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乔固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提取到了关键词。
他飘出去，在楼道里拦住了小孩，未曾解释，就赶回屋里，他不想错过这几个人的交谈。
好在小六不是必须立刻知道答案的类型，裴乔做的事，只要事后给他一个解释就好，没有解释也行。
就很好糊弄的样子。
陈玉芳被抓住了软肋。她在混哥表明来意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激烈的拒绝，她不能把孩子交给和赌场相关的涉黑人员，她不能想象在那种不健康不正常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混哥完全不把拒绝放在眼里，他点点陈玉芳怀里的女婴。
陈玉芳心里一紧，把女儿牢牢护在怀里，然而她等到的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
“等女娃娃长大了这小房子够住吗？”
“男娃娃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都没工作，以后是要把女娃娃的口粮省出来吗？”
“女娃还这么小，以后跟哥哥争家产争得过吗？”
“你们肯定是更疼亲生的，这个捡来的以后怪你们偏心，背后欺负小姑娘怎么办？”
“你能一眼不眨的盯着？”混哥笑着呼噜自己的光头，漫不经心的暼过去一眼，就足够陈玉芳心惊肉跳。
她不是害怕混哥外貌的粗鲁凶悍，她因为对方的几个问句心神不宁。
这些问题都是可能发生的。
“阳阳不是那样的孩子。”
赵振国打断混哥的话，他看着陈玉芳，两人好像在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于是陈玉芳和混哥重复：“阳阳不是那样的孩子。”
“他现在不是，不然老子也看不上，但以后就说不准了。瞧瞧你们这拖油瓶的糟心亲戚，等你们以后穷到只能养一个孩子的时候怎么办？”
“升米恩斗米仇听过没有？我给你们说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帮一个人小忙，他会感激，但你帮他大忙，之后又不继续帮了，他就会恨你。”
现场就是最好的例子，混哥丝毫没有顾及的指向赵兰和吴志民，拿他们当反面例子。
“亲妹子亲妹夫都这样，你指望个半大小子不会变？”
这个反面例子可太成功了。
亲妹妹啊，几十年的感情都靠不住，一个半道捡来的已经记事的孩子能靠得住？
赵兰的事对赵振国的打击有多大，这个反面例子就有多成功。
“再说孩子又不是你们的，我就是强行把人领回去，你们能怎么办。”
混哥笑眯眯的：“年纪大了才晓得和气的道理，搁我年轻那会，呵。”
“只要你们同意，再把孩子哄好，把事情给我做得漂亮有面子，赌债的事我做主免了。另外我再给你们两千，有了钱女娃娃也养的精细些。而且这钱是给你们的，要有人想抢，就是不给我面子，听明白了吗？”
混哥全程没高过声音，那种压力却好像比摔桌子踹椅子更沉重。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混黑的比谁都懂这个。
裴乔追求精神远远多过物质，因为物质他生来就有，不需要追逐，所以他要求感情纯粹。
不管赵振国和陈玉芳最后的决定是什么，犹豫已经证明他们的动心。
那么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就不重要了。
但没有怨憎，裴乔永远都不会有类似的情绪，基于人性所作出的一切选择，都在他接受的范围内。
在陈玉芳躲闪着支吾着说出需要考虑的时候，混哥就知道事情成了。
而裴乔也出去知会小六先离开这里。
他们找了个小旅馆落脚，十三岁的孩子身高窜到了一米七多，说是成年人还是难以取信，因为他的脸还是稚嫩，但说是十六七岁，就基本没有破绽了。
坐在旅馆的床上，小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认真听裴乔讲述所见所听。
失落是难免的，恢复速度非常快也是正常的。
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让裴乔来说，小六不算他养大的，他只负责开小灶，但不知不觉间，在某些方面，小六确实和他越来越像了。
不因为人性的选择而怨愤，转而思考以后。
“哥，你说我拒绝，那个混哥会不会迁怒振国叔和姨啊？”
裴乔感觉不会，但抵消赌债的事是不要想了。
小六砸吧砸吧嘴，他有个网友，两人因为计算机技术很聊得来，对方是个有钱人，在发现他手里貌似有‘先进技术’的时候，就非常直白的表示过想买，价格什么的好商量。
小六手里所谓的先进技术，自然是裴乔偷渡过来的，小孩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卖，他暂时不缺钱，年龄又小，担心会因此被人盯上，他没能力护住，最好的方法是咬死不承认。
可后来赵振国下岗，又被赵兰的赌债拖累，陈玉芳怀孕生产，哪个都要钱，小六思来想去，还是敲了网友。
裴乔是放养式家长，买卖不买卖的他任由小六做主。
原来小孩不愿意，他点点头觉得可以，现在小六想换钱，他也点点头觉得可。
一个问题再次闪过。
这个年代竟然已经有可以全国范围内聊天的软件了。
计算机技术的发展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啊。
但裴乔对此不感兴趣，他并非此间爱好者。

小六还没有尝试和混哥接触, 混哥那边就先找上了他。
找上来的是混哥的儿子，对方是经过混哥允许, 作为老父亲的代言人上门的。
让亲儿子去面试干儿子。
这操作, 其他人暂且另说，领命而出的赵南是挺窒息的，他还很气, 脑子有点嗡嗡的。
本来他爸孩子就多，因为分家产的事斗的他心力交瘁。
尼玛, 这一不留神，竟然又多了个要斗的。
赵南很烦，跟亲生的兄弟姐妹斗就算了, 大家好歹师出有名，这干儿子算什么玩意。
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赵南的几个兄弟姐妹开始了短暂的结盟对外, 而结盟的破裂则要取决于什么时候把‘外人’干掉。
这似乎给了小六充足的拒绝理由。
他只要顺势装作是被威胁, 一个怂包，想必混哥也看不上。
赵南不耐烦应付小屁孩子，他带了两个打手过来，刚见面就让这两个极尽凶神恶煞的能人，抱肩往小六面前一站。
小六是在H大被堵的。面对两个又高又壮, 往那一站，几乎把阳光全挡住的很有涉黑气息的人，要推测出他们的身份并不难。
“去那边聊聊。”
小六偏头示意旁边僻静的小路，人太多，不好谈事情。
安抚下一脸严肃要报警的石老师, 再三保证一小时内肯定回来，一行四人终于有了能谈事情的场所。
“你不怕？”赵南让跟着的人在路口守着, 他感兴趣的打量小六。
“你没想真动手。”
察言观色小六自认不输人，赵南可以口头威逼利诱，但真动手打的就是他爹的脸，同时还会显得他自个四肢发达没脑子。
“那说不准，你都要来抢钱了，我不揍你，我那帮兄弟可不一定能忍住。”
“你真想给我爸当儿子，可得想好了。”
小六也在犹豫。
他目前对认爹妈这事相当抗拒，按照他自己来说肯定是不想的。
可认了这门亲，好处是有的。
钱不钱的无所谓，小六相信凭自己总饿不死，只是在他离开这座城市后，赵振国一家再有什么事，他鞭长莫及，混哥则是个好选择，就说吴志民和赵兰，只要混哥示意，他们就翻不出什么幺蛾子，吴志民父母都能打的他不敢上门，混哥收拾人的本事，不至于比二老差。
平平安安就是福，小六希望赵家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裴乔折中了一下，反正混哥只是想自家出个文化人。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小孩听。
“喂，臭小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赵南正威胁着呢，突然发现对面的屁孩子双眼发直，盯着空处，脸上呆呆的，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登时很不爽。
被无视是真的会让人很不爽。
噗！小六突然笑出了声，他撑着石桌，脸上是少见的畅快的笑，他趴在胳膊上，在赵南看不到的角度，冲裴乔眨眨眼睛。
小六一直觉得他哥思维很跳跃，属于话少却不闷的类型，就哪怕待在一起整天不说话，他都很开心。
但这回他哥的思路还是惊到他了，怎么说呢，努力踢掉所有坏处，希望他包揽好处的他哥，真的，超可爱!
“在听在听。”小六朝赵南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
“我有个主意，对咱俩都有好处，你要不要听听？”
嗤~赵南轻蔑一笑，双赢哪那么容易，这屁孩子当他傻吗。
“你爹缺不缺弟弟？”
我不想认爹，你们也不想我认爹。
所以，你缺个叔叔吗少年？
赵南气势汹汹的来了，迷迷瞪瞪的走了。
出了H大风一吹，赵南才缓过来，他不是来威逼利诱干儿子的吗，怎么最后给自己弄了个叔叔回来。
他皱着脸，反思是哪出了问题。
“没听过干弟弟争家产的。”
“如果你是个人才，假如你爹分家产时又恰好问了我的意见，我可以给你说好话哦！”
“所以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人。”
“你不愿意，我可以去找你的兄弟姐妹谈谈，他们里面总有人愿意吧？”
赵南总觉得这件事的走向略离谱，但离谱中又透着在理，他正准备回去想想，顺便跟亲妈商量商量，他妈是挺喜欢拉盟友的，只是很多时候，他妈看不上他拉来的盟友，还会骂他蠢。
但听到兄弟姐妹，他多年的PTSD瞬间发作，迷瞪又亢奋的就应下了。
等回家，赵南的兄弟姐妹有来打听消息的，但没一个人能撬开赵南的嘴。
主要这事不好说。哪怕赵南再应激再迷瞪，他也知道没有恐吓住对方，反而认回个叔叔这件事。再怎么狡辩，也是非常没面子的。
混哥都做好两个小子起冲突的准备了，而且无论冲突结果如何他都不亏。
他儿子占上风，说明他儿子还算有点用，他看上的小子占上风，说明他没看走眼，干儿子果然是个好思路。
至于两败俱伤。两个糟心玩意一边玩去吧，也算检验出两小子都不怎么样。
结果混哥等回来的答案和想象中有出入。
“干哥哥！”
混哥一瞪眼，赵南缩头，暗道他妈不会坑他吧，他爹这模样可不像是满意。
“我让你小子去认弟弟，你给老子认回来一弟弟！”
“…都是弟弟，差不多嘛…”
赵南底气不足，他妈听了他的转述，觉得有点意思，还说不妨试试。
但什么叫，虽然生了个蠢儿子，至少盟友得是聪明人。
不可思议了一会儿，混哥又开始觉得有意思。
这招妙啊！
娃子们争家产的事混哥清楚，可和养蛊是相同的理，活着的前提下，争一争抢一抢不是坏事，真没点脾气，也守不住他那些家底。
如果认了干儿子，混哥不是小气的人，到时候肯定会给娃子分一份，外来者才能更好的激起他几个孩子的斗志，让他们更快成长。
所以与其说是分家产，在混哥心里那一份更偏向谢礼和学费。
混哥只是没想到小小的娃看的还挺透，压根不想掺和这份磨砺。
不想掺和还想借他的势，于是就给自己升了辈分。
还得是文化人！
脑子就是灵光。
混哥瞪眼自家儿子后，大笑着同意了，提前投资嘛，他可以。
而且升到了叔叔辈也可以磨炼孩子们，提防和拉拢，质疑和信任，都是年轻人需要学的东西。
两边达成一致，四方齐聚办了个热热闹闹的认亲宴。
小六对热闹兴致缺缺，他向来和裴乔靠齐，更享受自由和安静。
可混哥就像是要把干亲这个名头扣紧似的，尽可能往热闹里折腾，属于他的那部分人脉基本上都知道这位多了个十几岁的弟弟。
一时间道喜的有，啧啧的有，末了也都不忘问一句他是咋想的。
哪有认个比儿子年纪还小的弟弟，这多少有些不靠谱，极不靠谱。
认亲宴后，赵兰和吴志民欠赌债的事一笔抹了，陈玉芳和赵振国也拿到了混哥承诺的两千块。
不过钱不是混哥出的。
小六和网上的朋友敲定了生意，一个程序兑换现金，钱货两清，既不掺杂感情，也不是长期合作的象征。
这次交易是双方的小试探，在切实见面确定对方的靠谱程度前的，一次小小的各取所需，至于长久的合作关系，需要双方面谈。
自从多了个一把年纪的大哥后，小六就从赵家搬了出去，混哥是个好借口，让搬出去的话好出口了一些。
陈玉芳最开始拿到钱时，觉着这钱有些烫手，遇到需要花费的地方，总下意识绕开这笔钱。
后来小六说要搬出去住，陈玉芳就想开了。她觉得小六是羡慕混哥那边的生活，看不上这边的小房子，抱着外来的孩子果然养不熟的心态，再忆及这几年在小六身上的花销和精力，两千就不多了，之后再有用钱的地方，她就心安许多。
时间过的很快，小六考大学那年是十四岁。
十四岁的大学生放在后世也是非常难得一见，在这个教育力度比较弱的时代，爆炸程度可想而知。
混哥那段时间简直化身笑面佛，把大腿都拍红了，对于自己的慧眼识英才以及低投入高回报的决策，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六最开始是想报考H大，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今H市已经不如B市的创业前景对他更有吸引力。
他的根不在H市，他会记得回来看看，但这里到底不是家。
经过一两年的发展，小六多了几个网友，大家虽然身处不同的城市，也没见过面，但因为计算机这个共同爱好，关系是越来越熟稔。
这次借着小六去B市上学的机会，几人决定线下约个见面。
最开始在网上认识时，大家都没有过多的透露现实中的事，但现在聊的这么好，几个人都有正式认识一下，把朋友关系维持下去的心思。
东道主是小六最开始的那个网友，对方真实名字叫周明辉，现年二十六岁，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身为富二代的他，有钱有闲有爱好，目前就缺个创业合伙人。
最开始网上聊的时候，周明辉还当对面是个同龄人，往远了想大他几岁，但都不算事，创业伙伴讲究个志同道合，年龄不是问题。
后来知道小六还在上学，不能立刻过来B市这边，周明辉就懵了一下。
还在上学啊，但大学生怎么也得有个二十岁左右吧，双方年龄差不大，他毅然认定双方是同龄人。
直到周明辉在车站接到人。
十四岁的小六已经很能唬人了，个高条顺长得帅，cos一下成年无压力。
但周明辉是谁，家里幺子，又天性叛逆的他什么场合没混过，看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到人的那一刻，周明辉就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非衣。”
小六点点头，和对方报上自己的网名，算接头了。
周明辉回了个日月同辉，接头暗号对上。
然后他皱着脸蹲下，做作的左右张望一通，最后道：
“弟弟，你谁啊！”
周明辉坚决不承认这小孩就是网上有着让他艳羡技术的‘非衣兄’，他拒绝接受这件事。

“网名非衣, 真名裴无。”
小六拎着行李箱往前走，他已经习惯日月同辉的耍宝了，现在, 只能说周明辉网上和现实里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小六是半年前改的名。他既不愿意姓李，也不想顶着编造假身世时的姓名过一辈子, 又或者他心里早就有想法，却不知道会不会被同意。
“我想跟哥姓。”小六想姓裴，这个姓氏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不可磨灭的位置, 百家姓里再没有哪个姓氏，能带给他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相比较小孩询问时的忐忑，裴乔答应的很快。
这甚至不算个问题, 裴乔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在看出小孩的忐忑时，他也知道是小孩缺失的安全感在作祟。
幼年生活留下的阴影没那么容易祛除，裴乔又没有留下会一直陪伴的承诺，这导致小六有很严重的患得患失，这种心理问题, 哪怕有意克制，也总会在不经意间带出来。
在裴乔点头后，小六没有‘那我们来想个名字吧’的过程，他勾起嘴角，有点小得意的跑去找混哥帮忙, 至于名字他早就想好了，在更久远一些的时候, 第一次学习无字，在知晓这个字含义的那一刻，小六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契合。
他喜欢这个字，哪怕以后，很久以后，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却依然靠这个字警醒自己。
他像守护珍宝的恶龙般执拗，他所拥有的，绝对绝对不允许失去。
周明辉最后无奈接受了眼前毛孩子就是非衣的现实。
唉声叹气一会后，认命的开车送裴同学去学校。
按周明辉的意思，就别住校了，纯属浪费时间，直接搬他那去，之后干啥都方便。
周明辉没和父母一块住，他有自己单独的房子，也不存在因为父母在而不自在这种事。
小六认同周明辉说的方便，但学校里他也得有间宿舍，他来上学又不是混日子来的，肯定免不了碰上学习任务重、考试之类的事，到时住宿舍方便。
周明辉跟个家长似的，帮着找宿舍收拾床铺，虽然是个不管事的富二代，生活能力意外的不错，铺床叠被子不在话下，据他自己说，他还会做饭，手艺相当漂亮。
小六哦了一声，并不接话。
周明辉心累：“弟弟，这会儿你该说，周哥等什么时候让我尝尝你手艺啊！”
裴乔印象中的小孩话不少，有时还很能唠，虽然有些害羞，但从不吝啬笑，就算不笑，也和冰块脸相去甚远，智商情商都在线，除了偶尔的心理问题，全然是个五好少年，总之和孤僻是不沾边的。
但根据有时观察到的情况，裴乔又知道，小孩对他和对别人，约莫大不一样。
而现在裴乔就不在，周明辉刚让小六体验了一把表里如一，小六这会儿也投桃报李，让他体会了一把真性情。
周明辉的自卖自夸被无视的彻底，在周明辉再次确认了线下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眼见是真撬不开裴弟弟的嘴，也只好呜呼哀哉的摇头离开。
新室友年龄都比小六大，短时间里虽不能确定品性如何，至少大家的面子工程都很到位。
小六来这也不是奔着交朋友和搞好关系的，用了两个星期熟悉新的校园生活后，在和新室友还没有熟络起来的时候，小六就开始了走读生活。
他到底没有同意周明辉的同住邀请，而是在对方的帮忙下，租了处距离学校比较近，性价比也不错的房子。
周明辉对于这种见外有些愤愤不平，他想不通自己这么好的条件，对方怎么就能如此冷漠无情。
小六懒得理这人的耍宝。
他早就盼着能自己住了，这样裴乔过来的时候，两人就不需要避开别人。
所以任周明辉十八般武艺使遍，也没能拉小伙伴入伙。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公司才是关键。
周明辉家里不指望他接管家业，一直都是给钱的放养状态，之前他也折腾过其他行业，后来发现计算机是真爱，所以这次创业也是卯足了一股劲，想做出个成就出来，省得全家人都拿他当二十六岁的娃娃看。
前期的资金投入和场地问题，周明辉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员工问题。
撑门面的技术人员，周明辉算自己一个，算小六一个，但只靠他们俩，工作强度很可能直接猝。
这次约了几个聊得来网友线下见面，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拉过来的，这几个人技术都不错，如果愿意来是好事，只是大家居住地不同，也都不缺钱，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奔B市也很好理解。
这几个朋友有直接拒绝的，也有犹豫后说需要再想想的，没人直接拍板定下。
周明辉全没有失望的意思，这条线成了是惊喜，不成他也可以走挖人路线，只要放出声去，总会有人愿意来。
无论哪个时代，都不缺劳力，缺的总是顶尖的那批人。
新租的房子里有个视野很好的阳台，裴乔喜欢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吹风，看书这项活动却不适合放在此处，房子的楼层不算高，万一被周围的人看到一本书凌空飘着，还会自动翻页，那真是不好解释，万一打破了对方的科学观就不好了。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学习、创业。高强度的工作学习让尚处在成长期的小六很累，那种累肉眼可见，每次强撑到回来，小孩都恨不得连饭都不吃就趴下睡觉，他虽然从不抱怨疲倦，却会抱怨这让他和裴乔的相处更少了。
在又一次小孩强撑着和自己说起一天的见闻，实则差点把饭送进鼻孔里后，裴乔再次修改了作息。
他尽量在上午无事的情况下过来待一会，陪着小孩上课或者去公司，这也让裴乔觉得孩子到底是孩子，看着柔韧有冲劲，心里还是离不开家长。
日子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下去，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新的转变出现在安家小女儿的订婚宴上。
裴乔是见过这位安小姐的，对方年轻貌美，才学气质都是上乘，未婚夫是自幼一块长大的玩伴，比起商业联姻，实在是再幸运不过的事。
也是在这场订婚宴上，裴乔第一次看到安康时的脸。
原本是要用敬称的，但那张透着熟悉的脸，让话卡在了嘴边。
安康时生活优渥，面相舒展平和，可以想见日子是舒心安逸的，他今年也有六十多岁了，精神头却很好，脸上皱纹也少，就更显出五官来。
十几岁的孩子和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五官上的相似在熟悉的人眼里是那么直观。
裴乔不需要去计算现在的时间小孩几岁了，因为他早就计算过。
是和眼前精神矍铄的人相仿的年纪。
打过招呼，裴乔信步踱到一旁，他想小六兴许和安家有什么关系，毕竟五官上确实很相似，但安康时不是小六，因为三两句言语间，对方看到了自己，可那个眼神是全然陌生的，毫无面对熟稔之人时的波动。
裴乔没办法去问你家几十年前是不是丢过一个孩子，他无法解释自己对此感兴趣的原因，那就只能私下调查了，时间过去几十年，很多事情或许都淹没在洪流里，幸好安家在几十年前也是大家族，是有迹可循的。
本着不和安家交恶的原则，调查进展缓慢，好在裴乔也不催促，这让去调查的人有充足的时间来办好这件事。
当调查结果终于摆到裴乔面前时，情绪似乎分成了两半。
一半在惊讶，一半生出果然。
“您还满意调查结果吗？”来送报告的人询问，“在不被安家察觉的情况下，只能查到这些了，再深入，就有一定的风险了。”
“能保证资料的真实性吗？”
虽然对方的业界口碑很好，裴乔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这您放心，提交给您的部分是保证真实性的。”只是太过于粗糙，安家的产业重心移向海外多年，很多信息都难以追踪到，而海外，他们能伸手的地方就不多了。
“嗯。”资料确实粗糙，但裴乔要的不过是几句话。
他视线重点在，据查安康时童年曾被拐卖，几年后才被安家找回来上。
那样动荡的年代，那样有钱的人家，绑架勒索危险理所当然是不缺的，安家和安康时同龄同辈的人里，也有出过意外的。
可直觉让裴乔还是将注意放到了他身上。
也许可以试探一下。
到底要试探什么呢，裴乔也说不好，如果安康时等于小六，能是什么原因让他视自己如陌路。
他们以后闹翻了吗？可裴乔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他们反目，说到底他是欲望很低的一个人，权钱情都诱惑不了他。
而且调查里说安康时十来岁时被安家找了回去，现在小六有十四岁了，如果信息没有出错，那安家应该很快就要找上门了。
难道是小六回家后，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样的猜测，让裴乔心里有些沉重，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有感情的，自然不愿意出现相逢陌路的情状。

裴乔养了一只猫。
猫是流浪猫救助站救助的一只串串, 小小年纪已经被嘎了蛋，一身白底间隔分布着几块黑黄色的毛发, 数数一共有六块。
这就是缘分, 冲着这个数字裴乔决定就是它了。
再之后是安小姐的结婚宴，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带小动物去，万一闹出动静, 让婚礼出现瑕疵，会是女主人许久的遗憾。
裴乔只是和六六猫开了个视频, 并找准时机，一边喊着猫一边不经意的从安康时周围路过。
“小六！”
随着这个名字被唤起，安康时有瞬间的恍神, 遥远的记忆涌现。
贫瘠的山村，饥饿、打骂，永远逃不出的弹丸之地, 无力挣扎的弱小时刻。
哪怕他后来手握亿万的财富, 该报复的也都报复回去，那几年的时间，依然是心头难以愈合的创口。
及至后来年岁愈长，才能用淡然的态度面对那些年。
但也只是心智的成长和城府的加深让他变得不动声色，不动声色不等同于忘记。
所以在听到那个名字时, 安康时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他的角度刚好正对手机屏幕，他无暇顾及拿手机的人，只听到那个声音对着屏幕逗弄，再看到屏幕里那只白底的花猫时哑然失笑。
“是猫啊...”
旁边人没听清他说什么，追问了一句。
安康时就笑着摇摇头, 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这场宴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