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柠显然是特意将人带过来的。
想起老板的脾气,于嘉纠结再三还是决定跟去看看,不想刚下车,却迎面遇上正在往回走的傅沉延。
他身高过于瞩目,惹得周围人时不时看过来,又被周身骇人的气场吓退。
裴柠在上一个路口就转走了,于嘉没看到他,但见此刻只有傅沉延一个人,瞬间就明白两人今晚不会同行了。
傅沉延面色黑得快要融入夜色里,关车门的声音都比平时稍响了些。
于嘉一路上都在心里打鼓,好在傅沉延只说了句回家,便闭上眼睛小憩。
两人不能一直在车里干耗,于嘉轻声:“傅总,到了。”
四周静谧,呼吸可闻,傅沉延睁开眼。
于嘉提醒:“明早八点有跨国会议,我提前一点来接您?”
傅沉延嗯了声,算是同意。
“你也回去吧。”他道。
傅沉延已经按向开门键,于嘉拿上自己的包,犹豫再三还是举起座位上的礼品袋,小心翼翼问:“这个,还需要我明天送到端悦给裴总吗?”
话音还未落,傅沉延的脸色就开始急剧变得难看,于嘉连忙改口:“也不急着一时半刻,不如还是您带回去吧,以后再说。”
傅沉延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初春第一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又透着丝丝凉意。赶早高峰上班的人举着伞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如同迷宫里移动的彩色方块。
空调刚刚打开,室内温度还没上来,裴柠摘掉口罩,关上了窗户。
吴帆已经提前将咖啡和三明治放到桌上了,裴柠吃完以后拉开抽屉,找出一盒治清热的药,就着温水吞了两粒。
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几乎成了逢换季必难受,最次也得头疼脑热几天,明明学生时代没这么多毛病。
可能关煜说得对,上班累的。
临近中午,工作微信弹出了语音请求。
是客户发来的。
二组最近的客户正是裴柠之前追到游乐园争取来的,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科技公司,他们新款清洁机器人前期反馈很好,需求简报用户定位明确,要求也很实际,对端悦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全程亲自参与,昨晚将改过的方案拿给客户,对方的反馈终于到了。
对最终版本很满意,可以着手推进下一步。
另一边的项目经理年近不惑,在通话里称赞了一句:“你们很用心。”
裴柠笑了笑,客气道:“感谢庄经理信任。”
他是发自内心说的,方向敲定以后,庄经理为他们提供了很多前期投放测试的数据。奇葩甲方见多了,遇到这样的不容易。
裴柠将对方发来的文字复制给组长蒋芸,然后整个人栽进椅背里。
图标不断闪烁,蒋芸的聊天框里多了一大串消息,文字都透着激动和喜悦。
裴柠:辛苦了
裴柠: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蒋芸:感谢裴总监
她又发来一个小猫星星眼的表情。
考虑到这些人都忙了多天,地点没选太远,裴柠踩着点推门进到包厢时,里面的人正商量着点菜。
见他到了,菜单自然而然递了过来。
裴柠没推拒,从标着招牌符号的菜式里象征性点了一荤一素。
聚餐最想跳过的环节就是领导讲话,裴柠深知他们在想什么,连身都没起,表情如平常道:“庄经理很满意,大家做得不错,周末回去好好休息。”
众人呱唧呱唧鼓掌。
蒋芸和他位置挨在一起,上菜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开始降低存在感。
二组里年轻人多,大家背景相似年龄相仿,共同话题开启一个都够聊上好半天。
酒过了两轮,不知谁将目光落到裴柠身上,有个黑框戴眼镜的男生壮着胆子开口:“裴总监,我们其实都特好奇一个事儿,您看能不能借这个机会满足一下我们。”
裴柠放下筷子,爽快道:“说吧。”
黑框眼镜和旁边对视一眼,话慢了半拍,就有个女生插空问道:“盛华的傅总,真人和照片上长得一样吗?”
裴柠想了想:“真人比照片好看一点。”
他在心里补了句,气场也更强。
立刻有人惊奇:“真的?”
“他照片就帅死了。”
“哎呀早知道就下楼看看了。”
蒋芸轻咳一声,打断道:“行了啊,天天看裴总监还不知足,楼里一堆人排着队想跟你们换工位呢。”
众人又叽叽喳喳地笑起来,先前说话的女生道:“裴总监也好看啦,他俩不是一个风格嘛。”
最开始说话的黑框眼镜嘶了声:“停停停,我一开始根本不是想问这个。”
蒋芸笑:“那你想问什么?”
“组长,您又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传什么都有。我今天听到个特离谱的,说傅总没准是看上裴总监了,你说这是不是找打架,我差点就冲出去了!”
裴柠:“……”
黑框眼镜深沉了一瞬,随后表情决然道:“裴总监,您就跟我们透个底,傅沉延要是来挑衅的,我们也不怕!”
一桌人都看过来,见裴总监姿态悠闲地给自己夹了个糯米卷。
其实是在措辞的裴柠:“……”
他笑得温和又随意:“人一个知名企业家,干嘛要挑衅我们。至于他来做什么…”裴柠停顿了一下,“急什么,你们早晚会知道的。”
八卦都具有实效性,糊弄过今晚,没人会一直在意的。
黑框眼镜问:“难道是什么大新闻?”
裴柠思考了一下,住进精神病院应该算吧。
于是他点点头。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直到坐上回家的车,裴柠依然时不时就幻听。
没办法,后半场“没想到裴总监还认识傅沉延”“果然跟着裴总监有前途”类似的话灌了整整一耳朵。
裴柠离开公司的时候扫了眼时间,距离傅沉延来公司找他,已经过了两天。
同事们的精力有限,况且八卦都具有实效性,糊弄过今晚,没人会一直在意的。
在裴柠看来,到这已经可以算做是结束了。
他自己也跟着熬了一周多,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喊着需要睡眠。
一觉睡到天大亮,裴柠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看到来电显示,惺忪的睡眼就已经清醒了几分。
中年男人的声音压着不满:“小柠啊,怎么才接?”
裴柠薄薄的眼皮掀了掀,出于礼貌,他还是唤了声:“裴总,什么事?”
“今天休息吧?”
裴柠瞪着天花板,“嗯”了一声。
“之前你不是受伤了吗?现在好些了吧?”
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春节期间客户部休假,他亲自挽留一个大客户,追到人一家三口去的室内游乐园里,结果下楼走得急崴了脚。
伤得不重,裴柠没说自己早都好了,只是道:“已经没事了,谢谢裴总。”
另一边笑了两声:“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裴柠没接话。
果然,对方再等不及多几句寒暄,直接道:“前两天晚上,盛华的傅总来公司了?”
裴柠心里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手背搭到了额头上,他答:“是。”
“怎么样,谈成没有?”
裴柠语气很平静:“没有。”
“啊?什么?小柠啊,你不是在跟大伯开玩笑吧。”
裴柠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边急了:“别给我打马虎眼,以为我不知道?是你给人送出去的!”
音量陡然增大,粗重的呼吸声贴在耳边,裴柠当即将手机拿远了些。
“裴柠,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搞的,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
房间里暗得厉害,裴柠下了床,一把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傅沉延就不是来谈生意的,盛华自己有常年合作的团队,您觉得他用得着来找端悦?”
裴峰被他顶了一句,气道:“那你说,他是来做什么的?”
裴柠仰头,厚厚的云层始终没散,这种雨下得格外绵延,多半一整天都不会晴。
他忽然弯了弯唇,轻吸一口气,拉长声音:“他——”
“来跟我求婚的。”
裴柠在心里对傅沉延道了个歉,转念一想裴峰都未必会信,那点愧疚感又消失不见了。
而且某种意义上,他说的是实话。
这回轮到裴峰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是台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一样:“什么?”
裴柠又说了一遍:“他来跟我求婚,但是我拒绝了。”
裴峰:“你说的是真的?”
裴柠轻飘飘的:“那您给我个理由吧,傅总来端悦为了什么?”
裴峰有点语无伦次:“你什么时候搭上…?他跟你,你没答应?”
裴柠:“嗯。”
不等裴峰开口,他又道:“所以这算是我的私事,裴总还要继续过问吗?”
良久,对面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裴柠,你应该知道,你骗不了我。”裴峰放慢语调,“要不是看你确实有这个能力,按你爷爷的意思,当初都不该让你进端悦。”
裴柠手指蓦地收紧。
“我个人其实还是看好你的,但有的时候,人也不能太不知好歹。”裴峰像是吐了口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事该知道的已经都听说了,你最好是别惹出事来。”
电话挂了,裴柠依旧保持着面相窗外的姿势。
头开始隐隐作痛,他伸开手掌,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裴峰,他的伯父,是端悦最大的股东,名义上的总裁。
但实际上,他手里的公司一大把,大部分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家。
裴柠刚进来时端悦半死不活,作为一家广告公司,文案剩下零星几人,美术几乎跑光了,连像样的创意供应都没有。
最初甚至组建部门出方案约客户全是他一个人做,硬是把一家快要倒闭的公司盘活了。
端悦在界内崭露头角,裴峰更加不肯放手,他想重揽大权,可创意与策划几乎都是裴柠带出来的人,这是端悦的命脉,他动不了,而裴柠亦半步不肯退,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
不过近一年,裴峰自己的公司事情多,分身乏术,大部分决定最后还是裴柠来做,只是他仍旧会时不时跳出来过问
傅沉延来到那天,他嘱咐过会客室有人。距离最近的客户部也提醒过了,那个时间多半不会有外人在场。那极有可能就是坐电梯下楼时被看到了,毕竟锦江大厦里不止他们一家。
算了,反正裴峰已经知道了。
傅沉延倒是说走就走,留给他一箩筐的麻烦。
就到此为止吧。
再多的内容他交代不出来,说了估计也没人会信。
裴柠赤足走到床边,将手机扣回桌面。
一通电话弄得他睡意全无,天气阴沉,负面的情绪也格外剧烈,裴峰震惊中掺杂惋惜的语气仿佛还留在耳畔。
裴柠突然就想起了傅沉延说过的话。
依旧是在他那个强取豪夺的故事里,大概是自己被限制外出的时候,家里人找过他,不过傅总出面,很轻易就被打发了。当时傅沉延的表情还有点怪,但也没有打探他的家事。
裴柠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么看,傅沉延的说法也不是全然不可信,单就裴家人态度这一点,还是很还原现实的。
裴柠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独居加上工作忙,几乎可以等同于常年不开火,冰箱里更是一点存货都没有。
裴柠翻了会外卖软件,感觉没有想吃的东西,便爬了起来,准备去超市转一转。
秋水苑两条街外是一家大型的全国连锁商超,裴柠办了会员,差不多是只要有休息,就过来囤点东西。
上午刚开门,人还不算多,裴柠慢悠悠转了一圈,熟食和水果装满了半个手推车。
他又握着把手,在烘焙区停下脚步。
裴柠挑了好几种新上的糕点,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裴总监。”
裴柠回过头,对上了一张年轻又眼熟的脸,是昨天晚餐时的黑框眼镜。
黑框眼镜也是自己一个人,没推车,像是直奔某一个区域来的,跟周围慢悠悠闲逛的人比起来,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他本人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冲裴柠咧了个笑容出来。
裴柠微笑:“是你啊。”
……他有点记不清这人叫什么。
黑框眼镜看到他的推车:“裴总监来买东西?”
裴柠道:“随便逛逛。”
黑框眼镜抿唇笑了下,站在原地看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柠只好随口问:“家里在这附近?”
黑框眼镜摇头:“没有。”
裴柠:“那怎么来这了?”
黑框眼镜诚实道:“芸姐让我来一趟,说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裴柠点头:“辛苦了,让行政给你按加班算。”
对方一时间没答话,而是视线落到自己的购物车里。
黑框眼镜也意识到到自己被发现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裴总监好像很喜欢咖啡啊,这些是放家里吗?”
裴柠:“放公司的。”
其实谈不上喜欢,就是这两年喝习惯了,他懒得解释。
黑框眼镜愣了下:“怎么喝起盒装了?那个…我看您之前都是买公司楼下那家。”
裴柠像是不太想提这个,只笑了下:“换换口味。”
两人站在冷柜前,就这么一会,周围来来往往过了几拨人,裴柠有点嫌碍事。
为了避免这小孩再问,他及时道:“我走了,你选吧。”
“好,您慢走。”黑框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
结账的时候,裴柠才发现他咖啡确实买得不少。
他很少喝盒装的,于是一次性买了四个牌子。
他已经有一周多没进过咖啡店了,连取公司楼下的外带,都是让吴帆去。
裴柠提上购物袋,唇角绷直了一瞬。
因为某个人说他们未来某天会在“咖啡店遇见”,所以干脆不进任何店面这种事,以后他肯定会嘲笑自己的。
都怪傅沉延,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算了,反正也过去了。
至于暂时不进店里,就当谨慎行事了。
裴柠下了停车场,开车回家。
前一阵累狠了,难得能好好休息,裴柠就在家里窝了两天。
不知是不是睡够的原因,周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裴柠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些。
跟奥博科技的项目这周开始具体细化,下班前,新媒体部列出了前期宣传推广里的具体配合点都已经列好了。
裴柠仔细检查了一遍,顺手发给了庄经理。
以往庄经理即使当时没看到消息,过一会也必定会回,谁知这一次却迟迟没消息。
直到第二天上班,蒋芸敲门进来,问奥博的项目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来推进。
裴柠蹙眉:“怎么了?”
蒋芸面色不好看:“昨晚电话就联系不上,鲁组长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裴柠打开手机,庄经理依旧没有回复,甚至连查看文件的记录都没有。
蒋芸抿唇,像是有点犹豫。
“裴总监,我听说他们可能要换负责人。”
裴柠抬眸。
蒋芸如实开口:“我同学之前做过他们另一个产品,现在有个项目组乱套了,一问,好像是领头的出了事,很大可能…”
她话没说完,但裴柠听懂了。
如果出事的是庄经理,那意味着品牌方在宣发上暂时做不了配合,他们现在赶出来进度也意义不大。
裴柠有点头疼,TVC那边的导演团队都接洽好了,现在甲方出问题,他们夹在中间不能干等,但也不好拍板。
“先和导演说明情况,取景可以稍等。让他们也不用急,等那边确认完就继续。”裴柠笔尖轻点桌面,“你去打。”
蒋芸点头:“明白。”
转身之际,裴柠又叫住她:“如果要换负责人,你有想法吗?”
蒋芸想了想:“组里提上来,或者并给另一个项目经理吧。”
裴柠没作声。
蒋芸出去后,他给庄经理拨了个电话,响起的是关机提示。
现在是上班时间,这绝对是不正常的状态。
裴柠手掌支着额头。
如果真要换负责人,那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解释给对方,他想想就头疼。
下午,庄经理的秘书,鲁元联系了他们。
庄经理家里临时有事,定好的进度先暂停,新的项目负责人会在两天后联系他们。
鲁元似乎也是懵的,他在电话里道了歉,看样子的确是突发状况。
裴柠心态还算稳定,甚至安慰了他几句。
除了等新经理的指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吧椅示,现在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在办公室待了一天,离开前,裴柠特意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头发。
他脱下西服,换成了今早出门前穿的卡其色风衣,这才下楼,开车前往机场。
关煜凌晨给他发了消息,飞机今晚到堰江。
这个点主干路基本都在堵车,等待的间隙里,裴柠原本也有点心急,但查了查航班信息,发现关煜坐的那班也晚点了一个小时,这才松一口气。
算了算两人也有将近一年没见过面,裴柠站在接机口,照样一眼认出了关煜。
后者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拖着大号粉色行李箱混在人群里,像一只醒目的火鸡。
火鸡显然也看到裴柠了,兴高采烈地挥起了手。
“等多久了?”关煜蹭蹭跑过来。
裴柠视线从他晃眼的耳骨钉上掠过,随口道:“没多久。”
“那就好。”关煜边说边打了个哈欠,“除了吃就是睡,坐得我脑子都木了。”
裴柠笑:“回来就不用再坐了。”
关煜是个话唠机,从见面起就喋喋不休,讲完飞机邻座的貌美男人讲国外的貌美男人,直到两人上了车,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裴柠瞥他一眼:“现在交代。”
关煜:“还是上次那家酒店,我订了一个月,应该够找到房子了。”
裴柠想了想:“来不及可以先去我那儿。”
关煜弯着眼睛:“我也想,这不是拖家带口的不方便。”
等裴柠视线转过来,他才抬起下巴笑道:“卡尔等结题了过来陪我。”
裴柠撇了下唇,猛打方向盘,惹得炫耀的人惊呼一声。
关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正是需要倒时差的时候,后半程一直在睡觉。
裴柠只把他送到酒店,没有再提别的活动。左右他今后留在堰江,两人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到家时将近晚上九点半。
晚饭是酒店餐,关煜困得眼睛睁不开,也没忘将自己那份打包塞给他。
裴柠简单冲了个澡,然后就一头栽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他做了个梦。
周围的景象很混乱,视野中心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张人脸。
裴柠定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是关煜。
距离两人见面才过了几小时,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裴柠正想打个招呼,却见对方满脸焦急地跑过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就要走。
裴柠被拉扯得疼,唤道:“关煜,你做什么?”
“嘘——”关煜猛地转过来,用手堵住他的嘴,同时转着眼珠四下看个不停。
“小点声!知不知道这有多少人在找你?傅沉延发疯,连所有出境口都一并监控起来了,我真是搭上命来的!”
关煜的掌心贴在唇上,裴柠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动。
“得尽快!”
随着他声音落下,像是玻璃表面的水雾被擦去,眼前的一切终于明朗了起来。
这是一处陌生的候机大厅,拎着电脑包的男士还在争分夺秒工作,情侣拿着成对的水杯笑闹着挤在一起,年轻的母亲带着小孩坐在椅子上,起飞提示的广播响起。
嘈杂的声音像是扑面而来的风,一齐涌入脑海。
眼前的场景真实到令人心生寒意。
“别回头。”关煜忽然压低声音。
“他们来了。”
他平复了好一会,才将手伸向床头。
鹿角造型的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冲淡了墨汁似的黑夜。
裴柠从床另一边抓了个鲨鱼玩偶过来抱着,靠在床头开机,给关煜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
对面没回复,他一通电话拨过去,理所当然也没有人接。
裴柠翻出酒店联系方式,这次直接把电话拨到了前台,问关煜有没有外出过。
涉及客人隐私,接电话的人有些为难。
所幸另一位前台姑娘值整个夜班,裴柠长得好,她记得他和关煜两个人,酒店餐还是她帮忙打包的。
她道:“没有,1706的客人没有外出过。”
裴柠连声道谢后挂断电话,眸色有一瞬失神。
手心湿漉漉的,裴柠浅浅呼出一口气。
自己方才急切的模样,仿佛被魇住似的。
可那一切太过真实,即使清楚的知道是梦境,依旧能感受到令人恐惧的绝望。
“关煜”带着他机场逃命,可惜两人甚至没跑出几个登机口,就被傅沉延派来的人抓了个正着。
人数和力量相差都过于悬殊,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害怕连累关煜,裴柠主动跟着他们离开。
好在这伙人并没对他做什么,裴柠被关进一栋别墅,直到入夜,才见到了下命令的人。
傅沉延依旧西装熨帖,身姿挺拔,乍看上去像个低调的绅士,可眼底却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漠然。
来端悦的那日,他虽然强势又居高临下,但还算能沟通,这几日也没有打扰裴柠的生活,至少理智尚在。
但眼前这个人,只是出现,就令裴柠产生了不受控制的恐惧感。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裴柠像是一抹漂泊的意识,藏在自己的身体里见证了整个过程。
在机场并非他第一次计划逃跑,却是第一次成功离开了堰江,来到临省。
可惜,即使有关煜助力,这次行动依然失败了。
作为代价,“关煜”被工作室以一个子虚乌有的名义开除。
不仅是他,所有试图对“裴柠”伸出援手的人,哪怕只是在外面借给他手机的保洁阿姨,几乎都受到了报复。
梦里的傅沉延像失心疯一样,对他的执念和占有欲强到可怕,不仅完全罔顾他的意愿,甚至动辄强迫威胁,断绝了他和家人朋友的一切联系,到最后连外出都不允许。
而“自己”则激烈反抗,两人缠斗的次数根本数不清,自己就连装作顺从的陪“傅沉延”出海,都差点将他拖进海里淹死。
“傅沉延”变本加厉的控制他,“裴柠”却不甘愿当一只金丝雀,千方百计的让对方也不好过。
两人相互折磨,伤口虽能痊愈,灵魂却早就奄奄一息。
最后一幕停留在飞驰而来的卡车上,剧烈的冲撞下,疼痛更是炸裂一般。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撞击感,裴柠抬手摸了摸脸。方才动作牵动,才察觉睡衣已经被冷汗打透,湿答答的附在背上。
冰冷的粘腻感传来,左右今晚也睡不着了,裴柠掀开被子,在衣柜里摸了套干净的睡衣,进了浴室。
冲完澡,裴柠倒了杯水喝。
他此刻才算是真正冷静下来。
裴柠以前也会做梦,但无论梦中情绪如何起伏,醒来时都模糊得只剩轮廓,几天后忘得无影无踪。
但直至现在,裴柠依然能清晰的回忆起很多细节,并且没有任何要遗忘的迹象。
是傅沉延给他留的印象太深了吗?
可他还梦到了自己的朋友,梦到了秋水苑这套房子,他非常确定关煜应该没有和傅沉延产生过交集——不然他能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且傅沉延也没有来过他家里。
难道是裴峰和裴任轮番电话,聚餐时同事那些议论,让他自己补全了细节?
或者万一…傅沉延说的是真的呢?
裴柠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动摇。
厨房和客厅相连,他思路乱的时候,习惯起身走一走。
路过门口的衣橱,裴柠随意一瞥,发现柜门没有合严,边上露出了一点白色。
拉开柜子,见是卡了一张纸。
裴柠拾起来,正是傅沉延给他的那张“合同”。
他当时随手放进了兜里,想等洗衣服的时候掏出来扔掉。结果裤子口袋浅,他又是翻折着挂,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从涂改前的打印字里依稀能辨认出,这原本是一份项目协议合同的模板,所以傅沉延真的是下了飞机就来找他?
对方还为此提前结束了临海的项目。
裴柠仔细看了看,傅沉延在飞机上就开始写了,婚前财产处理,婚后生活方式,合同里都作出了详细的注明,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给了他自由。
至于在端悦完善的,则是补偿内容。
想来是要考虑裴柠的反应,根据他提的要求,傅沉延再临时做决定。
但他没有提,而是直接将傅总送到了医院门口。
想到傅沉延当时强压错愕的神情,裴柠莫名心情好了点。
背面的号码笔锋遒劲,一看就随了落笔的人。
裴柠犹豫了一会,还是从茶几上找了本书,将这张纸夹了进去。
天色朦朦胧胧的将亮未亮,裴柠拿着小水壶去阳台上给多肉浇水。
银色的小水壶空了以后,裴柠在墙上贴着的便签纸上标了个日期。
他对自己生活方面的记忆力没有任何信心,很多事情都靠手动记,不然过几天一准忘干净。
傍晚开完会出来,裴柠收到了关煜的一串消息。
关煜:哥哥怎么半夜call我
关煜:在酒店,睡死了,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