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即将要抵达夜晚的末尾。
三人一起踏出了中四十区。
背后的灯光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遮蔽了，他们身处的仍是黑暗。楼西尘就近绑定了一栋看起来有些腐朽的建筑作为新的初始地点，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零零一。
“你敢让我带你去中央区，那么应该有些自保能力吧？”
零零一回看过来，眸光渐亮：
“是要打架……”
“不不不，我是个文明人，不想跟你打架。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明天的自由城，可能会有些有趣的东西出现。”
他看向黑沉沉破败的前方，“或者一路上，都将与危险挑战了。”
白日的人类联盟仍然安静且祥和。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今天来似乎来了一个新邻居。
楼西尘是在上班等候公共大巴的时候发现的，他常在的等候点处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连体工作服，露出来的皮肤是小麦色，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侧头看过来，一双黑色的眼睛很深邃。
楼西尘微微眯起眼。
这个人之前从未在中央区见过。
众所周知，中央区是个地广人稀的奢侈地方，这个公共大巴等候点囊括了几乎四个街区，但是在这四个偌大区域当中，就只属于两位公民。
中央区的十一先生，还有中央区的十先生。
这位陌生面孔神色很冷，楼西尘也没有一点想要寒暄的意思。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胸牌，重新看向前方的时候眸中多了一丝深意。
18034－4572－1003。
十三位数的公民编码。
代表对方是来自十二等区域，甚至是比原本的7641还要靠近外围的十二等区。而对方现在出现在了这里，恐怕也只有一种答案——
同中央区的精英匹配成为了伴侣。
悬浮大巴到了。
楼西尘顾自扫描公民身份然后上了车，找了一个角落微微闭上了眼。他虽然并没有在这个社会中生活太久，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能看明白，十二等区的公民通过匹配获得中央区的居住权限，对于阶级来说是一种打破。
并非是资产的、血统的、或者其他什么阶级，而仅仅是工作能力的阶级。
从结束了成绩并不优异的初等教育之后，所接受的职业教育便是如何对资源进行回收和分类处理、对资源的加工和循环，之后进入十二等区工作，日复一日进行着物品的熔炼再造和加工分配。机械隆隆的十二等区充斥着传送带和消解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处理器。
而中央区的公民，管理着整个国度的权限和信息流，一切上层的运行、精密的计算、复杂的分配、所有的调动和处理，他们冰冷而摒弃情绪，严格而精准。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程序准确运营，每个中央区公民都是组成这一整个国度的一部分中枢的存在。
这两者，绝对无法相融。
楼西尘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跨区域匹配这个东西。
最后他只能将之归因为，这个国度的最高人工智能终究也没能逃过作为一个智能必不可少的发展阶段——人工智障。
工作区到了。
楼西尘整理了衣领，进入巨大的纯白色半圆形的工作部门。
大厅当中有两排队伍在进行昨日的工作交接，楼西尘快速而精准地在人群当中找到了其中一张脸，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对方身后。
在自由城当中，云星越给他看的那一串名单他已经全部都记下来。这一位正是出现在了名单当中。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名单里对方对应的性格描述：
【热情，爱笑。】
楼西尘上前一步，故意重重踩了一脚对方的鞋。他一个趔趄，说道：
“抱歉，这位先生。”
对方转过头。竟然没有因为楼西尘重重的一脚而皱眉，很好脾气的样子，然后嘴边扯起了一个微笑：
“没关系。”
对方继续转头处理工作交接了。
楼西尘深深地看一眼对方的背影，转身离开。
楼西尘并没有被这样拙劣的表演骗到。
这样格式化的弧度准确的笑容，一点温度都没有，很难想象是出自于一个“热情”的人。
反正楼西尘是绝对不信，这是对方原本的性格的。
所以，就像是“石头”一样，对方也是在自由城死亡之后，现实当中产生了变化么？那么这种变化是因为记忆缺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楼西尘依然见到了那位新邻居。
对方自然也被安排了在八星区的新的工作，回来的路上坐在大巴车的第一排，微微垂着头。在到站以后，楼西尘看见对方往与自己相反方向的编号为十的公民居住的地方去了，确定了对方是十先生的匹配者这一点。
回到了别墅内，云星越也已经回来了。楼西尘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云星越身旁，托着下巴偏头问他：
“为什么会允许十二等区的公民与中央区公民匹配呢？”
云星越眉间有一丝因为高强度的运算工作而产生的疲惫。他将眼镜摘了下来放在茶几上，挑起了楼西尘头上翘起的一撮头发。
“我并不能猜到最高智能的一切想法。”
在楼西尘没有发现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种老夫老妻一般的自然。楼西尘往云星越靠近了一点：
“但是再怎么样，那也是智能。”
“没错。智能是没有想法的，它只有程序。智能的程序人类也可以大部分知悉。但是海婴不一样。”
云星越顿了顿，转而问：“你是见到了新搬来的那位来自十二等区的公民？”
“没错。”

第四七章 第二场
“你和她来到中央区, 都不是意外，或者是匹配系统的漏洞。这一切，恐怕是海婴的有意放纵, 或者说是……故意为之。”
楼西尘微微皱眉。
“它是最高智能, 管控着整个人类联盟所有的事务, 它为了社会的发展而服务, 没有理由对一些危害秩序的存在无所察觉。所以既然这种东西既然存在了，那就必然代表着海婴的意志。”
楼西尘问：“那么自由城的存在呢？”
云星越手指停在了楼西尘的头顶没有动弹。楼西尘抬手把对方的手指拿下来, 握紧手心里的时候才察觉对方此时的指尖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所以我才说，我并不能猜到最高智能海婴的一切想法。”
尽管楼西尘拥有着原本属于七六’四一的记忆, 但他对于这个庞大的人类联盟中的最高智能海婴的了解, 就仅限于这一个名字。不过兴许它的特殊性就在于这样一个名字, 因为除了海婴之外的所有社会当中存在的个体, 不论是人类公民或者是工作机器人、转运智能程序，他们都只有编码。
而海婴, 拥有名字。
名字代表了很多。
代表着海婴并非是凭空存在——这是当然——海婴拥有着一个代表着新生和希望的、似乎是充满着被期待的名字，代表它是被人类创造出来，而非是同样的机器。代表着从一开始这个人工智能就是为了人类社会更好的发展而创造出来，而非是自己从一段平平无奇的程序进化而来。
有了目的和开始, 那么一切又是如何变成这样的呢？变成这样一个欣欣向荣、和谐发展着的社会？
这些东西历史当中都没有描述。
历史当中, 现有的一切，这个和平的人类家园是由多少代人类亲手创造。而在这当中, 没有智能的醒目存在。尽实际管掌控着这一整个社会的并非是人类，而是智能。
所以，海婴, 这个似乎自从人类联盟建立之时就一直存在的最高智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两人没有多说, 因为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了。
云星越喝下了今天的灰药，揉了揉太阳穴。
“你不需要思考太多，”云星越放下手，清淡的目光认真注视向了楼西尘。“这些是我需要弄明白的东西，有一天我也一定会将它弄明白。你只要放心被我保护就好了。”
被——保护？
楼西尘在心中咂摸了一下这个对于他来说有些新奇的词语，然后笑了起来。
和以往显得肆意而张狂的笑容不一样的是，现在楼西尘的这个笑竟然显得些温柔。他语气很低，垂眸看着云星越身侧垂下的手，那白皙劲瘦的腕上是一条代表着对方中央区身份的银色腕带。
也就是这个东西，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当中，从一开始就与对方连接在了一起。
然后被保护。
云星越没有听见对方有什么动静，正想出声询问的时候，自己放在身侧的手被温暖的热度包裹住了。
是楼西尘的手掌将他的轻轻拢在了里面。云星越莫名觉得现在这样静谧的气氛当中，有什么情绪在慢慢鼓动着。
楼西尘握住了对方的手之后，感性让他想要在此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这样同旁人安静地坐在一处、体温相互温暖着对方的场景，他此前也从未经历过，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做才好。他看着云星越，轻轻张嘴，突然说：
“你……看了多少本书了？”
云星越：？？？
“什……么？”
“书。”楼西尘表情认真，“就是在自由城，我送给你的书，你看完了吗？看了多少本了？”
云星越看见楼西尘手指比划着，眼睛亮晶晶，显得很期待的样子。他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五本了，怎么了吗？”
可是他送了五千本书。
所以目前他和云星越之间的关系进度，可喜可贺地到达了一千分之一。
云星越敏锐地发觉方才那样的静谧、暧昧气氛突然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而楼西尘如丧考妣：“那、那你一定要快一点看哦，看完之后，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他再次强调：
“很重要！”
因为楼西尘的殷切嘱托，云星越从进入自由城之后便从系统面板当中拿出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些书中的社会背景似乎都是同一个，是与现实社会截然不同的一套体系，这是让云星越有些好奇并且沉迷的原因。不过楼西尘送给他的小说，似乎都有一点怪，比如书中世界中的人物，动不动就要犯亲密罪，并且似乎对此乐此不疲。但是云星越不知道，犯亲密罪难不成有什么让人沉迷的诱惑力？
奇奇怪怪。
书中的主角是这样，执意要自己看完五千本书的楼西尘也是。
从中四十区再往内，是中三十一区。
楼西尘全然把零零一当成了透明人，甫一从自由城中的初始地点醒来，就黏黏糊糊地凑到云星越的跟前去说话。直到零零一这个透明人当得有些忍受不了，扔下两人自己独自赶路。已经走了足足两条街道之后，他的手镯闪了闪。
楼西尘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
“如果想平安去到中心城，最好现在立即赶回来。”
中三十一区的天色沉沉。
这是一个比中四十区面积大上一倍、比中二十三区面积大上六倍的区域，从建筑的总体上看，似乎比中二十三区要繁华一些，少了些居民楼和散步街道，街道比中二十三区的要宽阔得多，街边也没有低矮的花坛，而是铺设平整的人行道。
宽阔的道路前方拐角是一个大型商场，悬挂的标牌被雨水腐蚀了一半，悬在空中半落不落，钢筋和水泥显现出一种透着经年沉珂的伤疤。
昨天云星越挑选出的车子正放在街道上。楼西尘将它往两人所在的建筑内移动进来，接着同云星越说起了白天的事。
“已经找到了其中一个，后续我会继续找机会接触。如果有新的名单，也可以再给我。”
云星越点点头，只是说：“小心为上。”
楼西尘眉头轻挑，“不需要担心，毕竟我可是有伴侣保护的人。”
云星越于是也抿嘴笑了起来。
他看向外沉沉的街道，心想楼西尘总是有着能够让他暂时抛下一切、心情明朗的能力。
但是就是不知道，距离真正的危机到来，还有多少时间呢。
——只不过，不论如何，尽管他自己已经挣脱不开，但是楼西尘绝不会深陷。
那五千本书……或许干脆还是不要看完比较好。
零零一回来的时候正是赏金时刻刚刚结束，对方带着一身血走了进来。显然是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阻碍。
楼西尘假装造成对方白白走这一趟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迟到的提醒。他环视他们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还没有装修完成的临街店铺，里面空空荡荡，是被尘土腐蚀的四面单调的水泥墙。
楼西尘垂眸思忖了稍许，从系统面板当中拿出了自己一早就兑换好的防护服。他递给云星越一套，斜眼看向零零一：
“一百积分一套，买吗？”
零零一转给楼西尘一百积分，拿过一身防护服。
楼西尘咂咂嘴，觉得有些可惜。顾客没有讨价还价，那就说明他的定价低了。
下次卖给零零一东西一定记得要贵一点。
防护服和现实社会当中轻便严密并且还有一系列氧气、气味隔离功能的防护服不一样，它十分厚重，面部是一个沉重的透明罩子，防护服之内十分闷热，随着呼吸会在面前的透明罩子上浮现一层水雾。楼西尘先是确保云星越的防护服穿得十分严密，这才看向外面。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云层很低，浓密且安静，重重地压在人头顶似的。外面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潮湿并且闷热，三人甚至能够看到外面酸雨的积水蒸发而冒出的白烟，还伴随着“嗤嗤”的声响。
楼西尘知道，自由城继酸雨之后的第二场灾难，这就要降临了。
他早就知道，去往中心城的一路，绝对不会平凡的。他原本预料到的灾难，这不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楼西尘眸中情绪明明灭灭，最后闭了闭眼，安抚身边的云星越：
“放心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像是第一次的酸雨一样，只要呆在隔离装置里面，简直安全得很。”
熟悉楼西尘性格的云星越对此表示存疑。
而一边的零零一听到“不是什么大问题”，立即就要将碍事并且憋闷的防护服摘掉。楼西尘透过面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到对方露出了半边身体，他指了指对方的身后，示意零零一去看。
零零一回过头，随后就在他的视线中，从破碎的墙角一路往上蜿蜒攀爬的狰狞的脸映入他的眼中。纵使零零一在自由城当中以鲜血取乐，但是看见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第四八章 你好，工作不错
等他站定, 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仿佛有生命力一样沿着墙壁爬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脸，而是一个个灰绿色的苔藓一样的东西。那一簇簇的顶端托举着灰黑色的包，不留神看就像是凶恶地盯着人的眼睛。
就在零零一怔愣的时候, 那些黑色的包却倏地爆开！他闪躲不及, 只来得及用防护服遮挡了一下脸部, 那些从爆开的黑色包中飞射出的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绒毛便都落在了零零一的半边身体上。
零零一迅速远离了墙角的苔藓, 低头看向自己身体。有衣物遮挡的地方，那些灰色的绒毛扎进了布料里, 尾部还蠕动着想要继续往里钻。零零一迅速将衣物脱下，但是裸露的手臂部分的菌丝已经钻了进去。
楼西尘在零零一脱衣服的时候就立即捂住了云星越的面罩, 不让他看对方。
他幸灾乐祸：“看吧,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零零一被菌丝钻进去的手臂已经血管爆起, 皮肤发黑, 他抬头看向楼西尘，“……一万积分。”
楼西尘迅速站起身：“放心, 你死不了。”
他走到零零一跟前，从系统面板中兑换了一根皮筋，迅速在零零一靠近肩膀处绑了两圈。那鼓起的血管还在一下一下地搏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开。
楼西尘找准了零零一手腕处的血管, 用零零一那脏兮兮的长刀在上面干脆一划。血流涌出, 只是那血液竟然并非是红色，而是白色的。而就在白色的血液当中, 有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东西，让这些流淌到地上的白色血液像是有生命一样行走着。
随着手臂血液的放干，楼西尘掌心白色的光芒浮起, 他一手解开了零零一上臂的皮筋，一边用异能治疗。直到零零一手腕上的伤口完全愈合, 手臂也因为血液重新充盈而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这才停下来。
零零一似乎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有些后怕，迅速给自己严密裹好了防护服。他看着地上蠕动着的胀大成虫子一样的菌丝，它们逐渐停止了蠕动，因为没有了新鲜养分的进食而死亡了。
零零一啐了一口，“这是什么？”
楼西尘没有理会零零一，而是同云星越细心解释：
“就像是前几天的酸雨一样，这些菌丝也是灾难异变的一部分。你看这座自由城，终于开始变化了。——变化才会有趣。”
变化，也就意味着距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云星越微微握紧了拳头。
这些真菌的来源是外面空中飘荡着的仿佛柳絮一样的东西，弥漫得整条街道都被覆盖住，仿佛是被雾气充斥了视线。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在街道上游走、流动、搜寻着，像是黑暗街道里的巡卫。
已经体会过这些东西的厉害的零零一忌惮地不敢出去，楼西尘扫他一眼：
“这就怕了？去往中心城的一路上，危险可不止这些呢。”
零零一道：“这就是你一开始问我有没有自保能力的原因？”
楼西尘不置可否：“放心好了，收了你的积分，就算是尸体，我也会把它装在系统面板里带到中心城去的。”
他转而看向云星越：“你说，我们这一次是不是可以不劳而获了？”
云星越很快就知道了楼西尘这句话的意思。
很显然的是，这些凭空出现的菌丝比上一次的酸雨更加要令人忌惮。作为开胃菜的酸雨尚且令中二十三区损失了三分之二的执行者，那么在这样铺天盖地的菌丝之下，能够存活的人想必要更少。他们看着外面的城市在黑暗中被笼罩上了一层蒙蒙的白色，仿佛是飘扬的柳絮，竟然还有些好看。
直到从对面街道处踉跄逃出来一名暴徒，他狼狈地扣挖着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突然整个身体一僵，有菌丝顺着呼吸进入了他的鼻腔和气道之中。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从这边的建筑内仿佛都能听见对方肺部的呼啸。终于那个暴徒扑地倒地，身体上也迅速攀爬满了黑色的纹路，直到整个身体全部覆盖上黑色，变成岩石，生出苔藓，然后继续释放孢子。
实际上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秒。
楼西尘通过熟悉的防护罩面具，看向外面热闹的无人街道。
热闹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游离逃窜的菌丝。这一幕同酸雨的出现一样，也曾是他记忆当中深刻十分的场景，以至于后来让他一次次地回忆，变成只见过一次的熟悉的老友。
他并非是所有心事都表现在脸上的性格。
所以他的焦虑一直没有被云星越或者是别的人所察觉到。
这里，这个古怪的自由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是凭空出现的，还是因为时间隧道而形成的平行空间，又或者是被遗失的时间某一个片段？所有在现实社会当中都不存在、并且格格不入的东西，究竟是为什么被保存到这里？
而这里，又会最终走向什么方向？就像是……他前世所经历的末日一样吗？
不过有一点楼西尘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城市并非属于前世他所在的世界当中。而是背景相似的一个平行世界。但是世界发展轨迹有所不同，灾难发生的模式确是相同的。
所以楼西尘能够确定，这是一个即将、或者说正在踏入末世的城市。
而一切问题的源头就是——这里究竟依托什么而存在、他们又能够依靠什么而摆脱它。
难道一定就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拉入自由城与现实安逸的生活之间？末日和和平社会，从来都是不可能相容。而一定如此的后果，就是混乱必然发生。
楼西尘在摒除了焦虑之外，甚至都开始期待起来。
但是如果能够有解决的办法，他仍然希望能够平稳生活。如果是挣扎求存，他在末日度过的已经足够多；而且他在这个崭新的世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已经有了一个重要到不可抛弃、甚至填补自己生命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太美好，让楼西尘放弃了想要挑战艰险，而是选择想要保护什么。
安静的氛围持续到了后半夜。
三人在这所建筑当中甚至都没怎么发生移动，自由城上方被掩映在漫天菌丝之后的圆月便已经悄悄偏移了。就在这时候，系统的机械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当中响起：
【您的积分已经超过中三十一区所有执行者的积分总和，已经获得能够成为中三十一区领主的条件。领主一经确立不可更换和转让，是否要确立领主身份？】
真的是不劳而获。
灾难的威力是巨大的、渺小人力所难以抵抗的。就像是现在才不过七八个小时，这些菌丝就已经带走了几乎中三十一区一半的生命。
——人的生命，真的是，再渺小不过了。
“确立。”
【滴——领主身份已确立。执行者楼西尘确认为中三十一区领主。是否选择隐藏身份信息？】
“隐藏。”
中三十一区的“攻略”格外迅速。
但是楼西尘却没有像对待中四十区那样，直接将中三十一区打造成建筑完好、设施齐全的完整城市，或者为这个新成为他的领地的领域赋予绝对保护，使之不必再遭受不论来自内或者外部的影响和破坏。他反而是在原地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在防护服内轻轻打了个呵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什么时候结束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出发。”
云星越在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零零一则是皱起了眉头。
“你的领主权限难道不是能够彻底保护一整个区域包括里面的所有人吗？为什么不立即使用权限？难道你要看着这些可怕的东西将所有人都杀死才好？”
楼西尘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向零零一。
倒是竟然有人开始指责他的漠视起来了。他好整以暇地上下大量零零一一遍，声音透过面罩显得遥远而沉闷。
“你倒是悲天悯人了？看不得别人的死亡吗？跟我说什么，我可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零零一还要说什么。
站在床边的云星越微微侧过身，开了口：
“你有什么立场对他说这些话？还是他的无动于衷让你感觉愤慨？”他走到楼西尘身边，在他手臂旁坐下来。
“没有什么比取走人的生命的刽子手还要令人愤慨的，你已经犯了最大的过错，有一天还想要当执法官？”
楼西尘闷闷地笑道：“我或许不应该带着一个疯子出来？真是打扰我们旅游的好兴致。”
云星越便在一旁应和他：“那就等到外面的东西结束，让你在中三十一区玩好了再走。”
零零一看看相处融洽而开心的两人，沉默地抿了抿嘴，走到一边的墙角去也坐了下来。
楼西尘一只胳膊搭在了云星越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微沉，好像是在低声絮语。
“如果这是游戏，它是没有能够杀死玩家的权限的。”
云星越说：“就算不是游戏，一个被留存下来的不存于现实的场景，也不可能对现实存在的人造成直接创伤。”
楼西尘点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以一种清扫般的速度消失的代表着执行者的红点。
“所以，背后的东西想要大范围地‘杀死’或者清扫，姑且就先让它的目标达成。它的行动越顺利，在现实世界能够创造出来的漏洞就越大，只要有漏洞……自由城和现实社会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一定将它找出来。”
沉沉的夜幕终于就要迎来熹微的亮光，在白天正式到来之前，楼西尘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外面是最浓黑的夜，之前在自由城中雾蒙蒙的菌丝、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仿佛只是幻象。他此刻身处的是中央区干净整洁的房间、温暖柔软的被褥、还有明早的一如既往的工作时间。
他躺在床上，禁闭双目，脑中思绪不停。
昨晚自由城中的死亡人数达到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的菌丝，无处不在地生长、繁衍、掠夺生机，渺小而没有经历过灾难的执行者们就像是任由挑选的培养皿，一个个消失在自由城的系统面板上。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都是原本在现实社会中有着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工作地位的公民。
每一位公民拥有着属于自己、至少在当时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编号。这些编号象征着他们的教育、工作、职责，因此，在这个庞大而周密的运转着的工作机器当中，任何一个公民的消失，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察觉。
那么，在自由城当中，每一个夜晚经由厮杀造成的死亡、突如其来的灾难导致的大量生命的消逝，在现实社会当中，难道竟然不能够造成一点影响？
如果不能够的话，那么在自由城背后计划着这一切的存在，目的又是什么呢？
前一夜因为菌丝造成的死亡，出乎意外竟然有两个都是与楼西尘同一工作岗位的同事。
他也接触了这两位在自由城当中已经“死亡”的同事，对方当然还好好活着、正常上班工作。见到每一个熟悉的员工都能够准确说出对方的编码，然后礼貌地打招呼。
正常到楼西尘不能够看出对方与其他公民有什么不同。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的工作岗位上，直到下班时间，他一改原本的路线，乘坐上了八星区环线的悬浮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