不杀人,我没死成,但是以我当时的状态也搞不过这东西,就被提着一直跑,差点没晃出脑震荡......后来吧,我就被扔进了这里面,滚进来的时候,头撞到石壁上,人就不清醒了。”
他被荼蘼打了个半死,还能喘气就不错了,又被不知道什么鬼玩意儿扔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此时此刻还要当个战俘。
话说回来,都是荼蘼害他至此。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裴放盯着走在前面的人,半信半疑。
鬼脸一撇嘴:“人没死也断了半口气,谁他妈还记得这事儿?”
颜束出声:“那你没从原入口出去返回吗?”
“这事儿还需要你提醒我?”鬼脸满身怨气,“我醒来的时候一片黑,还以为自个撞到脑子从此瞎了,在搞清楚状况后就返回去找过,不知道是那洞口是凭空消失还是被堵起来了,根本没找到,也只能一个人在这通道里瞎转悠。”
没找到......要么是他自己找错了路,要么那洞口应该确实被堵起来了。
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大雨,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块或者倒塌的树给堵死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鬼脸说到这儿,有些发愁地从口袋摸出烟来:“哎,有火吗?”
颜束掏出打火机扔了过去,又抬手勾了勾,鬼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了一根烟过来。
两人点了烟,颜束把打火机揣了回去,继续问:“之后呢?”
烟雾缭绕在周围,光线变得有些模糊了,男人之间似乎碰上烟酒这种东西就跟有了过命交情似的,什么仇啊怨啊都能一笑泯之,尤其待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加生出了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鬼脸也多了几分认真:“之后就在这里一直找出口,惩罚区我都能爬出来,这鬼地方算什么。”
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裴放,然而那人只顾着玩刀,根本没搭理他。
“不过也不是全无发现......”鬼脸嘿嘿一笑,“你们猜这石洞里有什么?”
裴放眼神危险地瞥了过去:“你的尸体?”
“老子没那么容易死。”鬼脸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是一些被砍掉的头颅,还有双脚。”
颜束眼睛在烟雾中眯了眯,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难猜了——他们在东面山坳里遇见的尸群确实没有头,也没有双脚,如果是生前就被人砍掉了,那么死后的躯体继续保持死前也说得过去了。
但是不知道他们是死前被人下蛊控制,还是死后再由蛊虫入体,可不管怎么说,这条通道跟那位黑袍总是脱不开关系的,而他的石洞通道里放了这么多不完整的尸体,简直就像是碎尸案凶手的处理现场。
那位黑袍的秘密可真是不少啊。
更重要的是,这些尸体不是塔格里苏的族人,那又是什么人?
三个人走在这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口的石洞里,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并且他们也才发现......这里居然没信号,一条通讯也发不出去。
与此同时,给裴放发了几十条通讯的夜昙,正坐在屋子里发愁。
水晶兰的状况摸不清楚,这会儿已经全身近乎都成了青灰色,即便那位大族长暂时放过了他们,跟等死也没什么差别。
关键时候,荼蘼果然是靠不住的,夜昙打开手环,飞速点了几下,又给这间屋子重新上了一层锁定机制。
这会儿外边的天空还是黑的,但时间已经临近清晨,经过昨晚一夜的闹剧,所有人回去补觉后都睡得很沉。
心情跌到谷底的人仿佛只有夜昙一个。
他看着水晶兰微弱的呼吸,向来漂亮的脸蛋和张扬的表情,此刻都归于沉寂,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可这里并不需要废物的王子,她是不是也永远不会醒来。
不行,他们还没走到绝路上,如果荼蘼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他就要抱着水晶兰的尸体哭死吗?
这也太窝囊了。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夜昙心里即刻有了主意。
人既然是在山顶发现的,那里一定不对劲,他必须去看看,肯定有能治好水晶兰的办法。
他走到床边承诺似的握住了水晶兰的手,随后把被子往上盖了盖,又给屋子加了一层锁定机制,虽然叠加的锁定机制没什么用,但好像这会儿能安他的心似的。
干完这一切,夜昙关好门,离弦的箭一般从树林的小路上往山顶上冲去,一路狂奔,唯恐慢一点,在屋子躺着人的就会再次消失似的。
终于,在太阳刚刚准备升起的时候,他爬上了山顶。
——依旧是那颗古树,直挺挺地立在山顶上,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夜昙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他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古树的四周都是空旷的,仿佛山顶上就只是它的地盘,夜昙绕着古树走,在树干上来回寻找摸索。
水晶兰当时躺在离这颗树不远处的地上,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所以这棵树的周围一定有问题,可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什么也没找到。
夜昙心里越来越急,于是猛然踹了一脚这颗古树蜿蜒盘旋在地面上的根茎。
突然,一道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夜昙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两步,赫然发现了临近古树之下的山顶地面上,打开了一道四四方方的通道,下面连着长长的楼梯,一直通向黑暗。
夜昙摁开手环,一道光亮打了下去,他顺着楼梯开始往下走。
楼梯其实并不长,只是这底下没有亮光,一片黑暗里没有任何立体感。
四处都是石壁,夜昙顺着往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像是一间住的地方。
难不成那大族长真正的住处在这里,瀑布旁边的只是个噱头。
一般来说,住在什么奇怪地方的人,都存在见不得人的事,更何况,眼前这间石室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
夜昙放慢了脚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很轻,石头的隔音效果比木屋要好,他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前,才听到里面有点动静,于是缓缓探出了半颗脑袋,一只眼睛往里看去。
夜昙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我是见过世面的”这句堪比定心剂效果的话,比起钩吻和水晶兰这两位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混日子的,夜昙可谓是勤奋又努力了,每个月亲自往囚笼空间里跑的次数着实不少,钩吻人在主控所当小弟不经常下一线,水晶兰忙着飙车且经常把任务扔给他们,用借车作为交换,也不会没事往囚笼里跑。
只有他,相信人是要不断磨砺和锻炼的!
所以夜昙经常觉得他其他虽然比不过另外几位,但囚笼空间里的古怪事还是见多识广的,但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的心脏不断的砰砰跳。
在石室中站着的是一个透明的人形光源,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年迈老头的形象,花白的头发和胡子,而这个东西刚刚在夜昙把头探出去的那一刻,才把自己从一个女人的身体躯壳里面脱离出来。
那副女人躯壳从后颈到腰上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夜昙正巧目睹了全过程,此时压着内心翻涌的不适感站在原地,掐着手心才没能跳起来。
所以这是什么......老年性转版画皮?
这到底还算不算人?又是个什么人?
夜昙在心里琢磨着,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屋内那道背对他的人形光影,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更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游魂似的。
这位老年人形象的游魂不过刚刚脱离那具女人的躯体,只见那躯壳便以很快的速度产生了变化,皮肤上开始爬上青灰色,但这女人的身上却没有那种异香。
奇怪了......夜昙心头一紧,在脑海中搜寻了无数个荼蘼发火的片段,才把直接想蹦出去的心压了回去。
不能着急、现在还不能着急。
没到关键时候,他不能先自乱阵脚地冲出去,打草惊蛇而且救不了人。
那游魂似乎非常疲惫,居然能让人看出一些薄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消失一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从旁边的石台上打开了一个陶瓷罐子,里面一只蛊虫缓缓从罐子的边沿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游魂伸出了手指,蛊虫很快爬了上去。
“唉,你也是最后一点希望了,以后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就说明我命数该尽于此,望今日大祭顺利。”他叹了口气,慢慢把蛊虫靠近那副女人躯壳。
有点眼熟......
夜昙忽然想起来,他故意把颜束送进大族长住处的那一天,那人拎了一个冒牌货出来,然后从那人身上取出来一只蛊虫,而后那人便开始变成了枯尸。
什么叫最后一点希望?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回事儿。
夜昙拳头紧紧握着,脚下一蹬,闪电一般直接冲了进去。
里面的人只是一个虚影,洞察力有限,根本没料到外面什么时候还站着一个人,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刚刚还离他很近的那副躯壳已经不再眼前了。
“你要做什么?”老态龙钟的虚影有些着急。
夜昙一只手掐着这幅躯壳的脖子,把人举了起来:“你是什么人?还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谁......”虚影看着手指上的蛊虫,浅淡地笑了一下,“现在的族人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了啊。”
夜昙眉头骤然一蹙,心里略微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
“我是塔格里苏的族长。”
除了被砸得七零八碎的祠堂,连佛像也无一幸免,那些尸体就这么被摆在眼前,像是示威一般揭露了不堪的秘密。
黑袍重新回来的这间屋子的时候,简直要气疯了。
这间屋子里的人却已经没有了踪迹,凭空消失一般。
他缓缓摘下面具之后,那张老脸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这张脸居然跟此刻夜昙面对的虚影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那么脆弱和疲惫,更多是狡黠,就像他把颜束骗到山顶的屋子去那种不着调的阴险。
“还没走远,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蛊。”黑袍重新戴上面具,快步走到墙边色泽较新的一处地石边。
咚、咚咚、咚——
敲了几下后,石头摩擦的声音响起,地石缓缓打开,一个地道出现在眼前,底下是长长的楼梯,跟鬼脸带着颜束他们跳下去的通道显然有些不同。
这里更加的宽敞,而且连接着一间又一间的石室。
此时,颜束体内刚刚平息没多久的蛊虫突然再次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连带心脏开始加速跳动。
“怎么?”裴放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臂捞住。
颜束顺势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撕开手臂上的纱布:“不用管我,继续。”
“疼是吗?”裴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新给他把手臂缠好,“那就咬我。”
鬼脸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后面的两人慢慢吞吞地没跟上来,他轻轻“啧”了一声,身边跟着俩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他还真有点不敢继续往前走,于是又掉头回去找人。
这俩兔崽子,该不会临时跑路了吧,以荼蘼的人品,能干出这种事儿,倒也不奇怪。
鬼脸在心里嘀咕着,他原本就比荼蘼要年长一轮,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觉得这小子能力超群,但谁知道他就是监管处的荼蘼,只不过是亲自下场查探各组织情况,然后便于一网打尽。
原本他也不长现在这幅“车见车爆胎”的鬼样子,这都是惩罚区留下来的痕迹,脱层皮才能活着出来地方。
这种仇能翻得过去么?他跟荼蘼认识了几年,偶尔碰见几回都是要动手的,他是没能力向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二的人报这个仇......可荼蘼那个心狠手辣的玩意儿,竟然也没一次下死手。
鬼脸一直觉得,这人是在羞辱人。
当初把一众组织全灭的是他,如今手下留情的也是他,都说战力上万的人会有出系统的权限,荼蘼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鬼脸摇了摇头,打心底嗤笑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居然还有心思对一个打断自己两根肋骨的人多愁善感。
荼蘼真以为会有人念他的好吗?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鬼脸自己在心里没完没了想到以前的事,又瞎琢磨了会儿,突然眼前映出一副画面,让他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愣在了原地。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荼蘼被人压在石墙上......咬嘴唇。
那个前不久还拿着刀架在他脖子的反骨仔,此刻正毫无反抗、十分顺从地任人予取予求......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就让人觉得只瞬息就万变了呢?
不对,这通道能让人中邪,一定是这样!
“咳!”鬼脸的处境实在尴尬。
瞬间,不远处两人的手环亮光同时熄灭,颜束这才放开了人,往后撤了些距离。
他在黑暗中盯着对方,带着说不清的缱绻,平时的冰冷烟消云散,眼睛里只有意犹未尽。
裴放笑了笑,上前把他的衣领拉正,暧昧不清地轻声拖着调子:“没看出来啊。”
颜束:“闭嘴。”
这人翻脸不认人堪称教科书级别,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微微有点喘,真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刚刚如狼似虎的另有其人。
裴放没继续逗人,迈开长腿重新打开灯光往刚刚出声的鬼脸那边走去。
他是没皮没脸惯了的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经过鬼脸身边的时候,还十分春风得意地吹了声口哨,显摆什么似的。
接下来的路,鬼脸觉得自己多余似的,搞出了点动静,一面又一面墙地敲了过去,经过某片区域的时候,这条通道的一面墙突然敲出了不同声音......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夜昙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虚影。
这人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大族长,并且自从塔格里苏一族存在伊始,就只有他这么一位族长,他对塔格里苏的一切都很清楚,甚至看到自己这么一身打扮,连疲惫的脸色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就好像老人看见自己的儿孙一般。
可如果这个藏在女人躯壳里的虚影是大族长,那外面宣布大祭提前的黑袍又是什么东西?
“无需证明。”虚影笑得无奈,似乎根本不在意夜昙提出的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来做什么?”
不管相信与否,夜昙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得到救水晶兰的方法,而这个自称是大族长的人刚刚正要把手里的蛊虫往这具已经完全青黑的尸体上放,也许......
“把你手上的蛊虫给我?”夜昙懒得跟他客气,NPC通常狡猾,他也见过不少喜欢玩苦肉计的。
虚影有些不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它做什么?”
“那你又用它做什么?”夜昙反问。
“我得活着......”虚影似乎晃了晃。
活着?在系统内,在每个囚笼空间里,所有人都在为活下去而挣扎。
夜昙冷笑一声,看向手下的那具尸体:“谁不想活着,凭什么你的生命,就要建立在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力之上。”
虚影了一口气,好半晌没出声,他低着头,像是下一秒布满皱纹的眼角就能溢出眼泪似的,但他只是一缕游魂,没有肉身,也不会有眼泪。
夜昙心里有些不耐烦:“把那东西给我,否则我就毁了这具尸体。”
“给你也没用,要配合下蛊人的血液才能生效。”虚影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救人。”夜昙觉得身心俱疲,实在不想跟他拉拉扯扯。
如果真的像这老家伙所说,自己一窍不通,拿到蛊虫也没什用,倒不如先骗得其法,于是他又演了一场“苦命鸳鸯,生死相隔”的戏码,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虚影突然走到他跟前,夜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看着他。
没等到NPC的攻击,等到了一只虚幻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像是透过他这一身打扮遥望着什么,苍老的声音十分疲惫:“好孩子,不难过了,族长跟你去救人,你说的对,我本也不应该活这么久,奈何一直放心不下,怕族人会为他所蛊惑,事到如今,这场欺骗也该到头了。”
夜昙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些话在他心里荡了个来回,才明白话里的“他”应该指的是那位黑袍。
他窥探到了塔格里苏秘辛的冰山一角,可这些话原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夜昙头一回骗人骗得自己心神不宁。
“不过......”虚影拿出了一小管红色的液体,看了眼那具女人尸体,又看向手指上的蛊虫,“外面应该出太阳了吧,我这个样子没法出去,咱们要等到太阳落山了。”
夜昙站起了身:“我可以把人带过来。”
他匆匆忙忙奔命于山路上,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于是顺手给荼蘼发了一条通讯,没想到竟然接通了。
“夜昙……”
此时在寨子山腰的空地上,所有族人都忙忙碌碌着,难得热闹一次,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的样子。
此时距离大祭开始还有不到九个小时。
第68章 魂灭
水晶兰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能咽气似的,夜昙唯恐哪里扯得重了或者拽得疼了,这不睁眼的人就能一命呜呼,然后下了黄泉变成厉鬼来索他的命。
然而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把方才跟荼蘼通讯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念叨着,他在C区这么多年换了多少张脸,从来没觉得那些外人能看穿自己,可现在他的身上系着水晶兰的命,他擅长的一切,忽然就不自信起来了。
太阳已经划过天空的最高点,夜昙背着水晶兰终于站到了那颗树下,这次他没动,旁边通往地下石室的通道已经打开。
夜昙背着人踏下第一节 台阶......
“夜昙,你也在C区待了这么多年,又是他们几个中进囚笼次数最多的,很多事情我认为你可以判断,倒不用瞻前顾后,我的决定也未必都是正确的,你可以自己看着办。”
当时夜昙差点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但那边适时又补了一句:“不过干砸了,就收拾东西从C区滚去惩罚区。”
这句话当时荼蘼是笑着说的,但夜昙没敢笑着听,实在是过于渗人。
因为对方信号也不太好,他急急忙忙跟荼蘼说了很多话,问了很多事情,也不知道那边听没听见,两边的信号又断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石室里传来了那道苍老的声音:“你来了。”
果然,之前这人故意跟他演戏,他当时根本知道自己就在门外吧,甚至可能从他到达山顶,石室里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
夜昙心里揣着不确定,背着人走了进去,石室中间放着一张大理石床榻,他把水晶兰摆在了冰凉的石床上。
“你要待在这里吗?”那道大族长虚影拿着手里装蛊虫的罐子,正在研磨什么东西。
夜昙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原本对于能救水晶兰的把握他是有七八成的,但跟荼蘼通完气儿之后,那人断断续续一番话,让他心里的把握一成都没有剩下。
“我待在这儿。”他看着那个仍然笑得和蔼的虚影,不知怎么却没了刚才心潮澎湃的激动。
“那就随你。”佝偻着背的虚影继续忙活也没看他,只顾着捣鼓手里的东西,“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那边有椅子,你自己坐着吧。”
“嗯。”夜昙翘着腿坐了下来,不再多问,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称得上虎视眈眈。
他全身都是紧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冲上前,立马把人掐死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太阳又在天空中划过半天的距离,隐在了云后,只留下了色彩浓烈的夕阳。
那位虚影式的大族长终于忙完了准备工序,然后将浸了血的蛊虫放到了石床上,周围撒上了一些粉末,那小东西很快便爬上了水晶兰的指尖,从袖子钻了进去。
很快,水晶兰的脖颈的皮肤里面出现了一个很小的凸起,瞬间又跑得不见踪影。
虚影闭着眼睛,呜哩呜喇地念着什么绕口的语言。
夜昙心跳有些快,眼前的状况跟荼蘼说的一模一样,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在一点一点褪去,那种异香也再渐渐平息了。
只是水晶兰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又等了一会儿,水晶兰身上的青灰色已经全部褪去,那种奇异的香味也都消失散尽,大族长嘴里念叨的咒语终于停了下来。
“她怎么还没醒?”夜昙站起身,走到跟前探了探水晶兰的鼻息和颈部,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人确实还是好好的。
“再过一会儿,人就会醒来。”大族长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往下滑,他本身就是没有□□,是一道仿佛光源凝结而成的虚影,此时好像更加虚了一点。
但是这个虚影却能被人触碰到,夜昙扶了他一把,问:“你怎么了?”
大族长整个虚影似乎都在颤抖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像是在逼自己,而极力的忍耐之后便是释放。
他冲着空气喊道:“死期将至!我死期将至!”
喊出这两声似乎将他彻底打开,从而释放出他压抑千百年来的不得已,没有阻拦,没有痛苦,没有以后。
大族长接着大笑起来,声音回荡在这间石室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遗言却不是对着夜昙说的,而是朝着天花板:“你错了……我能够接受,气运至此何须继续挣扎,你别妄图控制我永生永世,别想继续用全族人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敢选择死,是你放不下,谁也别想自己能脱去诅咒离开这里,我身死神灭,我灵魂自由!”
“我自由了!我彻底自由了——”
虚影的疲惫感又加重了不少,夜昙虽然能碰得到他,但总觉得这人下一刻就能化为一缕青烟融入这天地当中,他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可大族长的那些话显然隐藏着塔格里苏的隐秘,也许会影响他们能不能从这场出去的问题,毕竟单一任务的线索少之又少,十分难判断系统的评判标准,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开始的大祭,但这真的是通过任务的最终线吗?
谁能百分百确定?总比当个无头苍蝇乱撞要好,至于大族长这个样子,大概也不用他再做什么了。
夜昙觉得他扶着的这道虚影又轻了不少,于是抓住这大族长的胳膊:“既然你是真的大族长,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幅样子,那穿黑袍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他是我的……”大族长话没有说完,声音逐渐变小,只剩那么一点残留的虚影靠在墙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割开那些藏掖着的沉疴痼疾后就丢了魂,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久久失神。
片刻,大族长嘴角却弯了弯,这不怎么平淡又奇幻折磨的一生,终于离他远去。
凡人一生短短七十载,贪嗔痴、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尽在其中,也许人一生也无法将其体会完全便会带着执念匆匆离去,而他机缘巧合,平白比凡人活了百倍之多,关在水深火热里将“苦”这个字品味了千万遍,却也没能将自己从世俗中摘出来,反倒深受禁锢,不得自在。
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你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
他太累了,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已经耗尽了几百年积攒的力气,无法再向后辈诉说一切的开始。
他慢慢觉得身上越来越轻,猛然睁大了眼,抓住夜昙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石床上的水晶兰:“保护好族人,好好活着,她会告诉你......”
话音未落,夜昙手腕上的力气一松,眼前的人逐渐透明,慢慢和空气融为一体。
“等等!”夜昙猛然站起了身,像是无法接受要寻找什么似的在石室内转了两步,他伸出手在空气中划过,颤着声音,“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