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几乎能猜到裴放的心思,对此表示缄默,他同样不清楚这份心思里真和假的占比。
可是清楚了有什么用呢?
多与少的讨论意义是什么——得到这个人,还是能够慰藉自己给出去的心。
总得来说,多了件麻烦事而已。
颜束眼睫垂了下去,遮住了见不得人的迷乱和暗淡,缓缓开口:“疯够了?”
“你......”裴放脸色凝固。
“还不解气,要让你再咬回来吗?”颜束抬头,平静问道。
“颜束!”
颜束不为所动,终于把人推开了也惹生气了,怎么心里没蹦出一点得逞的高兴。
他叹了口气,正待开口,就看到不远处的树杈上挂着一只长臂怪,以猛虎扑食的架势冲了过来,那爪子伸向裴放的背后。
“左侧。”颜束眼神瞬息凌厉,匕首飞了出去。
裴放站在原地没有动,头微微往右歪了一下,刀刃堪堪擦着他的耳边划了过去,他立即转身,抬脚一踹。
那鬼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刚刚吊着的那棵树上,摔到了草地里。
颜束走过去踩住了长臂怪的一只胳膊。
身后传来了裴放又堵又闷的声音:“口是心非。”
“一命还一命。”颜束一边回答,一边从这怪物的另一只手臂上拔下匕首,“过来,火给我。”
这东西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两人僵持的气氛,刚刚的心头火被颜束来这么一下,便给浇灭了大半,裴放人走了过去,掏出打火机扔给颜束。
颜束看了他一眼,把刀递了过去:“没事往身后多刺两刀,以防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费心了。”裴放没好气,“暂时死不了,毕竟这东西又不杀人。”
“你说什么?”颜束刚刚准备低头仔细查看一下这玩意儿,听到后半句又把头抬了起来。
这种长臂怪在途径树林时,连树干上都会留下血迹,这种“不杀人”的慈善说法倒是新鲜。
裴放看着颜束眉目间的疑惑都快溢出来,像是在怀疑他受的精神攻击是不是也会损坏脑子。
“自己去看看,偌大一个山坳,地上有人的尸体吗?”裴放想避开关于精神攻击的话题,也懒得为自己的脑子做什么解释,于是往外一指。
颜束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凝重,空气中血腥味浓重,这些长臂怪对他们这些人追拉撕扯,但如裴放所说,一具人的尸体也没有。
难道是这长臂怪实在没有什么威胁性,毕竟C区的人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即便如此,这种东西有什么放过的必要,天天晚上陪他们玩山谷捉迷藏吗?
颜束轻轻摁开打火机,一簇微弱的火光跳了出来,他靠近地上的长臂怪时,竟然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不是所有怪物砍掉头颅都能充当上古战神,世界上任何生物都会有害怕的东西,可弱点暴露得太快,确实只能当个凑数的炮灰。
有东西怕水,自然也有怕火的。
恰巧的是,怕水的他们之前刚好碰见过。
两人对视了一眼,颜束把之前剩余装在口袋的纱布拿出来缠在了一根树枝上,用火点燃,慢慢往这长臂怪身上靠近。
那东西唯一有行动力的手臂,一只被颜束砍了个残废,一只被他正踩在脚下,因此只能原地哆哆嗦嗦,没办法直接溜之大吉。
“往疮口处靠近试试。”裴放直视着地上快扭曲成麻花的怪物。
颜束把火源渐渐靠近了那被砍掉头颅的脖子处,那里是空洞的......很快,这长臂怪的身体产生了奇怪的震颤,皮下不断鼓出指甲盖大小的包,开始缓缓地移动。
寻常撞击产生的包当然不能移动,这些在皮肤底下跑来跑去的,显然是个活物。
颜束把火源往后撤了一截,那些如同小虫子一般的东西立即找到了出口,有的从脖颈的断口往出跑,有的从脚腕断口溜出去。
这东西体积太小,钻进草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又是蛊虫。
这些蛊虫被驱逐离开后,地上那团东西便软趴趴地躺在那里,没有再动一下,无声无息地结束了被支配的命运。
可是这边彻底死了一个,山坳里还有成百上千个跟他一样被控制的。
“既然摆脱不掉,干脆一锅端了。”颜束手里的树枝上缠绕的纱布快要燃烧殆尽,他的目光放在了山坳中那一排排木头搭建的房屋上。
裴放在一旁点头:“这种蛊虫是有飞蛾的特性。”
喜欢光,却畏惧火。
半个小时后,这片山坳亮如白昼。
刚才被怪物追拉撕扯的诸位获人们,此时衣冠不整地站在外围的空地上,静静地看着这场人为制造的熊熊大火将此地焚烧。
而制造者此时此刻正在站在石壁之上,目睹一切,带着隐隐冒出的疯狂。
怪物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向火海,他们没有痛觉没有后退,或者说他们的畏惧不来自于本身,而是操控他们的蛊虫。
火势太大了,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有的是被驱逐而来,很快便成了火海中的一缕烟。
“谁这么大手笔,把蛊当宠物养。”裴放的脸映着火光也没有浮上暖意,依旧煞白。
经过刚才被这人偷袭后,颜束就尽量避免跟裴放有视线上的接触,只是看着那些在火里化成灰的怪物,声音不大:“如果没猜错的话,放在炭盆里的蛊大概与这些控制尸体的蛊有些关联。”
那些蛊几乎不依靠外物就能产生跟火一样的动态燃烧和光芒,有点像某种障眼法。
而这些放在无头死人身体里的蛊循着光亮而来,像是飞蛾一样往火里扑,但颜束放的这一把是真火,直接置之死地了。
“相生相克。”裴放接话,然后突然皱起了眉,“看火里,中心位置!”
颜束循着声音,视线放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那里忽然冒出了几个缥缈的影像,仿佛是燃烧后未散尽的青烟慢慢汇聚在了一起,化成了立体的人形。
一个又一个......立在火海中心处。
“快看!”
“那是什么东西?”
“这些玩意难不成还能浴火重生。”
“不可能吧......”
此时,站在外围的人同样也看到了大火之中的诡异场景,这一瞬所有人都是脚心连着头皮一阵一阵地发凉。
可是那些立在火里的人形影像却静得出奇,他们只是互相看着对方,看着自己没有血肉的身体,然后似乎又像是认出了身边那些同类。
无声无息地拥在一起,没有笑容,也没有眼泪。
“这是那些无头怪物。”颜束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裴放转过头看他:“或者说,这是他们死前躯体完整的样子。”
死后被砍了头颅和双脚,再用蛊虫操控,为人驱使......好阴毒的法子。
到底是什么人大批量地豢养死尸,与那个用青年尸体冒充大族长的人是否是同一人?
半晌后,他们像是看到了大火之外站着的人,可是他们没有活人的躯体,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在火海中手舞足蹈。
“这又是在干什么,给咱们表演杂技吗?”
有人发出了疑问。
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没有人回答他。
火海中的那些烟雾似的影子开始做着诡异的动作,有些躺在地上扭曲滚动,有些掐着自己的脖子,或者掐着同伴的脖子,还有的像是疯了一般不断挥舞着手臂。
形态各异,说不出的诡谲,整片山坳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的静默,让人毛骨悚然。
火势越来越大,影子们越来越疯狂......
终于,老天爷像是看不下去这种装神弄鬼的“死而复生”,于是天边炸开了一声响雷,一道闪电劈在了不远处的山头。
顷刻间,大雨瓢泼而下,带着恼怒似的冲刷着山谷中的怪异景象,火里的青烟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气……”
“咱们先走吧。”
“快,找个地方凑合待着。”
所有人回过神来,开始四处奔走,着急忙慌地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
外围的空地上很快就没了人。
颜束跟着裴放回到了石壁之下那不怎么宽敞的位置,经过厮杀放火这么一遭,两人双双瘫坐在下面,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倒一时无话可说了。
倾盆洒落的雨水打在树梢和崖壁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可是怎么也遮不住狭小空间内产生的微妙的气息,顺着流淌的雨水缓缓荡开在两人周围。
旁边人的呼吸轻而缓,任何一丝动静都会引得人心里颤动一下,十分扰人。
颜束干脆闭眼养神,挂上眼不见为净并且拒绝交流的冷酷。
然而裴放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蛊虫全部被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现在可怎么顺藤摸瓜。”
“还没死绝,不用替他们号丧。”颜束只好睁开眼,接着便从口袋掏出一个小盐罐子扔了过去。
裴放抬手接过来,打开瞅了一眼,继续揶揄:“我怎么不知道你刚才偷偷藏了一个。”
“不是刚刚,是早上。”颜束的脸色已然凝重,“我去见的大族长是假的,冒充者不是活人,是蛊虫控制的尸体。”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开,这次应着雷声而下的闪电位置大概很近,映亮了石壁之下两人的面孔。
惨淡的白光一闪而过之后,颜束的声音悠悠响起:“如果大祭之前真的不能杀生,那么这些尸体又是从哪里来的?”
第59章 夜昙
这场雷公电母双双发怒的大雨没有持续很久,像是奉命浇灭了大火后又赶着去办下一个任务,来得迅猛,去得也急促。
山坳里只剩下一片被冲刷洗涤的黑色废墟,甚至有些波及到了旁边的树林,所幸并不严重,夜半过后雨声也渐渐越来越小。
今晚是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后第一场出其不意的动乱,即便没丢掉性命,但是玩了大半夜的“你追我赶”和“猜猜我在哪”,这也是足够累人的。
所有人找到能暂时休息的地方,一仰头都听着雨声睡了过去。
阴雨带着寒冷的风一吹,寂静便散开在整个山谷中。
一夜无声。
外面微光亮起,沿着石壁的缝隙钻了进来,轻抚着靠在石壁上的人,一半脸隐在阴影里,一半沐浴在亮光下,映着鼻骨上的小痣都透着柔和。
这一束温暖的阳光却挤不进人的心里,颜束似乎沉浸在并不美好的噩梦里,眉头一直紧紧皱着,没有半刻的松快。
这是做了什么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噩梦,怎么睡着还像是如临大敌。
裴放醒得稍早一些,他靠在旁边看着那张精致到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脸庞,难免心猿意马起来。
眼睛还没睁开的人就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了,一味地忙着跟噩梦做斗争,被魇在里面不得脱身,颜束似乎知道自己身处在一处石壁之下,身边是正在起身的裴放,可是他的身上爬满了蛊虫,人一动也不能动地被这些小东西限制着,而裴放却没多看一眼地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他深觉不对,可是怎么挣扎,身上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任由内心喊叫也醒不过来。
忽然,什么东西带着温度在他鼻梁上蹭了一下,轻轻缓缓,还有点痒。
就是这么一下来自梦外的刺激,困在他身上的蛊虫全部消失了。
颜束眼睫动了动,下一秒倏然睁开了眼,下意识一把抓住将他从梦魇中惊醒的东西——是一只熟悉的手,还带着温度。
裴放......他没走,刚刚只是一个梦。
眼前的人显然也愣了一下,有种偷袭被发现的错愕。
随后颜束不客气地先开了口:“你想干什么?”
裴放眉梢扬了一下,信口胡诌:“刚才有个飞虫贪图你的美色,替你把它赶走了。”
颜束放开他的手腕,眉头舒展开来,故意刻薄:“哦?是飞虫,还是畜生?”
对他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裴放显得颇为宽容,往前又靠近了两分:“是什么重要吗?即便是畜生,也肯定是个心里有你的畜生。”
“......”颜束胸腔里震了一下,欲盖弥彰似的挪开视线,磕绊了一下才扯了话题,“你退烧了?”
裴放并不想步步紧逼,况且颜束的语气也不算生硬,甚至可以说是关心,他十分受用,往后撤出合适的距离,站起身来把衣服递给他:“嗯好了,昨天那种玩意儿,一只手打一百个不成问题。”
裴放刚醒来的时候,颜束的外套在他身上盖着,胳膊上崩开的伤被简单处理后,也都被重新包扎了。
但他不想对这人表示任何的感谢,他要把这笔账欠着,等着债主来追。
互相亏欠的债是总要还清的,但他不要颜束这种自以为是的偿还。
裴放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太严重的致命伤,加上昨天晚上跟那些东西闹腾了半夜,又淋了雨,当时跟颜束说了没几句话后,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头晕脑胀地靠在一边,彻底不省人事了。
一夜无梦,他好久没睡过这么一场好觉了。
以前的梦里不是被系统整个半死地PTSD现象,就是不要命地追着一个根本看不清楚的背影,然后跌进一片虚无,看着那道身影一点一点消散,看着他走出生死门,看着他说——我好恨你。
裴放骤然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随后定神看着颜束穿好外套,才把从前的噩梦压了下去,接着魂不守舍又心潮澎湃的一些想法便冒了上来,于是盯着颜束:“身材真好,怎么练的?”
颜束扯了扯袖子,抬了抬眼皮:“打架打出来的,你要试试吗?”
显然,跟颜束动过手的人,大概都不会想再试试。
裴放一摊手,表示自己“身娇体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并且张口就来:“任君揉捏。”
这人还要不要点脸了……
“闭嘴。”颜束几乎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周围,确认自己已经从梦魇中回到现实,才越过裴放往外走去,“联系你的人。”
裴放:“嗯?”
“我们现在太被动了,一直被牵着鼻子走。”颜束跳下崖壁,绕开眼前的一片树木,闯入眼睛的便是没烧干净的黑色废墟,“先搞清楚这场出去的条件,才能对症下药,还有......尽快找到水晶兰,她也许没那么安全。”
“已经去找了。”裴放说正事的时候倒还靠谱。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什么规矩,把水晶兰的命放任不管。
颜束抿着唇瞥了旁边人一眼,没说话。
裴放这个人,真正想要干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等你从他口中听到一件事,那么八成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的水到渠成了。
没人愿意再来看一眼这个被烧毁的临时住处,但这两人颇有闲情逸致,把这里当成圆明园遗址似的,翻来覆去逛了好几遍。
“没有痕迹,你确定昨晚看清了吗?”裴放站在一截烧得颇有艺术性的残垣断墙上,“也许被大雨冲掉了也说不定。”
颜束的视线仍然在焦黑的土地上:“也许吧。”
真的那么容易被破坏掉吗?还是说其他什么原因?
颜束不得而知,但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昨晚看到那些青烟绘制的人影在火海里手舞足蹈,而从烧焦的无头尸体里跑出来的蛊虫迅速在这些影子的脚底下集结,到处避开火焰似的乱跑一通。
刚开始,颜束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万物有灵,谁还能剥夺了这些小东西的求生欲?
可是让他感到不对的是,那些蛊虫根本不是往外跑,也没有往地下钻,而是转着圈地跑,渐渐在烧焦的地上组成了一个图形。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雷声惊扰到,蛊虫们也纷纷散开来,彻底湮灭在火海里。
可那个不完整的古怪图形却印在了地上,如果不仔细去辨别,它的形状似乎跟旁边的灰也没什么区别。
现在一无所获,颜束也一度觉得自己多心了,其实他过来查看的时候,也没有抱什么希望:“走吧,去寨子里。”
裴放从断墙上跳下来:“你什么时候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在系统里,什么时候不热闹过?”颜束不置可否,转身就走。
热闹吗?谁说不是呢。
裴放表情淡然,短暂地出了一下神。
寨子那边的山腰空地上,已经乱成一团,花褂子站在外围看热闹,无非是临近大祭的一揽子鸡毛蒜皮的琐事,再加上......大族长人没了这个轰炸山头的消息。
昨天被颜束拎出来的尸体已经被人重新检验过了,却没能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甚至于寨子的一众NPC没人认识这个陌生的尸体。
所以塔格里苏的族人们不会让外族人进入他们百年后安眠之地,也根本没人愿意拉着不知名的尸体去找个犄角疙瘩挖个坑埋了。
这个青年,就这么被曝于阳光下和所有人趋之若鹜的视线里,接受窃窃私语的讨论和猜测。
他脸色依旧是灰暗的,像是不会腐烂的人偶。
“荼蘼!”仍然穿着花褂子的人远远看见熟悉的人影,就蹦跶着打了个招呼。
颜束捂眼:“你的人就没有不蠢的吗?”
“有,改天介绍你认识,那位是我拉拢过来的,不是很好惹。”裴放说得轻易又随便。
颜束没应声。
但眼下这位显然跟钩吻、水晶兰是一个幼儿园长大的,或者系统可能偏爱这种......活泼到天真无邪型的。
到底是跟着他在系统里兴风作浪多年的人,裴放的容忍度也是在逐步提高了。
“这张皮看着碍眼,要我亲手给你揭了吗?夜昙。”裴放表情微微一动,刚刚还在蹦跶的人就立刻退避三舍。
大白天见到了活阎王。
夜昙双手捂脸,怕自己被毁容,立马扯出正事:“水晶兰找到了。”
“在哪?”裴放问。
夜昙实诚回答:“在一颗树下找到的。”
裴放有些忍无可忍了:“我问,人现在在哪?”
“屋......屋里。”夜昙依旧捂着脸,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躺着......”
裴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穿堂风一样刮了过去。
人找到了还这么大脾气......夜昙在心里嘀嘀咕咕,钩吻这么多年到底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夜昙表情不禁悲愤,兀自生出一种难言的惆怅——兄弟在水深火热中背负一切,自己在外逍遥快活。
于是对钩吻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颜束看着他变化多端、五花八门的表情,倒是尤为好奇,这张假皮的质地竟然出奇的好。
夜昙还没来得及从自己两位小伙伴那里听闻此人,对于跟在荼蘼身边的小白脸一向也没什么好感。
看这人瞅着自己,于是瞬间满脸凶狠地瞪了回去:“你瞅啥?你哪位?”
第60章 昏迷
颜束看他顶着这张张普通到十分契合的假脸做表情,只觉得有趣,也不觉得能有什么恶意,张口就来一手真诚回答:“我是罂粟。”
夜昙合情合理地翻了个白眼,接话接得十分顺畅:“切!久仰大名,我玉皇大帝。”
“......”
这不能怪夜昙,C区各组织势力盘根错节,他不可能像钩吻那样直接放养任其荒芜,也没有水晶兰那样跟谁都能蛇鼠一窝的本事,他靠着自己这个能千变万化的造脸程序,在无数个假身份之间来回切换,才把这个脑残和奇葩的盛产地摸了个底朝天。
这里离大谱的人和事数不胜数,每个月说自己是罂粟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不怎么新鲜,多了还有点烦。
谁也不能否认悬挂在战力排行榜第一上的那个名字,此人不在系统内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人人或多或少都有慕强的心态,但是把自己演进去,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过于贻笑大方了。
夜昙轻蔑地扫了他一眼。
本来荼蘼自己的事情,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奈何这人总把自己往惩罚区里作,久而久之,他的一切行为都让人不得不多留心,也包括他身边出现奇奇怪怪的人。
他真以为别人看上的是他的人吗?
要是没那张脸,没那么高的权限,谁乐意跟个炮仗天天待在一起玩?
想到这儿,夜昙越看颜束越不顺眼。
这人也不想想,荼蘼这种人有什么必要跟别人同进同出,还不是看上他的脸了。
两个互相看脸的肤浅人类。
夜昙常年待在面具之下,已经自我衍生了一套“脸面即是保命符”的扭曲歪理,不管到谁身上,他都能评头论足地瞎分析一番。
一如裴放和颜束这种完美到张扬的样貌,放人堆的不说话都能收获百分百回头率,在他的眼里是非常危险的,免不了进入夜昙那些排在“活不长”类悲催样的首位。
分析完,这才感觉到手环轻微地震了一下。
夜昙拉回出走的思绪,前脚怼着后脚,紧忙往屋内跑去——阎王催命了。
刚一进屋,夜昙就觉得不太对劲:“她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找到水晶兰的?”裴放板着一张脸,“还有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她?”
颜束刚跨进屋内,就听到这么一句,便看向床铺上好端端躺着的水晶兰。
人大概还在昏迷当中,紧紧闭着眼睛,但仍然有呼吸,十分微弱,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像只是睡着了,迟早会醒来。
可在场的两人都清楚,裴放虽然有时候脾气阴晴不定,但不会无缘无故地摆出这幅样子吓唬人。
“翻遍了整个山谷,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天微微亮的时候......”夜昙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我去了山顶,在一棵树下看到水晶兰,就躺在那里,是我把人背回来的,一直放在这里,我也检查过了,水晶兰没什么致命伤,她大概只是在昏迷。”
“昏迷的原因呢?”裴放语气生硬,带着怒气,他真想把夜昙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没查出来......”夜昙在裴放握拳的时候,连忙退到了墙根儿。
自己扮演NPC上瘾了,混迹于其间,就忘了囚笼里的这些玩意儿本身就是危险的存在。
水晶兰昏迷不醒,原因不清,这一句“大概”的不靠谱程度,可真是让人想把他揍一顿了。
夜昙平时吊儿郎当不着四六,处理正经事上没钩吻靠谱,所以荼蘼没让他待在主控所,但荼蘼把他放在C区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并且夜昙比起钩吻那种有些死倔的性子,倒鲜少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荼蘼对他一直有着宽泛的信任,平时也任由他跟水晶兰一唱一和地油嘴滑舌。
他人如其名,像是只会在夜晚寂静时分悄悄一现的昙花,除非有人花心思耐心等待,否则难以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他在C区摸爬滚打,用不同的面孔左右逢源,不少组织的势力溃散于他的手底下,可没人能抓到这样一个空气似的人一丝一毫的踪迹,手段也是十分了得。
可是有的时候,太经常混迹于虚假的关系里,背后刀子捅习惯了,就容易忘记该怎么对待放在心里的人和事了。
见自家老大不说话,夜昙不是害怕他发火,甚至哪怕让他进惩罚区待上一个月也行。
可是水晶兰不能出问题,他慌了神:“水晶兰带回来后,我没让任何人靠近她,这屋子我上了锁定机制,能监测进出以及周围的动静......她出什么事了?”
裴放却扯开了话题:“山顶上的哪颗树?”
他并不觉得夜昙的发现是巧合。
“非常粗壮的一棵树,目测需要八九个成年人才能围着抱住。”夜昙说,“没有树叶,枝干非常多,像蜘蛛网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在山头生长了上千年。”
居然还有这么个风景区,在寨子的山腰和东面的山坳处是看不到山顶上的,也没人发现它。
颜束不由地觉得奇怪,于是说:“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标志性的地方也就那么多了,如果没有确切的线索,谁也不会往连人影都没有的小角落里钻,大多数转几圈下来花不了多长时间,初来乍到摸清地形应该是基本,难道之前你就没有在山顶去过吗?”
“没有。”夜昙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大概是有些愧于发现的晚了,“不止我没有,应该也不会有人去那里吧,你们不也......”
没错,他们也没想到。
此话一出就很好理解了,被明令禁止的地方,要么是塔格里苏有什么隐性族规,要么是任务里的一环。
可是上一场里不让下海的任务摆在眼前,照样如同废纸,系统的悖论任务安排不可谓不险恶,颜束能想到这一层,常年在系统里打滚的其他人,肯定也有思路清奇者存在。
有些人天生流着叛逆的血,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便越是好奇地要打破迷雾般的禁忌。
然而如今这种没人上去一探究竟的状况显然不是出于任务的限制,否则早有人闲不住手脚了,例如颜束一类“不作死活着没意思”型。
而是眼下本身就没人能想到山顶上会有什么玄机,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开始就被假冒的大族长和那所谓二十年一次的大祭吸引了,一门心思地摸索着关于“族长去哪了”以及“大祭怎么办”的蛛丝马迹,夜半还得提防无头尸体来敲门,谁有闲工夫到处跑来跑去打卡留念。
裴放又看了一眼没有丝毫苏醒迹象的水晶兰,开口问夜昙:“你既然进来的早,任务情况应该清楚,这里怎么回事?”
“知道。”夜昙连连点头,叹了口气,“运气不好,这个囚笼也算是个稀奇的。”
颜束眼睛闪了一下,疑惑出声:“什么意思?”
什么叫稀奇的?
这是系统内的各位文学鬼才给某些少见又难缠的囚笼起的外号。
颜束明显不喜欢打哑谜,有些不耐烦地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