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沈之屿反剪在身后的双腕在剧烈挣起来,他大口喘息着,本就没有气色的朱砂痣已经暗淡到近乎灰色:“住手!别杀他们!”
元彻没管他,接过鬼戎士兵递来的刀,起身走下台阶,在群臣中间玩味地挑选着,然后拧起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刚刚这个话最多,要不就拿他开刀?”
沈之屿见他来真的,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奈何被身后的铁链限制了范围,让他跌倒在地上,情绪的骤然剧烈波动,平日里好听的声音也近乎嘶哑着尖叫起来,发出来经年来第一次的嘶吼:
“别杀他!!!”
“你凭什么叫我不杀他!”元彻喝道,“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沈之屿双眼通红,浑身上下颤抖起来:“你有气就冲我来!杀了我!”
元彻却道:“你想代替他们死也要死得了!看清现实吧沈之屿!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根本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直接扎进了沈之屿内心深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是得罪了神佛,也或许是连地狱都嫌他的魂魄脏,上一世他苦苦挣扎了七年,好不容易得到解脱,却连轮回都入不了,要来再次受罪。
他忽然觉得好累。
“哈哈哈哈哈……”沈之屿无法自己站起来,此等情景,也无人敢帮他,他跪匐在地上,浑身上下的新旧伤交织,骨瘦嶙峋的肩颈好似随时都能碎掉,上一刻的大悲情绪忽然转变,疯一般地笑了起来。
沈之屿的反应让元彻后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联想到上一世两人最后的相处,但事已至此话已脱口,他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心一狠,拧起地上的老人,拖来沈之屿面前丢下:
“说啊!”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元彻看着他,逼迫着他开口,“这老头的命你到底想不想留着!”
沈之屿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子里的光泽比死水还要沉。
“我……答应你。”
“我,臣服于您,从今往后,尊您为……为王。”
最后一个字说完,沈之屿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歪,闷声倒在了地上,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胸膛还证明他活着。
如愿以偿听到这句话,元彻却觉得自己内心也没有多大的喜悦,甚至脑袋和心脏还有些钝痛。
这一次,他们两败俱伤,谁也没有得到甜头。
元彻静静地盯着沈之屿,漠然片刻,一字不发地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鬼戎军进来将殿内吓破胆的大臣们拖走,染血的也地毯换了新,太医们将沈之屿搀扶去塌上重新躺好,用小刀割断了绑住他的粗绳,再拿出元彻给的钥匙,打开了铁链。
接下来的一整天,元彻都没有出现。
各类精致的吃食流水般送了进来,沈之屿却一口没动,他胃里不舒服,吃了也是吐,没必要这样折腾。
当日夜里,他便发起烧来。
沈之屿烧了一天,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出现了幻觉,听见元彻在自己耳边啰嗦道:“朕又要登基了。”
“你啊你,本就身体不好,又总是爱糟蹋,快一点好起来吧。”
“你不能怪朕,毕竟是你不听话,你是逼我生气的。”
“……”
后来,沈之屿被殿外热闹的声音吵醒,结束了混沌不清的梦境,他感到一阵饥饿,刚端起桌上一直为他温热着的粥,元彻就一身冕服装束闯了进来,酒气熏天。
沈之屿:“……”
对了,今天他登基。
没有人敢在登基大典上灌皇帝的酒,除了他自己。
元彻醉后才显出些许少年气性,目光在殿内环视半圈,锁定在沈之屿的位置,下一刻,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沈之屿,唇舌打绕语无伦次道:“今后就好好待在朕的身边,不要在乎其他人,朕就再也不生气了,好不好?”
沈之屿的手倏然一顿。
沈之屿看着眼前毫无防备的人,眼里的光骤然冷了下来。
元彻酒醒瞪大眼睛的时候,看见沈之屿手指尖缠绕着自己亲手打造的银弦,穿过自己的腹部,自己鲜红色的血在他手指之间滴落。
却不是因为这伤。
“你觉得呢?”沈之屿回答道。
“看来是不愿的。”元彻苦笑,把他的手按在心口处,道,“这里杀不死人,得这里。”
“我知道。”沈之屿收回手,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你能知道什么。”元彻嘀咕抱怨了一声,可饶是再强大的身体也受不住失血的眩晕,他顺着沈之屿的力道坐在地上,背靠着桌子腿,看着沈之屿走到门口,“还是想走?”
沈之屿“嗯”了一声。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卷一完-
作者有话说:
你一刀我一刀,礼尚往来=。=
半个月后。
“听说新帝登基前还差点杀了一批想归顺的大臣。”京城茶馆内,一位书生摇头苦恼道,“哎,外族蛮夷,暴君啊……”
“暴君怎么了!”另外一位食客接话说,“陛下虽然是外族人,可比之前那窝囊废皇帝能干得多,况且这种情况下,谁拳头硬谁就不挨打,陛下三天杀干净黄巾贼,跟着陛下混就有太平日子,我乐意!”
“就是就是!陛下哪儿杀大臣了,还不是丞相愚忠死不点头,吓吓他而已!”
“没错!后来他报复捅了陛下一刀,陛下不仅没追究,还把他放跑了,你瞅这像暴君?”
“哼!暴君这般逼迫人,一刀没死算是便宜他了!”书生反驳道,“满朝文武只有丞相大人忠贞不渝,任由外族坐上皇位之事史无前例,简直是奇耻大辱!”
“忠贞不渝?书呆子,你没听说过吧,沈之屿十八岁就登上相位的原因是前皇帝看中了他的脸,哎哟他那张脸确实好看,我远远见过一次,比青馆花魁都要魅上几分,特别是眼睛上的红痣,你这么替他说话该不会也是……嘿嘿。”
“你!粗鄙!”书生脸色瞬间涨红,“我辈读书人皆以丞相大人为楷模!”
食客们逗他逗乐了,付了饭钱大笑离开,书生也愤愤而去,走到店外时,和一位身着浅蓝外衫的人肩膀相撞。
那人实在是太瘦了,肩头的骨头硌得书生一疼,书生连忙退后一步,拱手道:“抱歉抱歉,是在下鲁莽了。”
浅蓝外衫没有多说什么,侧身让开了道,示意书生先行。
书生涨红的脸没消下去,确实也不想久留,悻悻然地再一拱手便抬腿离开,可插肩而过的风带起了此人帷帽边半透明的白纱,食客的话登时在耳边想起:
“比那青馆花魁都要魅上几分,特别眼睛上那颗红痣……”
书生看得一愣,不知想到什么,捂着脸跑了。
沈之屿:“……?”
沈之屿无奈地摇了摇头,稍后,魏喜从一条小巷内揣着一个包裹跑上来:“大人,都备好了,今日城门管制松散,我们去找殿下吧。”
魏喜带着沈之屿绕去背街,此地大多数是为生计奔波劳作的百姓,低头苦干就是一整天,谁也不会多看谁一眼,也方便了他们掩饰身份。
魏喜将沈之屿扶上备好的马车,自己坐去前头赶车。
马鞭一甩,车子便“哐哐哐”地跑起来。
随之而来还有沈之屿一些刻意压着声音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魏喜担忧道:“大人,是不是那些大夫开的药不对啊,这半个月就没好过,这样下去……”
沈之屿:“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是……”
“说些其他的吧。”沈之屿打断他的话,轻声道,“天天都听大夫念叨,你也不让我消停会儿。”
魏喜是个话包子,极容易被岔开话题,转头就去嘀嘀咕咕地说半月前听到沈之屿捅了皇帝一刀逃走了,自己就立马跑过来找他,一路上,竟然没有撞上一个鬼戎兵,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元彻是个大傻子。
沈之屿指腹揉着太阳穴,时不时地嗯一声。
“我送我们家少爷出城游玩。”马车停在城门口,被例行询问,魏喜有些紧张,以为他们会来搜车,开始绞尽脑汁想对策。
可这两位鬼戎兵只是相互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走了。
于是魏喜嘴上再次肯定:“皇帝肯定是个大傻子。”
沈之屿:“……”
沈之屿心里有数,半个月前从皇城顺利逃出,魏喜能来身边,乃至刚才的出城,都是元彻故意放过了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感觉元彻早就知道李亥被自己藏在何处,只是不想找罢了。
元彻好像根本不在乎李亥是否活着,是否会复仇。
元彻只在乎自己对李亥的态度。
关于这一点,沈之屿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元彻不着急对李亥下手对自己的计划极其有利,可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让元彻做出如此相反的举动。
明明在上一世,七年内,李亥一共被刺杀过三十四次,其中五次险些丧命。
怎得这一世就轻易放过?
马车在京郊外的一处小宅院门外停下,沈之屿刚下车,就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狗东西!你们竟然拿这种吃食糊弄本宫!”
“大楚易主,殿下这条命是丞相大人冒死才保下的,还是好好惜命,有的吃的便不错了。”盈儿是沈之屿前几天从穷苦人家买来的小姑娘,自从跟了沈之屿,她再也没挨过饿受过冻,自然见不得人说沈之屿半点不是,“还是不要挑三拣四。”
李亥破口大骂:“冒死?沈之屿捅伤本宫把本宫丢酒窖三天三夜,然后又是关在这里接近一个月,面都没露一次,鬼知道是不是已经和那个蛮子狼狈为奸!”
盈儿挽起袖子就要破口大骂回去,忽然见沈之屿已经站在了身后。
沈之屿看了看李亥桌子上的吃食,算不得山珍海味,但也比寻常百姓家好很多,完全是李亥在找事儿。
“先回车上。”沈之屿对盈儿道。
盈儿跑到沈之屿身后,冲李亥吐了个舌头,走了。
魏喜把包裹放在桌上,也因为刚才的对话很是生气,拍拍道:“来来来,我家大人的关心来。”
“还请殿下把这些书背完,一月后,臣会来抽查。”沈之屿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李亥从沈之屿出现就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见到了真人,又见他要走,连忙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大人别走!”
李亥力气不小,箍着腰的手还不断收力,沈之屿在被李亥碰上瞬间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就是疼,还是魏喜快速反应过来,一把拽开了李亥,横在二人中间。
“殿下不是不喜欢我们家大人吗?”魏喜这个十二岁的小胖子,对付起比他长四岁的李亥竟然丝毫不费力,“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大人……本宫刚刚是无心之失……本宫,不,我就是太想见您了。”李亥这时才回过神,连忙挽回道,“您是想辅佐我读书吗?大人,皇兄们都……你帮我复国吧,这是我的责任,蛮夷之徒不能占据李家江山!”
李亥欺软怕硬,面对沈之屿的时候再无方才的跋扈模样,诚恳得要紧。
说完,他撩起下摆扑通一声跪下,也不管什么所谓的皇族威严,以头抢地,好似真的是心中有天大的委屈,一张天真无害的脸上眸子含着泪,眼尾通红:“大人,您既然救了我,一定是不会弃我于不顾的,这世上只有您能帮我了!”
沈之屿隐藏在帷帽下的眼睛眯起。
说得真好啊,看似服软的话语下带着强迫,远比上一世更加诚恳,更加令人心疼。
除了演得太过刻意,没有什么其他毛病。
沈之屿取下了帷帽,笑着道:“臣不帮殿下,还会帮谁呢?”
李亥复合道:“对,对。”
“所以殿下还是好好待在这里,臣定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沈之屿的笑容具有十足的蛊惑性,他亲手扶起李亥,还好心地替他拍去了膝盖上的灰尘,“这小宅子是臣的私产,位置也隐蔽,没人能找到,您在这里稍微忍辱负重一小会儿,臣定会让那蛮夷之徒坐不稳皇位。”
“我就知道您有办法!”李亥的脸色也逐渐露出笑容,又话题一转,“可是本宫还活着的消息无人知晓,大人您看……”
这一次,连魏喜都听出来李亥根本隐藏不住的贪婪。
他想靠沈之屿扳倒元彻,但又害怕完全隐匿在沈之屿身后,等某一天真的完成大业,沈之屿自己上位,翻脸不认人,将他关在这个京郊小宅里至死出允不去。
李亥要沈之屿冲在最危险的前方,自己躲在安全的庇护下,名声却又是自己的。
魏喜对此人憎恶加剧,他讽刺插嘴道:“我们大人现在在外的名声可都是……”
“这里有你这家奴插嘴的份吗!”李亥骂道,“本宫饶恕你刚刚的无理已经是开恩了!”
魏喜被他气得喉咙硌硌响,看着立马就要冲过去啃他一口。
沈之屿却拉住了魏喜。
“殿下不必担心。”沈之屿道,“既然臣要向着你,定然是也会做到这些事情,臣久留在此地不妥,先离开了。”
李亥似乎想要挽回一下:“大人,其实我不是这个……我……”
“但殿下切记。”沈之屿道,“结盟之事,最忌讳猜忌,不然就算有十个我,我们也毫无胜算。”
回京城时,他们远远便见城门大开,有数以万计鬼戎军队正从大门涌入城内。
元彻携带的千名鬼戎兵是精锐,先行而来抢占先机,而后方大军便在这里。
沈之屿记得,其中领头人叫耶律哈格。
耶律哈格是耶律录的父亲,元彻武学的启蒙师父,一位非常可爱有趣的老头子,既不像亲生儿子那样整天端着个苦瓜脸愁着愁那,也不像元彻那样直愣霸道。
街上人山人海,不管是不是真心将元彻当作皇帝的,都感叹于北境鬼戎军散发出的震慑力。
道路被占据,马车没法再用,魏喜和盈儿在前方替沈之屿开路,免得叫人挤到他,等好不容于冲出第一圈重围,一回头,连沈之屿的一根头发丝也没见着。
两个小孩登时傻眼了。
沈之屿才不急于挤这一时。
于情于理,大军抵达,为表君宠,当皇帝的都会亲自出宫迎接,沈之屿抬头眺望着鬼戎军最前方,企图寻找到一个身影,可是,
元彻没在。
沈之屿侧开眸子,难免有些失望。
也是,这时候的元彻根本不懂这些,能管住臣子不乱套已经很好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沈之屿迟钝地察觉到一件事,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寻常百姓在不经意之间,逐渐换成了一批神色严峻的人。
“这半个月玩够了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作者有话说:
彻崽:谢邀,上辈子sha过小亥子,然后lp就殉情了,属实整怕了 :)
ps:只要是一宫之主,要想装逼时都可自称本宫
没有人在意这个小角落中酝酿起来的一场风雨。
这声音像一根针,穿透众人,抵达沈之屿的耳朵里,来者是谁沈之屿登时心里明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好玩啊,怎么不好玩。”
“玩够了,是不是就该回去了?”声音靠近了许多,霸道得肆无忌惮。
“不能再给点时间?”
“你认为呢?”
沈之屿环视四周,鬼戎主军就在官道上,街道两旁全是一些手无寸铁毫无防备地百姓,自己身边少说也有二十位鬼戎兵,还有那些潜伏在暗处只听命于一人的狼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之屿转过身,恰好过堂风挂过,他对上元彻对的视线,客气又有涵养地说:“好像不能。”
元彻让出身后为他准备好的马车:“上去。”
上一次回丞相府,是黄巾贼叛乱刚得到控制,再上一次,便是上一世,具体情形已经记不清。
原本起居的地方如今在沈之屿眼中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有数不清的枷锁交织在相府四角的天空。
每一次的踏进,想要出去,都得掉层皮。
路上人多眼杂,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能任由元彻摆弄,待相府大门合拢的那一刻,沈之屿立马变脸道:“行了,不要在我面前……”
话音未落,元彻一弯腰,竟让将他扛了起来,沈之屿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双手牢牢地抓住对方背后的衣服不让自己掉下去。
“这里没外人,你老实点。”元彻察觉到他的慌张,手臂微微收紧力道,同时对一旁的鬼戎兵道,“去叫卓陀。”
元彻轻车熟路地将沈之屿抗回房间,一路上,除了鬼戎兵,确实没有看见其他人。
沈之屿坐上软塌的那一刻才放松下来,他瞪了元彻一眼,见这人活蹦乱跳的样子,心想早知道就再刺深一点。
“那你还在这儿杵着作甚。”沈之屿故意哽他,“难道想当内人。”
不料元彻瞬间拆招:“你不介意朕就不介意。”
沈之屿:“我当然介……咳咳咳……”
元彻看沈之屿话音都气断了,心情好了许多。
卓陀是鬼戎军的军医,求见入内的时候,便看见整天板着一张脸的陛下和捅了陛下一刀的丞相这般相处画面,陛下还忽然笑出了声。
元彻虚咳一声负手站立,把神色压低回平时的状态,向卓陀递了个眼神,年迈的老军医立刻老实,低着头一脸“我瞎了我聋了我啥也不知道”的模样,乖巧看诊。
“丞相大人并没大碍,只是近日过于伤神和旧伤未愈,属下待会儿开几幅调理身体的方子,大人按时喝药按时休息便是。”
卓陀说完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沈之屿也总算是缓换过一口起来,他几乎是以一种冰冷的眼神审视着方才发生在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那双线条分明的眼睛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元彻身上:
“如果是看病,谢谢,但别忘了我俩的立场,你没必要这样做。”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欢愉气氛瞬间消失。
元彻的笑僵在脸上,继而一股辛辣上涌堵塞在喉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元彻沉下脸,“你既是臣,朕想做什么便只能受着。”
沈之屿在他腹上瞧了瞧:“可我是弑君的叛臣呐,如今大街小巷谁不知道……陛下若是不治罪,臣先告退。”
“谁允许你走了?”元彻去抓沈之屿胳膊,“告诉朕!那日为什么只是刺……”
“徒弟!听说你当皇帝啦?”
耶律哈格作为一位在鬼戎军混了大半辈子的军痞,又仗着元彻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没规矩成了习惯,他无视阻拦,一把推开相府门,看着傻愣在里面的拉拉扯扯两个人:“我去那个宫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你,你跑这里来干嘛?”
元彻顺势一把拖回沈之屿,在他耳边轻声且快速道:“不想再被捆着就老实点。”
耶律哈格已经自己找地儿坐下了,瞧见沈之屿,疑道:“这位是……就是你这次南下想找的那个人?”
“是啊。”元彻背对着耶律哈格,对沈之屿无声地笑了一下,“就是还没完全老实下来,得再驯驯。”
沈之屿借着元彻的身体挡着,启齿对他说了三个字口型:“你、休、想。”
“哎徒弟,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这么炸呼呼的干什么,可别把你驯狼的那一套功夫套这上面啊。”耶律哈格全然没听见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看见小茶几上有一壶茶,端起茶杯小酌一口后嫌不够解口,干脆对着茶壶喝起来。
“几天前师父遇到一批的队伍,他们偷袭不成,反倒被师父追回去几十里地,你猜怎么着。”耶律哈格润好嗓子,打了个畅快的水嗝,继续说,“这群人的老窝比你们京城还要好,吃香喝辣的。”
沈之屿挣脱开元彻的制约,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道:“是礼国的兵。”
师徒俩的兴趣顿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来。
“礼国?那是啥玩意儿?很有钱吗?”
“国库亏空巨大,朕这次来,也是想找丞相大人议论议论银子的事情。”
这些事情早在元彻南下之前便有,是大楚看似平静水面之下一块扎根深厚的毒\\瘤,沈之屿解释说:“大楚开朝之初,高祖皇帝下封了几十余藩王,百年之后,封地的发展早已经出现了参差,大国吞并小国,而礼国一地,便是靠着地质优势,一块富饶程度超过京城的封地。”
这样解释耶律哈格到听懂了很多:“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啊不都该是你们手下的吗,怎么回事,你们这里混得比他们还要差?”
沈之屿说:“众诸侯三年前开始便不朝贡了。”
耶律哈格点点头,“儿子想骑老子头上啊,这种事常见,揍一拳就服气了。”
沈之屿见这至始至终老头乐呵呵的,摇头道:“众诸侯早已经拉帮结派,牵一发而动全身,赫然挑起矛盾只会引发内乱,且不论军力是否足够,光是战争带来的银两负担和百姓背井离乡无人耕种就是一个巨大问题,运气不好的时候。”他扫了元彻一眼,“还有旁人乘虚而入。”
元彻吃实了这个冷嘲热讽,任由他看,接道:“所以你们就任由藩王自立为王?”
沈之屿把臂不语。
当然不可能。
不动这些藩王,无非是时机未到,迟早有一天得将他们挨个瓦解。
一位鬼戎兵探头进来:“陛下,属下又捡到那个小孩了。”
门外,盈儿立在一旁,魏喜则被鬼戎兵拧在手里,双脚离地,剧烈挣扎着,鬼戎兵拧不住他,一脱手,魏喜立马跑去沈之屿跟前,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张开双手,把沈之屿护在身后。
元彻:“……”
耶律哈格盯着魏喜盯直了眼睛:“哟,这是个好苗子啊!多少岁了?要不要学功夫?”
药童也来凑热闹,端来熬好的药,叮嘱一定要趁热喝。
屋内一时间挤满了人,叽叽咋咋个没完。
元彻额头冒出青筋,留下药,呵斥鬼戎兵将魏喜扔出去,其他人见势不妙,连忙鱼贯退下,耶律哈格左瞧瞧右看看,说自己水喝多了要去小解。
叽叽咋咋戛然而止。
沈之屿端坐在原处,看着那一碗还在冒白气的药:“你倒是自在。”
“朕想要什么就去争,受了气也不会憋着,确实比你们这些人活得自在。”
“可别自在过头了。”沈之屿道,“京城一役让朝中什么都缺,没事可做就去想法子补上亏空。”
元彻直勾勾地盯着他:“沈之屿,朕现在最缺什么,你不知道?”
“陛下太高估臣了。”却见沈之屿错开目光,直言道,“臣不会明白,今后也不会明白。”
回去的路上,沈之屿给两个小孩买了糖葫芦。
三人转过街口,远远瞧见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他们这半个月来落脚的院落前。
马车上走来下一个人,含义不明地冲沈之屿拱手:“下官赵阔,奉礼王之命,请丞相大人一叙。”
沈之屿让两个孩子先进院子,冷声道:“阿党附益(注),礼王与本相可无需交集。”
“今夕不同往日,缘分到了便会有。”赵阔说道,“望大人不要拒绝。”
魏喜前脚进院子,后脚立马找出一个隐蔽的狗洞,钻了出去。
礼国刚惹了事,赵阔便出现,除了找沈之屿的麻烦,不可能会有其他事,他想帮沈之屿搬救兵。
能找谁呢?
街上人来人往,却是谁也不行,魏喜迷茫地跑着,忽然,脑袋里面闪过一个人影,他脚步一转,径直跑向皇城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彻崽:道歉了,被拒了 :)
注:京官与诸侯王结成私党,构成阿党罪
沈之屿不得不将人领进屋内。
进屋落了坐,赵阔再次拱手道:“大人如今在京城以一人之力抵御外族,王爷倍感心疼,数日前曾暗地援兵前往,不料竟然……哎。”
赵阔粗略地说了前几日与鬼戎军结下的梁子,盈儿在一旁沏茶,茶端上来后,沈之屿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抿了一口,回道:“王爷这次的消息倒是灵通。”
短短十一个字,赵阔听得一脸尴尬。
方才赵阔所说,重在“一人之力”四个字,本意是想给沈之屿一个下马威,让他想起如今在京城的局势,想要活下去,除了礼王伸出来的援手,没有其他选择。
他们早已听说沈之屿与蛮夷皇帝结了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不料沈之屿根本不接这一招,还反将一军昔日黄巾贼发难没瞧你们如此积极,如今自己身上惹火,倒想起拉帮结派了。
沈之屿放下茶盏,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稍后,沈之屿轻笑一声,缓和了语气:“赵大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想必礼王让你千里迢迢而来也不仅是为了这些。”
赵阔一愣,惊讶这忽如其来的台阶。
“丞相大人说笑了,王爷的意思这不很明显吗?”赵阔警惕起来,沈之屿是大楚远近闻名的狡诈狐狸,最不爱按常规出招数,千万不能给带偏了步子陷进狐狸的圈套里,他得坚持自己的节拍,“既然共患难,礼国想与大人合作,一起驱逐外族。”
沈之屿浅笑着望着赵阔,一字不答。
赵阔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内心忐忑:“大人可是有什么疑问?”
“赵大人似乎。”沈之屿在这里顿了顿,再淡淡地说,“并没有将事情说全。”
赵阔:“大人是何意?”
沈之屿:“本相可担不起礼国这个面子。”
赵阔在心中吁了吁,“丞相大人百官之首,诸侯拱卫皇室是千百年来的宗法,如今正统皇室凋零,若是您担不起,普天之下怕是没人但得起来”的一堆奉承话刚要倾口而出,却猛地顿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