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听说是专程从牡丹湖边移植过来的。”封照野笑道,“这里是东亚研究系的俱乐部。”
虽说是东亚研究系,别墅却是哥特式的雪白建筑。尖顶的高塔、雪白的尖肋拱顶、拱形的排窗无不昭示着这栋建筑物已经有些年头。
封照野刷卡进门,入门处却又是个圆形大厅,两侧靠窗的长沙发上有人正在睡觉。他面前摆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酒。
“我们去楼上。”封照野扫了一眼,“楼下的公共区域会比较吵。”
景长嘉好奇地看了几眼,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就收回了视线。他跟着封照野上楼,轻声问他:“这是你选的俱乐部吗?”
封照野笑看了他一眼,直到领着景长嘉进了一个房间,他才回答这个问题:“这是我继承的俱乐部。”
景长嘉:“?”
“我爸妈是这个俱乐部的创建者之一。这些年一直在出钱维持它的运营。”封照野从墙边抽出一个电子屏,“看看你想吃什么。”
他把电子屏递给景长嘉,又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拱形花窗。
于是桂花香气就与夜色一起悠然潜入了这个房间之中。
拉冬湖里学生们的笑闹声被距离稀释,站在窗边往外看,也只看得见拉冬湖上游船的灯。它们飘在湖上,像一团团冷焰火。
作为东亚研究系的俱乐部,这里提供的菜色也多是东亚菜色。景长嘉点了几个常吃的家常菜,才走到封照野身边站定:“是个不错的地方。闹中取静,叔叔阿姨很会挑地方。”
“我爸可不行。这是我妈打赌从别人手里赢来的。”封照野眼里笑意融融,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卡递给景长嘉,“这里离计算机中心很近。你喜欢的话,以后在计算机中心忙完了,就来这里吃饭吧。”
景长嘉凝视了他一秒,才伸手接过那张俱乐部会员卡。
没等多久,饭菜就被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用小推车送了过来。
熟悉的香气会放松人的神经,景长嘉与封照野聊了聊下午的工作,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孟古今。
“你知道他吗?龙大那个传说人物。”
封照野点了点头:“你们今天遇见了?”
“遇见了。”景长嘉说,“但没多聊。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做图形方向的研究。”
“不管做哪方面,应该都会有不错的成果。”封照野随口道。
正在他们说起孟古今时,孟古今也正离开计算机中心,回到了自己在计算机科学院里的宿舍中。
他打开邮件看了一眼,除了学生们发来的消息,依然没有别的邮件。
孟古今皱着眉,好半天才颓废地长出一口气,将脑袋埋进了手掌里。
要耐心,不能急。
巨量的运算后,最终依然跳出了错误提示。
“我早就说过这就是个白痴的灵光一现。”戈麦斯把笔一甩,脚一蹬桌沿,蹬得椅子半翘了起来。
“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增强稳定性。”景长嘉翻着两个人的手稿,“他的研究目的是用这个新模型来推进机器学习的能力,无法锁定高维奇点的话,那我……”
“你们需要帮忙吗?”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景长嘉的话。
两人侧头一看,就见孟古今推开了工作间的门,站在了门口。
他今天戴了一副大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文质彬彬。
“孟教授忙完了?”戈麦斯扬起手打了个招呼,“你那些学生们有什么有趣的点子吗。”
“他们想做一款虚拟互交AI,目的在于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孟古今走到景长嘉身边站定,“所以我最近都会在计算机中心给予他们指导。”
他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景长嘉。
景长嘉心里一动,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孟古今几眼,没有接这个话。
戈麦斯放下腿站了起来:“那可得注意AI的学习方向了。伦理方面尤其。”
孟古今点了点头:“我只给予技术支持。在文本分析、语言处理与逻辑推理方面,他们打算找艺术与心理院合作。”
“听起来真不错。年轻人嘛总要失败个那么五六七八次,才会知道面向大众的成果总是最难成功的。”戈麦斯耸了耸肩,“而我们这些人,失败个五六七八十次,也该放弃了。”
孟古今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起来你们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不算困难。”戈麦斯的大胡子抽动着,“只是有些小朋友不肯放弃。”
“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议题。”景长嘉说,“与信息几何有关。但暂时还不太方便寻求帮助。”
正说着话,门口就有学生探头探脑。
“那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孟古今笑着说完,就转身带着学生走了。
工作间的门一关,戈麦斯就对景长嘉说:“之前有人说孟教授准备回龙夏了,没想到他还没走。”
景长嘉随口问:“他做什么方向的?”
“听说他们实验室在神经网络上有突破。”戈麦斯说,“但谁知道呢,计算机这种东西……换个花头都能说自己有突破。”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要是真有了大突破,还会有人放弃到手的成果?”
顿涅瑟斯的计算机院与数院虽然有着极其紧密的合作,但戈麦斯的研究太过前沿,几乎与计算机院的人没什么交集。自然也就更不清楚孟古今的团队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突破。
景长嘉眨了眨眼:“我要去图书馆,你去不去?”
戈麦斯立刻起身拉开大门:“去图书馆做什么?”
“我认为有问题去图书馆,是一项很好的品质。”景长嘉走出门后,才说,“几百万本书,多看一看总会有新的灵感的。”
“行吧,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喜欢泡图书馆。”戈麦斯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不过你多待一待就会发现,系内图书馆已经足以解决你所有的疑惑。”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孟古今盯着屏幕一直没说话。
褐色头发的学生等了又等,奇怪地道:“孟教授,这段程序有什么问题吗?”
孟古今如梦初醒,他笑着说:“程序没问题,但你在编写的时候需要意识到在大数据伦理上,你需要留出足够的接口以应对未来的需求扩充……”
顿涅瑟斯的图书馆与数院一样,是一栋旧时代的宗教建筑,也是学校迁居到此的第一栋建筑物。
两百多年里,它几乎担当过学校里的每一个建筑角色。进入新时代后,顿涅瑟斯多次对它进行改造,最终才成就了这个容纳了几百万册书籍的图书馆。
景长嘉说自己要去泡图书馆,自然也不是假话。顿涅瑟斯的图书馆里除了那些出版物与孤本,还保存着大量的大师手稿。
那些在顿涅瑟斯成长、专研、老去的大师们,许多在离世之前都选择将自己一生的痕迹托付给这座沉默的学校。
“景教授,”工作人员小心地拿出一本手稿,“这是不允许带出图书馆的,您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翻阅。”
景长嘉点了点头:“没问题。”
他借阅的是西尔维斯特的手稿。这位两个世纪之前的数学家曾经在顿涅瑟斯有过短暂的停留,他在这里与朋友们一起奠定了代数不变量理论的基础。而景长嘉选择的,就是关于他计算特殊不变量的那部分手稿。
对于景长嘉而言,很多时候已知的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大师们思考问题的方式,才是更重要、也更能激发灵感的宝物。
景长嘉在小阅览室里看了许久,才把手稿还给工作人员。
离开小阅览室时,恰好看见孟古今走了进来,他远远地从景长嘉点了点头,就好似没看到一般走向了图书馆深处。
景长嘉也不在意,已经快要傍晚,再不回家,他的大管家公就得来抓人了。
他背着包,带着满脑子突现的灵感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图书馆。
回家吃过饭,又被封照野拉着散了半小时的步,再次回到家里景长嘉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书房。
对于那篇论文的混沌模型的解决之法,他隐隐有了些模糊的感觉。但要抓住这一线灵光,还需要大量的工作。
是以晚上进入了记忆图书馆里,景长嘉也没有松懈。
纯白的图书馆一如既往的漂浮着朵朵白云,他埋首在书中,手里的笔一刻都没停止。
“如果抛开所有的原定思路,只是做出一个能推进机器学习能力的模型,那么在高维上可以进行全部的维度叠加以捕获它的奇异奇点……然后……”
景长嘉的手一顿。
如果将所有奇点翻转并吹爆,可以得到一个通用的高维标准。但是……
他盯着自己写下的那个答案,久久没有动作。
* * *
孟古今打开自己的邮件,终于看见了编辑部的回复。
“感谢您对《数学新发现》的信任,您的来稿已经由四位该领域专家审阅。四位专家均对您的这一专题表达了兴趣,并强调了此发现在该领域的重要性,夸赞了此方法运用的新思路。但他们同样提供了建设性的反馈意见……”
孟古今凝重的神色一扫而空,他几乎欣喜地看着这封拒稿信,将后面的专家反馈看了又看。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篇论文在数理上存在的巨大缺陷,这也是他会选择《数学新发现》作为投稿杂志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个模拟人脑的神经网络模型,在数理问题上实在是显得过于粗糙。而《数学新发现》从来都会在拒稿信中给予那些有潜力的论文一些建设性的指点。
他真正需要的,就是这些互不知名的指点。
“……通过叠加维度去捕捉那些奇异性奇点,用几何方式解决费舍尔矩阵无法运用的问题?”
利用代数几何来解决统计数据里奇异性的不稳定性……这个思路……
孟古今脑海中闪过他在计算机中心看见的那一连串的算式。他眉头紧皱,再次将拒稿信看了一遍后,猛地站起身走向了宿舍里的另一个房间。
顿涅瑟斯给教授们提供的宿舍都是大套间的形式。客厅、书房、卧房一应俱全。
孟古今走进卧室,却没有开灯。而是摸黑从衣柜中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
屏幕幽幽的亮光照得他本就憔悴的脸色越加惨白。他打开软件,按照拒稿信提供的思路重新开始计算自己的模型。
发过拒稿信后,戈麦斯简直比谁都高兴。
他也不拉着景长嘉往计算机中心去了,只一天天的想诱拐景长嘉与他一同研究一元域。
可景长嘉似乎从那个信息几何里得到了灵感,每天除了教学,就是泡在图书馆里。如果哪一天没泡图书馆,那就必然在威尔逊的办公室里。
戈麦斯自己的研究没有进展,也凑热闹的去听过他们俩的研究。
可霍奇猜想是比一元域还要复杂的领域,戈麦斯越听越没有头绪,直接甩甩手和朋友们说了拜拜。
威尔逊乐呵呵地与他说了再见,才把泡好的热可可递给景长嘉。
进入十月份,顿涅瑟斯的气候明显的凉了下来。而他这位小朋友显然并不像他这样敏锐的发现了气候的变化,依然穿得很单薄。
“喝点可可暖一暖。”威尔逊说,“你是怎么想到从这个点里切入的?”
吹爆所有维度的奇异性奇点,最终会得到一个量子化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到底属于什么,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与验证。
但无论它属于什么,都是一个新的方向。
“从一篇论文里得到的灵感。”景长嘉捧着杯子说,“它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所以我需要找您聊一聊。”
吹爆后得到的唯一奇点,它是维度的代表元,还是某一根宇宙琴弦?
也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把建立新混沌模型的钥匙。
在两位数学家低声讨论这个问题时,计算机科学院的教室宿舍内,孟古今按下了确认键。
这一次之前一直缺乏稳定性的模型却变得无比稳定。
无论多少次的实验,引入多少复杂数值,它都能稳定的给出答案。
孟古今的双眼抑制不住地溢出了喜色。
可与之相对的,却是他蓦然惨白的脸。
顿涅瑟斯的冬日来得比玉京早得多。
图书馆前与它同龄的百年老树茂密得如同一川灿金的瀑布。一场寒风,金黄树叶如雨而坠,初雪居然也这般落了下来。
外面开始飘雪时,景长嘉与封照野都在图书馆里。
景长嘉在看文献,而封照野就在他身边,做……统计学作业。
说是做作业,封照野却已经很久没有落下一个字。景长嘉从文献里抬头,发现身边人的功课似乎没有动静,就探头看了一眼。
“做奇异模型的贝叶斯估计啊?”景长嘉悄声问,“这个应该难不倒你啊。”
封照野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景长嘉说:“嗯,太简单了,不想做。”
景长嘉已经被唯一奇点的微观形式为难了好些天,一听封照野这话就青筋直跳:“这话我不爱听,收回去。”
封照野闻言一笑:“景教授,你好霸道。”他说着站起身,顺手又揉了揉景长嘉的头发:“我去找点文献。”
说完手一缩,动作飞快地走向了理工科区。
学生们零零散散的散在高耸的书架深处,封照野看着书架上摆放着的书本,慢慢靠近了一个人。
孟古今戴着黑框眼镜,也在书架前选书。突然,一道很轻地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孟教授,不要着急,组织正在想办法。”
孟古今抽书的动作一顿,他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一股狂喜几乎瞬间淹没了他。
他心中比谁都清楚,以他现在的研究方向,不管有没有成果布伊戈都不可能放他回国。可他是真的不想再呆在布伊戈了。
幸好……幸好他放出的风声组织听懂了。
孟古今有些紧张地转过头,却只看见一个高大的学生站在他身旁,正在从书架上抽书。
那是一本《贝叶斯数据分析》。自从现代统计学引入贝叶斯后,这几乎是每一位学统计的学生都要阅读的书籍。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那个学生转过头与他对视,随即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孟古今发现自己是认识这个来自龙夏的留学生的。
他应该是景长嘉的朋友,孟古今总是看见他与景长嘉出双入对。可即便没有景长嘉,他对这个学生也有着很深的印象。
高大挺拔的龙夏学生,剑眉高鼻容貌是具有侵略性的俊朗,气质如一柄出鞘长剑一般的锐利。
孟古今看清他的瞬间,心中就生出了迟疑。
这个学生太显眼了。这样耀眼的人,通常并不适合做隐秘工作。
刚刚说话的人,是他吗……?
迟疑间,封照野已经拿起书绕过了孟古今。声音就在这时再次传来:“组织会找一个时机正大光明的邀请你回国。别着急。”
话音一落,封照野已经转到了书架的另一边。
孟古今感到自己心脏狂跳,他站在原地,眼睛却透过书架上书本的缝隙,疯狂的追着封照野跑。
他看见这个学生停留在了书架另一边,对他隔着一个书架面对面。
孟古今忍不住凑近了书本,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
可对方却说:“孟教授,你的眼镜是哪个牌子的?”
孟古今一愣,随即报了个牌子。
隔着书架,他看见封照野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抽另一本书:“不用刻意做什么,按照你的日常习惯行动。有消息我会来图书馆找你。”
话音消失,封照野就拿着那些书往阅读区走去。
孟古今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几步,直到没有了书架的遮挡,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停下了脚步。
远远地,他看见封照野走向了景长嘉。两人相视一笑后,封照野坐在了景长嘉身边,又埋头开始看书。
那股压下去的迟疑又蔓上了心头。
孟古今咬了咬牙,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拿着它离开了图书馆。
他在借还处扫码登基借阅时,景长嘉抬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啊,”景长嘉旋即道,“下雪了。”
封照野抬眼看向窗外:“都积起来了。回家吧。”
“也好。”景长嘉点点头,收起身前的文献资料,与封照野一起去门口登记借阅。
图书馆里的恒温系统让室内四季如春。一离开图书馆,吹拂的寒风就让景长嘉打了个哆嗦。
封照野牵住了景长嘉的手腕:“走。”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迈步奔跑了起来。
他们速度飞快的越过了孟古今,大笑着朝着校外的家跑去。
回到家里,隔壁的老先生早已给他们打开了恒温系统,卧室里也换上的舒适的被褥。就连书房的沙发上,都摆上了那条威尔逊送来的手工毛毯。
初雪让景长嘉的兴致格外高昂。
他把带回来的文献在书房里放好后,格外主动地问封照野:“下雪天,怎么锻炼?”
往日里如果时间合适,封照野会拉他出去跑步。晨跑、夜跑,亦或是在院子里绕着房子转圈。只要能让他动起来,做什么都行。
但现在积雪湿滑,显然不合适出门运动。
封照野在厨房里做饭,闻言就说:“去健身室,我教你打拳。”
景长嘉眉头一挑:“你还会这个?”
“小景同学,我曾经是你们的教官。”封照野回头看了他一眼,“忘了?”
景长嘉想了想,才回想起来当初军训的事情:“你又没训我们班,不算。”
封照野笑着摇了摇头:“油嘴滑舌的耍赖,一会儿出去跑十圈。”
“那不如这样,你一会儿耍套拳给我看看,耍得好我就跟你学。”景长嘉说,“耍得不好,你跟我学。”
他这话让封照野来了兴趣:“学什么?”
“学剑法。”景长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正经剑法。”
封照野从他含笑的话音里,莫名就听出点怀念的情绪。他又转头看了景长嘉一眼,见他情绪正常,才应了声:“好。”
两个人的饭菜做起来总是很快。肉进锅中炖着,米在电饭煲里煮着,封照野擦了手就走出了厨房。
景长嘉原本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献等他,一见他离开了厨房,立刻翻身坐起,高兴地喊:“快,就在这里。你学的什么拳?”
“军体拳。”封照野说,“和你当时学的不太一样。这套一共十六招,不难。”
景长嘉想了想,有些想不起来当时学的军体拳是什么模样。就放下文献饶有兴致地看封照野打拳。
封照野的动作干脆利落,又极富力量感。即便是以云中郡王的眼光来看,也是一套极其漂亮的拳。
景长嘉看着看着,就有些技痒:“我们比比。”
“比什么?”
“比谁更厉害。”景长嘉环顾了一圈客厅,干脆拉开门快步跑了出去。
没两分钟,他就拎着一根枯枝走了回来:“我用这根枯枝为剑,我们比比。”
他衣着单薄的跑去花园里,这么一丁点的时间就已经被冻得鼻尖发红。可偏偏一双眼睛却亮极了,里面盈满了真切的喜意。
封照野对上他的视线,心口就化成了一坛温水,只想什么都答应他。
“小景教授,”封照野含笑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也不需要你手下留情。”景长嘉说完,率先攻上。
枯枝在空中划出破风的声响,封照野有些诧异地移步。一个起落间就已经绕到了景长嘉的身侧。他出手直击景长嘉执剑的关节,却见剑客手腕一转,枯枝直接划向他的脖颈!
封照野心中更是诧异。
这竟然真的是一套拥有杀伤力的剑法。
他早就从杨恒那里知道了景长嘉学了一套剑法用来锻炼身体,却没想过景长嘉已经练得这样好了。
两人极快地交换了几招,脚步腾挪间就从门口打到了客厅。
景长嘉又是一剑挥出,封照野身体一压,左手在上直攻景长嘉执剑右手,右手在下放拳为掌直接按向景长嘉的腰际。
上、下,前路皆被截了进攻路数,景长嘉只能后退。
可这一退,却直接撞上了沙发扶手,膝窝毫无准备地遇上撞击,景长嘉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后摔倒!
景长嘉:“!!!”
他用力一扭身,想稳住下盘站直,可这具天天伏案工作的身体,根本比不了在弘朝北疆风雪里锻炼出来的身体。
下盘虚弱无力,身体只能直直地撞向沙发。
下一刻,却有一股大力直接环上了腰间。
封照野在千钧一发之际再一次抱住了他。两人一齐压向了沙发靠背。沙发靠背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只坚持了一秒就往下倒了下去。
“轰——”
木质的椅背触地,发出一声轰响。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撞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景长嘉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得有些发懵。
视野换成了地面的角度,头上、腰上都是封照野手掌的温度。沙发倒在了一边,上面的抱枕与坐垫落了一地。
他撑着封照野的胸口,定了定神才看向身下的封照野:“你在做什么?”
“你没事吧?”
封照野也恰在此时开了口。
“我能有什么事?”景长嘉反问他。摔下来的时候封照野把他护得特别好,他什么事都没有。
“该我问你有没有事。”景长嘉说,“我摔进沙发里又不会怎么样。你怎么就跟我一起摔了。”
他一边说,一边撑着想爬起来。
可封照野钳着他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
“别动。”封照野收紧了力道,“抱歉,我有些害怕。”
景长嘉闻言一怔。
他想问“你怕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
手掌上的感觉迟钝而适时的传达到了他的大脑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他感受到了封照野如同擂鼓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孟古今:我在那里担心受怕,你们俩背着我谈恋爱?(╯‵□′)╯︵┻━┻
封照野:没有的事。我也很害怕。(* ̄︶ ̄)
手掌下的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依然能感受到它的炽热滚烫。
藏在皮肉之下的那颗心,跳动得快速而用力。
噗通——
一下接着一下,带得景长嘉的心脏,似乎也跟随这样的节奏跳跃了起来。
“你……”他微微支起上半身,垂眸看着封照野。
如果说景长嘉自己看起来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模样,那大他两岁的封照野,则完全长成了青年人的样子。
他头发很短,完全凸显了他轮廓深邃的五官。皮肤被经年的训练晒成了小麦色,瞳孔像是深夜的天空,黑暗而幽深。眼角有一道还在渗血的红痕,是刚刚被枯树枝划出来的……
“你受伤了。”景长嘉说。
手底下的心脏似乎又加快了一分。
封照野双手都束在景长嘉的腰上,闻言就低声答道:“没事。”
心中的恐慌似乎只有拥住眼前人,才会缓慢的消弭。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当他绑着安全绳下崖,看见了被一根树枝穿透,浑身湿透面无血色的景长嘉时,心中骤然升起的巨大恐慌。
夏日的雨水像是要带走景长嘉所有的血液,连绵的大雨落在他身上,再滴下去就变作了红色。他就安安静静的挂在那里,被雨冲刷得似乎已经变得透明了。
封照野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把人救上去的。可那个无声无息的景长嘉,他却一直忘不掉。
枯枝与景长嘉的组合,几乎令他的噩梦重现。
腰间的力道又加了一分,几乎抓得有些疼了。
景长嘉却一动不动。他凝视着封照野,某一个瞬间,突然就明了了封照野的恐惧。
“没事了。”景长嘉轻声道,“我很好。”
封照野眼皮一颤,手里力道渐松。
他放开景长嘉:“抱歉。”
景长嘉摇了摇头,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家里有酒吗?”
“你想喝什么?”封照野站起身,将翻到的沙发扶回原位,“度数大的没有。”
“随便什么都行。”景长嘉看了一眼窗外悠然飘落的雪花,“初雪天,应该有酒。”
哪里学来的习俗?
封照野回头看向景长嘉,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给你调一杯果酒。”
“怎么连这个也会啊。”景长嘉笑了起来,“你们学校立志把你们教成万能的吗?”
封照野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听他语调含笑,就撩起眼皮看他:“我要是不会,小景教授今晚打算找谁喝酒?”
他一抬眼,眼角的伤口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景长嘉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过来,我给你擦点药。”
家里备着的小药箱就放在茶几底下,封照野坐在沙发上,抬起脸等他们家小景教授给他上药。
小景教授处理自己的外伤向来很有经验。可这伤在封照野的眼角,莫名地就让他有些束手束脚,擦个药都怕弄进封照野眼睛里。
偏偏封照野还一直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景长嘉抿了抿嘴唇,命令道:“你闭眼。”
封照野闻言一笑,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可他眼睛闭上了,嘴又闭不上了:“景教授,你还没告诉我,你打算找谁喝酒。”
景长嘉用棉签重新沾了点药水,慢慢往封照野眼角蹭。听他没放弃这个问题,有些没好气地回答:“那就不喝了。”
“我还以为,你会去威尔逊先生的老年人俱乐部,和他们一起喝葡萄酒。”封照野说。
“你幼稚不幼稚。”景长嘉用棉签轻轻戳了戳他的擦伤,才扔开棉签又给他贴了个创可贴,“好了,调酒去吧,调酒师先生。”
封照野笑着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