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反派—— 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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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尤金——
他在午夜梦回时无声呼唤的名字。
人间的教皇,去到天堂的天使。
起初皇帝宣布信仰上帝时,他完全只抱着利用投机的心理,宗教不过是他获取权位的手段,而如今他是整个大陆最虔诚的信徒,因他必须相信,这样才能保留一丝重逢的期望……
皇帝静静地坐着,在华丽的宫殿中,他脑海中填满了教皇那双湖绿色的眼睛,那么明亮地望着他,如幽深的湖水一般。
起初,悲痛是表层的,狂暴的,他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他抱着教皇离去的身体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是复仇,他亲手绞杀了自己的兄弟,将他的尸首扔给饥饿的野狗,承担了不仁的骂名,最终一切都过去了,悲伤开始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无论何时何地,不需任何契机,当他想起他时,痛苦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不动声色,如常地行使作为皇帝的职责,而他的心已被思念与悲伤的浪潮深深淹没。
深夜无人时,他常潸然泪下,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庞,他像个孩子一样掩面哭泣,泪水从他的指缝溢出,他时常感到强烈欲呕的悔恨。
上帝啊,他怎么会为那虚无缥缈的自尊而同他冷战那么漫长的时间。
他们分开的时间甚至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上数倍……
每每想到这里,皇帝便很痛恨自己,他时常想到死亡,又想起那人靠在他的臂弯里请求他为这大陆带去长久的安宁和平,请他坚持下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喝下毒药的瞬间就察觉到了……
兰德斯,皇帝对自己说,你该下地狱。
“兰德斯。”
“兰德斯?”
“兰德斯……”
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面前的身影朦朦胧胧。
“是你吗?兰德斯?”
“我听到你的呼吸了。”
皇帝猛然将双眼全部打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离他几米远的洁白身影,他立即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间,他的灵魂都要从他的身体里跳出来了!
“真见鬼,”教皇的神情似是有些不解,“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兰德斯。”
教皇转过脸,无焦距的绿眼熠熠生辉,语气淡淡,有些居高临下的严厉,“你在假装看不到我吗?”
皇帝浑身像被冻住了一般,他真想起身跑过去,可他担心他一动,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了。
这样的梦在一年中都非常难得,他屏住呼吸,希望这个梦持续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教皇纳闷于皇帝的无动于衷,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根据脚下的地毯触感判断这里应当是皇宫,而凭借直觉,他确定隔着不远距离的人正是兰德斯。
兰德斯的呼吸很沉,长久地屏住,又深深地吐出,简直像个身患顽疾的病人。
教皇略微皱起眉,语气微微缓和,“你病了?”
哦,上帝啊……
那关切的语句实在太真实了,皇帝的眼睛里疯狂地涌出泪水,那滚烫的液体将他的脸庞打湿,他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望着那逐渐有些看不清的身影,抬手抹了把眼泪,低声道:“尤金……”
教皇听到皇帝的声音时,确定了皇帝正身患疾病,他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沙哑极了,像是得了极其严重的伤风。
教皇暂时放下了疑虑,他向着皇帝的方向,道:“兰德斯,你病了,请医生了吗?皇帝的健康可不是什么小事。”
“我很健康,”皇帝沙哑道,“尤金,感谢上帝,我很健康。”
“可你听上去不像你说的那样健康。”
“我很对不起。”
“您倒也没有对不起我,只是管理自己的身体,我认为是一个君主的本分。”
“你说得对。”
皇帝从来没有在梦中与教皇有过如此流畅的对话,这使得他不由心生幻想,怀疑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的。
“尤金,”皇帝缓缓道,“请你站着别动,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请求,教皇心下明了,“您是想要求和吗?”教皇淡淡道。
皇帝扶着座椅站起了身,他的动作非常的小心谨慎,双眼始终紧紧地盯着教皇的身影,生怕他哪个动作惊扰到了那梦中的身影,等到完全站立后,他僵硬地迈开了第一步。
教皇的身影没有消失。
他优雅地站立着,金发蜷曲地散落在面颊两侧,神态是那种典型的宗教式的高贵典雅,像一幅冷色调的华美油画。
皇帝忽然加快了脚步,他飞奔而去,张开双臂,直直地将人抱在怀中。
教皇因那强大的惯性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伸手扶在皇帝的腰侧,惊讶道:“兰德斯?”随即他便感觉侧颈处兰德斯湿润的面颊正紧紧地贴着他。
天啊,这梦真实得可怕。
教皇的身体柔软而冰冷,他是冷的……天啊……皇帝无法控制地流下更多的眼泪,他哽咽着,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呼唤着教皇的名字。
“尤金,原谅我,原谅我的高傲,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与你分开的那段时间,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尤金,别离开我……”
教皇在皇帝哽咽的剖白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随后,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看到了宫殿内华丽的装饰,窗户没有关,风吹动着深红色的丝绒窗帘,书桌上高高堆起的文件,他轻轻扭过脸,看到了一张疤痕纵横的脸孔,烧伤留下的疤痕被泪水浸满了,铁锈一般泛红粗陋。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慢慢转过了脸。
两双眼睛对视的那一刻,皇帝在教皇眼中看到了自己,他很清楚地明了教皇看见了他。
“尤金……你的眼睛……”
“兰德斯,”教皇道,“你看上去很疲惫。”他抚了下皇帝的脸颊,“瞧你的胡子,这可真有失风度。”
“我……”
皇帝一时慌张,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丑陋,他无处遮掩,只紧紧地握住教皇的手,“对不起,我会刮胡子的。”
教皇凝视着皇帝,他说道:“我现在是教皇了。”
“是的。”
“你遵守了对我的诺言,是么?”
“是的。”
教皇道:“我很欣慰,兰德斯。”
“不、不……”皇帝眼中再次流下了泪水,他无助地将额头靠在教皇的掌心,“不、不……”
教皇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充满了孤独、寂寞的气息。
“兰德斯,你应当好好生活。”
教皇语气淡淡,流露出些许谴责的意味。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很好。”
窗户外已射入了第一缕阳光,教皇低声道:“兰德斯,作为替你洗礼的主教,我必须要坦诚地告诉你一个事实。”
“不,我不想听……”
皇帝紧紧地攥着那双冰冷的手,他感觉到了梦醒的前兆,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即将破碎的一切,喃喃道:“别离开我,尤金,别离开我……”
“我必须要说。”
神父低头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兰德斯,你并不丑陋。”
“嘭——”的一声,钢笔落在了地上,皇帝猛然惊醒,他睁开眼,发觉自己睡倒在了座椅上,浑身骨头疼痛,抬手抹了下脸,掌心里一片湿润,皇帝习以为常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阳光射入,又叫他禁不住回避了一下,皇帝粗鲁地抹了把脸,随后觉察到了不对——
皇帝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他在夜晚从不关窗,万一那人会从月光中来与他相见呢……
皇帝推开窗户,晨起的风吹拂,他轻轻闭上眼睛,嗅着那残留的味道,那冰冷的气息仿佛仍萦绕着他。
尤金,你真的来过了,对吗?
借着那一缕清风,神父拂过皇帝的面颊,融入清晨的雾中……
是的,兰德斯,我来过。

李修笑了笑,说,莫尹,你是不是想要我亲你?
莫尹也笑了,他想说李修你少自恋了,他也确实这么说了,可是嘴巴里没有发出声音,奇怪的是李修也只是看着他,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亲他。
莫尹感到失望,失望之余,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点难过。
“李修”,他说,“我说话你为什么听不见。”
李修微笑,说,我说话你也听不见啊。
莫尹说我听见了。
李修说,那我说了什么?
莫尹重复了李修说的话。
李修说:“不对,”他的笑容很温柔,是莫尹以前较为讨厌的那种明明不想笑却装出来的笑,他说,“我说的是‘再见’啊。”
闹钟响了,莫尹醒了过来,他躺在床上发了差不多几秒的呆,趁舍友抱怨之前,按掉了手机上的闹钟。
莫尹用最轻的声音完成了洗漱,穿上运动鞋背着书包走出了寝室。
七点的学校很安静,莫尹背着书包在湖边附近的长椅上坐下开始看书。
可能是因为又梦见了李修的缘故,注意力有点难集中。
莫尹看了一会儿合上了书,目光静静地看着湖面,学校的湖里养着几只黑天鹅,黑天鹅们看上去自由自在很悠闲地在湖里游着,莫尹看了一会儿,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砸向了湖面,黑天鹅们被吓了一跳,边叫边飞了起来,莫尹怕被它们咬,赶紧拿着书跑掉了。
他现在变得有点讨厌看到别人幸福,会嫉妒。
很小的时候,莫尹就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过得那么辛苦,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啊。
后来莫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他对自己说,因为他太厉害了,他所向往的那种生活太简单了,没有办法体现出他有多厉害,所以没关系,现在辛苦一点,以后会很幸福的。
莫尹没有想到他对幸福的定义里会挤进来一个李修。
李修不在,他觉得不幸福。
那天,他和李修跑出去后,他想带李修回他以前的家去看看,他从来没有带过其他人回家,他想带李修回家,想给李修看一看他生活过的地方。
他们坐了很长时间的车,下车的时候,莫尹主动牵了李修的手,虽然知道可能天一亮就会被抓住,可是那个时候莫尹还是很高兴,李修也很高兴,一直在笑,不是莫尹以前讨厌的那种笑,是笑起来会让莫尹也跟着想笑的那种莫尹喜欢的笑。
后来莫尹一直反复地回忆复盘这一天,觉得应该下地铁直接打车的,公交车太慢了,所以才导致他们那么快地被抓住了。
其实就算不是马上被抓住,第二天也还是要面对差不多的情况,可莫尹还是觉得很遗憾也很难过。
他跟李修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李修说了“再见。”
而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李修被他们家的保镖带走,没有人管他,他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又变成了一个人。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莫尹也不是特别清楚。
李修的电话变成了空号,人也没再回来,钟嘉明也不见了,钟则庸也没再来找他,他自己也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待了很长时间,差点快要赶不上考试。
复学之后,他问班主任,老师,李修呢?
班主任的表情讳莫如深,叹了口气,说,好好准备高考,别想太多。
高考当然非常重要,莫尹找不到李修,也没有办法,他听从了班主任的建议,认真地准备高考。
高考结束之后,他尝试着想要去找李修,然后他发现在这样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原来要找一个人也那么困难。
有的时候他怀疑那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其实李修压根就不存在。
莫尹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李修是存在过的,但也许时间会让他忘记他。
每天生活重复而安稳,曾经在梦里都不敢想的平静就这么突然得到了。
可是生活也割裂似的少了一大块。
在我忘记你之前,你会出现吗?
晚上接近11点时,莫尹才回到宿舍,他不想跟舍友有任何的社交行为,所以总是早出晚归地避开他们。
他不想交新的朋友了。
他想李修。
宿舍里关灯了,莫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着宿舍内外的各种声音。
空调外机的震动,昆虫的鸣叫声,宿舍里舍友们隐隐约约的呼吸声,那些细小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就变得很吵,让他睡不着。
怎么会那么吵呢?
莫尹闭着眼睛,觉得很烦。
又睡不着了?
莫尹猛然睁开眼睛。
李修正侧躺着看着他,脸上带着莫尹熟悉的那种讨厌的笑容。
睡不着就不要睡了。
李修说。
莫尹小声说:“可是明天有早课。”
没有早课,你不也每天都起得很早吗?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丢石头了。
“啊……”
李修眼神促狭,看上去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你一大早过去就是为了赶那些黑天鹅走吗?
“不是的,我是想努力。”
努力什么?
莫尹看着李修,李修看上去很英俊,他以前觉得李修很面目可憎,哪哪都让他看不顺眼,后来他也还是不承认李修其实长得很帅,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李修很好看了,他有点贪婪地看着李修,说:“你出国了,对不对?”
李修笑笑,说,你猜到了。
“我到处找不到你,所以我猜你是出国了,你家里人不让你跟我联系,对不对?”
“没关系,”莫尹说,“我会争取公费留学的,我去国外找你。”
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读书很厉害。”
那好,那我就在国外等你。
莫尹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说,李修,我有点想你,李修,你能不能偷偷给我打个电话,李修,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李修……”
“谁啊,还有完没完了?”
宿舍里有人突吼,“都几点了?到底还让不让人睡了!成天神神叨叨的,神经病啊——”
吼声如平地惊雷,莫尹面前的李修消失了,他圆睁着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慢慢闭上,梦里的这种过分真实的细节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虽然这是他的梦,可也并不是完全受他的控制。
莫尹闭上了眼睛,他没出声,在心里说,李修,我先不告诉你我想你,明天见。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莫尹早早下床,意外地在洗手间里碰到了一个舍友,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在外面等。
舍友从洗手间里出来,看了莫尹一眼,又看了床上还在睡觉的其他几名舍友,小声对莫尹说:“出去聊聊吧。”
莫尹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六人间的宿舍,其他五个舍友都是和莫尹同专业同班的,但是莫尹跟他们全都不熟,甚至脸和名字都没怎么记得住,他不喜欢舍友,他只想一个人占一间宿舍,他不想跟任何人同住,所以他没理会舍友的话,进了洗手间洗漱。
刷牙的时候,莫尹盯着镜子,忽然想,李修可以的,如果李修做他的室友,那是可以的。
洗漱完出来以后,莫尹惊讶地发现,对方站在洗手间门口等他,看上去是不跟他说话今天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莫尹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
对方催促道:“走吧,到走廊里说。”
莫尹没有跟他争吵,顺着他的意思趿着拖鞋走出了宿舍。
反正他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对方有恶意的话,他一定会像在高中里那样把人对付得连看也看不敢多看他一眼,最好是速战速决。
“你是不是有说梦话的毛病?”
舍友提出了一个莫尹完全没料到的问题,他有点茫然地动了动嘴唇。
舍友说:“你晚上总是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也不像是在跟人打电话,”舍友没好意思说因为莫尹看上去太孤僻古怪了,他们都猜测他没有朋友,应该不会深更半夜煲电话粥,“有的时候半夜都在说,我们也听不清你说什么,只是你这样真的很影响我们休息,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吧。”
莫尹慢慢地动了动嘴唇,他点了点头,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舍友回宿舍了,莫尹也跟着回了宿舍,舍友又爬上了上铺继续补眠,莫尹随即意识到对方今天就是专程等他来跟他说这件事的。
莫尹默默地收拾好了书包,换好了鞋子走出宿舍,照例又去了湖边长椅那边。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莫尹打开了雅思的词汇书,他轻轻地背了几个单词,思绪有点飘散出去。
原来他会说梦话。
这就有点麻烦了。
李修都还没有听到的话,被那些和他毫不相干的舍友给听去了。
莫尹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有点苦恼。
湖面上黑天鹅优雅地游弋,好像没认出昨天干坏事的莫尹,互相啄理着身上的羽毛,看上去非常友好。
莫尹没想到黑天鹅这么大度,不过也没有生出多少愧疚之心,反而得寸进尺地想着既然他梦里的李修都看到他往湖里扔石头了,那他以后就早上和李修“说话”吧,反正那些黑天鹅又听不懂他说话。
现在天气还不冷,在长椅上打个盹,他也只要和李修说一会儿话就好了。
莫尹没想到自己控制睡眠的能力这么厉害,刚这么想着,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的肩膀就被碰了碰,他睁开眼睛扭过脸。
李修果然就坐在他身边,穿着科附的校服,今天的笑容很灿烂也很讨人喜欢,所以莫尹也笑了。
“早。”
好用功啊,这么早就来背单词了。
“我想早点把雅思考出来。”
莫尹笑着说:“好的,我很快。”
李修看向湖面,他嘴角翘得高高的,说,今天还要扔石头吗?
莫尹说:“不会了。”
今天李修在他的身边,他觉得挺幸福,所以不嫉妒它们了。
当然,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就更好了。

莫尹没有想到上大学还是会面临跟舍友相处的问题而被辅导员找去谈话。
辅导员说什么,莫尹没有在意,他几乎全程都在走神,听到辅导员说建议他去看医生时,他打断了辅导员。
“这里有一人间的宿舍吗?”
辅导员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莫尹用旧有经历企图证明他的提议的合理性,“我在高中住的就是一人间。”
辅导员:“个别博士学校会安排一人间。”
莫尹知道没得商量了。
只能尽量晚上别做梦。
只是不做梦的话,就见不到李修了。
早上见面也是个办法,可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在外面打盹会生病,莫尹不想生病,他希望自己很健康,一天也不要生病,他很忙,没有时间生病。
算来算去,只有折中一点,晚上做梦,忍住不要跟李修说话就好了。
莫尹这么想着,那天晚上难得地早了一点回到宿舍,他一推开门,舍友们都齐刷刷地投来了视线,莫尹没理会,很快地洗漱上床,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在控制睡觉这件事上,他已经炉火纯青,几乎可以做到随时随地想睡就睡,就是在控制做梦这件事上并不理想,他只想梦见李修,可惜时常还要加上甲乙丙丁。
忽然之间,呼吸声离得他很近,好像就靠在他的耳边。
莫尹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这是李修来了。
睁开眼睛,莫尹侧过身,果然看到了李修。
李修背靠在墙上,侧躺着对着他。
莫尹张了张嘴,想到不能说梦话,就只是看着静静地看着李修。
李修,我不能说话,你知道吗?
你听得见了?
你心里说什么,我一直听得见。
莫尹微微张开唇。
他觉得梦里的李修在撒谎。
如果李修能听得见他心里在说什么,那他应该知道他好想他,为什么他不给他打个电话呢?
他很想听李修的声音。
不要哭,李修说。
莫尹心说,我没有哭。
李修看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又很悲伤,李修说,撒谎,你明明一直在哭。
莫尹半夜醒了,他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自己的脸。
脸上是干燥的。
莫尹在黑暗中怔怔,他看着头顶蚊帐后的墙壁,有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李修不在。
那大概就是现实吧。
莫尹爬下床,去到洗手间,他打开洗手间的灯,骤然亮起的白光让他眯了眯眼睛,他略微适应了下后睁开眼睛,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
我哭了吗?
李修,你看到我哭了吗?
莫尹关了灯蹲下身,他觉得很冷,又很想睡觉,想做梦,想马上见到李修。
肩膀被碰了碰,莫尹毫不迟疑地向着伸手的方向靠了过去,他知道那是李修,梦里的李修也是李修。
他不出声,知道这是梦,他不说梦话,不想跟舍友起冲突,因为没办法再像高中那样一个人住。
李修的怀抱比他想象中的要冰,没办法,梦毕竟不是现实,只能这样将就一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
迷迷糊糊起夜的舍友脚不小心踢到软绵绵的活物,浑身一激灵,手忙脚乱地开灯,看到寝室里最神经的室友蜷成一团靠在墙边时差点没叫出来。
“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莫尹没说话。
“你不会是还梦游吧?”
舍友喋喋不休的问题,莫尹一个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李修又走了。
莫尹站了起来,从瞪大眼睛的舍友身边走过。
很不幸的是,这么独自衣着单薄地在洗手间里待了不知道多久,第二天莫尹就生病了,一大早起来就脸颊滚烫,手脚都没有力气,下床的时候差点脚底打滑栽了下去。
舍友们被他吓了一跳,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莫尹光着脚站在地上找拖鞋,找到拖鞋穿好就默默地去了洗手间,没有回应舍友们的询问。
他知道他们会怎么看他,会觉得他不知好歹,孤僻古怪,他不讨人喜欢,也不想讨人喜欢,就这么把所有人都挡在门外。
只有李修,固执的、不讲道理的,非挤进了他的生活。
他也就只要李修,同样固执的,不讲道理的,非要李修不可。
强撑着上完了这天的专业课,莫尹没有去图书馆或者湖边读书自习,而是回了宿舍。
今天唯一幸运的事情发生了,舍友们都不在宿舍。
莫尹心说,今天生病了,对自己好一点,他趴在书桌上,面颊滚烫,浑身发着很不舒服的汗,但很愉快地进入了梦乡,然后马上就见到了李修。
可能是因为今天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意志力较为薄弱,这次莫尹梦到的李修离他特别近,抱得他特别紧。
李修的呼吸热热地洒在他的头顶。
莫尹感到一阵愉悦的目眩。
黑暗变得很安全,狭小的宿舍床也让他觉得很喜欢,如果这个世界能够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只容纳他和李修,那他就很满足了。
莫尹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一片刺眼的白,鼻子里也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左手特别的冰,他转过脸,看到了悬挂的吊瓶和满脸无奈的室友。
舍友们今天在外面聚餐,回宿舍的时候,发现莫尹躺在地上,椅子斜靠在脚边,脸烧得通红,虽然关系不好,但还是立刻七手八脚地把人背到了校医务室。
“你醒了?”室友道。
莫尹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吊瓶。
“你醒了,那我走了,你自己没问题吧?”
室友见莫尹目光呆呆的,只好去跟校医再打招呼,说人已经醒了。
没一会儿,校医过来了。
校医一番检查后,告诉室友他可以走了。
室友立刻决定走人,走之前他对莫尹说:“你来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留、留”的……”他不认同地说,“养好身体才能争取留学出国吧。”算是他作为普通同学的一点善意。
莫尹没说话。
等舍友走后,校医让他自己看着点滴,剩到最后的时候来叫他。
莫尹这才说话,“没关系,我自己会拔针。”
校医也离开了。
只剩下了莫尹一个人,他看着一滴滴落下的液体,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留”,他只是在叫“李修”。
莫尹拔掉了针尖,他不喜欢这里的味道,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悄悄离开了校医务室,莫尹漫步在晚上相对安静的校园里,这个时候的学校没有那么多人来往穿梭,可以让莫尹假装他还在高中校园里。
现在,应该是晚自习刚结束的时候,刚发了夜宵面包。
李修,你吃不吃面包?这次我不会给你过期的了。
李修,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修,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李修……
黑天鹅像一幅画一样停留在湖面。
莫尹看着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的群鸟,他的面前也出现了一片黑暗。
那是很沉很沉,很闷很安静又很痛的黑暗,浑身都像被压住了。
他一直在叫李修的名字。
可是李修没有回答他。
他觉得很痛又很冷,呼吸困难,嘴里又黏稠无比,他想他是喊得很大声的。
“李修……”
李修听不见。
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力气去喊了,可是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喊叫声。
为什么他说话,李修听不见呢?
莫尹在长椅上坐下,头还是很晕,就像那个时候醒来一样,意识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喉咙嘶哑无比,过了很长时间才发出声。
他问:“李修呢?”
班主任看着他,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悲伤,班主任眼睛红了,转过头,跟他说,“莫尹,你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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