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反派—— 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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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工给他重新盖上了被子,细心地掖好被角,“有需要可以按铃。”
“好的,谢谢。”
莫尹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到9点,手掌摸上床头柜的手机,点开看实时新闻。
新媒体时代,热点新闻直播高悬。
莫尹点进去,裴竟友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头发依旧是花白的,他其实年纪不大,也就五十出头,看上去却是很疲惫苍老,身边包围着记者,两个黑西装的职员帮他挡住了一点。
“裴总,您今天是来看望受害者的吗?”
“裴总,据说受害者已经确诊瘫痪,您打算以后如何负责呢?”
“裴总,请您回应一下,‘敢死队’成员全是孤儿,这是真的吗?”
“……”
长枪短炮,咄咄逼人。
裴竟友在医院门口停下,回身面向记者,“有关事宜我已经在发布会上回应过了,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孩子,”他双手合十,手腕上佛珠滑落,表情恳切,“麻烦各位高抬贵手,给孩子留点隐私。”
裴竟友是本城首富,全国都出名的企业家,据说身家千亿,他一贯为人低调,难得的是形象也不差,看上去并不肥头大耳,十分的儒雅。
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大佬低声下气,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隐私向媒体低头,这场景一从直播中播出去,立刻就引来了网民的同情和对媒体的不满,怒斥这些媒体连人去医院看望也不放过,到底是想为受害者发声,还是为了吃“人血馒头”,博流量?
这场车祸现在是本城的头条新闻,直播间里热度爆棚,评论区滚动得非常快,莫尹都来不及看,他拿了杯水慢慢地喝,预备看接下来他导演的戏码。
正当裴竟友转身时,直播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红山巧梅,你们死得好惨哪——”
莫尹被水呛了一下。
直播间的镜头飞速转动,拉出了虚影,镜头对准过去,莫红海一身丧服,披麻戴孝,手里抱着莫红山夫妇的遗像,正跪在记者的车旁哭天抢地,记者们愣了一下后,立刻兴奋地一窝蜂涌了上去。
直播间里的评论瞬间爆炸,满屏的问号和震惊的表情滚动。
莫红海在直播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他弟弟家里有多不容易,他侄子原本有多优秀现在却成了个瘫子全怪友成这丧尽天良的无良企业……
莫尹轻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演得真烂。”

直播成了一场闹剧,莫红海仅仅出现在直播里几分钟后,直播马上就被掐断了。
直播虽然关闭了,但社交平台上仍然到处都是议论,各种视频照片持续流出,越是不让人看的新闻越是能吸引人的关注。
原本前几天裴竟友在发布会上的表现已经成功扭转了一部分的舆论,今天来医院再来演出跟受害者和解的戏码,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可莫红海这撒泼打滚的架势一上来,又立刻把热度给炒了上去。
一连几天,社交媒体仍在狂热地报道着这场车祸。
“隐私”这种东西在新媒体时代约等于笑话。
很快,莫尹全家的信息、照片都在网上流传开来。
尤其是莫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
一张报名飞行员的证件照在网上迅速疯传成为热门。
秀丽的眉、明亮的眼睛,鼻梁高挺,面庞白皙而俊秀,带着淡淡的笑意,简简单单地穿了件圆领黑T,少年人意气风发,内敛温和。
和这张证件照形成对比的是惨烈的车祸现场,手臂从车窗里挣扎着垂出,滴在地面的血弥漫出不规则的痕迹。
比起“受害者”三个字,这样具体的人显然要来得活生生、血淋淋的多,网民的情绪随之越发高涨,在网上掀起了抵制“友成物流”的风潮,这其中有多少是竞争对手在从中作梗,友成物流处在焦头烂额之中,也无从辩解声明。
莫红海得意非常。
他现在成了网络红人,电话被记者自媒体们打得发烫,半夜微信都震个不停,俨然成了媒体眼中的香饽饽。
莫尹说的果然没错,这热度想降都降不了,照这么下去,友成物流很快就会找他加价了。
莫红海乐得找不着北,忙于上各种采访哭诉卖惨,也没空去医院看莫尹了,草草地给莫尹打了个电话,表示他正在和友成协调,莫尹只要在医院等着好结果就行。
那天直播掐断后,探视也被取消,莫尹没见到裴竟友,他看了路人发的视频照片,裴竟友是在职员的护送下很狼狈地钻回了车。
这两天莫尹在医院里倒是过得很清静。
他现在也算出名了,护士医生们对他的同情比先前更甚,尽量地多关照他。
在这个世界里,莫尹天生就是一张温和无害的脸孔,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坐在病床上微微笑一笑,就足够让人看了替他感到心揪。
友成请的那两个护工也一如既往地精心照顾着他,每天给他擦身换衣,把他照料得还算不错,他们不会主动跟他交流,莫尹也就默默地不说话。
网上闹得翻天覆地,莫尹照样每天安安静静地养伤,也没有再联系莫红海,任他去翻腾。
这样过了几天后,网上又出现了惊人的反转。
有个自媒体号爆料莫红海欠了许多外债,是个赌狗老赖,不仅如此,他儿子居然也是个老赖,因为欠了许多网贷,现在已经是失信者,爆料者戏称这是“一窝老赖”,而且莫红海和莫红山一家的关系非常一般,有莫红山的邻居作证,说这两兄弟平常根本不来往,莫红海经常来骂骂咧咧地借钱,很显然莫红海并不是想为了侄子讨回公道,就是想借机敲诈,肥自己的腰包。
随后,友成也发出了律师函,直指莫红海有恶意勒索的行为,已经公证了莫红海的一些微信聊天记录,随时准备起诉追究对方的法律责任。
微信聊天记录时间显示就是直播后两天的。
跟在网上声泪俱下控诉无良企业的可怜模样不同,莫红海在聊天记录中明示暗示“这可是我的亲侄子——得加钱”。
贪婪无情的嘴脸让一众围观网友跌破了眼镜,直呼“以后还是要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网上吵得又是沸沸扬扬,水军与公关齐飞,网友跟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在网上打嘴仗打得欲罢不能,导致这事的热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护士看了帖子,气愤道:“那大伯真不是个东西!侄子瘫痪在床,他就来看过一次。”
“不会吧?有这么无情吗?”
“我骗你干嘛,人都钻钱眼里去,那孩子还可怜巴巴地问我,说我大伯说我腿坏了是不是真的,我看那个大伯一定是对他威逼利诱了,你说他以后能靠谁呢?只能靠他大伯了……真是太可怜了,他以后一定会被他大伯虐待利用死的!”
“这也太可怜了……我怎么感觉这里头全员恶人,就他最惨呢?”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友成最起码还给他请了护工呢。”
“……哎,真倒霉,碰上这种事,家没了,前途也毁了……”
护士们正在聊天时,有人过来了,来人西装笔挺,是个着装打扮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说他来探望莫尹。
“你是?”
护士警惕道。
“我代表友成公司。”
丁默海跟着护士来到病房前,护士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莫尹的声音,“请进。”
丁默海向护士点头示意,护士有点没好气地转过了脸,照她的想法,莫尹现在就该谁也不见好好休养,但莫尹自己说可以见,那她也没法拦着。
病房门推开。
这间病房是友成公司特别安排的单人高级病房,干净整洁,跟家庭卧室差不多,色调温暖清新,窗帘拉开着,自然光投入进来,照出病床上面容平静的莫尹。
这是丁默海第一次见到醒着的莫尹,他先做了一下自我介绍,莫尹点了下头,眼神有些闪躲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默海站在床尾,很难把莫红海口中“都是他教我的”那个莫尹和面前一脸病容的莫尹联系在一起。
“丁秘书,你是知道我的呀,我没什么坏心眼,那时候你一找到我,我立刻就应了,我二话没说——丁秘书,这主意都是小……都是莫尹那兔崽子出的,是他说让我把事情闹大,都是他教我的,让我管你们多要点钱!我哪、哪我真、真没想过,我那侄子他读书好,心眼多,真的,这事真不怪我,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千万别上法院……”
莫红海自诩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实际却是见识短浅,丁默海带着律师过来一通恐吓,加上网上风向骤变,莫红海立刻就认怂了,嘴里马上就转了风向,直接就把莫尹给供了出来。
丁默海打了个电话给裴竟友。
裴竟友沉默片刻,让丁默海自己看着办。
丁默海决定亲自来会会莫红海所说的“幕后主使”。
老实说,莫尹看上去不像会出那种主意的人,穿丧服闹事这种事跟莫红海这种人的格调很匹配,和眼前这个斯文俊秀的男孩子就不太搭调了。
丁默海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莫尹,莫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
丁默海皱了皱眉,语气平缓,“对你和你家人的遭遇,我们感到很抱歉,想替肇事员工作出一点补偿,你看多少合适呢?”
莫尹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你去和我大伯谈吧。”
丁默海:“就是你大伯让我来的。”
莫尹抬起脸,表情警惕,“我要给我大伯打电话。”
丁默海笑了笑,“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莫尹脸色白了,“你们把我大伯怎么样了?”
丁默海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莫尹很居高临下地微笑。
莫尹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着,苍白的脸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你们这样陷害我大伯,我会去找记者的。”
“陷害?”
“我大伯根本没有欠债,”莫尹咬了咬牙,“是你们陷害他的。”
丁默海发觉事情可能跟他想得有点不一样,他思索片刻,单刀直入道:“莫红海说那天是你让他故意在探视时在医院门口哭丧的?”随后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莫尹的脸,观察他瞬间的表情。
莫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瞪大眼睛,也没有猛缩瞳孔,就只是静止般地看着丁默海,像是被雷劈中了,傻傻地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丁默海。
过了约莫四五秒,他嘴唇抖了抖,说:“什么?”
丁默海想要么眼前这十八岁的少年是奥斯卡影帝,要么莫尹就是无辜的。
赌狗的话,可信度本来就没多少,跟面前接连受到巨大打击的少年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是的。”
丁默海最后进行了一次试探,“他是这么说的。”
然后,他看到莫尹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看上去隐隐有些绝望,又重新慢慢地低下了头,丁默海等他辩解、控诉,没想到莫尹竟然笑了一下,嘴角勉强翘了翘后,声音很轻道:“我不信,我大伯不会这么说的。”
丁默海怔了怔。
病房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莫尹轻微的有点喘不过来的吸气声。
丁默海都有点不忍心了。
来之前,他已经充分地调查过莫尹一家和莫红海的关系,也察看了莫尹和莫红海之前的通话记录,以他的判断来看,莫红海的说辞完全不可信。
“可能你们伯侄之间有些误会,”他握了下病床尾上的栏杆,语气比一开始温和了不少,“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配合我们解决这件事,我们很有诚意。”
莫尹躺了下去,把被子拉高遮住了脸。
丁默海看着被子下面不住颤抖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病房。
门关上,莫尹拉下被子,脸上是憋笑憋出来的红晕。
友成还真是没让他失望,这么迅速地就搞定了莫红海。
光凭莫红海那点拙劣的表演想要和那样大的集团公司的公关斗,简直是做梦。
还好,莫红海同样也没让他失望,果然如墙头草一样立刻就选择了出卖他。
莫尹转头看了眼浅色的病房门,眼中笑意淡淡,那么接下来,也该轮到他表演了。
丁默海在病房外和护士套话。
“他大伯真是太坏了,哪有人刚醒就对着人说你腿废了,以后都瘫痪了这样的话?把人孩子吓的,就提了篮水果,人孩子都舍不得吃,一口一个我大伯买的,天天都眼巴巴地盼着他大伯来看他,反正人就是不来——”
护士撇了撇嘴,她们也在关注网上的舆论,莫红海的老赖行为和那些聊天记录一放出来,她就觉得莫红海像是把莫尹当成了摇钱树。
反正丁默海是友成公司的人,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反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父母都走了,还摊上这么个大伯,他现在这样,你们说负责,他后半生你们打算怎么负责?”
这个问题,丁默海不好回答,该查清楚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也就准备回去了。
“不好了,老板——”
丁默海刚要转身,护工从病房尽头跑出来,面色很惊恐的样子。
“你说什么?”裴竟友手拿着支烟,眉头锁得死紧,“自杀?”
“极有可能。”
丁默海详细描述了他在病房中所看到的场景。
莫尹自己爬到了地上,头磕在瓷砖上流了血,护工进去的时候他正举着手臂一点一点往窗户边挪,让人不难联想他准备做什么。
“他父母双亡,下半身瘫痪,唯一的长辈又是这样,大概是绝望了。”
裴竟友深深地吸烟,一口气吸了大半支烟,“不能让他死。”他手指点在桌上,面容并没有在面对媒体时的疲惫,眼中精光四射,“这种关头,他要是自杀了——”
手指急促地点在桌面,“哒哒”的响声中透露出迫人的压力,言语中未尽的含义让丁默海心头一紧,他低下头,“我已经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了。”
“他要是自己想死,你就是把人关起来,他也照样能死成!”
丁默海无言以对。
看来莫红海的倒打一耙成了压死莫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他今天的试探就是重大失误了。
裴竟友默默地抽完了一整支烟,随后他站起身,道:“明天我亲自去见见那孩子。”
没有人知道裴竟友和莫尹在病房里说了什么。
大家只知道病房门打开时,莫尹趴在裴竟友肩膀上痛哭,裴竟友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抚摸着他清瘦的背脊,“好孩子,别哭了,你又有家了……”
画面感人异常。
之后友成公司出台了严格的有关工作时长的制度,裴竟友又举行了一次发布会,希望全社会能共同监督友成未来的发展,言辞恳切真诚,而当大屏幕中出现莫尹苍白的脸时,记者们愣了一刻,立即疯狂地按下快门。
“……没有人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我恳请大家用爱和包容来化解一切的戾气和仇恨,祝愿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
屏幕中最后定格的是一张带着病容的真诚的笑脸。
只要是看到这张笑脸的,都无法不从内心去感叹:这真的是一个即使遭受了这样大的痛苦仍然保持着宽容、乐观的美好少年。
“感谢大家来参加今天的发布会仪式,”裴竟友眼圈微红,看上去和众人一样深受感动,“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经过双方真诚的交流和沟通,我决定正式收养莫尹为我的干儿子!”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风波以一种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结局收了场,媒体们争相报道,友成的口碑在短时间内又实现了逆风翻盘,在公关界留下了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
传奇的背后是那段病房中的对话。
裴竟友没有再提起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感慨般道:“那孩子很可怜,也很有骨气,是个有大好前途的好孩子,要好好培养。”
已是深秋季节,裴竟友说完就轻咳了一声。
“爸,加件衣服吧。”
“没事,不冷。”
裴竟友摆了摆手,他按了下心口,“老毛病了,心脏有点不舒服,明疏,那孩子明天就要出院了,我还有个会,去不了,既然你回来了,就你去接一下,也算代表我们一家人了。”
裴明疏微一点头,他前天刚从国外回来,将公司里发生的风波详细听取之后,默然良久,丁默海做的汇报,当着父亲心腹的面,他淡淡道:“父亲做错了。”丁默海没敢接话。
落叶翩然地落在肩顶,裴明疏说:“好,我去接他回来。”

只是毫无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块不属于他的陌生皮肉。
这感觉很奇妙,莫尹甚至想给这双腿来上一刀,看看这腿是不是真的毫无反应。
发布会后,裴竟友给他办了转院,在专业的私人康复医院治疗,也请了国外的专家来会诊,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成果。
莫尹笑了笑,“谢谢。”
护工推着轮椅往外走,新闻的热度早已消弭,医院里的人行色匆匆,没人多给莫尹这里一个眼神。
一切都好像已经过去,世界照常运行。
电梯里,小男孩拿着飞机模型挥来挥去,嘴里“呜呜”地模拟着飞行的声音,他玩得太投入,一不小心手撞到了身边的人,他“啊”了一声,转头一看,发现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哥哥,他刚才碰到了那大哥哥的胳膊,小男孩的视线好奇地落在垂坠的两条腿上,按在他胸前的手掌轻拍了拍他,小男孩在母亲的示意下道了个歉,“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
三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他拿着飞机向外走,回头又看了一眼。
坐在轮椅上的大哥哥也正看着他,他友好地摆了摆手,那大哥哥也冲他笑了笑,笑容温柔明朗。
已是深秋,医院外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没有一丝云,天空蓝得像一块绚丽发光的宝石,莫尹很久没出来见天日,他仰头看向天空,阳光丝丝缕缕地从高大的灌木中漏下,落在他的脸上,很温暖,莫尹轻眯了眼睛,呼吸到草木的香气,隐约还听到了清脆干净的鸟鸣声。
轮椅像是碰到了石头,轻轻摇晃了一下,莫尹慢慢收回视线。
这个世界的真实度还真是高得可怕,一草一木都鲜活无比,让他越来越好奇能撑起这样世界的主角会是什么样子了。
他本来以为会是裴竟友,可那天见过之后,他确认裴竟友并不是主角,裴竟友身上没有那么强大的能量。
既然一切都是未知,也没有所谓的任务束缚,他也乐得跟着慢慢探索,就当是开发一个新游戏了,多有意思。
护工一路推着莫尹转到停车场,远远的,莫尹就看到了一辆漆黑的豪车。
那车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着暗色光泽,没有进停车场,而是停在停车场侧面一排树下,护工推着莫尹往那辆车的方向过去。
距离还有十来米时,后座车门推开,有人矮身从车里出来。
阳光将那人的头顶染得乌金,他低着头,手掌按着大衣下摆,下车的动作让人感觉丝毫不拖泥带水,非常的干净利落,人站直的同时目光也随之射向了莫尹那边。
这是裴明疏第一次看到莫尹本人。
他在国外留学,对家里的事情过问不多,在国外也很低调,身边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人同他闲话,裴竟友一向也不会和他多聊生意上的事,他前天回到国内之后才知道公司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裴竟友的那些粉饰、公关,他不想多作评价,只是在看到莫尹那张报名飞行员的证件照时皱了皱眉。
莫尹和照片上有些差别。
比照片上白、瘦,人坐在轮椅里,看不出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只有肩膀平直,隐约看得出从前的几分少年风采。
现在的莫尹,瘦弱苍白,俊秀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忧郁,仍然像个病人。
裴明疏在看莫尹时,同样的,莫尹也在看裴明疏。
裴明疏的相貌很好,他看上去风度翩翩,一身的文雅清贵气息,面上没作表情,给人一种温和却又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感觉。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莫尹感觉到了强大的能量。
比他在之前所有的任务世界里所感受到的能量都要来得更强!
而且极其的稳定,简直稳定到了恐怖。
“你好,”裴明疏主动打了招呼,他微微欠身,说,“我是裴明疏。”
莫尹沉默地看着人,没吭声。
裴明疏也没强求回应,对护工道:“辛苦了。”
护工连连说不辛苦,他收了友成五倍工资,恨不能跟着莫尹回裴家继续照顾。
“要上车吗?”护工殷勤道,“我送他上车。”
裴明疏又看向莫尹。
莫尹低下了头,裴明疏发现他有两个发旋。
“多谢。”
护工把莫尹的轮椅推到车边,双手穿过莫尹的腋下,嘴里说着“一二三”,然后一使劲,麻利地将莫尹整个人“转移”到了车内。
裴明疏站在一旁发觉护工的动作跟扔一袋沉重的货物有很高的相似度,他眉峰微动,护工已经收起了轮椅,把轮椅放进了后备箱。
裴明疏看向车内的莫尹,莫尹手掌撑在皮质的座椅上,正一点点挪动着位置,让歪坐的身体坐直,他应该是没有力气,手臂一直在发抖。
裴明疏伸手过去想要帮忙,手刚一伸过去,就被莫尹给拿手挡住了。
莫尹斜靠在座椅后背,目光很警惕又很紧张地看着他。
裴明疏温和道:“我帮你。”
“不,”这是莫尹对裴明疏说的第一个字,紧接着他又低下了头,说,“谢谢。”
车内很安静,裴明疏坐在莫尹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
司机的车开得很稳,莫尹低着头一动不动,裴明疏余光看到他委顿的两条长腿,在心里叹了口气。
裴宅坐落在本城唯一一座山的半山腰,墙壁两面围绕着天然的崎岖山石,远远看去,雪白的建筑主体像是镶嵌在戒托上的明珠,大门打开,司机把车开进去又开了十来分钟左右,才把车停下。
门口已经有佣人在等,见司机下车,也连忙过去开门,裴明疏从车内出来,另一个佣人已经把后备箱里的轮椅展开,准备迎接家里新来的“少爷”。
还有两个佣人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们两个的任务把莫尹从车里扶到轮椅上,可是裴明疏挡着车门,他们也不好挤过去。
裴明疏一手搭在车门上,弯腰俯身看向车内,莫尹双手抓着皮质的座椅,静静地看着他。
裴明疏:“到家了。”
莫尹的表情有一瞬的震动,随即又低下了头。
“我帮你下车,好不好?”
“……”
“我担心他们没有经验,会弄痛你。”
莫尹看向了裴明疏,迟疑道:“你有经验?”
莫尹的声音天生沙沙的,让人觉得粗粝,又很真实。
裴明疏笑了笑,“是的。”
莫尹的眼神依旧警惕,裴明疏很耐心地等着,车外前前后后四五个佣人面面相觑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莫尹像是妥协了,他低下头,自己用手臂撑着挪到车边,然后抬头看向裴明疏。
两个人的距离离得很近,裴明疏从莫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倔强的无助,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小心头。”
裴明疏一手抄在莫尹腰后,莫尹的腰很细,他一手就可以环住,裴明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从见到莫尹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一直在叹气,“搂着我。”
莫尹仰头看他,裴明疏的神情温柔而耐心,不是装出来的伪善,眼神微微鼓励。
莫尹低下头,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裴明疏的胸膛宽阔而结实,散发着淡淡好闻的香气,手臂很有力地托住了他,动作小心地把他从车内抱了出去。
等候的佣人愣了愣,推轮椅的连忙把轮椅向前推了一下,裴明疏摇了摇头,“进去再说。”
莫尹的分量比裴明疏想象得要重。
这是个成年男性的分量,双腿无力地挂在他的臂弯里,软绵绵的,不受控制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佣人提着轮椅上台阶,跟在两人身后。
等进了大厅后,裴明疏才慢慢把莫尹放下,人落到轮椅上,轮椅轻轻摇晃,莫尹的手臂从他的脖颈两侧松开,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
裴明疏抬了抬手,拒绝了佣人的帮忙,推着莫尹往前走,“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带你去看看。”
房间很大,莫尹目测大概有七八十平左右,进去就是张大床,墙上悬挂着一幅油画,两面是两扇很长的落地窗户,深色窗帘拉起,透进很灿烂的阳光,左侧有个小门,看上去是洗手间,房间内的装饰不多,很简洁,轮椅在里面推行很方便顺畅。
裴明疏推着莫尹到窗边,莫尹这才发现他这间屋子正对着花园,花园里一片雪白迷人的花海,十分的震撼。
“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裴明疏,”裴明疏冲他伸手,“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了。”
莫尹看着他的手,低声道:“裴总没跟你说吗?”
“什么?”
“收养是对外的说法,”莫尹表情淡漠,“他没有真的收养我。”
裴明疏当然知道,裴竟友没有办正式的收养手续,莫尹也没有入籍。
他蹲下身和莫尹平视,“你想入籍吗?”
莫尹手抓了下轮椅,脸色苍白,“不想。”
他在裴竟友面前表现得异常绝望,说自己没有家了,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也不需要赔偿。
演这种情绪他信手拈来,只要模仿一下那些被他捏碎的主角的表情就行了。
裴竟友沉思良久,“孩子,你愿不愿意到我家来?我可以收养你,当我的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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