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站在这片废墟前,目光向前远眺,将整个漆黑的地表收入眼底。
第九区的天又黑了。
“走吧。”
目前,整个第九区唯一幸存的建筑是监狱。
莫尹带着人走向地底。
监狱的甬道中滴滴答答地正在滴水,那是地表金属融化后淌下的溶液,监狱的尽头曾关押着那几位指挥官,指挥官们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对这精神力被屏蔽的地方万分痛恨,他们对这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地方完全没有多余的揣测,因为这地方是他们在第九区最熟悉也待得最久的地方。
“打开。”
监狱的下方,地底的地底,一片漆黑之中,银色的武器如巨兽般静静地蛰伏在这里,在武器下方,残留萦绕在遗体上的精神力照亮了整个空间。
莫尹和全体第九区的公民们在连接的精神力中向这些遗体行了一个古文明的礼节,将他们的右手放在额头,以示尊敬。
“武重,”莫尹放下了手,凝视着上方的武器,这场巨大的实验终于结束了,“可以提取数据了。”
第209章
一区的天空有着分明的白天与黑夜的界限,运气好的时候在中午还能看到类似晚霞的变化,在那么一个运气和天气都不错的中午,四个区的指挥官签订了联合协议。
八区和五区的指挥官在吃过午餐后离开,查理继续留了下来,和天枢在空中花园里喝茶。
一区的富庶在整个联盟都十分突出,一切需要劳动的全都被机械和合成人所覆盖,这里的物产也极为丰富,每位一区公民都能在一区享受他们所想享受的一切。
“这样的茶叶也只有一区才能喝到。”连四区的指挥官都这样赞叹道。
天枢没有端茶,目光望着远方不断变幻的霞光,霞光来自一颗靠近一区方向的星球反射,颜色在红紫橘之间毫无过渡地跳跃,璀璨无比,这是一区特有的风景。
查理抿了两口茶,视线逐渐在那灿烂的霞光中变得迷离,他冷不丁道:“你被带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和他们三个在监狱里度过了囚禁的那段日子不同,天枢很早就被带走,被带走以后天枢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段双方分开的空白时间天枢始终都没向众人说明。
查理还记得天枢无论是来监狱探望他们还是那天冲进来时,身上所穿着的都是第九区那野蛮可笑的军服。
当时情况紧急,也没觉得什么,事后想起来还真是怪别扭的。
查理是个不善于也不喜欢掩饰自己的人,他直接道:“你既然都能探出他在研究那种反文明的武器,想必跟他总有所接触,算了,天枢,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必须要说,对第九区的处罚我没有意见,对那个疯子就那么轻轻揭过,”查理放下了茶杯,眼神锐利地看向天枢,“我认为这不合理。”
深红色的霞光映在脸上却是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天枢道:“除了审判者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处罚谁。”
“砰——”
查理拳头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放屁!鬼话!”他愤怒地想要说些什么,天枢转过了脸,目光极为冷静地盯着他,查理在那种近乎审视的目光中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查理,”天枢道,“他改变了你。”
查理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在你心里种下了颗名为战争的种子,”天枢一针见血道,他坐得依旧很稳当,身体连摆动都没有,比起查理的激动,他看上去平静极了,“你见识过了野蛮、血腥与暴力,尝到了它的苦头,也向往起它的甜美来了吗?”
查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天枢视线柔和,没有谴责,只有作为朋友的提醒。
查理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跌落般地坐回椅子里,久久都未回过神。
等到天边的霞光消失,露出天空原本的颜色时,查理才缓缓开口,“我的精神力受损了。”
精神力受损,光是这几个字拼凑在一起就能令所有自然人都胆寒。
精神力的觉醒要追溯到旧文明时代。
那时他们的先辈还生活在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上。
第一个觉醒精神力的是一位身患绝症的物理学家,他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然人。
当时那位物理学家在生命被医学判定即将进入倒计时阶段,他没有选择接受治疗来延缓生命终点的降临,而是选择进入了一片隐秘的森林,据说那片森林里有他的个人实验室,在生命最后的时间,他只想和物理一起度过。
隐居半年之后,物理学家从森林里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很虚弱,但他还活着,前往医院之后,医生们惊讶地发现物理学家那原本病得已经无法挽回的双肺正在健康且强壮地工作着,而他身体内本该扩散的癌细胞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控制住了一样,圈养在这位物理学家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无法再繁殖增速。
这难以解释的医学奇迹正是因为这位物理学家觉醒了精神力。
据他本人所说,他的身体内突然多出了一股力量,他开始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控制是随心所欲的,精确到每一个细胞,别说癌症了,他将不会再患任何疾病。
之后与物理学家有过接触的人也陆陆续续觉醒了精神力。
初代自然人具有能够将普通人也变成自然人的能力,而由物理学家引发觉醒精神力的自然人则相对要弱一些,但是只要是自然人生育的后代必定是自然人,这一点是确定的。
一场进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中间爆发过许多在现在的自然人看起来很难理解的事。
战争、屠杀、对抗……最终达成了和平。
一部分人留下,一部分人出走。
现在联盟的所有成员都是出走的那部分自然人的后代。
历史有一些部分很模糊,因为他们不是“正统”的自然人,最“正统”的自然人还留在那颗蔚蓝色的母星上。
无论如何,联盟的公民们对于精神力的认知中从来没有“精神力受损”这个选项。
“他的实验至少成功了百分之一。”
查理表情凝重,他再也无法用平常那样跳脱欢快的模样来掩饰内心的痛苦和恐慌,这种情绪在之前他从未体验过。
“那个武器是有作用的,天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查理语气沉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枢沉默。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也是亲身感受过那武器的可怕之处,在销毁那些武器时他仔细地研究了那些武器,上面所运用到的一些特殊材料应该是从外宇寻来的,和第九区的金属合成,其中再加上精神力的辅助,形成了一种对精神力具备干扰伤害的打击。
在离开第九区之前,天枢召集了一区一些他信得过的人搜寻了第九区所有的金属矿和金属材料,进行了焚烧销毁。
整个第九区的温度在那天都升高了好几度,第九区的指挥官和他剩下的公民们默默地看着他们所生活的地方被一寸寸毁灭。
高蹿的大火隔断了天枢的视线,在乱舞的红光中,白色的长发随风飘动,一下一下,天枢的梦中都离不开那画面。
“已经全部销毁了,目前也就只能这样,你也知道除了审判者外,没有人有真正的执法权,”天枢的神色逐渐肃然,“这也是我想成为执法者的原因。”
查理道:“我当然明白,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支持你,只是……”查理深深地吸了口气,“天枢,你一定要成为执法者,”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天枢,“一定。”
在前往第九区之前,天枢踌躇满志,也满怀着改革的信仰,这一趟第九区之行结束后,他的心头却是蒙上了一层迷雾。
第九区给他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象。
他说查理被莫尹改变了,他又何尝不是呢?
“会的,”天枢和缓道,“会的。”
查理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端起茶又喝了一口,冷茶让他皱了皱眉,他最后提了个意见,“你最好还是派人看着那个疯子,我就怕他在执法者选举之前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在离开第九区的时候,天枢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
和他第一次来第九区相比,这里看上去变化并不大,还是一样的荒凉、破败,漫天的沙土混合着细碎的颗粒飘扬,等那颗粒打在脸上时,天枢才发觉那是未彻底熔化的碎金属。
第九区的温度依然居高不下,随处可见有一簇簇正在燃烧的小型火堆。
半个月前的那场大火到现在仍在持续。
天枢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想他不应该同情这样一个极端残酷的指挥官所犯下反文明的错误后给整个执法区带来的负面后果,但他此时的心情也的确称不上愉悦。
第九区的公民人数本来就少,恶性事件结束之后,公民们似乎都更深居简出了起来,天枢降落在第九区后,几乎没有看到人。
这一次,天枢的身边带了不少人。
说他胆怯也好,这是必要的准备,人必须纠正自己的错误,在已经吃过亏的前提下,再单枪匹马闯入第九区未免愚蠢过头,即使是已经变成废墟的第九区,只要有那位指挥官的存在,任何人都不该小觑这个地方。
在荒芜的第九区,一行人大约走了三十分钟后才终于看到了人。
双方在距离一段大约一两百米时都停下了脚步。
天枢认出了那个人,他在第九区劳动的时候,两个人曾经一起劳动过,但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穿着打扮与第九区风格迥异的一行人,他身后沙土飞扬,火堆连绵,一区的人长袍典雅,眉头微皱。
天枢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漠然的愤怒,然后那人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向着火堆中走。
“第九区的公民真是野蛮。”
“他们是自然人吗?自然人会这样无礼吗?”
“指挥官,看样子他们还是没得到教训。”
一区公民们毫不客气道。
自然人们的自我意识强烈,对指挥官的尊敬也是有限的,尽管天枢一言不发,一区公民们也依然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天枢凝望着那人的视线,道:“等等吧。”
第九区的公民们精神力相连,所有人都是莫尹的眼睛,那个人看见了他,就意味着莫尹也看到了他。
那天一区的公民们闯进武器研究室内,莫尹就举起了手,要求谈判。
一区公民们愤怒地团团围住了第九区的指挥官,天枢刚从武器的束缚中脱离,浑身都还狼狈着,他隔着人群和莫尹对视了一眼,莫尹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奇异,他竟觉得莫尹当时的心情是愉悦的。
那个眼神在他离开第九区之后,和某些记忆一起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终于又要再见了。
那天他们没再有机会说上话,他其实还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
天枢让众人等待,告诉他们很快会有人来接待。
一区的公民们厌烦起了这漫天的风沙,举起了精神力屏障,唯独天枢始终沐浴在风中。
然后,他们一直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
“指挥官……”
有人忍不住道:“来接待的人呢?”
天枢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远方,精神力集中在视线,视线放得很远也看不到人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向左后看去。
高耸的哨所,一抹更深的紫正幽幽地看着他的方向。
第210章
从天枢一行人进入第九区的范围时,莫尹就看到了他们,一群长袍飘飘的人在第九区里不显眼都不行。
虽然这些人的穿着都毫无创意地雷同,兜帽又遮住了人的大半张脸,莫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天枢,他没有看到天枢的神情,天枢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仅仅只是和第九区的公民僵持的那一会儿,莫尹就察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
虽然和天枢接触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两个人语言上的交流也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床上交流,天枢是个安静沉稳的性子,在这种时候也不多话,莫尹也不爱在这个时候说话,他喜欢用眼睛,眼睛会说话,已经足够了,至于灵魂上的沟通,前面那几个小世界的相处也不是白白度过的,莫尹从中已经对“他”有了很深的了解。
从天枢的角度来看,莫尹就像个谜团一般,他到现在对于莫尹还是雾里看花。
双方视线对上的瞬间,天枢的表情被莫尹尽收眼底,即使深深藏匿也仍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迷茫,而莫尹的表情和他们初见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平静得无波无澜。
其余的一区公民随着指挥官的回头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跟着回头,顺着指挥官的视线向上仰望。
自然人用精神力加强了可视距离后终于看到了屹立在哨所顶端的第九区指挥官。
那天,一区公民们闯入武器研究室时都看到了这位异化程度极深的指挥官,秀美带笑的脸庞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残忍之感。
漫天的风沙与金属颗粒中,雪白的长发在他身后有生命般一下下扬起,他的外表和这个粗粝野蛮的地方很不相符,然而他的灵魂的确是与此地有共鸣之处,才会让人丝毫不觉违和。
刚才还在不断发泄不满的一区公民们在与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接触后,不自觉地就闭上了嘴。
天枢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在第九区的记忆正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走出武器研究室,愤怒尚未消解就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尸体。
幸存者跪坐在地上怀抱着遇难者的遗体,目光平静而漠然地注视着他。
天枢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白光和嗡鸣声塞满了他的意识。
分明是莫尹挑起的战争,他只不过是想要阻止莫尹那疯狂的念头,即使是让审判者来审判,他们这一方也应该是无罪的。
然而愧疚,浓烈得快要将他淹没的愧疚让天枢说不出任何话语。
之后的一切对天枢来说都像是脚踏在半空中那般做出的决策,他和第九区的指挥官代表武重谈完了有关赔偿和清理武器库的事宜。
武重作为莫尹的代言人,他表现得甚至比莫尹还要漠然冷酷。
对于满地同胞的鲜血,他视而不见,眼神未曾有过半分动摇。
天枢凝视着武重的眼睛,他知道莫尹其实正在看他,他说:“你们指挥官人呢?”
武重一如既往地用比起尊重更像是无所谓的语气道:“去处理尸体了。”
谈话到此结束。
最后在焚烧建筑时,天枢隔着大火看到了莫尹的身影,被人群包围,却又显得那么孤傲。
“你们留在这里。”
天枢做了决定,“我上去和他谈谈。”
一区公民们迄今为止都不知道他们这位9级精神力在整个联盟都是佼佼者的指挥官是怎么在第九区阴沟里翻船的,和那从天而降的护盾一起成为了一区公民心中的谜,好在自然人的好奇心也并不是那么重,非要刨根问底,只是在看见那位异化严重的指挥官,并且自己的指挥官选择单枪匹马地和人见面时忍不住又想了起来。
“指挥官,”一区公民们展现出了他们对指挥官的拥戴,“那我们在这里守着。”
天枢对他们点了点头,“谢谢。”
一区的公民们接收到道谢后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身为指挥官怎么可以对普通公民道谢呢?
天枢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诧异的反诘,他没说什么,只是迎着哨所向前走。
越接近哨所,火堆就越密集,温度也就越高。
哨所也不在被保留的建筑范围内,因为战争的象征意味太浓,这座哨所是新建的,用熔化后的金属斑驳地拼接堆积,看上去简陋粗粝,却有着原始的侵略性,像是被击倒的钢铁巨人面目狰狞地又重新站起,对着天空嘶吼它的不屈服。
天枢上了哨所,他的脚步在最后一级台阶时停下,他在酝酿,他居然在酝酿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他拷问自己的内心,寻找自己的意识,才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说他与莫尹重逢的第一句话。
毕竟,他们连像样的道别也没有。
那也不是适合道别的时机。
莫尹背对着天枢,依旧静静地眺望远方,他知道他来了,他也知道他知道。
这种情况下,是否谁先主动谁就是输了呢?亦或者说谁处于被动才是输?
莫尹一向在乎输赢,他讨厌输,只喜欢赢。
在人与人的这种关系上,也会有所谓的输赢吗?由谁来定义这个输赢?输赢又到底有多重要?
思考这些问题,对莫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微微偏过脸,道:“上来。”
莫尹的语气一瞬间让天枢仿佛回到了在第九区被囚禁的那段日子。
严格来说,不算是囚禁,应该说是“当宠物”的日子。
天枢脸色复杂难言,人站在原地不动,只定定地看着莫尹的侧脸。
“怎么?”莫尹嘴角微翘,“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吗?”
天枢瞬间打开了精神力屏障。
以自然人的好奇心,和一区公民对他的尊重,下面的人偷窥偷听的概率极低,但为了以防万一,尤其谈话的对象还是莫尹这样完全猜不透他会说什么的人,还是得做好必要的措施。
精神力屏障打开的瞬间,莫尹直接整个人都转过了身,面上毫不掩饰荡起的笑容,半讥讽半温和道:“要跟我说悄悄话啊。”
他的态度居然完全没有改变。
在经历了那样的恶性事件后,莫尹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天枢更加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他不是个没有临场城府的人,在莫尹面前却屡屡受挫。
“今天轮到你值岗?”
天枢开口,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闲谈问候。
莫尹微笑,“别拐弯抹角的了,有什么话直说吧,带了那么多人来,”莫尹目光上下从天枢的面庞一直扫到他的脖颈处,“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天枢仍旧站在下方台阶,他面色肃然端正,“我想先跟你谈谈那天发生的事。”
莫尹收敛了笑容,“我以为武重已经和你谈完了。”
天枢深吸了口气,“我认为那天的悲剧我们都应该要为它负责。”
莫尹目光短暂地在天枢的面庞上跳跃了一下,眼神中一瞬间流露出一些特别的意味。
“成王败寇,你要怎么说都行,”莫尹淡淡道,“无论你是要展现出同情还是残忍,那都是你的自由。”
“我并不是在你面前作秀……”
“我知道。”
莫尹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天枢的解释,他的目光给予天枢一种奇异的肯定意味,仿佛无论天枢说什么,他都能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这个话题可以略过去了,说你来的目的。”
天枢仍旧没有直接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他上了台阶,站到了哨所顶端,与莫尹面对面,精神力屏障挡住了风沙,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莫尹的脸庞。
“你的眼睛颜色更深了。”
“是吗?”
莫尹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想知道它本来是什么颜色的吗?”
天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事实上刚才那句话他是脱口而出的,完全和他想说的话,想做的铺垫都毫无关联。
“我想你应该猜到我们已经达成了联合。”
不用天枢具体地说我们是谁,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恭喜。”
“只要再争取一位指挥官的支持,我就能成为新的执法者了。”
“哦,需要我恭喜第二次吗?”
面对莫尹有些冷嘲的态度,天枢毫不受影响,自顾自道:“我认为现在的联盟是极松散和不公平的,”他看着莫尹,眼神诚挚,丝毫不含虚情假意,这是一区指挥官特有的眼神,能打动任何哪怕在心中需要与他为敌的人,“第九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会在未来得到彻底的改变,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莫尹的表情明显是微微有些愣住了,随后他脸上又露出浅淡的笑容,“所以,你是来争取我的支持?”
“你如果要这么认为的话,也可以。”天枢淡淡道,他只是想与莫尹开诚布公地交流,想要让莫尹了解他的想法。
“我记得我已经向你强调过了,我可没有什么任何高尚的思维,你以为我是在反抗不公,为第九区摇旗呐喊吗?”莫尹伸出手,手掌向后搭在了天枢的后颈上,天枢往旁边轻闪躲开,莫尹手掌顿在斜旁,他坦然地收回手,将双手背在身后,温和道,“我只是在做让我愉悦的事,别给我戴高帽。”
两人视线对上,隐隐又有着交锋较劲的意思。
“你没必要强调那么多次。”
“我也希望你能一次就记住。”
“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么不在乎,你那天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
“表情?”
“是的,表情。”
天枢道:“既然第九区到处都是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找一双眼睛看看你那天的表情呢?当那些人倒在血泊中时,你知道你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吗?你明明也有感情,不是吗?”
莫尹此刻的表情在天枢眼中完全是被驳倒了的静默。
片刻之后,莫尹脸上的神情融化了,像第九区那冷硬的金属一般消融,他看着天枢,缓缓道:“我有没有感情,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下,轮到天枢陷入莫尹那种难以形容的静默中去了,以至于当莫尹再次伸出手按住他的脖颈时,他没有躲开,甚至有些本能般地向前微凑了凑。
两个人靠得无比的近。
精神力屏障将两人围困在一个小空间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呼吸些微缠绕,眼神逐渐对上。
深紫色的眼睛诡异中带着柔情。
“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又是什么样子的吗?”
莫尹低声道,他的气息喷洒出来,天枢呼吸紧绷。
“很天真,很美好,”莫尹的声音无限柔和,扣住天枢脖颈的手掌狠狠向前一扣,身位交错,嘴唇贴在耳畔,情人耳语,“很愚蠢。”
精神力屏障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响,莫尹的轻声低语在天枢耳边回荡。
天枢缓缓转过脸,莫尹就靠在他的颈侧,已提前双眼清亮地预备好迎接天枢的视线,天枢在接触到那双紫色眼眸中兴致勃勃的观察后,他笑了笑,笑得很平和,仿佛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莫尹会说这种诛心的话,他的那种镇定与从容让莫尹轻挑了挑眉,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了然。
莫尹评价他愚蠢,天枢没有生气,然而莫尹这种有些熟稔的了然却轻易地挑起了天枢心头的火苗。
他到底是在透过他正看着谁?
天枢很自信自己已经将莫尹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经历的人与事全都了解透彻了,他甚至还专程去尝试寻找和自己基因序列相似的自然人,企图找寻他们和莫尹之间或许有所接触。
完全没有。
面前这位第九区的指挥官和任何浪漫的事都毫不沾边,既没有像一般的自然人一样在成年后选择基因匹配寻找伴侣,也不曾有过什么绯闻,无论男女都没有过。
指挥官曾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过他是唯一。
天枢认为如果就这样轻易相信这句话,在他的判断标准里才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愚蠢。
天枢移开视线,“对第九区所造成的伤害与破坏,我们一区深表歉意。”
“没这个必要。”
莫尹也略微站直了,“你们只是进行合理的反击。”
他的语气异常冷淡,态度也变成了公事公办,他配合着转变了话题,天枢却感觉到了被压制,在冷酷与温情之间,或许后者的确看起来很“愚蠢”,然而他正是为这种愚蠢而活着,所以很快就越过了那种不适,天枢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道:“我能有机会去那些遇难者的墓前表达我们一区的歉意与哀思吗?”
“没有那个玩意,什么遇难者的坟墓,尸体已经全部烧掉了,顺手的事情,”莫尹依旧保持着冷静的神情,也不是故意用这种事在给天枢难堪,而是看上去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第九区最不缺的就是火。”
天枢无话可说,他的目光越过莫尹,看向沙土与金属颗粒交织的狂风,或许他刚才走来时,那些逝去的人已经拂过他的脸颊,在他脸上轻抽过几下耳光。
“对第九区的现状,我深表遗憾,为了显示我们一区的诚意,从今天起,会有一支帮助九区重建的队伍常驻第九区的。”
莫尹又听笑了。
“帮助?是监管吧?我想我必须提醒你,你还没被选中做执法者,你还没有那个权力对别的执法区指手画脚。”
“很抱歉,”天枢温和而寸步不让地回应道,“目前来说,第九区没有能力拒绝这个提议。”
莫尹看他的眼神惊奇得近乎惊喜,仿佛在说,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
天枢依旧淡然,“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是妥协。”
莫尹点头,“一开始我还为你的过分天真而感到诧异,我想象不出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不过现在看来,人是会变的,大部分人的底色是灰色,你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纯粹,但最终也没彻底堕落,我猜是这样的。”
他说的话,至少有一大半天枢无法理解,那种像是被当作媒介去看另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对话的感觉更强烈了。
而且看样子莫尹也不打算在他面前掩饰,而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直接付诸于口。
这或许是莫尹的一种故意扰乱他视线的手段。
天枢自己就马上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能感觉到这是莫尹为数不多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真实。
精神力屏障被撤除,天枢道:“进驻将从今天开始起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