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商昀秀跟着服务生从夹板那头过来,路上竟遇到了赵元绪,他旁边站着一位女士,不知怎么看上去有点怪,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长发不太能贴头皮,离近了看更不像真发。
这张脸带了浓妆,即便如此商云秀还是觉得眼熟。眉眼有几分像宋灵聿,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将这人想成宋灵聿,宋先生大概不屑于陪着赵元绪胡闹,更别说假扮成这么夸张的女人。
一个地方不能停太久,商昀秀继续往前,等到科林站的位置时,对方已经被扶回房间了,商昀秀跟过去,两名高大的保镖伸手拦在门口,“抱歉商老板,科林先生在休息。”
“嗯。”商昀秀朝门口看了两眼,刚才晃眼看到辛苗进去了, 他现在硬进去肯定吃力不讨好,于是将手里的酒杯放在路过服务生的托盘里,从另一侧楼梯上去。
他就站在二楼楼梯口,等着跟他的人上来。不出半分钟,楼梯有了细微的响动,下一秒,扭头过来的商昀秀和赵元绪四目对上,他身后还是刚才那个女人 ,不过现在被赵元绪结结实实挡在身后。
“商老板?”他像才看到商昀秀,诧异一瞬,“我看你找科林先生去了,怎么在这里?”
“他休息了。”商昀秀偏头,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并没有看清模样,只有一头散下来的黑发。
赵元绪有意挡着,商昀秀就不看了,站正身子,有意揶揄:“赵老板,这次又是哪家姑娘?我看着不像钱小姐。”
赵元绪皮笑肉不笑,“商老板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赵老板好事将近,”商昀秀作势恭喜他,接着道:“听说钱小姐怀了身孕,这事儿平阳怕是没人不知道吧?恭喜赵老板,要当爹了。”
赵元绪蹙眉,脸色一变,写满了不耐烦,袖子里的手更是捏紧了,“我怎么不知道商老板还对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感兴趣?”
商昀秀摇头:“一点也不感兴趣,架不住说的人多,不想听也听到了,实在没办法。”
“没有的事。”赵元绪扯出一抹相对得体的笑,“我也听说商老板被傅家少爷关起来了?是哪个闲着没事做的胡编乱造,商老板不是好好地在船上吗?”
“听谁说的?”商昀秀半点不在意,自顾自猜起来,“宋灵聿,宋先生吗?”他笑一笑,娓娓分析自己这个猜测,“宋先生是傅少爷多年的老友,彼此之间应该不藏秘密,所以你才这么清楚?”不等对方搭话,商昀秀步步紧逼,“不知道赵老板和宋先生是什么关系呢?怎么这样密切的事也知道?”
赵元绪身后的人咳嗽几声,看样子是听不下去了。商昀秀这才笑罢,寒暄客套都省了。
目送他二人离开,确保没人跟着后继续往走廊里去,走到尽头有一扇窗,翻窗出去是一个外露的楼梯,他顺着楼梯又往上爬了两层,最后停在门牌号为‘4014’的门前。
不用他叩门,里边的人先打开,六个穿着制服的船员在里边,见到商昀秀也都知道喊他商老板。
商昀秀没进去,站在门口道:“凌晨五点吧,五点开始。”
“明白。”带头的男人从身后的箱子里拿来一个抽拉绳的黑绒带,看他手拿的形状应当是一把枪。枪在这船上可是稀罕物,每个上船的人都被搜了身,因为科林在船上,不容半分懈怠。
商昀秀扯开袋子,把小巧的手枪直接别在身上,用衣裳挡住,走时捡起地上的袋子还给男人,“大家万事以保全自己为重,记住,是失火不是放火。”
“是。”男人见商昀秀要走,忙喊了一声,“商老板,你也是,命要紧。”
听到这话,商昀秀只点头答应,连头都没回。
凌晨三点半,船上还有精力玩的人越来越少。商昀秀在和从前合作过的洋商聊天,不多时,科林身边的人跑来,随即带着商昀秀去科林的临时办公室。
刚进去还有别人,商昀秀进来科林便把所有人都挥退了,“商老板,实在抱歉,现在才有空找你说话。”
“没关系,我也还没睡。”商昀秀在他面前坐下,接着他递过来的烟,没有火机,桌上只有印着东方旗袍女人的火柴。
他擦着火,点烟的这个间隙,指尖的粉末神不知鬼不觉掐进香烟里,点燃后混着香烟的白雾一起缓缓散出来。
“我是怕明天没时间,你啊,这段时间或许会稍微辛苦一些。”科林说着揉揉太阳穴,指缝的烟冒着火星,再近一点就该烫着他自己了。
商昀秀默默看着,尽管飘散的白雾让他喘息不得,但那一点火星子挑起了他的兴奋因子,所有的不耐烦现在都可以忍耐,他从不碰烟,现在愿意碰。
科林忽然问:“对了,傅家少爷没为难你吧?”
“没有。”商昀秀问:“我只知道科林先生今晚出发,却不知道这艘船去往哪里。”
“不去哪里,这一趟只是游玩,海上夜景很美,你看看。”科林站起来,将窗帘拉开一角。
海上一片黑色,并没有多少欣赏价值。
可这个素来就喜欢明话暗说的洋人愣是将这番不存在的景象夸得天花乱坠。
“科林先生指的是未来?”商昀秀站在他身侧,亦是望着海上茫茫,“您其实想说,扳倒傅家以后的未来吧?”
“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科林在窗台上摁灭了烟,“刚才和那几个老头说,他们只光恭维拍马屁,一点脑子也不动,简直就是一堆坐享其成的废物。”
他骂完晃晃脑袋,觉得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太多了,站一会儿就昏沉难受,于是从窗边退回来,“这一趟玩完,我给商老板再弄一个更大的店,怎么样?”
“一个祥乐汇我都忙不过来,再来一个,恐怕得毁在我手里。”
“哪里的话,我可是非常相信商老板的个人实力的。”科林准备给自己倒水喝,商昀秀比他动作快,提着茶壶倒出一杯温热的推到他面前。
科林突然想到什么自顾自笑,道:“商老板有所不知,我刚到平阳那年,好些吃的喝的都不习惯,日子过得太苦了。”
“总要一个习惯的时间。”
“没错,后来习惯了,觉得你们的菜品小吃都不错,茶也好喝,从前记得苦,现在都戒不掉了。”科林像在感慨,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带任何感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话。
商昀秀问:“科林先生觉得好,所以才留在平阳这么久吗?”他看了科林几秒,唇边含着一抹礼貌地笑,温和而有力道:“因为觉得好,想占为己有?”
“占为己有?”科林笑着摆手,“什么叫做占为己有?只要不抢,都是合理合法的。”
商昀秀若有所思点头,“那今晚也不只是游玩吧?”
“商老板看出什么来了?”科林问。
“看出您想杀人。”商昀秀泰然自若道,“你汇聚了一批平阳商人在船上,倘若出了什么事故,科林先生还能以意外为由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他见科林杯里的水没了,抬手又帮忙倒了一杯,“科林先生真的只是想扳倒傅家,搅浑这锅水吗?您的野心远不止如此吧。”
科林没反驳他的话,示意他继续。
“土地主还是土皇帝?”商昀秀抿唇笑了,这笑里满是不屑遮掩的讽刺,“竟然是想要整个平阳。”
第67章 傅荣卿一定会来
这些话句句不中听,因为剖析得太准确,准确得像策划时商昀秀就在现场听着。
他要占了平阳?没错,不过不能称之为野心,科林为此统筹策划这么多年,他认为这是他辛苦的报酬,都是他应得的。
科林傲慢又自负,从不把平阳这地方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视命如蝼蚁,用着不趁手的人最终的命运都是死。
商昀秀稍稍例外,他现在相当于诱饵,只用来诱人咬钩。科林藏得极好,将被商昀秀冒犯后的不悦藏得不动声色,他表情闲适,看商昀秀的目光多了一分意味不明的‘欣赏’。
科林故作好意地提醒:“你这个人胜在聪明,也败在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精明,这样可不讨喜。”
“分时候,也分人。”商昀秀起身踱步到科林身后,带来的风有股凉凉的药味,“别的时候该糊涂我也是会糊涂的,可现在我觉得没必要,科林先生觉得呢?”他把手压在科林身上拍了两下,是挑衅。
科林做不到仰视任何人,正要站起来,可莫名腿部发不了力,软得不像自己的,别说站起来,就是抬一下都做不到。
“商昀秀你——”
科林意识到不对,第一时间就要喊人,商昀秀哪能给他机会,一把抓起桌布,上边的茶壶杯盏花瓶滚到木地板上,米色桌布被他粗鲁地塞到科林嘴里。
下了死手,科林嘴角撑破了,红色液体顺着破开的口蔓延到桌布上。
“你刚才说我的缺点,其实是人都有缺点,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科林先生这些年不论计划还是手段都是一顶一的好,败笔在哪里?败笔在自负,太自负了,都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
科林四肢渐渐发麻,脸也僵了,一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额头覆了一层冷汗。呜呜两声看样子有话要说,商昀秀准许他说,他就是要每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能死得明明白白。
商昀秀起身将房门反锁后掏出身上携带的手枪,大大方方摆在两人中间,一把扯掉科林嘴上的布扔在地上。
“来人,来人——”科林第一时间呼救,声音却干哑得不像话,像在重感冒下的撕心裂肺,每一个字音都达不到预期。
他不信,又奋力喊了几声,效果仍旧如此。
商昀秀弯腰捡起地上的茶壶,里边的茶顺着壶嘴流干了,原本心平气和的人因壶中倒不出水而大发脾气,他把茶壶丢在科林面前,科林下意识躲闪,还是被砸伤了脸,四肢这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茶有问题?”科林咽下唾液,觉得不对,那茶他之前也喝了不少。
“烟,那支烟有问题。”商昀秀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状态和平时无异,笑着说:“科林先生,我今天杀你完全是个人恩怨,至于什么恩怨你心里清楚。洪齐柏洪锦文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面前,你明知道他们会告诉我什么,还把我提到身边,吃了自以为是的亏。”
商昀秀忽然想起来一般,“哦不对,你用我也有原因的,你其实想让我跟傅荣卿自相残杀吧?你要杀一个人谈何容易,可你不能自己动手,你怕被诟病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小到私人,大到两国关系,你背不起这个债。”
科林哑声咆哮,捏着拳头,绵绵地拍在桌上,这感觉就跟打了麻醉一样,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失去身体的支配权。他说:“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懂就行。”商昀秀说:“今晚傅荣卿会来,一定会来,你派人给了他消息,你告诉他,如果他不来你就会杀了我,对不对?”
科林眸光一聚,心中暗惊,愣是咬牙没将疑问说出口,问出口就上当了!
“倘若他真来了,你还是会把我杀了,连着他一起杀了,”商昀秀微微皱眉,亦真亦假地猜:“平阳乱传我跟你那些子虚乌有的关系,其实是你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这一次,你想让多数人以为我和傅荣卿因爱生恨,自相残杀,结果双双丧命。你用最小的代价为自己谋最大的利,傅家要是没了傅荣卿,你还会怕一个年过半百的傅瀚林吗?”
这才是商昀秀真正聪明到可怕的地方,他如果想对付一个人,就会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会反复分析这些‘不合理’,直到言之成理。
其实也简单,只需记住一点,科林做的每件事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追溯源头答案也就出来了。
“你以为弄两颗假柿子在树上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商昀秀见他试图够枪,够得太辛苦,于是好心把桌上的枪直接扔在他手上,“不管傅荣卿会不会来,我都会在他来之前杀了你。”
“商昀秀,你想好,杀我固然容易,你有没有想过之后会面临什么?”
科林拿着枪也没用,他根本没有力气扣动扳机,这么小小一把枪在他手里如同一块千斤重的废铁。他稳住自己,尽量保持体面,游刃有余笑道:“我如果死了,你是解了恨,你能活吗?平阳呢?我要是死了,平阳得给一个交代,我背后也有一个国家啊。”
他说到这,瞬间笑得灿烂,笃定商昀秀不敢动他。
“对对对,你不说我都要忘了。”商昀秀点头:“我曾听到你在书房和友人说话,我虽不懂外文,可房里的佣人耳濡目染,听得懂,她拿了钱给我翻译了一下,好像说,你要是死了,你的国家会全力讨伐平阳为你报仇?”
“你竟然把这当作护身符?”商昀秀无奈摇头,笑道:“科林先生也有天真的时候,不如我们换个思路,倘若你的国家就是想你能死呢,就是想借你的死挑起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呢?”
商昀秀说得轻描淡写,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科林看他松弛的动作和表情,活生生发了一身冷汗。从前商昀秀也是这么恭而有礼的说话,今天听着格外瘆得慌。
科林大脑一片空白,没想过,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你,你只要把我放我,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可以当没发生过。”
“我知道你为什么从不忌惮我了,包括这一次,”商昀秀不确定问:“你难道觉得我的命自始至终都在你的手上?笑话。如果碰上你那天,我连命都没想要呢?”商昀秀弯腰,将科林拿不起来的枪拿回来,“月满酒楼你不会已经忘了吧?我爹娘的死需要公道,就算制裁了洪锦文也只是得到了表面上的公道,不过无论如何,这场杀戮在你这里就该结束了。“
商昀秀给枪上了膛,”为了爹娘,我是连命都能豁出去的疯子,你的如意算盘在我身上打错了。”
爹娘去世后的前几年,商昀秀几乎病态地活在仇恨里,他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在当年那场大火里,和他爹娘一起死了。
剩下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做的每件事都有同一个目的,他甚至没想过,如果彻底报了仇,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更没想过,这条路他竟然能隐忍那么久。
他彻底忘了没有仇恨,无忧无虑地生活该是什么样子。即便认识傅荣卿,爱上这个人,和这个人在一起了,他仍旧需要瞻前顾后,如果真能重新选择,商昀秀或许不会和傅家少爷更进一步。
进一步的后果是,在不得不面临死亡的时候,商昀秀会生出无尽的舍不得和无尽的愧疚。这些舍不得和愧疚在他次次伤害,次次推开傅荣卿时越来越深重,可仇恨面前,他依旧能义无反顾抛下傅荣卿。
商昀秀举起枪,对着科林的脑门心,“科林先生不用担心死了之后平阳会遭遇什么,你不过遭遇了一场最普通的火灾,因为睡得太死,没能逃出来。不管你背后是谁,你的死都是杀鸡儆猴,平阳不仅不会如何,还会日益昌盛,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死还是一种贡献。庆幸吧,很少有人能死得这么有用。”
门口突然有动静,响起枪声,却不属于商昀秀手上这把。就在商昀秀也开枪的瞬间,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右手臂。那枚打在科林身上的子弹偏了,身后的墙多了个枪眼。
科林枪响时就已经吓得尿失禁,生怕手臂中枪的商昀秀再举枪,一着急,直挺挺摔在地上,有人在用身体撞门,他听到辛苗焦急的声音。
第68章 把枪放下
暮色里,汽车在道上飞驰,转弯时险些撞上桥上的石墩。不多时,一个刺耳的急刹停在铁门前,福祥进来得很顺利,原本守在山庄内的保镖打手都不见了。
福祥双腿犯软,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大声喊着傅少爷。
进来时一路亮了灯的,那位天快亮才准备睡下的管事,听到这几声叫喊又连忙爬起来,没顾得上披件外套,找出来问:“怎么了?”
他认得福祥,目光上下打量后才说:“你找傅少爷?少爷出去了,刚出去不久。”
“出去了?”福祥扶着长廊的柱子,直喘热气:“去哪里了?”
管事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和他乱说不得。福祥没法儿,转身往回跑,这回赶到廖家宅子,把没醒的两位都打扰了。
廖先生从里屋出来,福祥即刻跪在他面前,“廖先生,商老板有危险,他上了科林的船,我觉得事情不妙,商老板走时留钱又留信,还嘱咐了我好些话,我糊涂...”
福祥从大院出来就一直陪在商昀秀身边,看着他为自己爹娘的仇恨,一步步委屈隐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福祥光想着他终于可以彻底算清账,可以是他自己了...
仅仅想到这一点,为这一点希望,他甚至替商昀秀由衷感到喜悦,都忘了琢磨商昀秀会用什么手段,又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怪不得他,商昀秀在福祥眼中似乎永远坚韧,所以他理所当然这股坚韧的劲儿是商昀秀天生性子使然。
倘若支撑这股坚韧的只是仇恨呢?商昀秀是不是会不惜将命也豁出去?
福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他不该这么听话,不该亲自送商昀秀去赴死,他是罪人...
肖庭川惺忪着眼出来,还穿着睡衣,听到福祥的话立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折回房中套上衣裳,出来时睡意全无精神许多:“廖先生,我去吧,你今天还有事要忙。”
再忙的事儿估计都没这件棘手,廖尽凯哪里肯,简单换好衣服,一行人匆匆赶往码头。
这边,傅荣卿已经追到了邮轮,靠宋灵聿帮忙,抓着麻绳儿硬生生爬了上去。海风太大,距离也高,傅荣卿费了不少劲儿,脸都冻麻了。
他落地第一句便问:“商昀秀呢?看到他了吗?”
“应该还在和科林说话。”宋灵聿正准备关窗,远远地又看到一艘船正在靠近,他想探身子出去看,被身后的赵元绪一把拉回来,“想挨枪子儿吗?”他拉上窗帘,坐下后严肃着这一张脸。
宋灵聿没管他的情绪,转而问傅荣卿:“你一个人来的?”
“我先来,其他人在后边。”傅荣卿说,“不是那艘。”
宋灵聿怕他坐不住,但这种时候越坐不住越要求稳,提醒道:“你再等等,静观其变,科林贸然也不会对商老板怎么样。”
“我知道科林想干什么。”
所以傅荣卿先悄悄来了。
外面有乱声,三人相视,起身出去一探究竟。露天的餐厅一直有乐队演奏,正值凌晨五点,天没亮,太冷的缘故只有稀疏几人。
乱声源头是冲进来的一个女人,疯了一般要找人。怕她闹事,现场来了几位服务生相劝,奈何根本不管用,女人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说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奈何现在太广阔,渺渺得听不清。
服务生拦不住,只好劳烦船上的安保人员将她带下去。傅荣卿趁这个时候偏头看了一眼,微蹙眉头,“看着有点像...”他的视线从女人的背影落到赵元绪身上,“像肆林公馆的钱小姐?”
赵元绪本想否认,直到女人转身,他看清了脸,再怎么也否认不了了。
钱小姐也看到了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加激动,赵元绪心知肚明她为什么会来,怕她惹出乱子,几步上前拉住人。
哪知不等他说话,钱淑娣咬牙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再看时眼眶一圈都湿润了。
“赵元绪,你王八蛋。”
她退后几步,望着这个曾经对自己体贴入微,满眼只有自己的男人,眼泪控制不住连串往下淌,她质问道:“他们说是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这样做?养胎?”钱小姐嗓音发颤,痛苦道:“我以为你安排妥当是让我去养胎的...”
赵元绪抬手准备拉她,“淑娣,你先——”
“滚开!”钱小姐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懑传遍了整个用餐大厅,原本人不多的地方此刻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
原来,几天前钱淑娣身子不舒服,赵元绪以安胎为由将她送去了医院,她自己也以为是安胎,赵元绪说的漂亮话太能唬人了。可正当她沉浸在这些关心与疼爱中时,偶然听到护士的谈话。
钱淑娣不舒服是因错误用药打胎,导致身体虚弱,要想在保证身体不受损的情况下打掉孩子,只能先将身子养一段时间再服用堕胎药物。护士的对话就是在问具体的用药时间。
钱淑娣听完五雷轰顶,她不相信,于是威胁质问,护士们迫于压力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
推责道,他们只是按照赵老板的意思做事。
“我不舒服原来一直都是你的原因,你给我喝的安胎药是堕胎用的!”钱淑娣抬手指着赵元绪,之前爱有多深现在恨就有多深,“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可以告诉我,我钱淑娣不是难缠的人,我自己打了就是,可你为什么要假装欢迎他,爱他,却又计划着杀了他!”
“不要再说了!”赵元绪皱眉,他现在不敢回头,宋灵聿就在他的身后,他能听到的所有,背后的人也都听到了。
“你先冷静一下,”赵元绪尽量保持心平气和跟她说话,一心想带她离开众人目光的中心,手还没有抬起来,就又被钱小姐一把推开。
“你现在觉得丢人了?我呢?我不丢人?钱家,我爹娘和爷爷他们不丢人?那个医院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未婚夫要杀我的孩子!赵元绪,你狼心狗肺,当初我求爷爷帮你的时候,他还劝过我...我真恨,我当时为什么没听他的话...”
人又多了一圈,傅荣卿听着都觉得稀奇,更别说身边这个人。他用肩膀杵了杵宋灵聿,“你就别看了,反正你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以为他只是花心,没想到坏到这种程度。”宋灵聿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难过的情绪,他的心里从未对赵元绪抱过期许和幻想,正因没有,所以就不知道什么是难过了。
“我可知道你的心思。宋灵聿,咱们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唱戏,你好像就对这小子上过心。不是我说,你这个人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憋着做什么?”傅荣卿不想教训人,而且他这时候也没空替别人的烂摊子担心,自家的摊子都快成废墟了……
“趁现在乱,我去找找商昀秀,这次我直接给他关地牢里,看他还怎么跑!”傅荣卿边骂着,更加心烦意乱。他对商昀秀没设防,这才把人又放跑了!
傅荣卿前脚离开,后脚就听人群里喊:“跳海了,有人跳海了!”
宋灵聿拨开人群跑进去,那跳海的人正是钱淑娣。天没亮,海面漆黑,人跳下去就等于没了,在场的人惊慌乱作一团。
其中一名极不起眼的服务生从人堆中挤出来,端着送餐的盘子,从后厨楼梯下到负二层,在一间杂乱的工具房中找到躺在地上的商昀秀。
他左手臂上的枪伤没经处理,放着在地上淌了一滩血。服务生放下托盘,就着盘中的餐布在商昀秀手臂上缠了一圈勉强止住了血。
全程一句话没说,他把人扶起来,又沿着上来时走的路径从后厨楼梯上到三层。
商昀秀身上有伤,不过最重的还是在手臂上,他能走路,不需要别人搀扶,并且他大概明白这个面生的服务生是什么意图,当他们停在拐角一间客房门口,不用对方提醒,商昀秀自己推门进去。
里边有个男人,站在窗边抽烟。光看侧面,商昀秀把人认出来了,他曾在科林的书房里看到过。算是科林的合作伙伴,这一次的行动他估计也有参与。
房里还等着一位医生,正在打开药箱。男人直接将抽一半的香烟丢进海里,把灌凉风进来的窗户关上了,吩咐医生道:“快些帮商老板看一看手臂上的伤。”
事已至此,商昀秀就不会再假装害怕的模样,坐下后伸出手臂,他不主动说话,听着别人说就好。这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帮他。
“事情我都听说了,科林的性子一直都不算好,不知道你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但到了想杀他的地步,应该是很久了。”中年男人长相温和,说话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
跟普通西方男人有不同,他更像是中西方的混合,低调得很,中规中矩的短发以及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
商昀秀没回应他这句话,而是先问怎么称呼,态度和中年男人一样礼貌。
“如果你只是想感谢我,那就不用知道姓名,我这个人只是不喜欢看到有能力的人吃苦。我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知道有多不容易。”男人走到商昀秀身旁,看着医生扯开他的袖子清理伤口,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叹气道:“伤得这么严重?辛苗那孩子年纪不大,下手怎么这么狠。”
他的语气像一个长辈。
“这点伤算什么,没死已经是万幸了,”商昀秀顿了顿,故作不服气道:“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死的一定是科林。”
“你的年纪也不大啊,胆子却是惊人。”男人重新坐回商昀秀的对面,这个时间点吃早餐也不奇怪,他先吩咐人去拿早餐来,接着说:“小孩犯错都有改正的机会,我这个年纪看着你也差不多在看孩子,你也还有改的机会,乖一点吧,要继续关在下边,只有死的命。”
商昀秀故意表现出极度的不信任,笑得轻蔑。男人对他这种反应倒是并不在意,问道:“科林和你有仇?”
商昀秀沉默。
男人笑道:“你怎么能杀掉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比你多吃了几年肉,是个老狐狸了。”
“我怎么不能杀掉他?他再怎么谨慎,也还不是中了我的计?”商昀秀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犟种,根本不把科林放在眼里,包括眼前的中年男人,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就在见到这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商昀秀突然想到他才跟科林说过的话。如果本该站在科林身后的人也想科林死呢?如果他们真的迫不及待想挑起这场战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