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恨极了解家,而现在也恨极了他。
布拉德利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明棋,真正的幕后之人甚至未必是那位二皇子。主星局势被搅动,让解应丞成了众矢之的。
他必须要想个办法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集中精力暗中调查,不然就会有人趁这混乱的局面浑水摸鱼。
不久前带着团团返航时出现的那场意外,就是证明。
“切茜娅……”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却逐渐变得坚定冰冷。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小指挥。
谁若是敢再伤害他的家人,就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沉思之间,门外突然响起了两道轻轻的叩门声。
“父、父亲大人,团团可以进来吗?”
原本沉浸在追查信息中的解应丞迅速收敛好沉重的情绪,打开门,就看见团团抱着小羊公仔站在门边。
“进来吧。”他关上门,拖张椅子让幼崽坐下。“什么事情?”
团团看见桌上铺开的大量资料和大大的显示屏,小脚丫不自觉踩住了木椅上的横杆,膝盖靠在一起,坐姿乖得不能再乖。
他是不是打扰了工作中的父亲大人?
小崽崽有点心虚。
但团团想到父亲大人和洛洛隐瞒了事情没有告诉他,又撑起了一点点底气。
“父亲大人,洛洛要走了吗?”
一经提醒,解应丞才想起来,他和洛予约好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他倚在书桌旁,与团团对视:“嗯。”
小家伙立刻不淡定了,爬下椅子,小羊玩偶也不要了,抓住解应丞的裤腿,急急地问:“为什么?洛洛为什么要走?”
幼崽的小手攥得紧紧的,拽出一片褶皱,眼睛满满都是不安与焦急。
若是以前,解应丞会直接告诉他前因后果,洛予留下和离开的原因。在他的潜意识中,解家的后代要有无坚不摧的意志和强大的心灵,不应该受到一点打击就沮丧不起。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闻到了幼崽身上稀薄的几缕鸢尾花香,话出口时却不自觉放软语气,改换了委婉的方式——
“就像你要学习,洛予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就不能再陪着你了。”
幼崽张着嘴,眨巴眨巴眼睛。两秒钟后,一串泪珠毫无预兆地坠落下来,沾湿了睫翼。
“为、为什么?团团很、很乖很乖的,不打扰父亲大人,也不打扰洛洛做自己的事情!”
幼崽声音里满是委屈。
解应丞叹了口气,俯下身将幼崽抱到桌上。幼崽的泪腺就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反而越流越凶。
幼崽抽抽嗒嗒地抓住他的袖口,用哭腔小声哀求:“团团不要洛洛走,父亲大人把、把洛洛留下来,留下来陪团团,好不好?”
解应丞抿了抿唇,抽出手帕替他擦掉眼泪。
“解安行,你可以稳定化形了,不需要洛予来照顾你了。”
“不要任性。”
幼崽抓住他衣摆收一松。
解应丞干脆将他抱起来,用臂弯搂着,让幼崽靠在他的怀里。
胸口的衣料被泪水浸湿,小小的身体哭得一抽一抽地颤抖。
他抬起手,迟疑了片刻后,动作不甚熟练地在幼崽的背上轻轻拍。
对幼崽而言难以承受的离别,解应丞却早已麻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嚎啕大哭渐渐变成偶尔溢出的几声呜咽,意味着感情的宣泄接近尾声。
怀中突然传来幼崽小小的闷音:“父亲大人……”
“嗯。”
“团团可以一直不长大吗?”
“团团不长大的话,洛洛就可以一直照顾团团了。”
幼崽抬起眼睛,看向解应丞。
他世界单纯的要命,眼里只装得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只需要几天就习惯了洛予给他讲故事的声音,梳毛时的抚摸,睡前的吻。
在他心里,洛洛是不一样的,和父亲大人、温彦叔叔都不一样。
父亲大人是在星星里穿梭时的舰船,是远远的背影,是永远能让幼崽安心的存在。
而洛予是陪伴,是温柔,是无可替代的安心感。是在他身边,可以永远做一只不会说话的小崽崽。
恍惚间,解应丞想起了当初去接回幼崽时的场景。
父母突然双亡的幼崽成了父家争夺权利的工具,人们忙着向军事法庭诉讼,却将两岁多的幼崽独自扔进孤儿院里。同龄的幼年兽人早已学会化形,石子不断砸向小雪豹的脑袋和身体,而幼崽只能将自己蜷缩得紧一些、再紧一些,一声不吭地默默承受。
解应丞第一次抱起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无助、难过、委屈,像是被全世界给遗弃。
心脏抵着肋骨微微一痛。
解应丞让步了。
“我去和洛予谈一谈。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幼崽一听,急忙用袖子三两下擦掉脸上的泪水,挣扎着从他怀里滑到地上。
“父亲大人一定要把洛洛留下来!”团团用力将他往书房外推,解应丞在幼崽期盼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敲了敲洛予房间的门。
房间内,洛予在整理背包时恰好翻出了师父留下的图纸,正在窗边愣愣地望着图纸出神。
实际是他的脑袋里装满了团团离去时的小小背影。
该怎么和幼崽解释这件事情?说照顾他只是拿钱办事的约定,约定结束了他就要离开了?
对于成年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交易,他却无法向幼崽说出口。
洛予有一些后悔,刚刚,他应该再委婉一些的。
该怎么办呢……
就当洛予正苦恼着的时候,解应丞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洛予的第一反应是问他:“团团怎么样了?”
“在楼上休息,”解应丞答,“洛先生,我们聊聊?”
洛予下意识让开身,示意他进来,解应丞迟疑了一瞬,缓缓走了进去。
视线不经意扫过桌上的图纸,将要收回时却突然停住。他死死盯着图纸右下角不起眼的一行小字——
“切茜娅?你从哪里知道的?”
洛予先是一愣,“切茜娅?什么东西?”他随着解应丞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那是我师父留下的图纸。”
他走过去将图纸拿起,才发现角落里写着的小字。魏离在做设计时常常会把灵光一现的想法随手记录在图纸上,第一次看图纸时,洛予并没有对这三个字过多的在意,还以为是师父为设计胸针命的名。
解应丞用手指扫过图纸正中央的胸针图样。
“这是布拉德利家族的家徽。你师父曾经为他们办过事?”
感觉到解应丞的眼神和气场都发生了变化,洛予下意识紧张起来:“这张图是两年前为主星的贵族定制的,这一单之后师父就再也没有接过主星的订单。”
解应丞紧盯着他,确定他的话不似作假,缓缓道:“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整个主星的安危。你还记得多少?越详细越好。”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洛予不敢有所保留,一五一十地将订单前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听到魏离回到工作室时负着伤,解应丞突然皱起了眉。
“你师父之所以受伤,很有可能和这三个字有关。”
洛予听完坐不住了,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意思?这只是一个正常的订单,为什么会和我师父有关?”
其中一些内容属于军事机密,解应丞没办法说得太清楚,只能对其中的一些事情做模糊处理:“切茜娅是禁.药,如果你师父此前毫不知情的话,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被牵连了。”
解应丞是根据洛予的话做出的合理推测,而在洛予的认知里,师父魏离眼中只有他专注了一辈子的手艺。
他一定是被牵连的。
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的意外受伤,以他师父的身体素质,不可能那么快就病逝了。想到这一种可能,洛予心中一寒。
解应丞在一旁,默默观察着洛予的反应。
从表面上看,人类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心中微微一动。
“我正在调查这件事情,这张图纸是很重要的证据,能否将它交给我?等事情调查清楚,我会再还给你。”
洛予毫不犹豫地答应,恳求道:“如果查到了和我师父有关的事情,可以请你告诉我吗?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话,我一定尽力配合。”
这与解应丞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这件事上,洛先生确实能够提供给我一些帮助。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这就要看洛先生本人的意愿了。”
“什么方式?”
解应丞与他对视,目光灼灼。
“跟我结为伴侣。”
解应丞解释:“意思就是,你和我结婚,成为团团法律意义上的另一位父亲。”
洛予的脸一点一点地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他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带着几分干涩:“你……我……为、为什么突然……”
看到他意外又慌张的反应,解应丞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不过他离灯光较远,洛予无法看清。
“作为伴侣能够享有一定的知情权。另外,已婚的身份能够帮助我更好地展开调查。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合约,只是表面上的关系,并不会……”
说到后面,解应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僵硬,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但洛予却无暇顾及。
他还慌乱着,心脏抵着胸口跳个不停。
是随口开玩笑说的吧?
他应该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真的吧?
虽然洛予很难想象他幽默的样子,但是突然提出结为伴侣什么的……
根本就、不合常理!
原本在脑海里排列着的事件像是被一双手给打乱了顺序,推一个就带倒另外一个,还不等消停下来又有新的出现,搅动着思绪,无法平息。
洛予拍拍自己的发烫的脸,赶紧趁一切彻底乱套之前钻进洗手间。冰凉的水流让脸上的热度慢慢下降,洛予冷静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归躯壳。
他抬头看着镜子,顾不上擦拭不断滴着水的发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师父当年的真相,他不可能不想知道。
但为了调查赔上自己……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等等。
他冷静下来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而是衡量代价得失?
洛予彻底慌了神,一股热意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上冒,忙不迭地又再次打开水龙头,这次直接从头顶开始往下浇。
另一边,解应丞关上门,表情懊恼。
太失礼了。
简直是鬼上身。
他怀疑是不是近期强效抑制剂的后遗症,让他说话时不经过严密思考就出口,完全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风。
仅仅是辞职反而显得突兀,他需要一个承接得上的理由,转移身上的注意力,于是就想到了以结婚成家、休养身体为借口,退出焦点视野。但他独身近三十年,上哪突然找一个伴侣?
虽然他和洛予有雇佣契约在先,于他而言相当于换一种形式继续契约,他可以接受,但洛予却未必。
想到人类泛红的脸颊和惊慌的眼神,解应丞十分后悔。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书房里翘首以盼着的幼崽交代。
他不但没能留下洛予,甚至很有可能把他更用力地推远了。如果他明天一早提出要离开,解应丞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心情复杂地在客厅站着,思考着对策。一段时间过去了,却毫无进展。而在书房乖乖等了很久很久的幼崽终于坐不住了,悄悄将门推开,迈着小小的步子往楼下跑。
解应丞听见动静,一抬头就对上了幼崽期待的目光。但他微皱着眉、略显沉重的表情暴露了一切,幼崽嘴巴一瘪,眼中又开始泛起泪花。
高高的楼梯太麻烦,幼崽眨眼的功夫就变回了小雪豹,一级一级地往下跳,跌跌撞撞地跑到解应丞脚边,又变回原型,只是由于情绪不稳定,两只小耳朵还留在外面,随着幼崽的吸气声一下一下地抖动。
“呜……洛洛是不是、没有答应?”
带着哭腔的奶音让解应丞头皮发麻,他突然无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就是他在安慰幼崽这一点上完全比不上洛予——团团只要一哭,他就无计可施。
而此时,救星从天而降。
洛予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一道门缝:“上将?团团?”
幼崽小小的身影奔向洛予,他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就被团团扑了个满怀。
“呜……洛洛!”洛予懵圈地蹲下身抱住幼崽,眼中带着茫然和询问看向解应丞。
“这是……?”
解应丞:“……”
解释的难度太大,他选择放弃。
“团团,不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洛予拍背的动作比解应丞熟练得多,情绪崩溃边缘的幼崽在他手上奇迹般地渐渐稳定住了情绪,团团吸吸鼻子,奶音颤颤。
“洛洛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要团团?”
幼崽似乎误会了什么,洛予赶紧为自己澄清:“团团这么乖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要团团?”
团团立刻抓住他的衣角,重新扬起声音。
“那洛洛留下来好不好?不要离开团团,一直一直留在家里。”
幼崽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神却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洛予看着团团与解应丞相似的轮廓,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刚才解应丞的提议——成为团团法律意义上的另一位父亲。
抱着幼崽软乎乎的身体,这个条件提议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诱人,让他冲动之下想要答应,但一冷静下来,还是不行。
那还绑定着另一个条件,就是成为解应丞的法定伴侣。
无奈之下,洛予只能委婉地和幼崽解释:“我不留在家里,并不意味着我要离开团团呀。我可以跟团团打电话给团团讲故事,也可以常常和团团见面,和团团一起玩……”
洛予说到后面有点心虚,因为这些他并没有提前征得过解应丞的同意。
幼崽不太能理解:“不留在家里,也可以照顾团团?”
洛予点头:“对。”
幼崽又问:“那洛洛和团团……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洛予为难了,下意识抬起头,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求助。解应丞道:“干爹,义父,都可以。”
他的回答让洛予受宠若惊。突然从育儿师升级成养父,这算不算是和上将攀上了关系?
团团继续追问:“养父?是和父亲大人一样吗?”
洛予摸摸幼崽的脑袋:“对。”
幼崽低着头,似乎是在努力理解其中的逻辑。就当洛予和解应丞都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得到解决的时候,幼崽却突然仰起脸,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意思是,洛洛会像父亲大人一样照顾团团?”
两个大人都愣了。
洛予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这么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虽然解应丞在照顾幼崽方面挺差劲的。
解应丞犹豫片刻后予以肯定:这么理解没什么问题,虽然洛予在照顾幼崽方面要比他强得太多。
收到两个人肯定的答复后,幼崽突然破涕为笑,抱住洛予的脖子,亲昵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洛洛嫁给父亲大人就好啦!这样洛洛可以和父亲大人一起照顾团团!”
奶音清清脆脆,在客厅里响起,幼崽掩饰不住的开心。
洛予脸颊上的温度刚降下去,又因为童言无忌开始发烧,解应丞也不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别处,而幼崽浑然不知两个大人之间方才发生过的对话,还在掰着手指碎碎念。
“城堡很大很大的!有一,二,三……好多好多房间!洛洛可以和团团,和父亲大人一起住在这里。”
洛予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团团……”
幼崽歪歪脑袋:“怎么啦?”
他努力和幼崽解释其中的逻辑:“养父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嫁给你的父亲这件事,咳,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双方要长期相处下来,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觉得合适才可以。”
然而他没想到,这在幼崽的眼里完全不是问题:“那洛洛一起住在这里,不就可以了吗?可以和父亲大人相处,也可以和团团在一起!”
洛予哑口无言,而解应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
气氛冷了下来,氛围有些尴尬,迟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让敏感的幼崽又开始感到不安:“不、不可以吗?是团团的要求太、太过分了吗?”
洛予哪里舍得让幼崽自责?话没经过仔细思考就脱口而出:“不关团团的事情。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幼崽立刻又扬起了笑脸,将小手放进洛予的手心。
“洛洛好好考虑呀!”幼崽不忘认认真真地向洛予安利:“父亲大人很好很好的!好多好多人都喜欢!”
洛予苦笑着擦掉团团眼下的残留的泪痕,心情五味杂陈。
幼崽终于被哄好,洛予将他送回房间,等幼崽安然入睡后,轻轻关上房间的门。
他转身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师父有关的,与团团有关的,与自己有关的,他想他需要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梳理一番,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解应丞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一沉。
他似乎无意间,给洛予强加了太多不该由他承担的压力。
幼崽虽然难哄,但分离是他迟早要学会去面对的事情,只需要有人能够冷下脸、狠下心。而这一点,身在军部的解应丞再擅长不过。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在唇边几转,最后还是选择了收回,转而出声:“如果很为难的话,就直接拒绝。”
洛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解应丞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表情看不出喜怒。
洛予心里一咯噔——
是不是他的为难让解应丞自尊心受挫了?
他下意识就开口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将。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解应丞的眼神讶异。
察觉到话里不明不白的含义,洛予又赶紧找补:“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觉得跟您结为伴侣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话刚说出口洛予就绝望了,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总之就是这样。”最后洛予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自己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
解应丞声音里带了笑意,语调微微上扬:“我指的是如果觉得为难的话,你可以直接拒绝解安行。你想到哪里去了?”
洛予一愣,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的温度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奇怪,为什么今天这么热?
解应丞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发顶。人类似乎在他离开房间后洗了个澡,发丝湿润着,脸颊泛红。几缕鸢尾花香飘散,沁人心脾。
原本要逗他的话收回,只留下一句:“跟随自己的内心,洛予。”
此后直至入睡前的时间里,洛予都在思考着他留下的这句话。
他依靠在窗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贝壳,无意识地在手心里摩挲。
那是幼崽转赠给他的。
他的思绪随着目光飘远,落到窗外的草坪上,树梢上,最后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周围繁星点点,像是切割后的钻石棱面闪烁着光芒,洛予想到了幼崽蓝宝石似的眼睛,想到了解应丞送的腕表,想到了图纸上的那枚胸针。他叩问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最终得到了结论。
他想要了解当年发生的真相。
他喜欢幼崽,很喜欢很喜欢。
他目前……并不太讨厌和解应丞相处。尤其是在今夜,对方在面对幼崽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体贴。
原来他不是不会体贴,只是太少,又太不明显。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洛予有些茫然,带着复杂的心情入睡。
太阳照常升起,沙发旁的矮几上又重新出现了棋盘,只是黑白子泾渭分明,叠得规规矩矩。洛予照常准备好早餐,叫幼崽起床,餐桌上没有人提起昨天的事情,只有小崽崽哗啦哗啦舔牛奶的声音。
没错,是舔。一夜过后,幼崽又变回了原型。团团被自家父亲大人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后,心虚地摇了摇尾巴。
到今天,他其实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控制形态了,今天特地变回小雪豹,无非是想理所当然地赖在洛予的怀里,粘着他不放。
昨天差点就要经历分离的小崽崽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洛予纵容了他难得的任性,抱着小团子一起出门,解应丞则是换上军装,去军部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
小城堡附近没有花店,他们坐上客运悬浮车绕了很远,才找到一家花店,刚下车,怀里的幼崽就打了个小喷嚏。
花粉飘散在空气里,混合成一种植物独有的特殊芳香,洛予闻着有些怀念。工作室的旁边就是一家花店,由一个老奶奶经营。洛予每天去工作室时都会带上一支花,剪枝后插进玄关的花瓶里。
后来老奶奶被女儿接去别的星球生活,花店也歇了业,花瓶也一直空着,物是人非。
“团团,这家花店可以吗?”洛予低头问怀里的幼崽。
“喵呜!”团团应了一声,爪子和脑袋搭在洛予交叠在胸口的手臂上,眨着眼睛往外看。
这里有好多好多花!一定可以买到伊奶奶喜欢的!
幼崽干劲满满,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此时他还是雪豹的形态。短短的小爪子什么也干不了,于是画面就演变成了——
洛予走到花架前,捏住幼崽的小胖爪指向一种花:“团团要这个吗?”
“喵呜!”不行不行!这朵花上有刺!团团不喜欢!
于是洛予又转向旁边的另外一株:“那这个呢?”
“喵呜喵呜!”这朵花看着好像很好吃,团团喜欢!
颜色鲜艳的,幼崽喜欢。花瓣层层叠叠的,幼崽也喜欢。洛予忍着笑,在小崽崽挑了一堆花盘大大的颜色斑斓的花朵后,终于提醒道:“这些花是团团喜欢的,伊奶奶不一定喜欢。团团确定要送这些吗?”
幼崽的眼神呆了呆,心虚地踩了踩小爪爪。
洛予示意花店店员将幼崽选的花一一排开,将幼崽轻轻放在桌上:“团团知道伊奶奶喜欢哪一种颜色吗?”
幼崽的耳朵一抖,立刻从里面扒拉出几朵黄色和浅绿色的,洛予接收到信号,重新抱着幼崽在店里转了一圈,挑选好主花和配花后,再从幼崽一开始挑选的花里面找几种合适的,一起扎成花束。
他的眼光极好,对色彩搭配也熟悉,没用多少时间就完成了,成品让花店店主都不禁赞叹:“先生,您的审美真好!这样漂亮的花束,我都很难做出来呢。”
洛予笑了笑,看着桌上还剩下一些的花,对店主道:“剩下的这些我也要了,可以借用一下你店里的工具吗?”
得到允许后,他用剪刀将花枝上的叶子去干净,又选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花扎在一起。隔壁花店的奶奶有个疼爱的小孙女,总是趁洛予空闲的时候,带着花来找他做小花环。
洛予将做好的彩色花环放在团团的脑袋上,大小刚好合适。
他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又对店主道:“可以麻烦你帮我挑一些可食用的花吗?”
他准备拿回去做成酱或者鲜花饼,让早就跃跃欲试的幼崽能够如愿以偿。一转头却发现幼崽顶着小花环还蹲坐在原地,像是个静止的小雕塑般一动不动。
“……团团?”
小家伙下意识歪了歪脑袋,花环却随着动作往一旁掉,幼崽瞪大了眼睛,赶紧换回原来的姿势。
幼崽连叫声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掉了头上精巧的小花环。
“呜……喵呜!”洛洛!快救我呀!团团被花环封印住了!
洛予扑哧一声,拿起一盘装饰时剩下的丝带绕了两圈,花环立刻稳稳当当地戴在了幼崽头上,刚好卡在耳朵下面,只要动作不太剧烈,就不会被轻易晃掉。
“现在就不会掉了,团团动一动试试?”
幼崽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碰了碰,眼睛一亮——真的不会掉诶!
从封印中解放出来的幼崽立刻开心地跳进洛予怀里,小脑袋仰得高高的,似乎是在炫耀:洛洛快看!团团带着花环超级可爱!
鲜艳的花朵和幼崽银白色的皮毛相衬极了,像是雪原上的小精灵突然落进了春天的花丛里。
花店里提供了贺卡,洛予本来想带回去等幼崽变回人形后再填上,没想到调皮捣蛋的幼崽趁人不注意时,将涂满花汁的小爪爪往贺卡上一印,一朵粉红色的小梅花立刻成形,花汁蹭了满身的幼崽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愧疚,还叼着贺卡去找洛予邀功。
洛予又好气又无奈,只能临时又借了店主的浇花工具,简单地替幼崽擦洗了一遍,室外的太阳正好,走一走很快就能干。
花束太大,洛予带着小崽崽不太好拿,干脆直接请店主寄回家,而几支可食用花就简单包了一下,和幼崽一起抱在怀里。
戴着小花环的幼崽一下就吸引了街道上路人的目光,甚至还好几个人上前询问花环要到哪里买。得知是洛予亲手做的,纷纷赞叹。
还顺带着夸了一下小崽崽——
“这是雪豹吧?真可爱!”
“戴着花环也太萌了吧,看着好乖。”
幼崽听着美滋滋的,尾巴开心地一甩一甩。
洛予带着幼崽找了处小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等幼崽沾湿的毛发晾干。一个牵着小姑娘的年轻父亲不好意思地上前,原来是小姑娘看见团团就走不动道了,非要过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