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 by贰两肉
贰两肉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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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昀秀笑着推辞:“如果是晚上,那可能没空。”
“不是晚上,吃完午饭就去。”
廖尽凯回来,扶着肖庭川的肩坐下,提醒道:“你吃药点到了,但是没饭垫着,推一个小时,可以吗?”
肖庭川说:“不吃也没事。”
他这句话的意思多半是在警署就已经断了药的。廖尽凯只是摇头。
商昀秀问:“是什么病?”
“肠胃病,饮食不规律惹的。”肖庭川这下也看到了桌上的棋局,捡起白子接着下,和商昀秀一来一回不分伯仲,他望着这盘困局,问:“是不是廖先生教你的,真会堵人。”
“是。”商昀秀落下一颗黑子,说:“以前在大院里没事做,天天下棋解闷儿。”
“婶婶是不是姓江?廖先生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大院?”肖庭川扭头问。
“这两天都行。”
吃完午饭,果然下雨了。肖庭川站在房梁底下,伸手接雨点,他能现在一处,光看下雨就看好久。
他说:“商老板真的不去坐船吗?烟雨朦胧,天是青色的,可遇不可求。”
“两点不到,店里没有你要忙的。”廖尽凯准备了两把伞,递一把给商昀秀,说:“一起去吧,庭川怕无聊,说我是书呆子。”
商昀秀含着笑,“我真的是俗人,什么诗情画意烟雨朦胧,品不出来,真去了,就是纯呼吸新鲜空气了。”
“那也好,你给我说说大院的事,廖先生从来不说,他觉得丢人。”肖庭川觉得商昀秀有意思,一路都和他说话。
另一个手牵着廖先生,两个人都很自然。商昀秀见到了,只在心中暗暗惊讶,很快也接受这件事。
淅淅沥沥的雨配上悠悠的船,自称俗人的商老板和肖庭川聊到某次有趣的案子,困意席卷,加上本身就没休息好,回船里眯了一会儿。
肖庭川趴在船的扶手上,望着湖面荡漾的水圈,“商昀秀谈吐自然又大方,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他年龄不大啊,我都做不到他的泰然。”
“我说过,你不会不喜欢他的。”
“嗯。荣卿是不是在缠着他?”肖庭川从船边退回来,和廖先生缩在同一张椅子上,裹着薄毯,沉默了一会儿,那些不实传言,他偶尔也能听到一些,“荣卿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肖庭川反问:“不如你先说,你以为他是怎么样的人?”
廖尽泽说:“博爱的纨绔,平阳城都这么传。”
“不是,他不是。”肖庭川,“他只比我小几个月,和廖先生是两种人,本质上又是一种。有责任心,有担当,温暖,会照顾人,这些特点他都有,唯独没有博爱和纨绔。”
“看来,我对他有误解。”廖尽凯说:“可是没办法,这就是他想给我们看的。”
“外人不理解,你不能,你不是外人。”
“我现在能理解了。”
商昀秀站在门口,完整听到了肖庭川对傅荣卿的评价,心跳不由得快了。
他忽然想到抱他去医院又守一整晚的傅荣卿……当时确实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以及被照顾。
说没有被触动,那是在嘴硬。
“醒了?”肖庭川没动,保持依偎廖先生的姿势,说:“这还有张椅子,你快坐。”
“好。”
他提醒道:“好冷,你也把毯子裹上,别生病了。”
商昀秀简单盖在腿上,廖尽凯问道:“后来元英又去找你了吗?”
“没有,他估计怕我教训他。”
“元音就是太小了,跟好学好,跟坏学坏。”肖庭川说,“不如送来警署,跟我待两天就乖了。”
廖尽凯:“这倒是个好主意。”
三人一起笑出声。船靠了岸,商昀秀放心不下店里,忙着要回去。
祥乐汇在营业了,进出的人是以往两三倍,脆生生的曲儿传出来。
商昀秀刚踏进去,就瞧见坐在台下正中间的傅二爷,以及他先前送去三景园的那两个眉清目秀男孩。
一左一右,二爷好福气

二十来个服务生站成三排,经理站在前边说话,交代完什么,四散了。
洪齐柏也在,手里捏着一根烟,插着腰站着。台上唱着叫不出名儿的戏,他不爱听,也听不懂,只偶尔才往台上看一眼。
商昀秀的视线往傅荣卿身上落,傅二爷听戏听得如痴如醉,无暇顾及其他,要喝的水有人倒,要吃的水果有人剥,糕点都是亲自送到嘴边的。
商昀秀垂眸,浅浅地叹出一口气。
廖先生和肖警官这样慢性子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相互依偎,静下来坐船听雨谈天。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才会觉得傅荣卿对他是特别的...
福祥跟在商昀秀身边,想起件事儿,便说:“商老板,进来听戏的都是平阳寻常百姓,想听就能进,傅少爷白请他们听。”
“嗯。”
此刻听到傅荣卿的名字,商昀秀就觉得心堵,没心思接话,恹恹地迈楼梯。
洪齐柏忽然喊了一声,叫住人。
“商昀秀,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商昀秀回身,没过去,定在楼梯半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洪齐柏有几分嘚瑟,主动过来,吐了一口烟雾,说:“傅家二爷在我这里定了一个星期的场,这个星期的利润能赶得上你半年的生意。”
“嗯。”商昀秀点头,示意他继续。
洪齐柏说:“生意嘛,有客就能做,你别把你那点运气当本事,今天晚上,你哪也不许去,给我待在店里陪傅二爷听曲儿。”
这番话不中听。
商昀秀蹙眉,没理会他,转身继续往楼上走。洪齐柏左右都没事做,追上来,伸胳膊要拉人。
福祥几步迈上楼梯,挡在商昀秀面前,“洪少爷,您要做什么?”
“怎么?我还能吃了他?让开!”洪齐柏仅仅用蛮力就把福祥拽开,气势汹汹地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满楼宾客,戏曲唱腔,细腻悠扬。赶来看戏的都是真的爱戏的老戏迷,没有人注意到楼梯上的小骚乱。
商昀秀脸色一变,要下去扶人,洪齐柏却揪着他肩膀的衣料,把人提过来,不满道:“老子和你说话,你这副模样我他妈早就看不惯了,等这笔生意的钱下来,看我爹是瞧得起你,还是看得上我!”
“洪少爷,您的父爱不需要从我身上争吧?”商昀秀冷着脸拍开他的手,不卑不亢说:“而且,我有什么义务去陪傅二爷?您接的生意,怎么自己不去陪?”
“让你去就去,这店里我才是老大。”
商昀秀呵笑一声,预备开腔。
见事情不妙,保镖纷纷上来拦在他两人中间。商老板的口舌他们见识过,表面温和,其实针针见血。洪齐柏又是个玩不起的主,一言不合容易动怒。
福祥磕破了额头和手肘,爬楼梯的脚也有点瘸,轻一步重一步过来也要站在商昀秀前面。人人都护着他,洪齐柏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商昀秀才是店里真正的掌权老板,顿时更加窝火了。
他蛮不讲理踹开保镖,一拳就要往商昀秀脸上砸,商昀秀没想过躲,泰然自若望着他的脸:“你爹说,我能管你!”他声音大了一点,吩咐保镖道:“你们几个把他轰出去,凡是故意寻衅滋事的,通通不准再踏进祥乐汇。”
“商昀秀,你——”
商昀秀面无表情道:“福祥的腿有骨折的风险,头有创伤,可能需要住院。这都是你制造的,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你不把店里其他人的命当命,谁又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你?”
“有病就治,请他们来又不是没给工资!”洪齐柏习惯性给自己找理。
“是不是这么个理你自己去问你爹,我没有义务帮他教儿子怎么做人。”商昀秀抬眼,露了一抹嘲意:“至于傅二爷包了祥乐汇的场,请戏班来唱这件事,你也一并去问问你爹,看他会不会夸奖你。”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商昀秀扶着福祥上楼。
保镖拦在中间,洪齐柏跟不上去,站在楼梯口骂。
这边的动静傅二爷是一幕都没落下,唇边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看样子这边的戏比台上的还有意思。
手边的男孩叫楠玉,看到二爷这么笑,便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好,有意将椅子往他身边挪,剥了一颗葡萄,微微探出身子,询问道:“二爷,吃一颗葡萄?”
傅荣卿看了一眼,眼里有拒绝,却张嘴接走了葡萄。
楠玉乖巧问:“二爷,您在笑吗?”
傅荣卿没说话,楠玉又说:“当初商老板送我们去三景园,他嘱咐要好好伺候您。”
“他还说什么?”傅荣卿感兴趣,多问了一句。
“商老板挑人的要求高,不光要漂亮,还要会玩,他别的没说,我们也都懂。”楠玉说:“这段时间,二爷一次都没……”
傅荣卿不太想听,打断他的话低头看腕表。
时间也差不多了。
另一个男孩不甘示弱,也挪近了椅子,“二爷,明日你还带我们来吗?我从小就喜欢哼曲儿,奈何班主说我徒有身段没天赋,这才没学成。”
闻言,二爷侧脸过来打量他,上上下下看了遍,点头说:“身段确实不错。”
“我也会伺候人,二爷可以试一试。”
“好好好,有空就去找你。”
这话惹得男孩一阵面热,顺势就想贴着他。哪知傅二爷忽然起身。他靠空了,险些摔地上。
今天开场只唱两场,尾声了,台上演员谢幕,台下掌声雷响,一片叫好。等演员宾客散去,傅二爷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
店里格格不入的西洋摆件全都撤了下去,傅荣卿坐在台子底下,吊儿郎当将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坐没坐相,抬臂指了指舞台的大背景板,“后面那个白色的灯,晃眼睛得很,拆了。”
经理忙站出来说:“二爷,那是嵌进去的,拆不下来。”他看了那处几秒,“要不这样,我给傅二爷找个东西挡着,保准不晃眼。”
“这么显眼的地方,不管你用什么挡,它都晃眼。”
洪齐柏过来,给他递了一支烟,“什么事?”
经理把傅荣卿的要求重述了一遍,洪齐柏皱眉,“让拆就拆,什么嵌不嵌进去,拿梯子爬上去扣出来。”
经理没反应过来,所以站着没动作。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洪齐柏吼了一声,目送人走,回过脸来,面上带笑:“傅少爷看看,还有没有不满意的?”
傅荣卿环视一圈,摇头却说:“这店不是商老板在管吗?今天怎么是你?”
“店是洪家的,当然由我管。”洪齐柏没和傅荣卿打过交道,只听说是一个男女不忌的花少爷,他说:“听说傅家正在筹办银行的事儿,傅二爷忙里偷闲,好兴致。”
“那些事儿不归我管。”傅荣卿明知故问:“商老板呢?今天不在店里吗?”
他执着于问商昀秀,洪齐柏却不想说。这么大单生意是他凭自己的运气碰上的,如果这个时候把商昀秀叫来,不就等于把功劳拱手让人?
“他不在店里。”洪齐柏说:“虽然他不在,但傅少爷想做什么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傅荣卿了然地点头,“没别的事儿,就是习惯店里他是老板,看着你我不适应。”说这话时,才说不在店里的人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只皮箱。
傅荣卿把腿收下来,皱眉问:“不是说不在吗?”
洪齐柏扭头看楼梯,暗骂一声,说:“刚才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真没注意到。”
傅荣卿不理他,喊商昀秀一声大步往外追,“秀秀,吃晚饭了吗?一起?”
“多谢二爷好意,我没空。”

第20章 今天想没想我?
汽车停在门前,停下不久,火没熄。商昀秀从店里出来,径直朝这边走。看着脚步匆匆心无旁骛,余光里却装了一个人的影。
他猜,那道人影或许会大张旗鼓跟出来,会直接上手搂他,然后不管有没有人,对他说自以为是的窝心话。
正因为猜到会是如何,商昀秀才没所顾及。顺利坐上车后,他猜的这些都没发生,于是和几米外的傅荣卿对了一眼,探究地一眼。视线收回来立刻恢复一贯的温雅,吩咐司机开车。
然而那道不依不饶追来的目光,充满了压迫,灼得商昀秀根本没办法忽略。他反感这种不受控的忐忑,一边称赞傅荣卿好手段,一边悄悄掐紧了手心。
商人重利益,但没人会做到傅荣卿这个地步。他豁得出去,不择手段。
不管是拥抱,亲吻,还是不经意间流露的关心照顾,种种都是傅荣卿为主导,是他先起的头,每一步都像量身定制。
制造牵绊,佯装款款深情,满眼都是一个人…
商昀秀想,傅荣卿应该没少研究他,已经透彻到这种地步了。撕碎这些浮于表面的假象,余下来的估计只有腐烂的坏心,利欲熏心,利欲熏心,原来也可以是字面意思。
想到这里,商昀秀有点想笑。他似乎想通了一件事。他可能被傅荣卿当成了猎物,试图制伏的驯兽。
想到这两个字,商昀秀忍不住笑了。
是一种忽然想明白一件很久都没想通的事的轻松。这样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他整个人反常于平时的温和,面上没了任何表情,冷漠地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就像望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好笑之处在于,不知不觉间竟把开始就荒唐的接近信以为真。对感情,商昀秀只是嘴硬,心是认了的。一点点温暖就能动摇他的心,这是事实,所以他并不冤。
‘涩然’在胸口长了手,毫不留情对他的心脏又踹又抓,这是惩罚,是身体对他发出警告。商昀秀不动声色,仿佛听见谁在说‘下不为例’。
车轮滚了几圈,一只手蓦地按在了车窗上,腕表磕得车玻璃尖锐地脆响,似忽然炸开锣鼓,捞他回神。
商昀秀偏头看人,主动摇下车窗,若无其事地问道:“二爷,您有事?”他此时最不想见,最不想说话的就是傅荣卿,但那又怎么样,他对这种客套寒暄一直都能信手拈来,不论对方多讨厌。
对上二爷含笑的眼,商昀秀没选择躲,大方迎上去,有礼有节地交谈。
如果注定是一场驯服的游戏,不到最后,怎么知道是谁驯谁?
商昀秀说:“本来该陪二爷坐一坐,但今天实在没时间。”他边说话,往店里看了一眼,门口站的那些,多的是谄媚的人。本想说让他们陪一陪傅荣卿,话还没出口,傅荣卿推着他,就着打开的车门一起坐了进去。
二爷一手捞车门,一手摁住商昀秀的腿,防止他从另一个车门下去。做完这些,二爷潇洒地吩咐司机开车。司机欲言又止,他拿的是商老板的工资,听也只听商老板的。
明知道这时候他得发话,商昀秀偏不,扭头看店门口张望的洪齐柏,故意等他看到自己了才伸手摇上车窗。
洪齐柏急了。
到嘴的肥肉飞了,可不是要急得跺脚!
“二爷回三景园吗?我们可能不顺路,这样,我派另一辆车送你,怎么样?”商昀秀询问道。
“不用,你去哪我去哪。”傅荣卿身体往后倒,安安稳稳靠着椅背,活像个油盐不进的老赖。要不是车里空间有限,他可能会跷起二郎腿,哼刚才学会的曲儿。
商昀秀看着他,迟迟没说话,因为陪着傅荣卿的那二位从店里出来了,正小跑过来,也没几步路,少年脸却跑红一片。
楠玉小心翼翼扶着车窗,即便看不清里边的情形,也还是想凑近了看。他巴巴地等,等车窗下来,手扶在上边,几分委屈地问:“爷,您要回去了?”
傅荣卿这才想起今天出门带了他们一起的,于是掏钱包想给点钱让他们自己回去。奈何浑身摸遍了,也没摸到钱夹子。
他倒是不见外,手往身侧的人身上掏,凭着记忆在右边的口袋摸到一只淡蓝的钱袋。傅荣卿之前就注意到了,商昀秀宝贝这个破布袋,总是带在身上。
二爷倒出几块大洋,从车窗递出去,话声温温柔柔的,“你们俩坐黄包车回去,路上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自己买,晚点我就回来。”
“可是…爷…”
“来者是客,你们人多,车给你们坐吧。”商昀秀打开车门下去,朝着祥乐汇的门口招招手,两保镖摸不准是在叫谁,一起过来了。
“商老板?”
“你们负责把二爷和两位小少爷的安全。”商昀秀去后备箱拿自己的东西,又嘱咐司机说:“天暗了,路上开慢点。”
司机点头称是,而那两位被称作小少爷的少年心里升起一阵暖热。在多数人瞧不起他们的时候,商老板却一视同仁。
他们前前后后也就和商老板碰过两回面,两回都让人舒服自在。所以,理所当然觉得,被挑去送给傅二爷是商老板在为他们着想。
傅荣卿笑得不行,解安全带下车,靠着车门琢磨商昀秀。这张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此刻喜怒哀乐都没有,像是捏出来的精致假人,缺了点睛之笔,忘记捏表情了!
二爷拿他的钱养小情儿,商昀秀什么都没说,要回钱袋放在原来的位置,接着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人才跨上去,傅二爷也跟了上来,对车夫说:“走,我给双倍价钱。”
商昀秀张口预备喊停,傅荣卿一下捂住他的嘴,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近了不少。风声呼呼,商昀秀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儿,不属于他,却牢牢地沾在他的身上,时淡时浓,风都吹不干净。
“你要去哪儿?”傅荣卿问:“我可等你一整天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回来。”
商昀秀被捂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看眼神,他应该想把傅荣卿从黄包车上踹下去。
二爷接着问:“今天想没想我?”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傅荣卿有心欺负他,就不把手松开,看他憋红脸的样子,怎么瞧怎么好看。
这双眼睛估计被风迷了眼,浅浅浮着一层雾,可怜兮兮的,再这么盯着他看,二爷忍不住负罪感四溢。
越是罪恶越是爽。商昀秀生得就是该被欺负的模样,这张脸不沾点别的颜色,就算不得完全惊艳。
他灵光一闪,忽然说:“秀秀,哪天你也穿上那身戏服给我看看,好不好?”
还是那句,不说话就当默认。
商昀秀不反抗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乖顺。傅荣卿以为他哪不舒服,收了手询问。商昀秀因为他的动作灌了几口风,捂嘴低头咳嗽,缓和一些了才肯说话。
“在二爷眼里,我可能连人都不算。”商昀秀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不悦也不动,接着说:“不过这是事实。身份,权利和地位,每一样都在提醒,我其实蝼蚁不如。”
“哦,你这么想?”傅荣卿点头,这些放屁的话对他没用,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是对方是秀秀,他就想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年年都有山鸡当凤凰,你只要傍上我,高枝任你飞,什么蝼蚁,都翻篇了。”
商昀秀本想揶揄他,反被他堵得哑口,于是从他手底下抽回自己手,嘲道:“三景园恐怕住不下了吧?”

第21章 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黄包车在医院门前停稳,只有商昀秀一个人下来。他把手上的皮箱递给门口等的人,似乎不放心跟进了医院,五六分钟后才出来。
他又折回东兴街,二爷在芙蓉楼等他。
开包厢门之前,商昀秀有一丝抗拒,而这一丝抗拒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衣袖里的手掐得很紧。
傅荣卿在中途下车前和他说带他认识一个知己。
商昀秀手头有许多没做完的事,这一趟他可以不来。可傅荣卿在提起这位知己时,表情少了平日的轻浮,商昀秀从中看到了的分量。傅荣卿重视,并且尊重这位知己……
如此,商昀秀便想看一看到底会是谁。
虚掩的包房里传出谈话声,商昀秀终于抬手推门进去。这间房和那天晚上来时没多少变化,或许多添了一些花瓶摆件。
傅荣卿背对着门,商昀秀进来先看到穿淡粉色长衫的平阳名角儿。
宋灵聿,宋先生。
原来是他。
商昀秀认得,先前福祥说二爷爱戏如痴,把歇到幕后的宋先生请出来唱台,好大本事。
哪知,这二位本来就认识,不需要砸钱请,到互称知己的地步了。
商昀秀朝宋灵聿点头,二爷见状扭头招呼说:“商老板来了,快坐快坐。”他说这话说得很赶,言辞间全是应付和客套。没等商昀秀坐下,二爷帮宋灵聿面前的水杯满了半杯,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商会戏班。”
“对对对,”傅荣卿笑道:“那会儿平阳商会戏班不温不火,是你唱出的名堂,好些人听你一场,就想带孩子拜师。”二爷摇摇头,对拜师一事不置可否,幽幽地说“学戏多苦。”
宋灵聿点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送孩子来学戏,这是走投无路,在商会戏班起码可以让孩子吃饱饭。”
“现在好了,肯学的多是真正热爱的。”
商昀秀不说话,也插不进去,他把自己隔开,认真听他们一来一往。这种感觉和以前应酬洋商有点相似,虽不到如坐针毡的地步,但商昀秀有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傅荣卿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问对面的人想吃些什么,点了菜又继续说:“灵聿,我记得你收有一个小徒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学得怎么样?”
宋灵聿微微叹气,“他志不在学戏,已经好久不唱了。”他抿一口杯中的水,主动和商昀秀说话,都是口头的客套话,没坐多久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说:“差点就忘了,我身上还有别的事要忙,你们先玩儿,下次再来我请你们喝酒。”
他起身拍拍长衫的褶皱,说:“荣卿,你今天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会考虑的,没事来梨园找我,我给你一个人唱几段。”
“行,我送你回去。”二爷特别热情,眼里明显有光,他捡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好像才反应过来商昀秀也在,于是说:“商老板,你要一起吗?”
商昀秀摇头推辞。
二爷说:“酒菜钱都算我的账上,你想吃什么再点,别客气。”
商昀秀温和点头,才要说话,就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谢’字卡在唇边,又咽下了肚。他保持站着的姿势,问自己到底是谁在反复无常……商昀秀叹气,心里没有别的,只是一阵空落。
送饭菜的服务生碰巧推着餐车进来。商昀秀本要抬手制止,转念想,饭菜都上了,不吃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总不能是为了傅荣卿来吧……
“先生,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吩咐,我就在门口。”服务生摆完菜,退出包房。
商昀秀心面色从容,拿起筷子不知先落哪一筷。他吃不了豆制品,面前这道千张肉丝就是。他夹起一块,心理上的反胃先一步蹿上来。商昀秀不在乎,面无表情只吃这一道菜,吃完水也没喝一口就出了芙蓉楼。
而楼下几十米远一直等着辆车,后座一个是宋灵聿,另一个就是傅二爷。两双眼睛看着人从楼上下来,徒步往另一边离开。
傅荣卿拍拍驾驶位的靠背,吩咐说:“跟上跟上。”
“我看他年纪不大,你刚才故意晾着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可表情骗不了人,荣卿,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傅荣卿专心盯着前面走路的人,迟迟没回话,开车的唐奕啧啧嘴,帮他回答:“宋先生,您有所不知,我们爷这招叫做‘得宠忧移失宠愁’”
“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傅荣卿满不在乎说,“商老板心里藏的事儿多,你想他老实告诉你,强迫是不可能的,这个口啊,还得他主动开。”
“怎么主动开?今天这样不是把人推远了吗?”
“冷热只要得当,心不想在你身上也会往你身上跑。”傅荣卿坐正,微微靠着椅背,“不过,他怎么能那么好骗?笨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故意。”宋灵聿笑了一声,“生存环境促使人老陈,但这些都是表面。他是年轻,又不是傻。不是好骗,是肯信你。”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懂,但是待在洪锦文身边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傅荣卿若有所思,遇到想不通的事儿就想摸根烟出来,想起商昀秀,他又不想点这支烟了,光光拿在鼻尖嗅味道。
他在想商昀秀到底拿了什么案子,之前找人查,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他跟在洪锦文身边之前的事,一样都查不到。
“这倒也是,多的是深藏不露的人。”
傅荣卿说:“他前几天和洪锦文出了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谈生意。洋人这几年在打平阳的主意,一点一点渗透进来了,如果收买的是洪锦文这种蠢货,把平阳整个城卖了,都是有可能的。由此可见,商昀秀很关键。”
“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这么做有你的道理。不过,用感情拿捏别人,你就敢保证不会把自己折进去?”宋灵聿是个旁观者,他看到的比局中人透彻些,他说:“你在心疼他,不然走了就走了,却还要在楼下等,现在还要跟着把他送回去。”
“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去别处,这也不行?”傅荣卿拒不承认,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眼见商昀秀安全进了祥乐汇,他喊唐轶掉头,什么都不做回三景园去了。
这边人才走,商昀秀拿到了一份报纸,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傅家二爷豪掷重金包下祥乐汇,只为哄歌女未婚妻的欢心,不料林家小姐钟情商老板,拒绝与傅二爷结婚……
“是这个意思……”商昀秀呢喃有词,有一点懂,却不都懂。
本以为傅荣卿包下祥乐汇是想打洪锦文的脸,是他想得太简单,傅荣卿连他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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