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经典的三人组团模式,相当经典的追查真相主线剧情——鉴于主角团的年龄和人设,后续剧情应该不会涉及到复仇的部分,大概率是寻找证据寻求法律帮助的戏码。
但这点也说不准。伊芙琳的故事……有种不严重,但存在感强烈的的邪典氛围。
再考虑到伊芙琳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希克利认为这三位主要角色取材自现实。
冒险家系列也是伊芙琳最为广受赞誉的作品。人气最高的是哥哥这一角色,他身上有种神经质的魅力,尽管故事的结局总是很美好,但细看下来,哥哥这个角色从来没有使用过正当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总是剑走偏锋。
而且,正常来说,类似结构的故事都是哥哥照顾妹妹,但在伊芙琳的笔下,哥哥这一角色受到妹妹们照顾的时候反而更多。他扮演着惹麻烦的“顽童”,妹妹们扮演着负责任的“家长”。
“我最近已经读过了。”希克利告诉她,“冒险家系列很有趣。”
“你觉得哪个部分最有趣?”
希克利斟酌了一下是巧妙地修改词汇后复读评论家们给出的评价,还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常理来说这两个选择中当然是前者最安全,可是,唉,伊芙琳实在不是个“常理来说”类型的女人。
“我觉得最有趣的是你每本书的结尾。很少能见到这种结局,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会让三个主角在每一个故事告一段落的时候意外死去,又在这本书的最后一小节后记里让他们若无其事地回归。”希克利轻轻地说,“我能理解这种手法被运用在长篇连载的动画里,主人公很容易就能随便地死去又随便地复活,但是,为什么在小说里这么写呢?”
伊芙琳拽着牵引绳,歪着脑袋听希克利说着。等希克利说完,她开始摇晃脑袋,短短的头发像蒲公英一样飞舞。
她说:“可是他们做的就是很危险的事情,经历的也是很丢掉性命的险境啊!”
她的语气可以说相当困惑,就好像希克利问了一个超乎于常识的问题。
她的答案确实也相当符合逻辑。
这三个主角在每个故事里都历经艰难险阻,而且可能是出于故事效果,去了沙漠就肯定遇上沙尘暴而且丢失水袋,去了森林就肯定感染疟疾而且忘带药物,要是坐上大船渡海就百分之百会撞上百年难遇的暴风雨、救生船搁浅在荒无人烟的小岛、岛上还有疑似食人的土著……在这样的故事里死亡是很合理的,在虚构的故事里,死而复生也是很合理的。
再说,动画片也喜欢这么演。
“一般来说,儿童文学里不会这么频繁地对死亡进行描写,尤其是不会使用你那样的写法。你笔下的死亡非常……贴近生活。有一种温暖的真实感。”希克利缓慢地说着,不仅回忆起了那些故事。
伊芙琳的故事和动画最与众不同的区别是,动画里的死亡通常都紧张、急促,夸张到远超现实。
死因可能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铁块塞进大张的嘴里,整个身体被撑到爆炸而死(通常会配上超级可爱的烟花特效),下一秒角色的碎片就在地面上散落成小块,每一个小块都是一个活着的迷你版角色,每个迷你角色都同步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再过一秒,迷你的角色们就聚拢起来,橡皮泥一样拉扯变形成原本大小。
但在伊芙琳的笔下,角色会死于车祸、急症、缺乏营养和误食导致的毒发,死亡前还会进行一段急救。
死后,他们在这个故事里认识的、那些新出场的人物还会依照本地的风俗为他们哀悼并举办葬礼,念诵悼词。
紧接着后记中三个人重新出现,嬉笑打闹,说些“下次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的话——“那种事”一般都是指他们之前的死因——然后乘坐着房车一路往前。
伊芙琳把这些小细节描写得相当有趣。真的,有趣,而且特别可爱。
没头没尾的死而复生就好像她向读者们开了个玩笑,评论家们普遍倾向于这是一种儿童和成人都能理解的黑色幽默,并且将此解读为伊芙琳对孩子们善意的告诫和提醒。
希克利读完后却忍不住直打寒战。
“这样吗?可能是因为我写的时候也投注了很多感情吧,因为他们三个就是以我姐姐为蓝本描写的啦。”伊芙琳笑嘻嘻地说,“他们都以为三人组是融合重组了我们三姐妹的性格,噗,才不是呢。他们三个都是姐姐!”
“呃。”希克利说,实际上不太惊讶,“你在每本书里都让你姐姐死一次?”
“她本来就很适合这样嘛……你看,这样写之后故事变得特别迷人,对不对?”伊芙琳也知道自己这么写很容易让了解情况的人产生误解,她用脚后跟踢打地面,“而且她自己都不介意的。看完之后她很开心呢,说我是个写作天才!”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雅各的胸口,稍微有些紧张。要是被雅各误会她对姐姐有什么隐恨就糟了,她们三姐妹的关系很亲密的!
再说,姐姐也没什么不好。
她把姐姐的形象拆分成了主角团三个人就是因为姐姐太好玩了,哪怕不算上美貌,姐姐也是个超级有魅力的人。
伊芙琳看雅各的胸口是因为以她的身高实在是没办法观察雅各的表情,不过也不需要观察雅各的表情,雅各的脸上一般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基本都保持着稳定的、稍微带一点点亲切微笑的样子。
像个秘书或者特助,不像是研究员。话说雅各真的是参与保密项目的研究员吗?他一点都不忙,每天都态度悠闲、步履轻盈。
要观察雅各的情绪是个难事,不过这难不倒伊芙琳。
她很快就发现,雅各在情绪波动起伏比较大的时候呼吸会变得又重又长,这时候他胸口起伏的弧度和频率都会有变化。很轻微,但逃不过伊芙琳敏锐的眼睛。
雅各的一大优点就是对人总是没有任何恶意。连一丁点都没有。他第二大的优点就是很真诚,不是那种笨拙的、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的真诚——那与其说是真诚不如说是纯粹的笨。
笨当然也很有魅力啦,可是伊芙琳自己就挺笨了,两个笨蛋凑在一起岂不是太容易出事?
雅各是那种真正的真诚,他明显有着控制自己情绪和言谈的技巧,但他选择了诚实。
就像他留给她的初印象一样,雅各,是个藏在成年人身体里的孩子。
伊芙琳很喜欢雅各。
而且雅各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故事!他问起的是伊芙琳自己最喜欢描写的部分!
伊芙琳决定和雅各稍微多说一点点,她拉了拉雅各的手肘吸引雅各的注意力,然后告诉他:“每个故事里,他们死亡的那个段落都是我最用心描写的。”
很少有表情的雅各脸颊忽然微微抽搐,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了一下,做了一次短促的深呼吸。
然后他说:“……看得出来。”
“其实我在第一本里这么写的时候很紧张的,别人看不出来,姐姐肯定能看出来三人组都是以她为蓝本的,只是拆分和放大了一下某些性格。不过姐姐看完之后告诉我说这肯定会是我最受欢迎的系列故事,结果和她说的一样呢。”伊芙琳说,“姐姐说我潜意识里可能是真的想要杀掉她,但不是因为我讨厌她什么的,反而可能是因为很讨厌别人对待她的态度,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宁愿换种方式让她不再受到外界的伤害,是一种倒错的保护欲……她说了好长的话,我不太记得了。姐姐应该是对的吧,她看了很多年的心理医生。”
雅各打起了精神,说:“你姐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伊芙琳费力地仰起头看着他,灰蓝色的瞳孔,眼尾有点下垂,整个眼型像只肥肥的不带尾巴版的卡通鲸鱼。
她专心地盯着雅各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雅各在这种视线中下意识挺胸站直,要不是还记得情形不对说不准都能摆出军姿。
“要说出事的话,是出了很多事的啊,我出生之前应该就有好多事情了吧。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姐姐从小到大都非常漂亮……你看过那些女星们的儿童时期或者青少年时期那种照片吗?”
雅各点了点头。
“有点奇怪对吧,那些在大荧幕上好看得像画像,把脸部放大了几十上百倍之后都找不到什么缺点的美人,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其实都还没那么美。大部分都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未来相貌的轮廓。至于那些很小就出名的童星,明明小的时候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精致,但是一过青春期就模样大变,整张脸的骨头都变形了。”
伊芙琳夸张地用手推挤脸蛋,想是想要模仿那些乱动的骨头,但最后只摆出几个滑稽的鬼脸。
雅各没有笑。
“但是,我姐姐从小就好看,她只是长大了,没有变过。”伊芙琳放下手,轻声说,“好漂亮啊,姐姐,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呢,大家都是人,姐姐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她站在暗处也有打光的!看过电影吗,在那种昏暗的房间里,人的脸和头发依然很明亮。漂亮。”
伊芙琳手掌朝着脸颊,在脑袋周围上下晃动,“姐姐就是这么漂亮。”
她的口吻包含喜悦与爱意,令雅各的眼神也微微恍惚起来,仿佛随着伊芙琳的描述进入了想象。想象在寂静的房间里,微光唯独打在伊薇稚嫩的面孔上,令她泛着迷人的星光。
……话说,伊薇·凯拉的APP(即外貌属性)得是人类极限的级别了吧,希克利颇有些不着调地想,都不用管灵感和理智有多高,光是这个APP就注定了不能安稳度日。
不过伊薇年幼时遇到过什么吗?资料里明确表示过没有。
她拿到的又不是家世贫寒的苦情剧本。
希克利清楚地记得,伊薇的家庭尽管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绝对是小有家资。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母亲是个全职主妇——绝非被困在家务活里忙里忙外、灰头土脸的类型,而是聪明精干的社交高手,在当地的贵妇圈里相当吃得开,家庭教育也很优秀,三个女儿如今都是成功人士……虽然伊薇本人的成功里有很多非议……
“可是姐姐其实不喜欢。”伊芙琳遗憾地说,“你在斯塔克集团工作,对吧雅各?你肯定见过斯塔克。我觉得斯塔克和姐姐一样,他们都是同一种人。他们永远不能真正得到满足。但是斯塔克和姐姐又不一样,我想斯塔克似乎知道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努力,但姐姐就只是……姐姐一直待在蛹里。”
雅各已经听得入了神,伊芙琳话音落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她只要等待破蛹的一天就行了,对吧?”暗地里,他期待着美丽的、童话式的结局。
“可是,姐姐是人,不是蛹啊!”伊芙琳吃惊地看着他,“人怎么能破蛹而出呢?人在蛹里会被闷死的。”
雅各张大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似乎完全被伊芙琳的逻辑击败了。
他看过伊芙琳的书。应该猜到会是这种发展的。
第131章 第五种羞耻(3)
国际知名巨星、有着“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之称的伊薇·凯拉,正享受着睡前的泡泡浴。
浴池被设在楼顶,开阔的地平线在她眼前一览无余。洛杉矶是个很美的城市,高大的建筑并不算多,地平线几乎是一条完整的弧线,猛一望去仿佛看到了平静的海面。星空也很美,银河泼墨般横贯天际,倒是让伊薇想起了主人收藏室里的那几幅水墨画……星空和主人的亲笔画,到底哪个更美丽呢?
伊薇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会儿打发思绪,最终还是觉得主人的画更美。他的画犹如冰面,只能影影绰绰地感觉到冰下藏着什么庞然大物,光是那种想象就足以令人浑身战栗了。
远处闪过光芒,让伊薇皱了一下眉头。
那大概率是闪光灯。
狗仔队们还是孜孜不倦地埋伏在附近试图拍到她的丑照——对大部分女星来说更值得担心的是被拍到什么裸露的照片,单纯地露给人看倒是没什么关系,但如果照片登上了什么尴尬的地方或者被用于商业活动就变成了麻烦事,哪怕是假的也很容易影响形象进而影响商业价值。
打官司的话倒是肯定能赢,但这种官司赢了也没什么用,该丢的脸已经丢过了,别人该赚的钱也已经赚到了。
对伊薇来说裸露的照片却不是问题,首先她本人对这种事完全不在乎,前阵子才刚在慈善游行上全裸骑行,别的明星也有干这事的但多少都在身上涂了些油彩遮挡,伊薇的经纪人其实也劝她这么干,但伊薇能听他的吗?
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一处不美。本就是慈善活动,施舍人间至美岂不是最棒的慈善!
那幅照片如今还挂在她的社交账号首页。
……当然干出这种事情之后她的名声又迎来了一波下跌,事实证明平时不说话的保守人士们在被激怒的时候攻击欲还是相当强烈的,有不少人发言怒斥说这辈子绝不会为她的电影付一毛钱,相关的tag在各大社交媒体都登上了热门。
公关忙得焦头烂额,伊薇自认为自己付出的薪资值得他们为她通宵达旦地加班,但出于对人类脆弱身体的怜爱,她还是听从了建议,安安分分地找了个僻静地方呆着,连她最喜欢的好莱坞混乱银趴都不去了。
主人也不在家。房子空着的时候伊薇绝不会久住,主人在的时候它还算安分,主人一走它就满世界乱跑,成天张着嘴巴静候迷路的游客什么的……
那东西智商其实相当高,说不定会利用她当诱饵去引诱食物。吃不到东西说不准就悄悄把她给啃了,等主人发现后再让她回归,世界上又多了一段“传奇女星离奇失踪”的传说,而她就必须苦哈哈地再从头开始往上爬。
太累了,不干。
成天吃肥头大耳的老白男也很烦的,可以的话她还是偏爱精干伶俐的小鲜肉。
智能投影仪响了一声,是伊芙琳的来电。伊薇慵懒地捋了捋遮挡住面颊的长发,接下通讯。
伊芙琳可爱的小脸浮现在她面前。她的妹妹就是可爱。真怀念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小小的、粉粉的肉团子,只会咿咿呀呀地叫。
“怎么了,宝宝?”伊薇亲昵地问,“是你的书影视化改编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吗?”
伊芙琳很少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所以伊薇以为是妹妹在外面受了委屈。那可不行,伊芙琳是多乖的小孩啊?长到这么大,从来不让伊薇为她操一点心,连担心她被臭小子哄骗的事儿都没发生过。
尽管前面有伊薇这么个艳光四射的姐姐压着,但伊薇这个档次的美貌,稍微识相点的男人都会知难而退,所以伊芙琳也从不缺献殷勤的人。
早些年伊薇还很担心,觉得单纯的伊芙琳肯定会在男人身上吃苦头。妹妹太笨了当然会让姐姐很有成就感和保护欲,然而也时常让姐姐非常害怕,有时盯着妹妹傻不愣登的大眼睛就开始发愁,心想我的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愣呢?诚然大部分男人确实都在盯着我看,可你清醒一点,盯着你看的人也根本不少啊!
好在开始演戏的前几年伊芙琳来探过几次班,伊薇才渐渐意识到伊芙琳其实精得很。
伊薇自己都看不出来哪些人对她不怀好意、哪些人对她暗恨在心,又有哪些人其实一门心思地想着把她整到这辈子都爬不起来,但伊芙琳就能看出来。
她们躲在保姆车里,伊芙琳趴在她耳边轻轻说话,一边说一边指,把整个剧组里一团乱麻的纠葛梳理得明明白白,再加上伊薇自己……嗯,略施“手段”得到的内幕消息,这就是伊薇在前几年混了个风生水起,而且滑不留手的最大原因。
后来伊芙琳因为写书的事情变得忙碌,伊薇的事业又发展到了新时期,急需一个新经纪人,这才不小心栽进乔什那狗东西手里。
都是过去的事了。伊薇现在对伊芙琳只有更放心,她的妹妹是有点特殊在身上的。
“那件事不用担心,很顺利。姐姐最近不忙吗?”伊芙琳好奇地扫视着周围,认出了地点,“没有拍新电影?”
“倒是有一部挺有意思的独立电影递到了我的手上。”伊薇说,“就是有点不对劲。”
那是个很有意思的剧本。不能说质量特别高,毕竟独立电影受限于资金和各种条件,很难拍出特别好的效果。那个本子有意思,主要是题材。
是个恐怖电影。
小成本恐怖电影……光听着几个字就能闻到烂片的气息。
但这个本子却不一样,首先它随着剧本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同内容的小说,两者都读过之后,很容易就能理解这个剧本应该是由小说改编的。其次剧本相当一般,很多设置不合理的地方,可是小说却写得相当美,词句轻盈、明丽,略微含着点忧郁的气氛,仿佛魔鬼身着白纱在暮春的花园中漫步。
这么形容好像不像是恐怖电影,恐怖的点在哪里呢?
在于“魔鬼”啊。你得很仔细地咂摸才能咂摸出那是魔鬼,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简单粗暴地说,这是一部依靠气氛和想象的恐怖电影,所以也怪不得剧本看上去那么烂。
有些事就是没法在干巴巴的对话和场景设置里讲清楚。
“哪里不对劲?”伊芙琳忽闪着眼睛。她看着伊薇的眼神里简直有星星。
伊薇心情大好地说:“怎么讲呢,女主角这个角色太适合我了……还有就是根本找不到本子是什么人递过来的,所属的是个皮包公司,也没有负责人,我愿意接的话全权都委托给我。”
“姐姐喜欢吗?”
真是可爱的小妹妹。永远最关心姐姐喜不喜欢,姐姐想不想要,姐姐开不开心。
“很喜欢啊,我都已经决定要拍了。刚好这阵子需要避避风头,你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就差跪下来求我了。”伊薇笑起来,胸口处的泡泡抖动四散,“递本子的人连拍摄场地都准备好了,我只要带剧组过去就行。”
伊芙琳很高兴:“姐姐的新电影!好期待!”
伊薇笑了一会儿,又想起了最开始的问题,于是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你平时这个点不是早就睡了吗宝宝?”
伊芙琳的眼珠突然转了一下,流露出一点心虚。
“伊芙琳?”伊薇说。
她还没到担心的程度,现在的她……确实找不到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事情。只要不是惹到主人,她什么都不担心。
可是伊芙琳不可能惹到主人的。
主人只会当她不存在。
“我之前不是搬到新地方了吗,然后最近楼上搬过来了一个新租客。”伊芙琳轻快地说,“他还挺好玩的。像个小孩子。”
“长得怎么样?”这是伊薇的第一反应。别的她都不在乎,就是长相这关必然不能放松。
“像大狗狗。棕色大狗狗。很安静。”伊芙琳抬起一只手往上举,比划着远超过自己的身高,“他对你的话题都很上心,我想可能是专门为你搬过来的。”
“哦?”
“是的呢。他每天早上都和我同一个点进电梯,和我聊天。他还想办法让安迪往他身上扑,真奇怪,安迪好聪明,从来不这么干的。当天晚上回去之后安迪喝了超级多的水,还把尿垫都尿透了。他还随身带着狗饼干。”伊芙琳说,“我最开始以为是专门蹲守我的,但是,他好像对姐姐更感兴趣呢。”
伊薇坐直身体:“名字。”
“他说他叫雅各·希克利。”
伊薇又躺了回去:“是他啊……”她回忆了一下,赞同地说,“他是挺像那种大型犬的。”
“姐姐。”
“嗯?”
“我想带他出去玩。”
“……倒也不是不行。”伊薇食指点着下巴说,她突然露出一个充满恶作剧意味的微笑,“伊芙琳,我们是不是好久没有一起旅行了?”
伊芙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以带着我和雅各一起去拍摄地?”
“当然可以,那是个私人小岛,查不到具体是谁的岛,再看剧本的风格,可能有点危险——说不定希克利就是因为那个剧本才想办法接近你的呢。”
“他为什么不直接接近姐姐?”
“当然是因为我会直接毙掉他。”伊薇没好气地说,“开什么玩笑,都跟主、跟亚度扯上边见过面的人,我才不陪他玩。”
“我还从来没见过韦恩先生。”伊芙琳说。
她说这话时显得有点委屈,伊薇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沮丧于可能被刻意避开而已,在她心里姐姐喜欢的人都是她的朋友,所以亚度尼斯也是她的朋友——被朋友避开当然很委屈了。
伊薇奇异地瞥了她一眼,说:“你见过他的宝宝,你只是……”完全没注意到主人罢了。
“雅各!这里!”伊芙琳斜坐在野餐垫上,欢笑着朝希克利招手。
枝叶茂盛的大树在她明媚的笑容投下摇晃的影子,但那影子是青草和鲜花的颜色。希克利抬起头,把手搭在额头上遮了遮阳光,远处的安迪飞快舞动着短小的四条腿,颠颠地跑过来,把叼在口中的骨头状咬棍吐到希克利的脚下,坐下来,张大嘴、吐着舌头,热情地盯着希克利。
“马上就来!”希克利高声回应道,弯下腰捡起咬棍,扔向伊芙琳的方向。
安迪向离弦的箭一样奔了过去,圆润的小屁股在奔跑中拼命扭动。
人们必须承认生理条件所带来的无可替代的优越性,就好比在所有的狗狗里,柯基肥圆的屁股绝对是最具有观赏性的,动起来时那抖动的电臀简直像一颗饱满的、颤巍巍的、随时可能抖破薄皮爆出果肉的桃子,哪怕不是变态,盯着看久了,估计也会生出咬上一口的冲动。
希克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刚认识时的场面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他们还在电梯里有点拘谨地说话——主要是希克利自己拘谨,伊芙琳似乎没那回事——昨天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有点尴尬,今天,他们就已经带着食物和小狗一起到公园里野餐了。
希克利不敢问伊芙琳那个问题:我们是在约会吗?
他们没有在约会。
哪怕他们两个人是年龄相仿的单身人士,又在双方都有空闲的时间里一起出门玩耍,伊芙琳带了各种食物和饮料而他带了野餐需要的各种工具比如地垫和小帐篷;哪怕他们在认识的这些天里本来就经常聊天,互相分享了各种有趣的想法;哪怕伊芙琳看上去真的挺喜欢他,而他也觉得和伊芙琳相处是件堪称享受的事……
见鬼,他们确实是在约会。
至少这一次肯定是。之前的每一次都能说成希克利居心叵测的接近,是他蓄意制造的,他能把事件的过程和进展都控制在手中,那么这一次,由伊芙琳发起的邀请,就绝对远远超过他的计划了。
不过,私下里希克利可以跟自己承认,其实哪怕是他在主动接近的时候,他也不是掌控事态发展的那个人。
伊芙琳的性格实际并不强硬,尽管有各种各样的突发奇想,却也并不强求希克利顺着她的节奏走。是希克利自己方寸大乱。一旦他意识到伊芙琳在盯着他看,等他的反应,他就脑子一片空白,紧张到只能依靠本能。
常识和逻辑足以让希克利得出“我喜欢她”的结论,然而,希克利深知常识与逻辑都一文不值。
这么比较当然很不公平,但他前阵子在斯特兰奇、在亚度尼斯、在康斯坦丁面前时的状态比在伊芙琳面前时更像是心动……心脏狂跳不止,体温急剧升高,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那感受可远比在伊芙琳面前时激烈。
“你在想什么?”
伊芙琳好奇的声音打断了希克利的思绪。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在想,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有多强烈地感觉到我是我自己。”
伊芙琳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希克利。她小口地喘着气,手指把玩着贴在腰间的细长腰带。
希克利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有些话想想也就好了,真不该说出口。
一说出来,整句话的意思就变味了,哪怕他其实并没有那种意思,可它听起来真就是那种意思。然而,都说不过脑子的话是真心话,他到底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希克利自己都说不明白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他甚至搞不懂“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嘿。”伊芙琳没有在这句话上纠缠,而是笑着说,“你下个月能请到假吗?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我不太确定……”希克利说得很慢很慢,也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要去多久?具体是什么情况?”
“要去多久都可以啊,我姐姐他们可能至少要呆两三个月,我们单纯去玩的话,想多久走都可以。”伊芙琳说。
原来不是他们两个人单独出行。希克利轻轻地深呼吸,试图将脑子深处那些乱糟糟的情绪,那些喜悦失落、庆幸失望全都吐出来。伊芙琳微微偏着头凝视他,侧身斜坐的姿态优雅而曼妙,仿佛一缕轻薄半透的纱带。
——又仿佛一条静止的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猎物。希克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我要查一下我的备忘录,等我回复?”希克利说。
他没有把话说死,毕竟他还记得自己明面上的身份是需要签保密条例的研究员。
希克利不清楚伊芙琳有没有怀疑过这个背景,不是说伊芙琳表现出过什么警惕,事实恰好相反,伊芙琳简直什么离谱的传言能都信一点……
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个作家,伊芙琳对各种热门或冷门的阴谋论如数家珍,而且讲解的口吻煞有介事,好像她对那些甚至彼此互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谣言深信不疑。
换成别人恐怕就会觉得伊芙琳很蠢或者很幼稚了,希克利却不会这么想。他经历过太多,很清楚伊芙琳的观念和想法是最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