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感情,”秦岩珺继续手上的动作,刚倒好的茶又都倒了,“灵聿,你明白我的心思,我也从不做强求你的事,如果你说你想赵元绪多一些,我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对他...”宋灵聿顿住了手上动作,将手从他手掌心抽了回来,“我对他多是师徒的情谊,在他选择离开戏班,离开梨园,这点情谊也断了,没有别的了。”宋灵聿偏头望着男人,“岩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其实哪里都不好,你不用对我这样。”
“只要你的心不在他那,我就觉得这些值得。”秦岩珺收拢手臂,从后背拥着他,“刚才你犹豫那几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走?”
秦岩珺摇首:“我想索性把你哄骗回去,赵元绪回来也找不到你。”
肖夫人生辰,督军府高调开了大门,可见肖老爷对夫人的上心。傅荣卿没去接宋灵聿,自己先来了,等宋灵聿被秦岩珺送来,老远隔着车玻璃,就看到秦岩珺捏着宋先生下巴附上去亲了一口,宋灵聿下车时一张脸都红透了。
“他怎么不来?”傅荣卿下巴杵了杵车的方向问。
“他回公司有事儿,”宋灵聿不自然地看他一眼,自己心里虚,看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是虚。
“行了啊宋灵聿,你和他那点事儿扭扭捏捏两年了,别说亲一口,就是滚到一张床上我都不觉得奇怪。”傅荣卿咳了咳,“话说在前头,你俩要是真成了,不请我吃饭说不过去。”
秦岩珺能认识宋灵聿全托傅荣卿的福,秦岩珺第一次来平阳开分公司靠人牵线搭上了傅荣卿,傅荣卿呢,时常带他去梨园陶冶情操,生意也谈,戏曲也听,一来二去,秦老板的心就被宋先生勾了去,不过胆子欠佳,两年了才得一个吻。
“这事儿以后再说,”宋灵聿素来羞于把这些事儿放在明面上说,刚准备将话头带过去,抬脸便瞧见肆林公馆来的车。有位偏偏男人背对着他们在和旁人说话。
“看,钱家那位小少爷。”宋灵聿说:“藏得真好,以前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傅荣卿循着他看的方向琢磨两眼,钱家小少爷正偏脸过来,身形偏瘦,戴着银边眼镜,墨色头发长过了肩,除了让风吹散的,其余规规矩矩束在脑后,脖颈上裹着一圈米色围巾,整个下巴都藏在下边,鼻梁以上又被刘海挡去大半,实在看不清具体样貌,只是莫名熟悉。
“进去吧,你爹娘先去了。”宋灵聿拉他一把,两人递帖子一道进去。
“他有点...”
宋灵聿将他的话接过去,“商昀秀?”
傅荣卿不说话。
宋灵聿摇头:“不像,你别琢磨了。”
这两年傅荣卿见到过许多神似商昀秀的人,或背影穿着,或眼睛鼻子嘴巴,一点点像也叫他看许久。
其实仔细看都不像,是傅荣卿念人念魔怔了。
第75章 秀秀?
钱世元虽一直在听儿子讲话,这边什么事儿余光也望得见一点,他以为手边的人会随傅家那小子去,结果却是没认出来?
察觉到这点不寻常,钱世元拍一拍胳膊上扶着的手,商昀秀被他这一拍,吓得心漏了一拍,转头过来询问。
钱世元用下巴指了指上去的两人,“人都走了你还没反应?这两天闷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那天没去找傅荣卿?”
徐敏清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接话道:“看来是没去,昀秀那天回来得早,我还纳闷呢。”
商昀秀没否认也没承认,不自然地扶一把鼻梁上的眼镜。徐敏清当他是害羞,善解人意岔开话,吩咐人拿上贺礼准备进去。
这个节骨眼不方便问,等进去钱老爷子有意观察商昀秀的反应,多留点神就察觉到了问题,自家这个干孙儿分明有意躲着傅家那小子。
“你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钱世元试着用年轻人的思考方式来分析这抹别扭,“莫不是傅荣卿心里有了别人,不认你了?”
“没有。”商昀秀细嚼慢咽面前的甜点,想将这事儿就这么糊弄过去。
奈何钱老爷好奇啊,起身想直接去问傅荣卿,哪想被商昀秀眼疾手快拦着了。
“徐阿姨说,等着一会儿要过去祝寿。”商昀秀收了手,“钱爷爷,没事儿,不用担心,有些事儿就该顺其自然地过去。”他规整了桌上的东西,站起来理顺长衫:“您先坐会儿,我去趟卫生间。”
这边,傅荣卿一直盯着这一处,可以说从肆林公馆钱家进来,他的视线就没从这个所谓钱小少爷钱梁泽身上移开过。
岂止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人起身出去,傅荣卿也站起来跟出去。
宋灵聿不好拦,这回他也没话说,太像了...
卫生间在进门左手边的走廊里面,专门公用的,特意分了男女。商昀秀没进去,只在入口的洗手台低头洗手,心思不在这一处,伸手过去,水直接淋在了手袖上,手腕一凉他才反应过来,手袖已经湿了一截。
商昀秀伸手摸了摸,五指收紧一拧,几滴水漏落进水槽。布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不好受,他扯了两张纸垫着隔一隔,发现没用就又把纸抽出来,直接掖起了袖口。
每个动作都慢而仔细,看似认真,实则在愣神。
他觉得自己大概不能跟傅荣卿再待在同一屋檐下,任何时候都不行了,他会忍不住释放所有乱七八糟,不该有却越来越汹涌的情绪。
可傅荣卿抱着孩子,貌美妻子上前含笑的模样每一帧都历历在目。
商昀秀觉得心中酸涩,也觉得这是他罪有应得。
他当下做了个决定,回宴会和徐阿姨说一声就自己先回肆林公馆。主意一定,他便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放松许多,这方法像极了不愿面对事实的缩头乌龟。
商昀秀将擦袖子的纸揉团丢进垃圾桶,扭头就撞见靠在门口,不知看他多久的傅荣卿。
商昀秀慌乱一刻,好在他惯会装傻,漠然望着眼前的人,特意往旁挪一步,让开洗手台的位子给他,礼貌点头就要出去。
傅荣卿迈开腿,整个人堵在了门口,他不说话,满面复杂地盯着商昀秀的脸。
这张脸可以说和两年前没什么变化,除了瘦一些,一样的漂亮,一样的令他魂牵梦萦。
傅荣卿已经好久没见过这张脸了,恍惚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抬手想抚商昀秀的脸。
“秀秀?”
商昀秀退一步,将脸偏开,那表情明显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傅荣卿的手顿在半空,“你,你不认识我了?”
“应该认识吗?”商昀秀摇头,礼貌伸出右手,“肆林公馆钱梁泽,”他抬眼,含笑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傅荣卿的心一下沉到谷底,有种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失望。
难不成又是因为思念过度认错了人?傅荣卿揉揉眼睛仔细辨认,无论怎么揉,面前的都是商昀秀无疑…
再怎么相似的两人,也不能生得一模一样。可一想到这,傅荣卿自己就忍不住要退缩。商昀秀的死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事实,虽藏着一抹侥幸的期许,可两年啊,秀秀怎么舍得两年一点音讯都不给他...
“你不是商昀秀?”傅荣卿这话更像是在问自己,望着这张和商昀秀一模一样的脸,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抬手扶着他的肩:“你是,是商昀秀,对不对?”
“这位先生你可能认错人了。”商昀秀淡定自若再介绍自己一遍,介绍完拂下他的手。
“认错人了?”傅荣卿彻底乱了。
商昀秀语气陌生,得像在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在搭话,他好像只是长着一张商昀秀的脸,神态和说话的语气跟真的商昀秀有一点区别的。但这些区别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头发长了,语气变了,戴着眼镜又怎么样?
“别骗我了商昀秀,我知道你是。”他张开手臂,就这么拥着他,将人抱紧,轻轻用脸摩挲他的颈侧,“秀秀,别这样,别对我这样...”
“不是,”商昀秀推了一把也没能将人推开一点,“傅荣卿,我说我不是...”
“不可能!”傅荣卿伸手要解开他的衣裳,秀秀胸口有枪伤,再怎么治愈总有痕迹留下。
他疯了一般想求证,求证一个梦里出现千百次的人真的死而复生,他会喜极而泣,然后用最轻松的语气说:我就知道你没死。
“傅荣卿…不…”商昀秀误会他的动作了,他以为傅荣卿扒他衣服是打算当场要了他。
他没见过傅荣卿这么疯的模样,吓得屏住了呼吸,又因拒绝得太急,喉咙泛痒咳嗽不断,脸颊涨红了,明显喘不赢气儿。
宋灵聿怕出事儿,一直跟着,听到动静也急了,见钱家这个小少爷喘不过气,慌忙之下将傅荣卿拉开,“荣卿,你先松开人!”
傅荣卿听不进去,更不可能松手,他一心只想解开扣子,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疤痕,到底是不是他的秀秀。
宋灵聿:“松开,荣卿,要出人命了!”
这几个字有效果,傅荣卿一顿,大梦初醒一般松了手。商昀秀贴着墙滑到地上蹲着,依旧捂着胸口咳嗽不断,脸红得滴血。
钱世元没等到商昀秀回来,自己腿脚不好,就让徐敏过来找人,见此情形她也急,扶着商昀秀的背,拍了拍:“药呢,药放哪里了?”
商昀秀扶着她的手,“爷爷包里。”
徐敏清捂着他的唇,止住了急促地呼吸将人带走,傅荣卿不许,追出去几步,宋灵聿见他状态不对,一把拽住胳膊,“荣卿,你冷静点,他都被你吓发病了。”
“他说他不是商昀秀,他怎么不是……”傅荣卿心底升起一抹难挨的心酸,绞着他的心脏,胸腔一整块都疼得呼吸困难。
现在的痛楚完全不亚于当时他承认商昀秀离世……
“好,别急,我们再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是的话他不认你,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事出总有因,你先别急。”宋灵聿想先将人稳住,琢磨着这儿到底还能不能待。
他找了个由头,和傅荣城说一声带着人先走,出来的时间比预想的早,秦岩珺却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外边这么冷,宋灵聿多看了他两眼,“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宋灵聿伸手背贴着他的脸,冰凉一片,“荣卿开了车,你不来我也能回去。”
傅荣卿心情不佳,扭头去开自己的车。
商昀秀吃了药,坐了十来分钟缓解不少,咳嗽完胸口一片闷闷的痛,涨红褪下脸上只有一片苍白了。
钱世元不清楚来龙去脉,忧心问:“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啊?”
徐敏清来得晚,她也不清楚,“我去就见傅荣卿和那位宋先生都在,情况又急,没来得及细问,直接把人带过来吃药了。”
“傅荣卿?”
钱世元揣了一早上的疑惑,在现场没问,回去的车上也没问,到家后,商昀秀饭后服药准备睡下了,他才敲门进来,“你就和我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在医院治疗那段时间,商昀秀几乎日日念叨傅家那小子,回来当天更是,迫不及待就找了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督军府一路回来,商昀秀藏得再好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失魂落魄得像丢了魂似的。
“别想用一句‘没事’糊弄我,骗不住我的,”钱世元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他边上,“到底是不是他移情别恋,你去找他那天,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了?”
商昀秀沉默好久,感情上的事儿按理说不该钱老爷子操心,可除了他,商昀秀也找不到别人说。
“这是他的选择,并且我觉得这个选择很好,对他,对整个傅家来说都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商昀秀斟酌半刻,“钱爷爷,傅荣卿没做错什么, 我和他算是结束了,你别去问他,也别再提商昀秀这个名字。”
“这就结束了?他选择了什么?”钱世元问,“你不说,我现在就去问他。”
“别…”
商昀秀一时觉得没什么好藏着掖着,就把那天在街上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他,丝毫没有添油加醋,陈述完还夸孩子可爱。
钱世元先是皱眉,再是琢磨他的话里的真假,不大会儿狐疑道:“你是说,那小子结婚,还有了个一岁多的孩子?”
“嗯。”
钱世元再问,“是不是看见报纸上也这么说?”
“嗯。”
“那报纸上只说傅家少爷结婚生子,可你难道不知道,傅家有两位少爷吗?”钱世元还当是什么事儿,搞明白后反而笑得合不拢嘴,“昀秀啊,这回是你的不对,傅荣卿哪能娶妻生子,就是家里的门槛踏破了,他那心啊,也只有你一个。”
“娶妻生子的是...他哥,傅荣城?”
这边刚落地梨园,傅荣卿猛然想起一个小细节,所谓的钱梁泽叫了他的名字,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竟然叫了名字!
“还装不认识!”傅荣卿起身大步往外迈,宋灵聿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没了影。
到肆林公馆门前,傅荣卿二话不说直接进去了,门口佣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傅荣卿急匆匆的步子刚踏上楼,准备下楼来的钱世元猛撞见人心里咯噔,看清楚后只道赶巧了,推着傅荣卿的胳膊往下走,“好久没一起喝酒了,走,芙蓉楼,我请。”
“嘶...”傅荣卿有正事在身,哪里肯真和他喝什么酒,在下楼梯直接挣脱太危险,等彻底下来,傅荣卿拂下老爷子的手,“改天吧,今天我有事儿。”
“找我小孙子?”
“你小孙子?”傅荣卿哼了一声,“他真是你小孙子?”
“是商昀秀,也确实是我小孙子。”
“商昀秀…”傅荣卿亲耳听到了,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又惊喜又难过,“他不认我,商昀秀不认我了!”
“这事儿有点复杂,咱们短话长说,”钱世元知道他没耐心,又补了一句,“我保证,你会乐意听一听。”
两人一前一后进芙蓉楼,还是原来那间房,但这次两人都没醉。钱世元坐下后不急着说话,慢悠悠等茶上来,傅荣卿急得很,倒了一杯亲自送到他嘴边,“您就快开金口吧,我只要你一句话,他是不是商昀秀!”
“是,如假包换。”
“行。”傅荣卿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要再回去。
只要对方确实是商昀秀,那他这两年满怀希冀的思念就不算白费。
“你先等等,”钱世元道:“你知道他回来为什么不认你吗?”
傅二爷顿住脚步,老老实实退回来坐下,“您老请说。”
钱世元倒是没再卖关子,将怎么救人,怎么治病等等轻松一口带过,着重说了结婚生子的误会,“他看到了,在那裁缝铺里,你抱着个孩子,那孩子管你叫爹。昀秀都准备下车见你了,结果冒出个孩子管你叫爹,你让他怎么办,可不是只有胡思乱想,躲着的份?”
傅荣卿的眉头越听越紧,什么爹不爹的都先往旁稍一稍,“您是说…他回来就往三景园来了,却以为我娶妻生子,又回去了?”
“可不是?昀秀心思细,就这件事上你就知道他胆子多小,多谨小慎微。我后来就这事儿仔细想了想,即便你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中间可还悬着两年呢。他啊,心理有伤,有段日子熬不住还做傻事儿,医生说是抑郁了,什么事儿都可劲儿怪自己,可怜啊。”钱世元一边叹气一边摸烟,他递一支给傅荣卿,忽然反应过来火机的事儿,“火机在他那儿,别老管我要,我没有。”
“心上还悬着两年...”
钱世元:“你只要记着,他身上的病是好了,可心上的病还没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这么聪明,就不用我多说了。”
傅荣卿又怎么会不知道商昀秀的脾性,两年夹在中间,即便他自己不乱想,商昀秀敏感起来只会把错往肚子里藏。
傅荣卿又哪里舍得怪他呢,还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不怪,商昀秀难免触景感伤,心生自责……
“你不能无缘无故告诉我这些,钱老,您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傅荣卿问。
“小年轻的事我怎么插手?不过,能给你提点提点,”钱老爷子吐了一口烟雾,笑道:“别理他就是了,他啊,也该主动多往你这儿走几步了。”
第二日,商昀秀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又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买了赔礼道歉的玩意儿亲自送到三景园拜访傅家二爷。
怎料,佣人说:“二爷特意说了,不见您。”
商昀秀:“……”
商昀秀吃了闭门羹,不气不恼也没在门口多待,只不过傍晚人又来了。
门口的佣人换了一个说话客气的,再怎么客气有理,结果还是里边的人不肯见。商昀秀好脾气问缘由,什么也问不到才又退了一步,道:“二爷什么时候有空,空了我再来也行。”
“这我们也不清楚,您还是先回吧。”
商昀秀却没有立刻离开,停在门口好一会儿盼着傅荣卿能改变主意。
白知秋游玩回来,老远还在车上就看见这抹影子,还当是看错了,车离近,细看果然没错。
关于是商昀秀还是钱梁泽的问题,他小儿子昨天回来就和她说了,不过她只当不知道,这样才自然些。
她开门下车,风一吹喊了声冷,“商昀...”意识到有不对白知秋忙改口,“钱少爷?”
商昀秀朝他点头,一如既往的尔雅知礼。
“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去?”白知秋说:“还在刮风,多冷。”
门口的女佣支支吾吾终于找到气口插话,“太太,二少爷说,商昀秀也好钱家小少爷也罢,他统统不见。”
“不见?”白知秋暗暗吃惊,自家儿子也有这么有骨气的时候。
可把孩子晾在大门口像什么话,又是晚饭时间,她自作主张道:“来家里吃晚饭吧,都是清淡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
商昀秀第一次脸皮这样厚,跟着白知秋进去,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吃饭的时候确实见到了傅荣卿,也看到傅荣城和他的夫人,以及那个长得可爱的奶娃娃。
傅荣卿虽不理商昀秀,饭桌上的氛围也没有尴尬到引起不适的地步,哥哥嫂子会和商昀秀搭话,傅瀚林也趁机问他茶是怎么泡的,两年断断续续就要想着这一口了。
饭后商昀秀给傅瀚林泡了一杯,余光往客厅一瞧,他要攻略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上楼去了。商昀秀手上一顿,微微有些失落,好坏的人,竟真的一句话也不理。
眼看时间不早,白知秋说收拾了间房出来,让他就在家中睡下,商昀秀原本打算泡完茶就回去的,经她这么一说,心中有了点子。
夜里众人睡下,商昀秀从客卧出来,蹑手蹑脚想开傅荣卿的门,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犹豫的几秒在思考怎么说,是直接撒娇,还是冷静地和他道歉...
门把手按下去,一推,紧闭的门丝毫没动,竟是从里边反锁好了...
商昀秀望着黑漆漆的门,气得想直接敲,手抬起来又气得放下了,轻叹一口气折回房中穿外衫准备回去。
人影下来,傅荣卿站在窗边悄悄看,灯也没开就这么默默看着,那落寞的背影直戳他心窝子,满脑子都是舍不得,只想下楼将人哄回来。但身后有人,他只能好好端着:“行了吧?”
“还不行。”宋灵聿摇头,“这才哪到哪,起码这段时间你都得有自己的态度。”他打了个哈欠起身,秦岩珺给他披上外衣,扶了扶肩说:“不早了,你自己把持住,我们先回去了。”
傅荣卿跟他们一块下来,一路尾随送商昀秀,见他平安进了肆林公馆的门才放心回去。
商昀秀进门望见灯还亮着,闻着前院似有似无飘着一股中药香,踏梯而上就望见钱钧鸿和徐敏清坐在沙发上,前者翻报纸看得认真,后者在打瞌睡。
“昀秀回来了?”
听见动静,徐敏清站起来往厨房迈了几步,“等等,我把药给你端来,喝了再上去睡。”
商昀秀先是惊讶,接着心中升起一股难平的暖意。他点头没说话,默默走到钱钧鸿身边坐着,“叔叔阿姨怎么还不睡?”
“要睡了,你阿姨等你来吃药,我们约好就等到一点,你还不回来我们就去睡了。”
商昀秀抬眼望着墙上的钟,差几分时针就要指向一点了。这哪里是只打算等到一点,要是商昀秀两点回来,他们估计就会说等到两点再睡...
徐敏清把药端来,还捎了几颗糖果,这两年早就摸清商昀秀的胃口,不爱苦的。按理西药也要一并吃了,但晚上吃了泛恶心,就省了。
“不算烫,稍微热了一小会儿,喝吧。”徐敏清浅浅打了个哈欠,“你喝完我们就睡了。”
“要是我不回来,就打算这么一直等?”商昀秀捏着药碗,神色复杂,“你们熬不了夜,到点就早早睡下吧。”
“挂着你没吃药,昨天在督军府的情形你忘了?可给我们吓坏了。”徐敏清说:“能怎么办,只有等你彻底好了,我们才好放下心来。”
商昀秀闷闷嗯一声,侧着脸喝药,莫名夺眶的泪顺着下巴滑,他抬另一只手悄悄抹了一把,徐敏清看到了,却只摇头笑道,“慢点喝,都苦出眼泪咯。”
商昀秀一口气喝完,放下药碗吸了一口气。没有犹豫,将在旁看着自己喝药的两人一手抱一个,紧紧拥着。夫妻二人不明所以,当然抬手回抱着安慰他。
半晌,商昀秀说:“爹,娘,该睡了。”他松开二老,捡起桌上的糖果快步上楼,步子快得有些乱了。
徐敏清没反应过来,愣愣问:“他叫我们什么?”
钱钧鸿笑了一声,“好像是爹娘...”
“钧鸿,他叫咱们爹娘了...”
徐敏清一时又哭又笑,自从没了女儿,她就觉得人生没什么盼头了,后来有了商昀秀,有事儿忙着勉强能将伤痛转移。
这相处日子一长,就没把商昀秀再当做外人,这句‘爹娘’,不光商昀秀需要做足心理准备,他们也是,仅仅一个称呼而已,二老突然觉得,这日子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有得期待了。
钱家经营的有酒水生意,酿酒场开在平阳沿边的村上,进村就能望见大片的玉米高粱。
来得太早,整个村子没醒,藏在云雾里若隐若现。商昀秀还在打理祥乐汇时,店里有相当一部分的酒水来自这个酿酒场,不过当时负责谈合作的是钱家请的经理,也就是现在带他来酒厂男人。
李疆,李经理。
“当心,”李疆虚扶了他一把,早春地上还结冰,特别是厂房这边,常年湿漉漉的,稍不留心就要滑上一跤,他问:“您想看成酒还是制酒的过程?”
“看过程。”
成酒市面上哪里都有,他只是好奇这过程是怎么样的,进了厂房发现都是机器运作,没什么看头,李疆又说:“要不去看看人工酿的?”
“也好。”商昀秀跟着他又出来,两人并排走,商昀秀简单询问了近年来都有哪些合作商,铺垫以后才问:“傅家有跟厂里合作吗?”
他知道有,春季来了,新一个季度需要重新议价签合同,他只想知道傅家的合同签了没有。
“当然有,”李疆介绍说:“本地酒基本是我们在供应,有时候也会代产一些洋酒出口。”
商昀秀点头,又问:“和傅家合同呢?签了吗?一般谁在负责?”
“这个季度所有的合同都没签,今年酒厂酿了新品,过几天有个品酒会,结果理想的话全面上市,到时候再拟合同。”
商昀秀若有所思点头,这时候已经到了人工酿酒区,门口挂着几捆晒干的高粱做装饰。人工酿的精酒,专服务于富甲权贵,严选的高亮原料,优质曲药,一次蒸馏只取最精髓的一瓶,所以是精品中的精品。
“我可以试一试吗?”商昀秀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酿酒不难,主动上前询问师傅过程,得知需要先发酵原料,于是说干就干,过去亲自再筛一遍发酵的原料。
都弄完一天就都在这里了,剩下的工序不复杂,李疆说可以交给师傅代劳,商昀秀就明白这是委婉说辞,剩下的他弄不了。
推开没添麻烦,等师傅收尾包装好拿给他,没吃晚饭就先回城里去。天还有点亮,商昀秀再三犹豫踏进了祥乐汇。
这个点正是热闹,装潢布置和他走时一般无二,他兀自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个有空位的月台坐下,进来的服务员可能认出他来了,脸上有惊讶,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在平阳,人人都知商老板死了,死了没几天就下葬了,葬礼还请了好些人,大家看着葬下去的。光只是撞脸的话,也不能一模一样吧...
商昀秀怕麻烦,权当自己是另一个人,要了茶水就趴在桌上默声望着台下的表演。
这感觉恍如隔世,既熟悉又陌生。和从前比起来,他坐在这月台上其实更多了一份轻松,身上的债和仇统统还完了。
除开傅荣卿,他自认为没有愧对任何人,即便是他不在的这两年,留下的信,若按照上边的做,谁都在生活上吃不了苦。
傅荣卿...
商昀秀一想到这人,心里一阵愧意,要送的几封信没送不说,走时说的都是狠心话……
“客人,这是店里新品,送您免费尝一尝。”福祥亲自送套餐中没有的点心过来,为了看一眼是不是和服务员说的一样,特意端了两盘,看到客人的样貌后吓得话也不会说了,抖着手将两盘点心都放桌上,“客人要甜口还是咸口?”
“甜口。”商昀秀放下手中的茶水,隔着薄薄的镜片望着他。
福祥正如他的名字,有福气,下巴留了点点络腮胡,成熟些看着更有担当了。
“您,您是...”福祥呆站着,“以前怎么没见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