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保平安的。”
莫尹不接,裴明疏起身,自顾自地把红包放在了他枕头下面,“晚上压着睡。”
莫尹转头,“我没准备礼物。”
“不用。”
裴明疏冲他摆了下手,“新年快乐。”
裴明疏出去后,莫尹推了轮椅过去掏出枕头下的红包,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一张黑白相间的副卡,还有一张手写的对折卡片。
“岁岁平安——裴明疏。”
裴明疏的字和他的人有些不一样,笔力千钧,隐隐有些压迫感,在新年的祝福后署名,更像是一种狂傲的宣告:‘我要你平安,你当然就会平安’。
莫尹将那张卡片举起,轻嗅了一下。
是裴明疏身上那种特有的淡淡香气。
昂贵又难以捉摸。
他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兴奋了。
不知道这样的人最后绝望崩溃时,会是怎样美妙的情形?
蓦然之间,莫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一下回头,裴清正站在他门口,门开了一半,他手上捧着个盒子,表情很复杂地看着莫尹。
莫尹还举着裴明疏写的卡片,见状连忙先放了下去,他一面调整表情一面道:“你有什么事吗?”
裴清进来,关上了门。
他过来,随手将盒子扔在一边,盒子的包装震开,莫尹看到里面掉出棕色围巾的一角。
裴清抽走了他手里的卡片,莫尹手下意识地跟着卡片向上抓了一下。
裴清举起了卡片,卡片挡住了他的眼睛,让莫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副因为想要作恶而过于兴奋的表情有多少落在了裴清的眼里,莫尹一言不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裴清垂下手中的卡片,视线也一起淡漠地扫下去,语气淡淡道:“你喜欢裴明疏?”
莫尹:“……?”
莫尹的表情是一点不作假的惊讶,可以说这是他进入这个世界后在人前唯一一次流露出属于他的真实情绪。
不过他反应很快,马上就调整了回来,整张脸都沉了下去,他脸色白中带红,说不清是羞还是气,推着轮椅到裴清面前,从裴清垂着的手指尖里把那张卡片抢了回去。
裴清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再多说,双手插兜,转身就走了。
莫尹看着半开的门,又看向手里的卡片,心中的荒谬还是无法消除。
裴清刚才是什么意思?
他喜欢裴明疏?
是说他对裴明疏太过听话谄媚?还是有别的意思?
该不会是在说他对裴明疏有想要发生性关系的欲望吧?
莫尹心里一阵阵地感到不可思议。
按照自然人的年龄来算,他应该算是刚成年不久,其实跟这个世界的“莫尹”处境也差不多。
他的父母也已经过世了。
不同的是他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过世了,在他的记忆中,对父母的印象约等于无,由联盟的自然人抚育部负责照顾长大。
因为他的精神力天生就极其强悍,所以抚育部派了十二个专员来特别照顾他,把他保护得密不通风,一直到成年接受任务,他所接触过的外人都屈指可数,当然他也没那个兴趣同人接触。
自然人的生理欲望很低。
而且精神力越强的,在这方面的需求就越低。
生理上的低级需求都没有,就更别提心理上的需求了。
喜欢什么人,咋听起来,让莫尹都感觉有点不适,浑身都快起鸡皮疙瘩。
莫尹看了一眼手中的卡片,又看向门口,最后看看落在地毯上的盒子,想不通裴清怎么会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他来回反复地看了几遍后,终于恍然大悟。
——裴清不是自然人。
他们是小世界里的人,有着较为肤浅的爱恨情仇,实属稀疏平常。
莫尹推着轮椅过去捡起地上的礼盒。
裴清给他买了一条围巾,应该是作为新年的礼物。
莫尹想起下午从老屋出来,楼道里有风,他趴在裴清的背上,缩着脖子忍耐着小声咳嗽,裴清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一只手揪紧了自己的领子不让风灌进去,这时候裴清偏过了脸,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不似惯常的冷漠,里头有些不寻常的热度,只是那时莫尹没有完全读懂,以为裴清眼睛被风糊了。
围巾很柔软,手摸上去触感像陷进了云里。
裴清语出惊人,会不会是有些以己度人的意味呢?
莫尹一手抓着卡片,一手抓着围巾,神情若有所思。
过完年后,裴明疏立刻就飞去了国外,他忙得不可开交,裴竟友倒是能轻松几分,在家里待了两天。
都说裴清这个儿子不受宠,可是裴明疏离开之后,莫尹发现裴竟友对裴清也是很慈爱的,反而裴清看上去有几分不耐烦。
裴竟友说让裴清过两天去公司实习,裴清却是干脆地撂下两个字“不去”,随后就离开了餐厅。
莫尹端着碗,有些迟疑地看向裴竟友。
裴竟友淡淡一笑,根本不生气的样子,“吃饭吧。”
人都是有很多面的。
有些人在追逐利益时表现得如同饥饿的鬣狗,全然不管别人的死活,而当他面对自己的家人时,却又是那么宽容忍让,看上去就跟全天下最普通的父亲一样。
而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很冷漠,但说不定心里藏着一座等待爆发的火山。
裴宅有内部电梯,一共五层楼,裴竟友住在二楼,裴明疏住在三楼,裴清住在顶层,四楼据说是以前裴夫人养病住的,现在就空在那里,莫尹住在底楼,从来没上去过,今天他推着轮椅进了电梯,按下了五楼。
裴宅设计的时候是纯西式,越往上空间越小,像是皇冠的顶部,电梯门打开,视野就感觉比楼下要狭窄很多,更像是阁楼。
墙壁横贯着木头呈三角形下压的趋势,一扇拱形的玻璃窗户坐落在三角形的中央,三角形的尾部连接着一扇小门,裴清正坐在窗户延伸出来的平台上,一条长腿平直地伸着,另一条长腿则自由地垂在窗下,他手上拿了一支银色的口琴。
听到电梯打开的声音,裴清皱着眉回头,看到是莫尹后,收回了视线。
自从大年三十那晚过后,莫尹还没和裴清说过一句话,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刚开始互不相干的时候。
莫尹将轮椅推到窗边。
裴清很喜欢站在窗边向外看。
莫尹到了窗边,发现从高楼层望下去,裴家看上去大得简直无边无际,比裴家更大的是远处的山林。
“为什么不愿意去公司呢?”莫尹低声道。
裴清沉默良久,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口琴吹了一下。
口琴的音色很一般,从表面外壳上的划痕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支口琴已经很旧了。
“是怕自己做不好吗?”
莫尹说完,便被裴清冷冷地横了一眼。
“我当然能做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
“与你无关。”
“……”
裴清冷淡地垂下眼眸,他望着口琴的样子显得又有些柔和,然后他又抬头看向莫尹,“你觉得我不如裴明疏?”
“我没这么想。”
裴清嘴角微勾,看上去有些讥诮的样子,“你怎么想,我也无所谓。”
莫尹心说那他一开始还问什么。
明明就是在意的。
看似慈祥却又偏心的父亲,完美无缺的兄长。
他又有什么呢?一个不光彩的出身,尴尬的身份,无人理解的处境。
莫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裴清道:“口琴能借我吹一下吗?”
口琴拿在手里是温的,大概是裴清攥了很久的缘故,莫尹问裴清“有纸吗”,裴清冷淡地瞥他一眼,伸手要从他手里拿回口琴,莫尹拿紧了不放,小声说:“算了。”
悠扬的音乐轻快地响起,莫尹吹的是《友谊地久天长》,曲调是一种永恒而经典的美,带着淡淡的忧愁。
一开始,他吹得不是很熟练,慢慢的就渐入佳境,裴清听着他吹,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莫尹脸上,吹完后,莫尹的脸微微有点红,还带了点笑意,“怎么样?”
“一般。”
“……”
裴清从他手里拿走口琴,用袖子在表面拂了拂,莫尹的表情有些尴尬,然后裴清就拿起了口琴自己来吹。
他吹的调子,莫尹没有听过,好像就是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听着就像鸟在天上飞,孤独而自由。
口琴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中回荡,让人感觉到怀旧的气息。
吹完之后,裴清问莫尹:“你喜欢裴家吗?”
莫尹和他对视着,裴清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反射着莫尹的神情,同时仿佛也在审判莫尹。
这对两人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瞬间,莫尹敏锐地察觉到。
他心头微动,随即眨了下眼睛,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冷静道:“不喜欢。”
裴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喜欢,为什么要来?”
莫尹苦笑,“因为我没有选择。”
因为没有选择。
他们都没有选择。
裴清沉默下来,垂头看向手中的口琴。
“等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莫尹道。
裴清看着他,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那个时候,我应该有能力独自生活了,”莫尹表情认真,“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凡事都要靠自己,你说的。”
裴清嘴唇动了动,转头看向窗外,又重新看向莫尹,“不会是裴竟友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莫尹脸色一黑,“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完,就推动轮椅,“算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反正你也不想跟我说话。”
轮椅转动方向,却被伸出来的脚给勾住,莫尹回头,裴清居高临下地看他,“我去公司实习,你在学校里又碰上意外情况了怎么办?”
莫尹的脸瞬间红了。
“不会的,都已经修好了。”
“万一呢?”
“……我叫别人帮忙。”
莫尹越说头越低,下巴又藏到了胸口,裴清脚一动,把他连人带轮椅勾到自己身边,视线落在莫尹光洁的额头上,“那天你为什么不叫别人帮忙?”
莫尹低着头不说话。
裴清的脚勾着他的轮椅,显然是他不回答,就不让他走。
莫尹像是无可奈何般声音低低地回答:“我不知道。”
裴清也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用口琴碰了碰莫尹的脸,口琴的外壳已经变得有些冰,莫尹抬头,裴清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似乎有些许异样的情绪在彼此之间滋长。
莫尹率先移开了视线,脸色微红。
“我下去了。”
他动了动轮椅,勾住轮椅的长腿也放了下去。
莫尹推着轮椅向前,他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牢牢地锁定着他,进入电梯,把轮椅转过来。
裴清斜靠在窗台,视线果然正不偏不倚地看着莫尹的方向,被莫尹发现后仍是没有转移,依旧是这么直视着,视线犹如实质般牢牢地抓着莫尹。
电梯门关上,莫尹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慢慢恢复成了常态,他低着头避开监控,嘴角向上扯了扯。
裴明疏回国之后,发现裴清已经在公司实习,他没什么太大反应,倒是来问莫尹自己一个人在学校会不会不方便。
莫尹:“我一个人就可以。”
“真乖。”
裴明疏揉了揉莫尹的头发,莫尹没有躲避,但是说:“以后能不能别再说我‘乖’了。”
裴明疏笑了笑,“为什么?”
莫尹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闪烁。
裴明疏也没刨根问底,垂下手温声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提要求。”
莫尹仰头看他,裴明疏微笑着又揉了下他的头顶,“我答应你。”
“谢谢。”
裴明疏笑道:“那么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个要求呢?”
“什么?”
裴明疏想了想,说:“过两天吧,过两天我再问你要。”
裴明疏说的过两天是一下到了开春时节。
四月八号是裴明疏的生日,很巧合的是,那也是裴清的生日。
那天裴家举行了个很盛大的聚会,友成去年遭受了许多负面新闻,股价一跌再跌,后来口碑才慢慢回升,再加上裴明疏的加入,整个公司又呈现出了蒸蒸日上的景象,这次聚会,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裴明疏是主角,在下面主持宴会,裴竟友甘当陪衬,一群老友都纷纷说他儿孙运旺,养了个这么厉害的儿子。
“该下去了吧?”莫尹从上往下看到庭院里灯光美得炫目。
裴清一身正装,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急什么。”
莫尹陪着他,就像裴清陪他回家一样,他们默默不语,却好似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这样的时间是独属于他们的。
裴明疏上来时,电梯门打开,裴清和莫尹都没回头,正一齐看着窗外,裴清坐在窗前,比莫尹的位置要高一点,莫尹靠在轮椅上,头微微向裴清的方向偏过去。
“都躲在这儿。”
裴清和莫尹同时回头。
这场景好像出现过了好几次,裴明疏不禁笑了,微笑之余他又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怪异。
裴清从窗台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地推了莫尹的轮椅。
裴明疏看向莫尹,莫尹神色微窘,但没有拒绝,裴明疏察觉到莫尹的这种窘迫并不是因为裴清推他的轮椅,而是因为他在场时,暗暗挑了下眉。
这种公开的场合,莫尹本来不想出席,裴明疏同意了,后来裴清来找莫尹,“为什么不去?你怕了?”
电梯里,裴明疏站在一侧,裴清推着莫尹的轮椅,三人安静下去,电梯门打开,裴清先推了莫尹出去,裴明疏后出,心说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裴明疏倒没什么别的感觉,只是没想到裴清和莫尹会相处得挺好。
两个人性格都冷,碰在一起倒还不错。
蛋糕是裴清切的,裴明疏站在左侧轻轻鼓掌,裴竟友搂着裴清的肩膀大笑,莫尹则在三人的右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宴会结束后,莫尹私下给了裴清礼物,是一支新的口琴,装在淡蓝色的绒布袋子里,壳面闪闪发光。
“生日快乐。”
裴清把那支口琴拿在手里,手掌轻轻摩挲了一下。
“小尹。”
听到身后的声音,裴清将口琴放回袋子系好。
裴明疏在宴会上喝了点酒,看上去神采奕奕,“在说悄悄话?”
“没有。”莫尹很快地否认道。
裴清看了他一眼,莫尹的耳朵有点红。
“说完了吗?”裴明疏对裴清道,“该轮到我了。”
玩笑般的语气让裴清攥紧了口琴袋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对裴清的脾气,裴明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他走到莫尹身后,推着莫尹的轮椅说:“走,我带你去看花。”
天气暖和了,花匠们又千辛万苦地把那一片百合侍弄培育得慢慢开放,裴明疏听佣人说过莫尹很喜欢,就趁着夜色带莫尹来看,“晚上的时候,这花的香气更浓。”
莫尹点了点头,“是很香。”
裴明疏手扶着他的轮椅,微笑道:“你刚才是在给裴清送生日礼物吗?”
莫尹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的呢?”
莫尹低着头,轻声道:“你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
裴明疏笑了笑,“那你说句‘生日快乐’吧。”
莫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这句话很难开口似的,裴明疏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声很轻的“生日快乐”。
裴明疏道:“你跟裴清在一起好像要比同我在一时要放松许多,是我哪里让你觉得紧张了吗?”
“……没有。”
莫尹否认得很艰难。
肩膀被轻轻按了一下,莫尹听裴明疏说:“小尹,还记得我上次说过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记得。”
裴明疏从轮椅后方转到莫尹前面,俯视了下莫尹后蹲下身,“我想你真的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
“不是要你入籍,”裴明疏温和道,“是想你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把我们都当成自己的家人。”
来到裴家已经有半年的时光。
这半年里,莫尹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裴家的佣人对他很好,裴竟友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也算是可亲,裴清就不用说了,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甚至已经有了些许暧昧,而面前的裴明疏则是对他最好的一个……
对自己母亲亲自设计的裴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动就足以说明裴明疏有多真心想要让莫尹来加入这个家。
也许从那时开始,裴明疏就打定主意想让莫尹留在裴家。
兄弟两个还真是有很大区别。
裴清是外冷内热,表面冷漠难以接近,其实防线一触即塌,很容易就能走近他的心里,他现在已经能够逐渐地掌握裴清的情绪。
裴明疏却是外热内冷,他可以对人好得把人捧上天,但这仅仅只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满足他自己的情绪,他安排掌控周围的一切,自身却很难被外界的力量所左右,要真正打破他的防线,其实很难。
莫尹手攥住轮椅,面上的表情仿佛有所动摇。
裴明疏温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从确定这两个主角后,莫尹一直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搞垮这两兄弟?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碾压的精神力,无权无势,甚至连具健康的身体也没有,想要扳倒友成这样的庞然大物无异于痴人说梦。
必须得想办法挑起这两股强大的力量内斗,让他们自杀自灭。
可裴清对裴明疏不亲近,裴明疏对裴清也不在意,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矛盾,争家产这种事好像也到不了两败俱伤的地步。
这么两个矛盾不够深刻的兄弟怎么才能斗起来呢?
——还是要感谢裴清给的灵感。
这些人,这些在小世界里的人拥有着复杂的爱恨情仇。
而他不一样。
他是在进化中剔除掉了那些软弱因素的强大的自然人。
他可以玩弄、操控这些没用的东西来达到他的目的,去追求那最纯粹的破坏的快感。
这才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大的优势。
裴明疏看到莫尹眼中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像是藏着秘密,又像是立刻就要把秘密给说出来,他在他的注视中扭过了脸,脸上又浮现出那让裴明疏觉得心软可怜的倔,眼睛微微发亮,“不,我不愿意。”
裴明疏微微怔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神情,抚摸了莫尹的头顶,“不愿意就算了。”
莫尹低下了头。
裴明疏说:“困了吗?我送你回去。”莫尹说了声“谢谢”。
裴明疏推着莫尹到了门口,突然笑了笑,“你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我抱你上去的。”
莫尹看向台阶,现在台阶旁多了无障碍通道,他可以自由方便地出入了。
正在莫尹想说些什么时,裴明疏的手落了下来。
就像刚到裴家的那天一样,裴明疏抱起了莫尹,莫尹闻到了他胸膛中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今天裴明疏的身上还多了一丝酒的醇香。
莫尹抓了他的衣领,裴明疏低头冲他笑,笑容中少了几分平常的稳重,多了三分醉意,“不是教你搂着我吗?”
莫尹还是抓着他的衣领,裴明疏的衬衣领子硬挺地刮着他的掌心,等裴明疏上了台阶后,莫尹才好像鼓起勇气般双臂搂住了裴明疏的脖子。
裴明疏侧了下脸,莫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看不清了,只有垂下的乌发,“我送你回房间?”
“嗯。”莫尹温驯道。
裴明疏提起膝盖拱开门。
然后他发现莫尹房间里已经有人了。
“裴清?”
莫尹马上就从裴明疏怀里探出了脸。
裴清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手上拿着支口琴——是莫尹刚才送给他的。
“悄悄话还没说完?”裴明疏笑着把莫尹放到床边坐好,“那你们继续聊。”
裴明疏摸了下莫尹的头顶,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裴清静静地看着莫尹,看着莫尹的脸色从红到白。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看上去简直毫无情绪。
莫尹手抓着床单,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闪躲地好像是不敢看裴清。
裴清转过脸,提着口琴走了。
过了一会儿,佣人把门口的轮椅送了回来,跟莫尹说:“二少爷不知道怎么了,脸色好恐怖。”
“是吗?”
莫尹扶着床坐上轮椅,“有谁惹他了吧。”
“谁敢惹二少啊。”
“也许有人呢。”
莫尹和那佣人说笑了几句,佣人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像这种宴会场合,人都忙着应酬,吃不饱的情况很常见,裴明疏特意让厨房提前预备了一点粥。
“好,那我也吃一点。”
那佣人活泼地吐了吐舌头,“我都不敢去问二少吃不吃。”
“那就别去问了,”莫尹眨了眨眼睛,“说不定他气饱了呢。”
佣人被他逗笑,出去给他端粥了。
裴清又开始了和莫尹的冷战,本来他每天会先送莫尹到学校然后再去公司实习,但现在连续几天他早上却是径直自己开车去公司,完全不管莫尹,在裴宅偶然撞见也是擦身而过,不去理会莫尹。
莫尹也只能扶着轮椅看他头也不回地走。
裴明疏下楼,天气变热,他穿得也清爽单薄起来,深蓝色的竖条衬衣袖口从黑色外套中露出一截,路过时顺手摸了下莫尹的头发,“吵架了?”
莫尹缩了下脸,“没有。”
裴明疏回头道:“要不要我帮你们讲和?”
莫尹表情僵硬,“我们没有吵架。”
裴明疏微笑着摇了摇头,对小朋友之间的口角兴趣不大,他的精力全花在公司里的事情上了,过去几年的时间,他过得很随心所欲,自由过了,也该到了承担责任的时候,把公司里那些窟窿一个接一个地给填上。
大会小会连着开,开得裴明疏已经脱了外套,袖子卷上小臂,探身跟丁默海正在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裴明疏瞟了一眼,神色微怔,抬手示意丁默海噤声,拿了手机接电话。
“怎么了,小尹?”
丁默海不动声色地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也觉得很诧异,莫尹是很少主动联系他的,几乎可以算是没有。
“我想问……”电话里莫尹的声音有些迟疑,“裴清在公司吗?”
裴明疏挑了挑眉,按住手机听筒问丁默海:“裴清现在在公司吗?”
丁默海说“稍等。”
裴明疏一样地回了莫尹。
丁默海打了个电话,得到确切消息后,说“在的,就在办公室。”
“他在。”裴明疏回道。
“好的,谢谢,打扰了,你忙吧。”
莫尹挂了电话,裴明疏有些好笑地看着手机,随后又看向丁默海,眼中笑意盎然,“小朋友拌嘴,我倒成了传声筒。”
丁默海也笑了笑,“二少和小尹的关系很好。”
“嗯,这两天好像是吵架了,谁也不理谁,”裴明疏放下手机,手指捻起桌上文件,“也怪有意思的,”他翻了一页纸,“到底是家里人多才热闹。”
这边和丁默海谈完公事,裴明疏起身旋上钢笔,“走,去楼下看看。”
友成大厦一共四十六层,建的年头有些久了,在本城的大厦中称不上第一等,可是人在楼下,仰头看的时候还是觉得望不到头,大厦的镜面明亮得晃人眼睛,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莫尹谢绝了司机推他上去,自己推着轮椅从无障碍通道上去。
前台认识莫尹这张脸,但凡是友成的员工都不会忘记829事件给公司当时造成的巨大影响,她第一次看到真人,顿时吃了一惊,好像网上离她很远的“事件当事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冲击感。
“我可以上去吗?”莫尹温声道,“我来找裴清。”
前台吃惊过后,回过神立刻道:“当然可以。”
她想出来帮忙,莫尹说:“谢谢,我自己来,”他笑了笑,“我知道他在几楼。”
等莫尹推着轮椅离开后,前台在公司私下聊天的群里快速传播了莫尹来公司的事情。
“长得跟证件照上一模一样!”
然后,她想起莫尹坐在轮椅上微笑的样子,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好帅好可惜哦。”
裴清在公司实习,职位不低,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但跟发号施令位同副总的裴明疏相比差距还是很大,他正在办公室工作,突然听到门外似乎有骚动的声音。
裴清没理,但他感觉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不禁微微皱起了眉看向办公室门口。
“咚咚——”
“进。”
门开了,裴清看到了他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每一次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莫尹都会引来很多的注意。
首先,轮椅就是个很大的目标,再加上坐轮椅的是他这么个俊朗少年,当然会尤其吸引人的注意力。
尽管这些注意力没有恶意,只有好奇,有些甚至是好意,他们会猜测,这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坐轮椅?是脚受伤了?真可怜啊。这种带着善意的揣测目光对莫尹来说其实同样是种残忍。
所以莫尹很排斥去那些他不熟悉的地方,除了裴宅、莫家的老屋,还有学校,他几乎哪都不去。
这些,裴清心里是最清楚的。
虽然莫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但裴清能感觉到。
在那些他们沉默地互相陪伴的时刻,有许多话已经在那些时刻里不言而明。
但是莫尹今天却出现在了公司里,他身后有许多的眼睛正在往他们的方向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