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尘记得对方说过，他是一群暴徒当中唯一一个并不出自于十二等区域，而是八星区的人。没想到这么快，他便与对方碰上了。
楼西尘目光跟随着对方的背影，有些若有所思。
他现在还能记得在自由城当中，这个人在昏暗狭窄的巷子里表情残忍而嗜’血地杀人，他身上沾染着浓稠的令人厌恶的血腥气息。不过对于楼西尘来说，他最熟悉的鲜活表情恰恰就是残忍而狠戾的。
毕竟在末日当中，能够称得上好人的着实没有多少。而在自由城的夜晚出来狩猎的，自然也称不上什么好人。
但是现在的这个“石头”，现在则看起来像是一个顶好的好人。
方正的脸型，没有什么外放的表情，显得沉稳敦厚。眼神当中带着些微疲惫，以最快的速度接了水之后重新又坐回办公桌之前，可见还是一个工作认真的人。
像是和其余人没有任何不同，井井有条地工作，严肃而一丝不苟。
是一个无法想象对方杀过几十个人的，守法好公民的模样。
楼西尘轻轻撇了撇嘴。
他现在也正在努力做一个守法好公民，他在自由城当中面对着系统的积分诱惑都没有下手杀一个人，可想而知他是一个多么乖巧井井有条的新世纪好公民啊。
工作时间重新开始了。
楼西尘表面上装作严肃认真地浏览学习工作流程，实际上心中还在暗自思忖。
其实比起莫名其妙重生到了未来社会，反而是他被迫进入的那个叫做自由城的地方更让他在意。
他原本以为这个未来社会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所有人各得其所、全部井井有条、虽然略显呆板却不会有饥饿冻伤的精确运转着的庞大社会体系。
这样的社会虽然让他感觉无趣，但是实际上楼西尘还对于能够有这样发展程度的社会而震惊赞叹。
社会体系是人与人之间关系最为复杂的一种，是把杂乱无序的线条精心编织成网，稍有不慎便会大厦倾覆。所以这样井井有条，仿佛全然不会有任何灰暗角落的社会的建成，艰难程度超乎人的想象。
但是，就在楼西尘打算去遵循这个对于他来说崭新而陌生的社会的规矩的时候，却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自由城。
和这个社会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个所谓的全然自由的都市有着和现实社会全然不同的文明程度，没有悬浮梭、轨道和数据流，反而与楼西尘前世所经历的末日开始时的二十一世纪更为类似。有着脱离于这个人类联盟庞大体系的另一套体系，有着这个未来世界所不允许存在的娱乐设施和休闲食品。没有制度，没有法律，更像是被这个未来社会因发展需要所剔除出去的东西，悉皆被自由城所接纳了。
不过很显然，不管怎样，自由城的存在，在他现在所真实处于的社会是绝对不允许的。
自由城，没有一切规则，肆意而行的“自由之都”。
而恰恰在这个社会当中，最不应该存在的，便是“自由”。
所以——自由城的存在，也是必须在现实社会当中所讳莫如深的。一旦被知晓自由城的存在，那么引起的动荡，绝对不可小觑。
而能够进入自由城的“反叛者”身份，也是必须要隐瞒的东西。
毕竟，如果楼西尘猜的没错，进入自由城的人必然是要经过某种选择，比如像是中央区的走在这个社会前列的精英，接受着为社会投身的教育，有着绝对的效率意识和规则意识，是不会被拉入自由城的。
这样的人和自由城格格不入。
而能够进入的，恐怕都是原本便存在“反叛”思维的，“反叛者”。
在这个社会两万条法律当中，有八千三百条行为法，四千一百条意识法，只要于之不合，便是为“反叛”。每个区不知道具体数量的威严执法者，每位公民身上的随身终端，每栋建筑每条轨道所分布的监控，无时无刻不在行为和思想上监视着公民们“反叛”的出现。因为“反叛”，是对这个井井有条的社会发展最大的威胁。
而现在在自由城当中，有至少万人的“反叛者”。
因为楼西尘长时间没有翻页，旁边的程序又有了要亮红灯的趋势。楼西尘从思绪当中脱离出来，手指在空中轻点，下一份文件出现。
不用去思考他作为反叛者的身份在这个社会当中有多么危险，毕竟当务之急是——他现在不是强大的异能者，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丧尸，而是——一个悲惨的打工人。
没有懒觉，不准摸鱼，没有工资的打工人！
一直到下午的下班时间，楼西尘才终于能够从这个白色建筑当中离开。
坐上轻轨的时候，一份测试被发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上面。黑色的腕带上弹出一个半透明的页面，上面是所有工作流程的题目。
楼西尘阅读的速度不慢，效率也很高，虽然一半工作时间在出神，但原本他的份内工作便并不需要怎样的技术。这些完全能够由智能来代劳的工作显得十分繁琐无趣，就算是楼西尘并没有切实经历过这个未来社会的教育，对于这份测试也做到了完全达标的程度。
一个绿色的合格圆章出现在页面上，明日等待他的，便是正式的工作了。
回到中央区住处的时候，时间还早。
云星越要早他一步回到住处，楼西尘进屋之后看见对方正坐在客厅的柔软沙发上，面前几十个半透明的虚拟投影页面环绕着他。
对方带着一副全透明的眼镜，镜片上面划过一条条浅蓝色的信息流。
中央区的精英，工作内容繁杂而庞大，精密的计算和执行命令不需要手动发出，而是直接链接上了思维。
察觉到楼西尘的到来，云星越白皙的指尖在空中轻点，所有页面整合成了一个投屏，然后消失在了对方的终端当中。
他拿起面前桌上的一支试管装的透明液体，饮了一口，转头看向楼西尘。
楼西尘顿了顿，觉得作为刚刚下班回来的伴侣，应该要说点什么。
虽然他早就忘记了拥有家庭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和家人相处是怎样一种情绪。
但是虽然略为陌生，云星越也确实算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够称为“家人”的存在了。
“我回来了。”
云星越微微勾起嘴角。
“欢迎回来，西尘。”
听见这句话，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正在蔓延，楼西尘心中倏地划过一道久违的暖意。
他朝着云星越走过去，在距离对方一米的位置坐下，问道：“工作还没有结束？”
“已经结束了，”云星越摘下眼镜，“只是在夜晚到来之前，所有系统的停滞还需要被交接安排妥当。”
楼西尘敏锐地抓到一点似乎十分重要的消息，“什么意思？夜晚的运行会停滞？”
“没有任何公民被要求在夜晚工作，所以夜晚所有部门和程序的运行，并非是依靠公民，而是智能程序。”
楼西尘点了点头。
所以，智能真的拥有大部分工作的能力。甚至并非是大部分，而是所有。
这个社会的所有运行，智能程序完全有能力掌控，否则也不会在夜晚将所有工作交给智能。
所以仍然是楼西尘曾经疑惑过的那个问题，既然人工智能有着一切社会需要的工作能力，为什么却所有公民都被要求必须工作？甚至每个公民所接受的教育和理念，他们一生都将为建设社会而奉献。
让智能来代替人类工作，岂不是更加方便？
不过这些显然并不是楼西尘所能够搞明白的，最终他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归结于社会制度的复杂性，不是他一个前丧尸所能够思考的问题。

第十六章 一起睡
不过另一个问题似乎也可以因此而得到答案，便是之所以人们会在夜晚被拉入自由城而不是白天，应该便和夜晚由智能操控一切程序的运行有关。
看着楼西尘若有所思的表情，云星越眼中迅速划过一抹光。
在对方重新看过来的时候，云星越嘴角又挂上了温润的笑容。
楼西尘因为对方这一抹笑容而有些怔愣，并且莫名觉得气氛又有些难挨。
正在这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楼西尘动身得比管家机器人还要快，迅速到了门前，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每个区分发资源的机器人。
在这个社会没有金钱的概念，更没有薪水。每个区所有人的辛勤工作所能换来的是生活所需的资源。
楼西尘扫了一眼，这些资源比原主在十二等区域工作所得到的资源要多三倍不止。
名单上除了营养液、食物原材、衣物，还有一些名字无趣的书籍和碟片。为了维持原本的七六’四一所展现的性格，除了营养液和食物原材，楼西尘还挑了一些艺术书籍。
然后等关上门，便一脸嫌弃地将东西扔到旁边的废物箱。
站在废物箱旁边的管家机器人机械的眼睛亮了亮，盯住了楼西尘。
楼西尘动作一顿，很快又如常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机器人管家，同方才来此的机器人一样，都是机器。
机器，由程序控制。
而所有程序，都被监视。
不过……有一点是他完全不需要戒备的原因。
楼西尘转头看向云星越。
这个完全不像是精英的中央区精英，既然有在中央区这个严密的中枢暴露自己的不同的胆量，那么肯定便有支撑他这样做的底气。
若是敢于在系统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暴露自己的不同，那么云星越便当不得是中央区的精英了。所以，这一整个庄园之内的系统和程序，应该都是不足为惧。
云星越，这是一个温和的比绝对服从于智能命令的精英更加可怕的人。
而这个分配来的伴侣很显然应当不会检举他的不同，毕竟对方所表现出来的不同要比自己更多。
而从住进这个别墅开始，楼西尘觉得自己应该也不必担心会被无处不在的智能和监控掌握自己的异端，进而因为异样行为和性格被逮捕了。
这难道就是……有媳妇的快乐？
云星越并没有对管家机器人的事朝楼西尘做什么解释。他转过头，把剩下的半支透明液体喝完了。
楼西尘看见对方精致的侧脸，在喝下那支液体之后却眉头微皱。
“这是什么？”楼西尘好奇道。
“灰药。”云星越指尖捏着空下来的试管，“能够快速扫除因为高精度的运算和处理而疲惫的大脑。”
“哦。”楼西尘点点头，又问：“工作很累？”
云星越一愣，否认道：“并不，只是中央区所有人每日必须要喝罢了。”
楼西尘想起方才对方因为喝药而微皱的眉头，“苦？”
后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有一点。”
漂亮的青年坐在楼西尘旁边，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语调轻缓，却正因为喝药而叫苦，莫名给楼西尘一种又乖又软的感觉。
想到自己在见到云星越之前，对这位中央区的匹配者“冰冷如同机器人”的评价，偌大的反差让楼西尘不由得轻笑出声。
云星越听见他的声音有些疑惑。
楼西尘收敛了表情，“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送你一个东西，可惜的是现在这里并没有。”
他看向正准备餐具的管家机器人，“对了，我今晚直接在房间喝营养液，晚饭不必等我了。”
云星越没有问楼西尘原因，点点头，“好。”
楼西尘之所以放弃了色香味美的饭菜，放弃了餐桌旁美色可餐的匹配者，而选择自己在卧室里喝干巴巴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液，是因为他下定了决心，想要——
锻炼身体。
他受够了自己单薄的小身板，原主因为工作原因常年见不到自然光，加上并不需要怎么运动，所以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因为壳子当中换了个人的缘故，楼西尘张扬肆意的神采给这副面孔增添了些锐利，但很可惜肌肉这东西并不能因为灵魂而改变。
他干劲满满，等到身体达到了一个疲惫的限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楼西尘冲了个澡，系上浴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床铺。他看着床上被机器人叠过的整齐的被子，突然一个想法划过他的脑海。
在夜晚，人们被拉入自由城。
进入自由城的“门票”，如果他猜测没错，应该就是有着“反叛”的思想。
而他的匹配者，云星越先生，是个与中央区瞧起来格格不入的——反叛者。
那么，有没有可能，对方也是被拉入自由城的执行者一员呢？
楼西尘擦拭头发的手不知不觉缓缓放下。
他看着床褥，微微勾唇一笑。
九点过去了十分钟，云星越的卧室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穿着睡衣的楼西尘站在外面。莫约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气息，透明的水珠顺着黑色的发梢划入白皙的脖颈，乌黑的眼睫因为带着水雾的原因而冲淡了锐气，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柔软。
来人看向开门的云星越，表情有些脆弱地眨了眨眼。
“我的床弄湿了……”楼西尘显得有些扭捏，“能不能，今晚借住一下星越你的房间？”
云星越看着面前的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床弄湿了吗？”
楼西尘点点头，“所以……”
云星越说：“稍等。”
楼西尘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云星越低头在终端上点了几下，然后朝着楼西尘伸出手，
“手给我。”
楼西尘微愣，顺从地把手递给云星越。
云星越垂眸在楼西尘终端上按了几下，抬头说道：
“就是这个，这里是你房间的控制系统。”
楼西尘看着难得一身休闲睡衣的云星越有些愣神，听见对方声音，后知后觉：
“控制……系统？”
他低头看去。
终端上投影出来的界面是一个操作系统，有着按照编号排下去的六十多个程序，其中一个程序名字叫做“换洗床上用品”，红色显示着正在执行。
楼西尘：“……”
云星越朝他笑得很好看，表情安抚：“放心，很快便好。”
话落，程序名称已经由红变绿，表示已经执行完毕。
云星越语气温和道：“已经收拾好了，晚安。”
楼西尘：“……晚安。”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房间，看着床上焕然一新的整洁被褥，表情苦大仇深。
二十分钟后，楼西尘再次敲响了云星越卧室的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楼西尘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我房间的床突然就塌了……好害怕，星越你能允许我在你房间休息一晚吗？”
云星越：“……？”
“塌了？”
楼西尘点开终端，显示出他房间的照片。好好的床不知为何从当中断裂开来，四个床腿也歪斜着，瞧起来摇摇欲坠。
楼西尘对着云星越眨眨眼。身上潮湿气还未散，头发也未全干，表情委屈，高大的青年此时看起来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狗。
云星越：“……房间的控制系统……”
“可是，我有心理阴影了，心里好害怕，不敢再回去睡觉，一定会做噩梦的。”
云星越定定地看了楼西尘半晌。
楼西尘再次冲他眨了眨眼。
后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好吧，请进。”
楼西尘瞬间收起可怜的表情，美滋滋跟着云星越走进他的卧室。
云星越的卧室和楼西尘想象当中的有些不一样。作为这个别墅、庄园、还有上方的空中花园的主人，云星越的卧室竟然出奇地狭小。并不如楼西尘料想的那样，除了床之外便是办公台、床铺整洁到死板的程度、房间内除了书还是是让人瞧着便眼晕的书。
云星越的卧室是暖黄色的。
走进去，楼西尘才发现光线来源于对方床头上的一盏小灯。
灯的外壳是一个白色半透明的球，被它的主人在上面用黑色的笔画着笑眯眯的眼睛和小嘴巴，使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球状小灯像是一个胖嘟嘟的团子。卧室的地面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将整个房间的地面都充斥着。床并不大，被褥和床单都是蓝粉格子，看起来十分柔软。
楼西尘没想到云星越的房间是这个样的。
况且这张床……能够睡开两个人很勉强吧？
云星越已经走到床边坐下，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晕。
他眼睫颤了颤，仿佛是有光点在尾翼颤动：
“请坐。”
楼西尘抬步要走到云星越床边。
然而还不等他靠近，他前方的地面便缓缓升起了一个一人长的沙发。沙发也带着毛绒绒的暖意，如果躺上去的话一定十分舒服。
楼西尘却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
云星越说道：“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他又说了一遍：
“晚安。”
楼西尘不想晚安。

第十七章 你想犯罪？
他对于和云星越这个其实并没有十分熟悉的人睡在一张床上，一开始确实十分别扭且犹疑。末日二十年他一直独来独往，警惕心重，在有旁人在自己身边的情况下不可能会睡着。
不过好歹，对于云星越这个长的好看、看着顺眼的人，楼西尘都已经默认对方是自己正待培养感情的伴侣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是这个未来社会的“伴侣”含义同他所认知的不同而已。
而现在，他的伴侣很冷淡地表示不想和他同床休息。
楼西尘自己不想是一回事，被别人嫌弃又是另一回事。
他撇撇嘴，换上一副委屈表情：
“可是，我好害怕。沙发这么窄，若是晚上摔到地上怎么办？摔得内脏出血怎么办？肋骨断裂插到肺里怎么办？摔下来的时候脖子拧断怎么办……”
“……停。”云星越定定看了楼西尘几秒，无奈道：
“地上有地毯，不会摔伤你；而且房间内有应急系统和治疗仪，在察觉你有危险之前应急系统便会……”
云星越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他不明白，楼西尘这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是怎么做到一脸被遗弃的委屈与泫然欲泣、以至于让他竟然不忍心继续说下去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楼西尘迅速回答：“睡到床上。”
“可是我……”
“一起呀！”
云星越：“……”
他这时候大概察觉出了楼西尘的目的。床铺弄湿，床莫名其妙因为“质量不好”而断裂，还有什么因为害怕会做噩梦……都是因为楼西尘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和自己一起休息。
云星越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楼西尘。
“你是……”他欲言又止，“想要犯罪？”
楼西尘：“？？”
不不，虽然他的这位伴侣着实好看，但真的还没到这种程度。
云星越已经对他招手，“你先过来。”
楼西尘自以为得了允许，在云星越转身的一瞬间迅速掀开被子上床躺好。刚刚从墙壁之内的隐藏书架拿出一本书的云星越转过身便见自己床上被窝里多出了一个人。
“……给你读一篇文章。”
云星越坐到另一边，躺好的楼西尘眨眨眼，“睡前故事？”
云星越想了想，颔首，“也可以这么说。”
楼西尘有些期待起来了。
暖色的灯光下，云星越的侧脸如同镀了一层浅金。唇形很好看，红润的颜色如同清晨露珠划过的花瓣。
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从他嘴中响起：
“行为法第一千二百三十条至两千一百条，亲密罪。第一，触碰、接触他人……”
“等等。”楼西尘眨了眨眼，“这是什么？睡前故事？”
云星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继续念道：“……第四十二，违反住宿分配而与他人同睡，判清除所有公民贡献点，降公民等级。与他人同睡并进行肢体接触行为，判清除所有贡献点，并暗空间三年……”
楼西尘：“……”
好吧，原来云星越所说的“犯罪”是这个意思。
那他现在的犯罪情节好像有点严重啊。
不过认罪是不可能的。“……暗空间？”
云星越道：“极刑罪犯所接受处罚的地方。”
楼西尘感觉不可思议，他朝着云星越的方向蹭过去一点，突然伸手抓住了对方捧着书的手臂。
“所以……我现在所做的，就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两人坐在同一张床上，肢体触碰，温度在接触的掌心传递。温馨，而又暧’昧。
——如果云星越此时没有捧着一本厚厚的律法书在朝着楼西尘“普法”的话。
云星越：“亲密罪所有条例，原本便都属于重型罪。”
楼西尘问：“这样便已经是要受极刑，那么更过分的呢？”
“更过分的？”云星越微微歪头。
被云星越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楼西尘竟然有些哑言，“就是……”他看着云星越，“比如拥抱，亲吻，甚至更进一步的……肉’体接触。”
云星越还是不解。
楼西尘却解释不下去了，率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
“暗空间是个怎样的地方？进入里面的公民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被云星越茫然又懵懂的目光看着，楼西尘感觉自己对于“教坏”云星越有一种莫大的负罪感。
好在云星越也并没有追问，回答道：
“暗空间之内具体是怎样的，只有执法者知道。”
“连你作为中央区的’十一先生’，也不能知道吗？”
云星越眸光暗了暗，“不管是十二等区域，八星区还是中央区，所有公民不管有着怎样的地位，但追根究底，都只是用来管理这个社会事务的工具罢了。就像是一个庞大机器各个部分的零件，功能不同，实际上却都是一样的。”
“但执法者不一样。他们并非是零件，而是调控零件的权限。”
“在机器的国度中，权限才是一切。”
楼西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为什么你能放心地和我说这些？”
云星越看向他，微微挑眉，“那你又为什么能够放心地对我犯罪？”
楼西尘闻言忍不住笑起来。
“那现在是最后一遍了——晚安。”他拍了拍身侧的被窝，“让我们来继续’犯罪’吧。”
亲密的罪责在挑战律法的权威。中央区的所有被赋予了最中央执行权利的中枢公民，都必将为维护权威而奉献。
中央区，权威。
一种强烈而汹涌的感觉弥漫上了云星越的心中，连带着指尖都在忍不住战栗。
云星越面对着楼西尘热情而坦然的目光，眸光微沉。他没再犹疑，把手中的律法书放到一边，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就这么躺在了身边。
楼西尘盯着云星越背对着自己的侧脸，心中奇异地竟然没有丝毫排斥的感觉。
“……晚安。”躺下的云星越低声回应他。
下一刻，暖黄色的灯光暗下去。
外面似乎有着轻微的夜风，拂动着窗帘在屋内起伏，像是船桨荡起的波浪。卧室当中黑暗来袭，智能程序便苏醒过来，推闭了窗户，合上了窗帘。
楼西尘来到云星越的房间，并不是为了对其实施犯罪的。
他是想要看一看，夜晚的时候，云星越是否会在某个时间“消失”。
不要被舒服温暖的被窝迷惑，一定要睁着眼看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楼西尘在心里告诫自己。
但是还是抵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躺在身边的人同他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是究竟这张床本身面积并不大。属于对方身上的温吞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但是楼西尘却并不想要同之前一样，警惕出手，而是心中有一种妥帖的困意。
……不能睡。
他再一次强打起精神。
他二十年没有同别人同床共枕过，只有末日之前十二岁的小男孩喜欢抱着奥特曼的玩偶睡觉，他可并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若是把他好看的伴侣踹下床去，跌伤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怎么办。
不能睡。
……不能睡。
不能……
楼西尘被一只捏着他手腕关节的手唤醒。
他下意识以为是已经被拉入自由城了，下意识反击到一半，睁开困顿的眼却看见在黑暗当中云星越在终端微弱光线之下的脸。
这张脸上没有笑意，微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严肃。
楼西尘瞬间撤去了反击的力道，快得对方还没来得及发现。
他微微茫然：“……怎么了？”
云星越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还给他。
楼西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只手刚刚好像是被云星越从……对方的腰上拿下来？
“还有……”云星越深吸一口气，“腿。”
楼西尘动了动腿。
温暖而柔韧，触感很赞。
他后知后觉，哦，他的腿下面是人家云星越的腿。
楼西尘：“……”
他心里终于得到了有关于自己睡姿的问题的答案，原来自己的睡相还保持着十二岁时候搂着玩偶睡觉时候的习惯。
他抬头，朝着云星越眨了几下眼睛，讨好道：
“那个，我的睡姿好像……不是很礼貌。”
云星越抿了抿嘴，向来面对楼西尘温和的表情中罕见地夹了几丝愠怒。
楼西尘在对方开口赶他之前迅速岔开话题：
“现在是几点了？”
云星越抬眸看他一眼，转了转手腕，将终端上投影出来的时间面朝对方。
楼西尘惊讶道：“竟然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么？——你也要好好睡觉啊，星越，明日还要工作，精力不足可不行。快睡快睡，晚安。”
他迅速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