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大学—— by柴帽双全
柴帽双全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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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块巨石坠落,江阳缩着脑袋,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清九头巨蛇投射下的扭曲的巨大阴影,看不清交战的具体情形,但他能听见声音,可怕的婴啼哀鸣声,不止来源于九婴,还有妖狱中其余的妖物们。
凤凰的焰光如太阳般辐照四方,在这狭小的妖狱中,众妖无处可逃,不断有妖物在烈火中被焚尽,满含着巨大痛苦的哀叫和痛吼声一刻不绝,但突然的,伴随着最后一道凄厉的婴啼和重物砸落的声响,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四周变得很静,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坟场般的静。
江阳又等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见到妖狱中变得很空荡,那些多如潮涌般的妖物们在此刻全都不见了,甚至九婴也只有一截蛇头仍残留着,但很快,它便将在烈焰中彻底归为虚无,就像其他一同被火焰所焚尽的生灵。
火焰噼啪的灼烧声中,惨死妖物们的身体与灵魂俱都燃尽,唯有残留的不散的怨气与戾气在妖狱中吹卷回荡,发出“呜呜”的声响,就仿佛某种不甘的哀鸣。
江阳踩在赤红的大地上,胸口的凤翎挂坠保护着他,可他依然感觉到了有些烫人的高温,就好像某种不受主人控制的力量。
他朝四周张望,在看到这死寂妖狱中唯一站立着的男人身影时,立刻朝对方跑去,但在离对方数步远时,他却又因那难耐的高温而被迫地停下。
就像是在奔向太阳,江阳越是接近对方,越是能感觉到那股连灵魂都能燃尽的可怖高温,这是他过往从未曾从陆时鸣身上感觉到的,一种可怕到令人战栗的力量,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将像其他惨死的妖物一般,被烈火所吞噬。
江阳停下了,他隔着高温的火焰,朝陆时鸣轻轻地唤道:“老师……”
带着些害怕,却也带着些期冀,他期望着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在他呼唤对方时,陆时鸣能给他所回应。
陆时鸣给他回应是抬起眸子,这一刹那,江阳对上他的视线,他看到陆时鸣眼中的光艳得像是燃烧的火,却比冰还冷。
就像是突然注意到此地仍有漏网的活物,他的视线漠然,居高临下,与对着之前被他所屠戮焚尽的妖物们殊无二致,就好像江阳本也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仿佛有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被唤醒,江阳不受控地颤栗,退后,他的所有直觉和本能都在一同叫嚣,警告,陆时鸣会杀他,如此理所当然,无需怀疑,他恍惚间甚至感觉到了某种被烈焰灼烧的痛苦,就好像他曾经所遭遇过一般。

第147章 凤凰冢
火焰的灼烫感是如此真实,不知是记忆中的错觉还是某种即将发生的现实,江阳几乎就要仓惶而逃了,可他在退后几步后,却又突然站定。
“我……我不害怕老师!”他说着这句曾经对陆时鸣说过的话,像是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勇气,他再一次对陆时鸣,也是对自己说,“我不怕!”
他不断重复着,像是成功催眠了自己,在站定之后,他突然又往前迈了一步,他来到先前停住的地方,再往前,火焰的高温便超过了人体所能忍受的限度,开始变得具有杀伤力。
江阳试着伸了下手,像是摸到了滚开的热水,他烫得往后一缩,但随即,他深吸口气,将脖颈上的凤翎挂坠拿下来握紧,他用灵力覆于身体,形成一种类似护盾样的保护,然后顶着这灼烫的高温,往前迈步。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光是靠近陆时鸣都是这样困难,就像是在靠近一团烈火,江阳刚刚迈出几步,他那点微弱的灵力便在凤火强大的威势下消融,高温下他裸露的皮肤开始变红,若非有凤翎的保护,他的身体可能已经开始燃烧了,但即便如此,他再往前走的话,结局想来也不会比那些被火焰焚尽连尸骨都不留的妖物们好上多少。
江阳抬头看着陆时鸣,陆时鸣的眸光依然冰冷又陌生,就好像一根冰刺,刺进人的灵魂,江阳的身体因为高温而灼痛,灵魂却因这目光而打颤,他的每一分理智都在告诫他不能再往前了,陆时鸣的杀心显然已经失控了,右手的无垢菩提在烈焰中焚尽,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压制与封禁,成了魏长林口中的会将人间化为火海炼狱的魔神。
可江阳耳边同时还有另一重声音,是陆时鸣的声音,是每一次,或温和或无奈的呼唤,是向他许诺会一直陪伴他的认真,是宽厚温暖的拥抱,往事一幕幕浮现,便好像一种铸于灵魂中的盾与勇气,江阳迎着焚身的烈火,选择往前。
身体上的灼痛愈发明显,几乎叫人难以忍受,江阳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直直地看着陆时鸣,就像迷航的船只看着暗夜中唯一的信标,他眼中除他之外,再去其他。
随着距离的愈近,凤翎所能提供的防护摇摇欲坠,身体的负担不断加重,江阳的情况已经这样岌岌可危,而陆时鸣那边,不知是力量的进一步失控,还是针对江阳而来的杀意,他周身骤然爆发出一道环形的火焰,朝着周围席卷。
凤翎最后的防护霎时间被冲破,江阳直面这可怖的烈火,在他即将被火焰吞噬前,他下意识地抬了下手,某种法术本能般的被激发,取代之前的灵力护盾,幽蓝的水流环绕在他身侧,将火焰抵挡在外。
江阳看着这水流,又看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像是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水系法术,而且这水系法术似乎还相当厉害,竟然能与凤火分庭抗礼,之前所感觉到的高温与灼痛,在此刻全都消失了。
江阳完全不记得这法术的来历,但他好像又本能地会用,在原地怔愣片刻后,他试探着唤动了一下水流,水流如臂使指,顺服地听从他的号令,在他周身形成保护的结界。
江阳心中一下大定,他再往前走时,步伐似乎轻松了许多,但很快,烈焰又一轮席卷,金红的烈火便如潮汐般一重重涌来,即便江阳有这莫名而来的水法,招架得也十分吃力,但他却在这压力中仿佛窥见了某种希冀,潮汐是时涨时落的,陆时鸣外放的力量也有所起伏,并非他有所不继,他方才对战九婴时所展现出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倒更像是一种,杀心与理智的反复挣扎与对抗。
这说明陆时鸣的理智仍然留存着,他还有唤醒他的可能!江阳前进的步伐愈发坚定,他顶着山倾般的压力,在烈火的冲击中,一步步向前。
五米,四米,三米……他几乎就要来到陆时鸣的面前,可就是那最后一步远的距离,仿佛到了某种极限,任凭他如何唤动水流,都无法再突破拦于面前的火焰。
江阳无助地望着陆时鸣,在反复努力反复失败后,他已然认识到,这不可达的最后一步,是他与陆时鸣力量的差距,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仿佛有一块名为绝望的巨石兜头砸下,他强撑至今,透支灵力,拼着浑身苦痛也要走到这里的心气倏忽间就散了,抵御在身侧的水流开始回退,这法术也跟他的主人一样到达了极限,江阳已经没有力气再维系它了。
噬人的火焰张牙舞爪地逼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江阳没有想着自救,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陆时鸣,泪珠不受控地从眼边滚落,他哽咽着唤道:“老师……”
没有任何熟悉的回应,在他眼前的,只有陆时鸣冰冷的视线。
“我、我真的没办法了,老师,对不起,我好没用……”江阳抽泣着,他揉揉眼睛,努力想止住哭腔。
“我知道老师一直都在忍受煞气的折磨,可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只会给你添乱,每一次遇到危险,都要老师来救我,我却没办法救老师,对不起,老师,要是、要是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我、我好想再抱抱你……”
他渐渐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泪水珠串一样地落到被烈焰炙烤到赤红的大地上,转瞬间便蒸发于无,可却仍有些许,顺着他擦眼泪的手指,落到掌心紧攥着的凤翎上。
这凤翎本就是陆时鸣身体的一部分,在施以法术加工后,更是跟他有种特别的联系,在泪珠落到凤翎上的这一刹那,便仿佛有某种冰冷微凉的东西,顺着耳边的哭声一起,击碎了他的灵魂,陆时鸣眼睫轻轻颤动,他努力闭眼,再睁开,像是在做着什么困难的抗争。
江阳哭得全神贯注,连愈发逼近的烈焰都不管了,像是要在死前尽情地发泄他的难过,他也就没有注意到,高温的火焰不知何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温暖。
“不哭了。”陆时鸣伸手将江阳眼角的泪水轻柔地抹去,他踏过这江阳逾越不了的一步,来到江阳身前。
江阳愣愣地抬起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泪水也还在顺着惯性不断滴落。
陆时鸣越抹泪水越多,他停顿了片刻,突然将江阳揽进怀里,轻拍江阳的背脊,哄孩子一样地哄说:“不要怕,老师在呢。”
“老师……?”江阳已经被拥进了这熟悉的温暖包容的怀抱中,可他仍有些不真实感,唯恐是自己死前大脑自欺欺人的幻觉。
“嗯,我在。”陆时鸣耐心地应,江阳一遍遍唤,他便一遍遍应,直到江阳终于肯相信,这并不是幻觉。
“老师!”江阳用力地抱紧陆时鸣,在确认对方是真实的后,他哭得反倒比之前更凶,“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陆时鸣似是有些无措,他也不知此刻该如何做,便只好不断地哄:“老师在呢,不哭了。”
可未等他将江阳哄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陆时鸣抬起头,眉头微拧,江阳一下也顾不上再哭了,抹干净眼泪说:“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正在崩塌,就好像,好像……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崩毁时的感觉。
“这个空间是不是支撑不住了?”江阳骤然想到了这点,是了,洛景似乎是将召唤玄鸟的阵法布置了在妖狱底部,而在缉妖司众人切断了妖狱与外界的联系后,妖狱便成了一个单独密闭的空间,虽然召唤玄鸟的阵法早在陆时鸣与九婴大战时就已经被毁去,可对空间造成的伤害却是无可挽回的,这濒临破碎的空间先后承受了数次冲击后,支撑到此刻,终于行将崩毁了。
“嗯。”陆时鸣沉声应道,他眉眼间显出一分往日不曾有的凝重。
“老师,我们怎么办?”江阳握紧了陆时鸣的手,他当然不安,但又因为陆时鸣在此,而有一种对方一定有办法的盲目信赖。
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了不让空间的崩毁影响到燕京,林学琛等人用的是一种彻底将其隔绝的法阵,即便是陆时鸣,此刻也没有办法直接离开。
这便是洛景的又一重考虑,他将江阳扔下妖狱,最大的可能,自然是陆时鸣杀心失控,直接杀死江阳,但若是有那么一种万一,陆时鸣没有杀江阳,洛景自然也不甘于让自己的计划白费,他将召唤玄鸟的阵法布置在这里,便已经料到了缉妖司等人可能会做的举动,也料到空间最终的崩毁。
空间崩毁那种几乎能湮灭一切的可怖力量下,身为凤凰的陆时鸣或许可以存活,可身为人类的江阳,却绝无存活的可能。
洛景在将江阳扔下去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让对方活着离开。
陆时鸣低头看着江阳,他没有说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是温柔地抱起对方:“不用怕,闭上眼,一会儿就没事了。”
“嗯。”江阳丝毫没有怀疑,信任地闭起眼睛,将脑袋埋进陆时鸣怀里。
他的视线被遮住,可他的触觉依然在,他感觉到陆时鸣的身形似乎在拉长,人类的皮肤变为更加柔软温暖的羽毛,宽阔艳丽的羽翼在他身侧展开,又轻轻合拢,将他守护在其下。
一阵巨大恐怖的力量袭来,即便是闭上眼的江阳也有所感应,他抱着陆时鸣羽毛的手害怕得攥紧,陆时鸣也将他抱得愈发紧,就像是在狂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凭周围那股可怖的力量怎样呼啸席卷,他都牢牢地站在原地,将江阳护于他的羽翼之下。
但崩毁的力量不断加强,江阳感觉到了陆时鸣的身形也有些晃动,正在他想睁开眼察看时,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像是穿越到了另一重空间,重新落地后,那种可怖的力量冲击一下消失了。
陆时鸣松开江阳,变作人形,江阳睁眼观察四周,却只看到一片黑暗,他正想回头询问陆时鸣这是哪里,却突然有一股重量压上他的肩背。
“老师……?”江阳下意识地扶住陆时鸣,一伸手,是一手的黏腻。
他愣了愣,借着陆时鸣耳侧凤翎上的微光看清,陆时鸣苍白虚弱,眉眼紧闭的侧脸,以及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老师!”江阳急唤了几声,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惊慌。
“嗯……”陆时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但还是透着股游丝般的虚弱。
江阳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时鸣,陆时鸣在他心中一直是强大和无所不能的,仿佛有他在,江阳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事,而现在的陆时鸣是这样苍白,唇瓣上没有半点血色,虚弱到甚至不能靠自己站立,大半身体都压在江阳身上,好像若非江阳撑着他,他就会直直倒下去。
“老师,你怎么了?你身上好多、好多血……”江阳想伸手帮陆时鸣止血,可他找不到伤口,只感觉这血到处都是,几乎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陆时鸣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是因为空间崩毁的力量波及吗?眼前这处不知名的空间是哪里?如果陆时鸣早先就可以打开传送通道的话,他为什么不在空间尚未崩毁时就带江阳离开呢?
一个个问题闯进江阳乱麻般的思绪,将他本就急乱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但倏忽间,像是有一道明光劈过,将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全都串起。
“这里、这里是凤凰冢吗?”江阳颤抖着声音问,但其实,他在问之前,就几乎已经确定答案了。
这里当然是凤凰冢,空间即将崩毁的妖狱之中,陆时鸣显然是无法直接用寻常的传送方式带江阳离开的,所以他变作原身,将江阳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以自己的脊背,直面那能将万物湮灭的可怖力量,他后背的伤势便由此而来,而在伤重到一定程度后,就像魏长林曾经跟江阳解释过的那样,凤凰将进入涅槃。
人死后灵魂将归入地府,而凤凰灵魂的归处便是凤凰冢,陆时鸣此刻虽仍有一息尚存,但很大可能也只是死前的弥留,就像濒死的人可能会提前到达地府,陆时鸣可能也是用这种办法,在自己濒死时,带着江阳来到凤凰冢之中。
凤凰冢是叠加于现实世界之上的特殊高维空间,大概也只有这里,可以从行将崩毁的妖狱中逃脱,只是代价是陆时鸣的死去。
“不要怕……”陆时鸣似乎是知道江阳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用着自己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安抚,“我不会死,只是一场涅槃,我仍然会回到你身边……”
“撒谎!”泪珠再一次不受控地从眼角滚落,江阳哭着说,“根本不是这样的,你骗我!”
换做之前,江阳可能就真的信了,可他现在已经从魏长林口中知道,凤凰的涅槃并非一种人们想象中的周而复始的净化与重生,其本质是一种劫数,凤凰冢作为凤凰涅槃时灵魂沉睡的高维空间,并不安全平和,内里反倒异常凶险,布满了能摧毁一切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甚至灵魂的虚无赑风,而虚无赑风同时还会带人坠入幻境,有百千万重那么多,凤凰成功涅槃重回人世的方法只有两种,直接穿过虚无赑风,相当于要经历百千万劫,这种方法极度困难,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另一种,等到虚无赑风周期性地散开,可这周期并不固定,陆时鸣的上一次涅槃,持续了整整三千年。
三千年啊,别说是三千年,就算只有三百年,江阳都等不到了,陆时鸣根本不会再回来,这一刻已然是永别。
“我不会骗你,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江阳……”陆时鸣低低地唤道,他像是没有力气再说更多了,艰难地抬起手,将左耳上从不离身的羽坠摘下来,坠到江阳耳旁。
“你不会受幻境影响,始凤翎的力量会保护你,也会为你指引前路,顺着光一直走,就是凤凰冢的出口了……”
“我不走,我要跟老师在一起!”江阳不听这些,他用力地摇头,泪水糊了满脸,落到陆时鸣搭在他肩上的脸侧。
“江阳……”陆时鸣眼睫微微地颤动,抬手摸向江阳的脸颊,像是想擦去他的泪水,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连带着喉咙里未能出口的劝解,也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呓语。
“我不走,我说什么都不走!”江阳任性不懂事地大叫,仿佛只要这样,陆时鸣就会像以前一样来哄他。
可他再没能等来这些,手无力地垂落后,陆时鸣的脑袋也歪倒在一旁,他的身体像是行将倒塌的大厦,全靠着江阳在不死心地支撑。
但倾倒的大厦又怎么是人力能够挽回的呢?就像生死的命数,也从来不是江阳可以决定的。
他在原地又哭又闹了一阵,见陆时鸣不再给他回音后,他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好像在幼时,第一次磕碰跌倒,意识到并没有人关心在意自己后,他也就不再哭了。
“还说你不会骗我,你明明一直在骗我,你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可你一直有事情离开。”江阳自言自语着嘟囔,“我才不相信你,这回我说什么都不放你走。”
他扶着陆时鸣的肩膀,将其挪到自己的背脊上,调整好姿势后,他费了一番力气,方才将陆时鸣背起。
江阳再次调整了一下,确保陆时鸣不会摔下去后,他又抬头看向前方。
他没有耳洞,但陆时鸣将羽坠交给他后,却也稳稳悬挂在了他耳上,红色的羽坠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亮,环绕于他的周身,形成了某种光路,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方向。
江阳顺着光路指引的方向往前,这实在不太容易,陆时鸣比他高大,他背负起来,便总有些不好着力,而且陆时鸣是强弩之末,他又何尝不是呢?之前在妖狱中,江阳便几乎已经耗空了灵力,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力气了,自己能不能走出去都不一定,更遑论背了一个人。
可他就是执拗地不放手,边走还边抱怨,仿佛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就能获得某种力气。
“你之前还说要给我做很多点心的,结果你就做了那么一两样,还有很多没兑现,你果然就是个骗子,我才不要相信你,笨蛋才会一次次信。”江阳把陆时鸣下滑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然后继续往前。
“还有无垢菩提的事也是,什么修补完就好了,撒谎,你根本没有好,总是避重就轻,模糊重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生气了,这回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的,我一定要很久很久不理你。”他强调,“很久很久,除非你现在跟我道歉。”
自然没有人跟他道歉,陆时鸣的气息微弱到几近于无,一向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更是降到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程度,只有那仍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证明了他还活着,也成为江阳继续往前的力量。
可他这样自说自话着走了一阵后,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风吹过,它不像寻常的风那样有直接被吹拂过的触感,但冥冥中,你又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你的灵魂中刮过,带来不受控的冰冷和战栗感。
江阳抖了两下,他意识到这就是虚无赑风了,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这冰冷感尚可以忍受,但他随即又意识到,或许并非虚无赑风不够可怕,而是他耳侧的羽坠在为他提供保护。
“那也没用,我还是会生气的。”他自言自语着,背着陆时鸣继续往前走。
他们方才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真空的风眼,而此刻越是往出口走,虚无赑风的风势越是强劲,羽坠所能提供的保护开始减弱,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锉刀,一刀刀地从江阳的灵魂上刮过,这都可以咬着牙忍受,让江阳不能忍的是,这风在阻碍拖拽陆时鸣,虚无赑风本就是凤凰冢中凤凰涅槃所要经受的劫数,从陆时鸣重伤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劫数的开始,或许某种规则并不容许这样作弊的方法,它要将陆时鸣留下。
江阳呲起牙,他无意识地暴露出了一种似兽非人的凶状,就好像领地被侵犯的小兽,别的他都可以退,可以躲让不计较,可就是最后那么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他寸步不让,仿佛谁敢侵犯,他就敢与全世界为敌。
他托着陆时鸣的手抱得越发紧,与这虚无空间中虚无的风暴对抗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渐渐地大脑仿佛也锈蚀钝住,他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痛苦和难过俱都没有了,只剩下往前和无论如何都不放手的本能。
以人类的体质来说,江阳早已到了某种极限,他本不该再有往前迈步,与虚无赑风对抗着的力气,可无形中,又好像有什么隐藏于人类身体下的东西被唤醒,那枚坠在脖颈上,自小不离身的石头珠子突然裂开了一道微弱细小的缝隙,便仿佛包裹着美玉的石壳破裂,漏出一丝内敛的华光来。
无形的威势朝外释放,混合着羽坠上的微光一起环绕于身侧,抵御着愈来愈烈的风暴,同时,这力量似乎暗和着主人的心意,在江阳思维麻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意识地涌入陆时鸣伤重垂死的身体。
他的伤势其实不全是因为空间崩毁的冲击,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强行压下煞气的反噬,在妖狱中他的杀心本就该失控了,那片刻的清醒,已是陆时鸣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才能强行为之。
可此刻,那在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肆虐,将他一步步拖向死亡深渊的煞气好像被这外来的力量击退净化了,冰冷微凉的水流流过他的经脉,涌向他几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咚”一下,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这颗垂死的心脏隔着胸腔,在江阳背后再一次发出轻轻地震颤。
江阳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早已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也无力再去辨别判断什么,他只是往前,一直往前,这条黑暗的长路比他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长到让人绝望,可他在恍惚中,又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唤说:“江阳,不要怕……”
犹如生锈的摆钟重新运转,江阳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听清这道声音,才用僵滞的思维辨认出,这声音来自他身后,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对方的时候,陆时鸣在他耳畔,用着那仅有一丝的微弱气息,在尚未逃离的死亡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声哄他。
“不要怕……”
便好像有某种强撑的坚硬外壳被击碎,江阳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第149章 余生
江阳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梦里无论他怎样寻找奔走,都无法在黑暗的空间中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终于,在漫长到好似一个世纪的寻觅后,他在茫茫黑暗中窥见了一出口一样的光点。
他用力朝光点跑去,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踏出那最后一步,拥抱外界明媚灿烂的光辉,但他在张开双臂时,又突然意识到,他的手为什么是空的呢?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上江阳的心头,他好像……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立即转身回头想要寻找,可在他踏出那黑暗空间之后,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黑暗似乎彻底消失了,他努力地奔跑,却寻觅不到来路,待到精疲力尽时,他孤身一人站在纯白的天地中,突然发现,原来这里跟之前的黑暗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从未从噩梦中逃离。
江阳急喘着醒来,梦中那股无名的恐慌追随他来到了现实,让他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立即坐起身体,不顾手背上打着的吊瓶和旁边护士的叫喊,他把挂架拖倒,针头拔落,一阵“哗啦”“咣当”的摔倒砸落声中,他横冲直撞地朝外跑去,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找些什么,旁人不知道,江阳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思维是不清醒的,一切理智的思考都不存在,他只是受着恐慌的驱使,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他刚刚跑出几步远,便被人拦住,那人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没用多大的力道,江阳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对方似乎在他耳旁说着话,但江阳听不清,他连对方的面孔都看不清,又或者是看清了,但他的大脑没有处理辨认信息的能力。
江阳剧烈地挣扎,手脚并用,拳脚毫不留情地招呼,那人只得用了某种束缚的法术,将他牢牢地控制在原地,可手脚被束缚住了,江阳还有牙齿,他又想上嘴咬,那人灵敏地避过,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小心维持着不会让自己被江阳咬到的姿势,半拖办抱的,把江阳带到同房的另一张病床边,拉开床帘,让江阳看清楚内里的情形。
江阳怔怔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在见到那张面容的一刹那,他的一切挣扎和凶状,俱都消失了,呆呆地看了片刻后,他又突然朝对方跑去,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解开,江阳扑到病床边,急乱地抓起陆时鸣的手。
他感觉到这只手中生命的温热,感受到那虚弱却仍跳动着的脉搏,他将这只手贴于自己额头,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空气,也像是终于从无尽的噩梦迷宫中逃离,他的气息渐渐平和下来,然后,就着贴住陆时鸣的手的姿势,趴倒在了病床边。
睡梦中,似乎有人试图搬动他的身体,江阳已然不像先前那样紧绷,具有攻击性,好像谁靠近都会给谁一口,但感觉到对方似乎想让他松开手里握着的东西时,他突然又皱起眉头,不满地挣动起来。
那人动作停了一下,像是拿他没办法,最终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另一头的病床推过来,两张合并成一张,如此,江阳终于肯安安静静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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