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野沉默良久,骤然道:“我不会养出那样的女儿。如果她因为这种事而觉得丢脸,那她就不配成为我的女儿。”
“你在说赌气的话,晏斯野,你把他们从福利院带了出来,你就应该对他们负责,给他们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正常的母亲。”
晏斯野的眼尾慢慢红了。
他曾经无比希望,池星燃可以变得成熟一些,可如今,看着池星燃真的在他面前,语重心长的与他分析事情的利弊,他心里反而像是被切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晏斯野声音喑哑:“那你想我怎么做。”
池星燃顿了几秒,这才开口:“找个人结婚吧。”
晏斯野想也不想:“不可能,除了你,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一个人结婚。”
见晏斯野没有明白,池星燃把话说的更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个愿意与你搭伙过日子的……如果你想找我,你可以随时过来。”
晏斯野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已然冰冷:“你是说,让我找个人形婚,然后把你当情人一样,养在外面,等我有生理需求了就去找你上床是吗?”
池星燃没有回答。
然而,没有回答,那就是最好的答案。
晏斯野这个晚上,好不容易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在此刻,再次被池星燃的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
他从床边站起身,两只拳头捏的死死的:“你觉得,我能做到这种事吗?能把你当个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
“为什么做不到。”池星燃语气轻飘飘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残忍”的无辜和理所当然。
“我不是当过你的情人吗?”池星燃语气平静:“整整两年。”
晏斯野像是被凭空狠狠甩了一巴掌,脸颊又红又白。
床上的小婴儿忽然哼唧了一声,池星燃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胸口,语气压的更低:“那个时候就可以,现在……”
晏斯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他觉得喉咙里似乎卡了一根刺一样,拿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他才转身离开了卧室。
第二天上午,保姆来房间把睡醒了的小丫头抱回去换尿布湿。
走到门口时,保姆突然一脸好奇的看向池星燃:“池先生,您和晏先生吵架了吗?”
池星燃:“嗯?”
保姆有点尴尬:“您不要介意,我就是有些好奇,所以多嘴想问问。”
池星燃笑:“没有。”
保姆一脸纳闷:“这就奇怪了,我半夜起来给小孩喂奶,发现晏先生居然一个人在客厅抽烟,这三更半夜的……然后我刚刚又看到他在楼下种花。你说,他一大早种什么花啊。”
池星燃有些心虚,却还是笑了一声:“可能,他有什么心事吧,我也不太清楚。”
保姆抱着孩子离开了。
池星燃紧紧的攥着被子,过了好一会儿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果不其然,晏斯野正蹲在院子里的花圃前,手里还拿着一颗向日葵的花苗。再看旁边的几块花瓶,已经种满了向日葵。
池星燃抿了抿嘴唇,随后拉上了窗帘。
一直快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晏斯野都还在外面的院子里,保姆抱着小孩,在客厅走来走去,一脸担忧:“池先生,您要不要去劝一劝啊?这太阳越来越大了,先生早上就没吃东西……”
池星燃犹豫了一下,点点脑袋,转身往院子里走。
很快,池星燃来到晏斯野的身边。
晏斯野身上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疲惫似的,低着脑袋,不停的松土,修剪花枝……
池星燃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你要是觉得昨天晚上我说的不对,那就当我没说过,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晏斯野手上动作一停,随后猛然摘下手套,偏过脑袋看向池星燃:“什么办法?”
“我还没有想好……”
晏斯野眼神嘲讽:“所以你的想法里,从来就不包括和我结婚是吗。”
池星燃:“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
晏斯野:“那许济算什么?”
池星燃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个人,眼神明显的凝滞住,好半天才开口:“他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晏斯野冷笑:“因为他是个大学教授,德高望重,所以你愿意和他结婚,哪怕你们之间没有爱,你也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孩子的养父。我确实是和他不一样。”
池星燃本来就不想劝晏斯野,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见晏斯野还是这幅油烟不进的样子,也不再多言,转身就往别墅里走。
晏斯野隐忍多时情绪再次爆发。
他狠狠的把手里的花苗丢在地上,有些恼怒的站起身,重新池星燃的背影:“你就不能说一句好话哄我一下吗?哪怕就是骗我一下,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晏斯野哽咽:“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和我结婚,你明知道,我有多后悔那两年我对你做的事,你还偏偏要让我像那两年一样对待你……”
池星燃没有说话,目光静静的落在那棵被晏斯野丢在地上的向日葵花苗,眉头不由的皱了一下。
晏斯野赶紧弯腰,把花苗捡起来,“对不起……”
晏斯野没有说话,又拿起一棵花苗。
池星燃身侧的手指收紧松开,又收紧,突然开口:“晏斯野,你不会想要我去哄你吧。”
晏斯野的肩膀猛然一僵。
池星燃的声音明明那么平静,可晏斯野还是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到了那抹不加掩饰的讽刺。
——从头到尾受到伤害的都是他池星燃,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来哄自己。
晏斯野心脏收紧,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摇头:“没有,我……我没有要你哄我。”
他慌张的看了眼脚边的花苗,舌头打了两下结,“我,我就是想把这些种完,没剩下多少了……你别生气,我们回去吃饭吧。”
池星燃目的达成,转身就走。
晏斯野右手绕到身后,取下身上的黑色围裙,抬脚快步跟上他。
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餐桌上的两人显得无比安静。就连保姆都看的出弥漫在两人间的诡异气氛,抱着孩子躲回了房间。
突然,一道熟悉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有些令人窒息的安静。
是晏斯野的手机。
池星燃耷拉着脑袋,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听着晏斯野和对方说话。
“这件事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后不必再联系了。”
很快,晏斯野挂断了电话。
见池星燃一边戳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吃饭,晏斯野主动开口:“是陆川的电话。”
池星燃抬头,轻轻笑了一下:“你不用告诉我的,我没有想要知道。”
晏斯野忽然开口:“如果我想告诉你呢。”
晏斯野皱眉:“以后的每件事,我都想让你知道。”
池星燃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晏斯野继续刚刚的话题:“陆川说,希望你去看守所见一见司明羽。”
池星燃:“他为什么自己不去。”
“司明羽好像不愿意见任何人,陆川为他找了律师,也被司明羽拒绝了。”
池星燃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嗓音淡淡的:“那他为什么会觉得,司明羽会见我。我和司明羽的关系,他应该很清楚。”
晏斯野给池星燃夹了一块鸡翅:“我已经帮你拒绝了,这件事以后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池星燃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半天,才放下筷子道:“我去见他。”
晏斯野一愣:“什么。”
池星燃:“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吧。”
他也想要知道,司明羽到底想做什么。
两日后的下午,池星燃在看守所见到了司明羽。
短短几天的工夫,他似乎又瘦了一圈,五官都已经瘦脱了形状,近乎瘦骨嶙峋。
他的头发被剪短了不少,穿着睡衣看守所的蓝色囚服,瘦削的手腕上是一副银色的手铐。
他被警察带到椅子上坐下,隔着那扇玻璃,司明羽的表情有些懒洋洋的,轻笑:“没想到,我进来后第一个见的人居然是你。”
池星燃:“是陆川希望我来见你。”
“陆川……”司明羽往椅子上一靠,笑了:“池星燃,你老实和我说,他现在是不是特别着急啊。”
池星燃没有说话。
司明羽语气慢慢慢悠悠:“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他肯定很怕我按绑架罪判个五年十年的吧,说不定已经在到处找人帮我疏通关系,准备捞我出去了……”
池星燃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司明羽忽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声音压的低低的:“因为我要陆川为我着急,我要他为了我离婚……”
司明羽忽然往前趴了趴,眼睛慢慢泛起触目的猩红:“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他和那个人结婚,也只是为了让我着急难受罢了。”
“我本来想着,如果他想演戏,我就陪他演下去,等他哪天玩够了,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谁知道,他演的太久了,我真的等的不耐烦了。”
司明羽忽然哑着嗓子笑了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用这种方法逼他一把,他怎么下定决心和那个人离婚,回来找我?”
池星燃:“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真的要坐五六年的牢呢。”
“无所谓啊。”司明羽耸了耸肩膀:“我在这里待的越久,陆川就只会对我对愧疚,苦个几年,出来后又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我。”
说到这,司明羽抬起手腕拨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手铐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声响,“谁让陆川就是天生下贱呢。”
短短几分钟的谈话时间很快就到了,看守所的警察来待司明羽回去。
司明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好几步,他又回头看向池星燃,对着他露出了一丝得意狡黠的笑。
从看守所出来,一个人便急急忙忙的跳了出来,挡住了池星燃的去路。
“他和你说什么了?”
是陆川。
晏斯野一把将池星燃挡在了背后,颇有几分不满的看着陆川:“你吓着他了。”
陆川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压低了声音,“抱歉,我不是有心要吓着你,我只是想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池星燃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司明羽说的告诉陆川。
短暂的犹豫后,池星燃还是把司明羽的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了陆川。
陆川难以置信的看着池星燃,“他真的是这么和你说的?”
晏斯野:“你要是不相信,又何必来问阿燃。”
说完,拽着池星燃就要离开。
陆川不死心,再次将池星燃拦住。
池星燃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我没有撒谎,这确实他的原话。”
晏斯野冷笑:“司明羽是什么样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说出这种话,又有什么奇怪的。”
陆川如同被当头打了一巴掌,脸上毫无血色,就这么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他才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来。
“我以为……”
这半年多的时间,司明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重新追求他,不管自己对他说了多过分的话,怎样侮辱他,作践他,司明羽都没有放弃。
他以为,司明羽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后悔了。
可没想到,他还是那个司明羽。
那个满心算计,工于心计,一肚子城府的卑劣小人。
他看中的,依旧是自己背后的荣华富贵,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人生。
司明羽说的多对啊,这几日,为了他的事,他确实忙得焦头烂额,一刻都没有停歇,他满心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原谅司明羽……
要不是今天池星燃告诉他这些,他真的会按照司明羽预想的那样,和他现在的“妻子”离婚,当然带着愧疚,等司明羽出狱。
从一开始,他就算准了自己会帮他找最好的律师,他赌的就是,自己舍不得让他坐牢。
真的太恶心了。
陆川的眼里全是被玩弄的愤怒和恼火,放在身侧的拳头也捏的紧紧的,手背上全是青筋。
晏斯野:“这件事,阿燃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他。”
陆川语气斩钉截铁:“不会了。”
司明羽不是想坐牢吗,那自己就满足他。
看守所内,空气浑浊,二十多人挤在狭窄的大通铺上,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各种噪声。
司明羽靠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看向房间里那唯一一扇窗户。
微弱的亮光从外面洒了进来,在他的脚边落下一串没流量的光影。
“司明羽!”
警察在外面喊他。
司明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一只手猛然伸到他的面前,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前扑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屋子里响起了几道嬉笑声。
司明羽重新爬了起来,扭头看向对自己使坏的那个男人,眼神阴狠:“你再欺负我一次试试。”
男人“切”了一声,将脑袋转到了一边。
“司明羽!”
警察的催促声传来。
司明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慢吞吞的走过去,跟着警察离开。
来到单独的小屋,司明羽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位是新来的,负责你案子的赵律师。”
司明羽瞥了男人一眼,“原来的那个律师呢。”
警察:“他已经不负责你的案子了,赵律师是我们为你安排的,关于辩护的事你和他说吧。”
司明羽愣了愣,扭头问警察:“陆川不管我了吗。”
警察:“这个我们不清楚。”
司明羽眨了两下眼睛,忽然站了起来,一脚踹向桌子。
警察一把按住司明羽的脑袋,将他狠狠的压在了冰冷的桌面上,大声呵斥:“你在做什么?!给我老实点!也不看看,这里是让你撒野的地方吗?!”
司明羽喘了两口气,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哈哈哈……”
被送回监室后,司明羽动作熟悉的缩回了墙角的位置。
两个月后,一审的判决结果出来了。
司明羽最终因绑架罪,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司明羽当庭认罪,并表示不上诉。
池星燃从晏斯野那儿得知这个消息,不由的愣住了。
晏斯野:“你不用太在意的,这是他咎由自取。”
池星燃捏着怀里小孩软乎乎的手,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司明羽是自己想要去坐牢的。
如果他真的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让陆川觉得内疚后悔,那司明羽根本就不会把他的计划对自己全盘托出,他明知道自己是陆川找来的人……
但是,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司明羽和他一样,算计这个,算计这个,以为可以拿捏对方的心思,可事实上,从头到尾,他们都不过是晏斯野和陆川的玩具罢了。
池星燃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哪里管得了司明羽的人生。
更何况,他还没有高尚到,可以原谅司明羽对自己做的一切。
怀里的小宝宝睡着了,晏斯野示意保姆将孩子抱走,自己在池星燃的身边坐下,拉住他的胳膊,轻轻的揉着:“下午我们出去转转吧,我记得以前你爱去水族馆,我陪你去玩玩好不好玩?”
池星燃摇了摇脑袋。
见他拒绝,晏斯野也不强求他,笑道:“那你想去哪里,你都在家里闷了两个多月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池星燃明白,自己今天要是不答应他,晏斯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想了想,最后开口:“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就……去附近的公园吧。”
晏斯野眼睛一亮:“好,那我去换套衣服。”
“嗯。”
晏斯野回到卧室,打开衣柜,刚想去拿那套价值不菲的休闲西装,却又想到了什么,转手去拿衣柜角落里那件很不起眼的驼色风衣。
几分钟后,晏斯野换好衣服回到客厅,池星燃已经换好了鞋子,正站在玄关门口等他。
他赶紧走过去,想了想,还是忍着冲动,没有去牵池星燃的手,就这么微微和他保持着两个拳头的距离,一起出了门。
别墅附近的公园面积并不大,除了一个人工湖,两三块树林,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下午的这个时间,公园的人并不多,晏斯野一路上都在找个话题,不停的和池星燃聊天,池星燃大多数都是沉默着,只是偶尔轻轻“嗯”一声,算是礼貌的回应晏斯野。
半个小时不到,两人就把公园逛了个遍。
晏斯野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点点和池星燃独处的二人时光,生怕他下一秒就说要回家,因而赶紧提议:“我有点饿了,我记得公园后门那边有好多好吃的,我们去那边买点吃的,好不好?”
池星燃:“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问我的。”
晏斯野笑:“怎么能不问你,你要是不想去,那我们现在回家也可以……”
池星燃:“哦,那就回去吧,我不想去。”
晏斯野脸上的笑一下便消失了,站在原地,不安的搓了两下手指,皱眉:“阿燃……”
池星燃面色平静,只是不冷不热的扯了下嘴角。
晏斯野被他看穿了把戏,哼哼唧唧:“我真的饿了,你就陪我去吃点东西嘛,走吧走吧。”
说完,一把拽住池星燃的胳膊,拉着他就走。
出了公园的后门,就是一条逼仄的胡同小巷。
晏斯野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要不要吃烤肉?我看这边有一家烤肉店。”
池星燃摇头。
晏斯野:“那你想吃什么。”
池星燃什么也不想吃,目光四下看了看,最终定格在了一胡同里的一家米线店里。
“这个吧。”
池星燃抬手指了指米线店。
黑乎乎的店面,门口到处都是污水和垃圾,垃圾桶蚊蝇乱飞,一看卫生情况就很让人担忧。
池星燃是在垃圾桶里捡过食物的人,他在哪里吃饭都可以,可晏斯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之所以选择这家米线店,无非就是想让晏斯野胃口全无,快点回家罢了。
谁料,晏斯野脸上没有一丝嫌弃,反而是有几分笑意:“你想吃米线啊,好啊,我也好多年没吃过了。”
说完,拉着池星燃就往店里走。
池星燃耷拉着脑袋,眼睁睁的看着晏斯野那双价格不菲的皮鞋踩在污水坑里,溅出来的黑色的泥水落在晏斯野的西装裤脚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扎眼的斑点……
晏斯野拉着他进了店,选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见池星燃还站在原地,他一边脱下身上的风衣搭在椅背上,一边笑道:“坐啊。”
池星燃点了点脑袋,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桌子很矮,晏斯野身高腿长,一米八几的身体缩在凳子和椅子间,很是局促可怜。
两碗米线很快被老板端上了桌,晏斯野从一旁的筷子桶里抽了两双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递给池星燃一双。
沈竹枫心思沉沉的接了过去,还没讲话,就见晏斯野低头用筷子夹住米线,咬了一大口。
“嗯,好吃。”晏斯野含含糊糊的:“我上次吃米线的时候,都是好多年前了吧,好像还是我读书那会儿。”
沈竹枫小声:“我以为你会吃不习惯的……”
晏斯野笑:“哪有,小时候能吃一碗这样的米线,不知道得高兴几天呢。”
他说着就把沈竹枫碗里的青菜夹了过来,“你不爱吃青菜,别吃这个了。”
池星燃:“我……我现在不挑食。”
晏斯野一脸理所当然:“你又不是小孩子,挑食也没什么,况且,你只是不喜欢吃某样东西罢了,怎么算得上挑食。”
池星燃:“……”罢了,随他怎么说吧。
饭桌上,池星燃还是沉默的,只听到晏斯野不停的说话声,从天南说到天北。
饭吃到一半,就见两个穿着学生校服的高中生,有说有笑的走进来,坐在了他们隔壁桌,抱怨着作业太多,考试太难。
晏斯野看着那两个学生,目光转到了池星燃的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高中也在这附近?”
“……嗯。”池星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后,这才回答:“我妈妈怕我上学离家太远,所以就帮我选了附近的高中。”
晏斯野:“待会要不要去看看?”
他低头看向腕上的手表:“这个点,学校应该还没有放学,你去看看你的老师。”
池星燃手指僵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毕业那么多年了,老师说不定早就把我忘了。”
“那就当回母校看看?反正来都来了,我也想看看你以前读书的地方。”
池星燃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线,良久之后,才道:“行吧。”
池星燃的高中就在这条胡同走出去的那条大马路上,那是云城的一所百年老校,时隔十多年,再次站在学校门口,池星燃仰头看着头顶那棵郁郁葱葱的广玉兰树,听着不远处,从教学楼传来的学生的读书声,不由的有些恍惚。
多年前,他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读书时,还没有想过,他未来的人生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和折磨。
这里,是他人生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晏斯野走到门卫处,和里面的保安说明了情况,两人做好登记后,保安打开了门,放两人进了校园。
虽然来这里并不是池星燃的愿望,可时隔多年,站在这里,池星燃还是不免想起了许多往事,鼻子也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楚,胸口像是被一股暖流包围,让他有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晏斯野:“这里好大……”
池星燃:“以前学校就很大,好像还翻新了,我记得那里以前是一个小花园,那时候同学吃完午饭,就会经常去那边坐着聊天。”
晏斯野:“你也会去?”
池星燃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嗯,那时候我和女生走的比较近,男生都去打篮球了。”
晏斯野笑:“正常,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运动白痴。”
池星燃的耳根陡然一红。
两人顺着路慢慢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小楼。
经过时光的清洗,墙壁上已经是一片斑驳,侧面的墙体上还爬满了不少的爬山虎。
池星燃眼睛不由的亮了:“没想到这栋楼还在这里。”
“嗯?怎么说。”
沈竹枫:“以前有学生被掉落的爬山虎砸到了脑袋……”
晏斯野:“居然有这种事。”
沈竹枫:“嗯,我记得流了好多血呢。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快要毕业了。”
在这里,池星燃的话显然要比在公园在米线店多了不少,看着池星燃像是盛满了星星一样的眼睛,晏斯野心脏也跟着加速跳起来。
看来,带阿燃来这里,是对的……
等晏斯野跟着池星燃走进小楼,才发现这里应该是学校的文体综合楼,一楼放着校史记录,墙上挂着各种学生活动的照片。
就在晏斯野准备叫池星燃去操场时,他突然看到池星燃在一张照片停下了脚步。
“你在看什么。”
晏斯野走过去,下一秒,当随着池星燃的目光看到照片时,晏斯野的身体陡然一下僵住。
那是池星燃的照片。
第135章 高中时代的池星燃
照片里的池星燃,穿着一套黑色漂亮的西装礼服,坐在舞台中央的钢琴前。
柔软温和的追光灯落在他的发顶,在他的肩膀上洒下一个明亮的光晕,他微微低着脑袋,额前的碎发似乎被微风吹拂,轻软温和,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钢琴庄重的黑白琴键上,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叫人屏住呼吸,不忍靠近打扰。
照片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字。
上面写着日期。
【20xx年,校庆,池星燃同学】
那一年,池星燃17岁,应该还是读高二的年纪。
他还没有经历未来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识过人间险恶,这个最单纯美好的池星燃,在17岁的青葱岁月,连同这张照片,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这里。
像是有一只手狠狠的在晏斯野的心脏上拉扯两下,晏斯野感受到了一股锥骨般剧烈的疼痛,他下意识的转过脑袋,看向身边的池星燃。
池星燃什么表情都没有,目光平静的看着自己过去的照片,就像是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阿燃……”
晏斯野心疼的不行,下意识的想要拉住他的手。
池星燃却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弯了下唇角,终于如梦方醒一般的笑了起来:“我都不记得被拍了这样的照片,还被挂在了这里。”
他看向晏斯野,笑容平静的谈起过去的往事:“其实那天我失误了,弹错了一个音,但是没有人听出来。”
晏斯野再也无法控制内心被狠狠撕开的钝痛,一把握住池星燃的手腕,将他揽入怀中:“我给你买钢琴,买一台最好的……”
池星燃眨巴眨巴眼睛,小声:“……不用了。”
晏斯野:“我帮你请最好的老师,你一定还能弹出来的。”
池星燃语气窘迫:“真的不用了。”
这里是学校,小楼外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学生,池星燃怕带坏这里的小孩,挣扎了两下,推开了晏斯野。
他低下脑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小拇指。
满是陈旧伤口的手指微微有些扭曲,池星燃用力的掰了两下,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我现在已经弹不出来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小时候对钢琴就没什么兴趣,是老师说我的手指适合弹钢琴,我才去学的。”
晏斯野眼尾不知不觉泛起一丝猩红,他轻轻牵起池星燃的手,慢慢摩挲着池星燃粗糙的手指,最后定格在池星燃明显受过伤的小拇指伤,声音喑哑:“……是谁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