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们赌赢了。天雷想劈我,却怕误伤他俩,那就不符合天雷的工作规范了。这两位是地府杰出员工,身上的功勋卓越,伤他俩严重违背天道。
天雷无可奈何,后面不知是计算不出轻重而死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摆烂了。
黑白无常把我破碎的魂体收拢起来带回地府,正和判官一起法外狂徒秘密谋划去哪里搞个灵体塞我进去养着,极少露面的后土娘娘突然显灵,给了他们这个空蛋。
我原本的、作为列新雁时的身体,在决战时无了。
麒凯这小子死活赖在里面不走,最后眼看败局已定,他猖狂大笑着,自己把这身体给毁了,说他当年受我连累成了一只活死麒,就相当于是给我陪葬了,现在得让我给他陪葬。我魂体被天雷打散,肉|体也没了,他十分欣慰。
说起那场决战。
据说麒凯夺完我舍,扮成我去和主角团会合,假装“麒凯”失散了找不到,起初主角团并未起疑。哪怕麒麟可以看穿迷障,可那身体确确实实是我的,他又擅长模仿我,楼起笙和麒铃铃一时都未多心。
他跟着主角团,一边寻找“失散的麒凯”,一边找龙飞和新神名册,起初还能装,但假的就是假的,模仿得再好也是假的。
当时他们遇到了一些实力强盛的怪,打是能打赢,可过程惊险非常,楼起笙恐慌发作,向扮成我的麒凯申请放我进心境。
按理说,麒凯对我做过全方面的观察学习,这种时候应该知道,以我的当下个性会拒绝。
可也许他太好奇了,没禁受住去楼起笙心境里一游的巨大诱惑,当即就同意了。
而这引起了楼起笙的怀疑。
我听到此处,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楼起笙这家伙,既然知道我会拒绝,还非要问,问完同意了他又觉得不对劲,这可真是……幼崽心思,难以捉摸。
楼起笙本就多疑,当下假装收“我”进心境却失败,摆出疑惑状。
我估计麒凯当时心里慌得一批,毕竟他知道身体是我的,魂魄是他的,万一因此影响收进心境也是说得通的。
楼起笙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小会儿L他的神态反应,然后给了个台阶,假装烦恼道:“自那个异时空回来后,你总是一时能进心境,一时不能进,都找不出个原因来。万一遇到险境可如何是好!”
麒凯肯定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而安抚楼起笙,让他别急,说不定过段时间自然而然就好了。!
第199章
楼起笙起初并不知道夺我舍的是麒凯,只当我和麒凯都遇事儿了。他心急如焚,自然想要立马逮住对方狂跺,可碍于那躯体是我的,何况我的魂魄尚且还下落不明,他投鼠忌器,只能装起来。
为防被对方看出端倪,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主角团其他仨。可后来得知,那仨很快就都发现了不对劲。
我霁姐且不必说,她若是没发现才奇怪;麒铃铃和白枭垢却……呃……
据他俩所言,当时楼起笙看似没有异样,实则非常诡异,居然和“我”相敬如宾,特别宾,竟没有时不时就暗搓搓摸我脸、抚我发、拉我手、搂我肩、揽我腰、亲我脸、说肉麻悄悄话(虽然平时他俩听不到楼起笙和我的悄悄话,但主观臆断肯定是肉麻的)。
楼起笙被夺舍了。
——他俩互相使完八百个眼神,脑内风暴了一番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两个活宝商议过后,好险没直接去找“我”说这事儿,而是先去找了霁宁雪,询问要如何委婉地提醒我这事儿。
霁宁雪沉吟片刻,委婉地让他俩啥也别干,千万啥也别干,她来干。
好在两小只别的不行,主打听话,尤其是听霁宁雪的话。
霁宁雪细心观察辨别了一番,找借口分别与楼起笙、“我”对话相处,确定了被夺舍的是我而非前者。
她和楼起笙前世今生都交情匪浅,默契异常,她这一试探,楼起笙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一个眼神,她也知道了楼起笙的知道,彼此心照不宣。
“还是要先找到麒凯再去找新神名册。”楼起笙皱着眉头这么对扮成我的麒凯说。
麒凯先前假托紫衣神君之言,说他身上诅咒解除的缘地在归墟这边儿。这话你说是假的吧,这小王八蛋还真在这附近解除了他身上那诅咒,可这逻辑就真很特喵的喵了。
总之,他这会儿没必要找他自己,可也不能直说,就敷衍着,道:“依那时的旋涡方向推测,我们都落入了归墟,麒凯应该也是如此,既这样,反正都是深入归墟查找,倒也没有先后之分。”
楼起笙点点头,心中却越发断定这真不是我。若是我,哪有这么理智。(事后听到楼起笙这低论的我:?)
若非楼起笙与我有结契感应,多少知道我魂魄尚在世间,他恐怕就直接疯了。可也没好多少,心里着急上火,思来想去,打完一波野怪后,众人抬脚继续前行,他却站在原地不动。
待大家回头看他,他道:“我要去地府一趟。”
麒凯忙问:“去地府做什么?”
“查生死簿。”楼起笙淡淡道,“虽然他曾服下仙丹长生,可若受外力所杀,依旧会死。我们这样在归墟查找也是徒费精神,所幸去地府问个清楚,若他不幸死了,也落个心安,不必再找。”
麒凯苦心谋划到这一步,还没机会亲到那张嘴,先听到了这嘴里冰冷如斯的话语,恐怕心里五味杂陈吧。虽然当时的心是我的心,呵呵。
他既是装我的反应,又是怕去地府露馅,还肯定多少有些破防,当下微沉了面色,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他必然无事。”
楼起笙猛然情绪失控地来了一句:“你自然不在乎他的死活!”
这把麒凯给整不会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接话。
楼起笙欲言又止,看向面色不改在旁观望的霁宁雪,道:“去地府。”
霁宁雪也不知道他要演啥,可默契就是默契,她马上就接了下来:“可往地府得先上岸赶回山东,途中确实耗费时间……要么,楼兄你自己去地府,我们留下继续找寻麒凯。”
楼起笙还未说话,麒凯忙道:“我还是觉得不妥。”
“那你别去。”楼起笙冷漠说完,转身就走。
麒凯急忙一路追上去,问楼起笙怎么回事。楼起笙被他拉住,垂眸望着他的手,道:“阿宝,自从未来回到如今,我便察觉你变了许多。以往我尚且能够容忍,可如今麒凯失踪,生死不明,你竟也这般无情……”
麒凯还以为上了我身就能搞到楼起笙,不料刚上完,这边就露出离婚的意图,可真是难以绷住啊。
“我并非无情,只是如霁姑娘所言,此去地府耗费时间,最多也只能知道麒凯是否还活着,知道之后再返回来找他,一来一去间,万一他遭遇不测……”麒凯道。
“那你留下和他们一起继续找,我独自去地府。”楼起笙道。
“可……”
“不,”楼
起笙不等他说完,声音柔和下来,自顾自道,“我不放心你,你还是跟我一同去吧。”
麒凯虽然担心地府大佬们能看破他的伎俩,可他既然日后要作为我生活,多少也对此做过准备,在身上带有拟魔心炼成的宝物。
拟魔是一种魔,有点像变色龙,能近乎完美地幻化成其他东西,用拟魔心炼成的宝物可助麒凯将自己的魂魄也幻化成我魂魄的模样。
但,就像观世音和玉皇大帝都看不穿六耳猕猴,如来佛却能轻易一眼就看穿,麒凯不能肯定哪些大佬能被拟魔心的幻术骗过去,哪些不能。
但他有搏一搏的心态,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于是兵分两路,霁宁雪带着麒铃铃和白枭垢在归墟及附近找寻我与麒凯的下落,楼起笙则带着麒凯去了地府。
一进地府,就撞上了禁足刚被放出来的判官。
麒凯强作镇定地与判官打招呼,判官毫无异样,听闻是要问麒凯的下落,当场祭出生死册一查,欲言又止:“他……”
楼起笙问:“他怎么?”
“他……”判官抬眼看着楼起笙,道,“节哀。令郎恐怕寿元将尽了。”
麒凯闻言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地府判生死,一般体死魂在就算死,毕竟还得留着魂去投胎。而麒凯占据了我的身体,并不打算离开,对他自己那具曾忍辱负重委身于真鉴老登的肉|体更是充满嫌弃怨恨,早就扔进了归墟深处不管。
楼起笙忙问麒凯现在何处。
判官道:“我是判官,又不是司南,怎会知道这个。除非他死了,生死册上有显示,好让我们安排工作去牵引魂魄,否则这属于个麒私隐,我没有擅自查询的权限。你若实在要问,自己去找阎王,也许会有线索。我上次帮你们已经受过重罚,刚刚放出来,这次只能爱莫能助,还请见谅。”
麒凯急忙当起贤内助来,一面对判官道谢道歉,一面温声劝楼起笙别为难判官。
楼起笙又发作起来,当着判官的面冲麒凯发火:“我知你向来不喜麒凯,你不要做得太明显!”
“……我、我哪有?”麒凯又懵了。
判官微微皱眉,道:“槐玉,你上次和我说他待你极好,原来竟是为了面
子胡说。”
麒凯夺舍不久,还未完全读取我的记忆,只当我真和判官说过这话,急忙解释:“不,你别误会,麒嵊只是太担心麒凯了,心情不佳。”
判官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楼起笙转身就走。
麒凯急忙拉住他问:“你去哪里?”
“找阎王。”楼起笙道,“麒凯是你我独子,不能让他出事。”
“便是找到了他又如何呢?”麒凯道,“生死册上已经写明他寿元不长。”
楼起笙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你的自私令我厌恶。你不是槐玉……”
麒凯微微一滞。
“你自投胎转世,沾染两世俗尘,已经变得太多。”楼起笙接着说道。
麒凯见他原来是这个逻辑说法,放松下来,苦笑道:“我不曾想到,你融合了麒御的记忆之后,竟开始嫌弃我。”
看似在苦笑,可他瞅着楼起笙的眼神却忽的炽热。不,应该说,他此刻看着的是麒御,而非楼起笙。
他也知,若是楼起笙,自然不会嫌弃我沾染俗尘,毕竟楼起笙和我在一起时我已经是历经两世俗尘的我。可若是泰山麒御那缕残魂占据了上风,说不定还真会嫌弃列新雁(于彦)而怀念数千年前的槐玉。
麒凯原本爱慕的就是当年威风赫赫的成年麒御,而非楼起笙这个幼崽,此刻自然开心不已。
他正要进一步试探,楼起笙没给他机会,挣开他的手,身形一闪,原地遁走。
“……麒嵊!”麒凯不料他突然跑路,急忙叫道。
判官皱眉:“我刚只是阴阳怪气他,他还真去找阎王?这不又得算我头上?槐玉,你到底爱他什么……罢了,没空细说,你且在此地等我不要乱走,我去带他回来!”
说完,判官取笔在空中一划,一个巨大的圈从麒凯头顶套下。
“如此其他鬼差鬼魂看不到你,我很快就回。”判官说完,就也身形消失。
麒凯等了一会儿,试探着要将脚跨出那圈,却仿若无形中有堡垒挡住了他,令他出不去。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珠子动了动,没硬闯。
而楼起笙在地府某处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追过来的判官,脸色发青,眉头紧锁,沉声道:“阿
宝此刻在哪能否查到?”
判官摇了摇头:“刚刚查生死册,只知他不仅肉|体正在眼前,魂魄也并未有损,只是不知在何处。”
“那……现在他体内的是什么东西?”楼起笙愠怒道。自然不是对判官愠怒,而是对夺舍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判官平静道:“正是你在找的义子麒凯。”
楼起笙顿时一怔。
“他身上带有拟魔心,难怪连你也查探不出此刻槐玉体内真正的魂魄模样,别说鬼差,便是鬼帝,恐怕也难以分辨,除非请出谛听。也算是他做事谨慎了。”判官道,“可惜,我是例外。”
“拟魔的幻术堪称完美,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能看破拟魔幻术的正是拟魔之眼。我曾被拟魔骗过,那魔竟知我爱慕槐玉,装成槐玉的模样来戏耍我,我彼时年少气盛,一气之下,吃了十只拟魔眼。”判官幽幽道。
“……你能不能别把你对阿宝的龌龊心思说出来?不嫌丢人吗?”楼起笙问。
“丢不了人,”判官道,“我当鬼这么多年了。”
“那也现眼。”楼起笙嫌弃道。
“不现眼,只吃眼。”判官油盐不进,“也不龌龊,我的一片真心真挚,十分拿得出手。槐玉心思纤细敏感,其实爱听这些,我知道的。”
“他爱听也是爱听我说的,关你什么事……算了!”楼起笙懒得跟他掰扯,道,“当务之急,得把阿宝找出来。谛听能知道他的所在吗?我当年与谛听有点渊源,若去求他,应该会给这面子。”
“如此甚好。”判官道。!
事不宜迟,判官立刻带着楼起笙去找了谛听。
谛听乃地藏菩萨的坐骑,原身乃是一条白犬,随主坐化后,各族感其忠义,又为贺其修成,纷纷赠像,因而,谛听的法身集虎头、龙身、狮尾、麒麟足等于一体。其中麒麟足为麒御代表麒麟族所赠,这正是楼起笙所说的双方渊源所在。
谛听向来随地藏菩萨深居简出,原本正懒懒地以法身趴在地上憩息,听闻判官带客来访,还未睁眼见到,心中已经先分明,缓缓掀起眼皮的同时,发出自带回响的超级低音炮:“麒御王,未曾想,还有再见的一日。”
说是说“未曾想”,可楼起笙知道这是假话。
麒凯所说的话有真有假,曾说他与龙飞暗中联合麒御生前好友帮忙偷渡麒御的残魂,这话确实是真的,而且谛听便是其中一员。而谛听的参与,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实是地藏菩萨默许的。
此时见到阔别千年的故麒,当年那场静默而规模宏大的拯救行动的成果就展露在眼前,谛听很是开怀,能洞察一切的智慧眼眸凝望着楼起笙,充满暖意。
故麒虽也开心,却顾不上寒暄,径直说出自己的来意。谛听可听取生灵的心声,也就是说,他可以通过倾听麒凯的心声而得到线索。
“唉,一别数千年,再见不成想是如此境况。”谛听沉沉地叹了一声长气,然后道,“我与槐玉也有过一面之缘,如此也算因果了缘了。去吧。”
“有劳!”楼起笙感激道。
谛听随楼起笙、判官隐藏气息来到麒凯不远处,一番凝神倾听,神色越来越凝重,看得楼起笙眉心直跳。一旁的判官亦悄然握紧了手中的笔,十分紧张。
待了,谛听摇了摇头,道:“知道了去处,也找不到,找到了,也去不成。”
“什么意思?!”楼起笙几乎与判官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谛听懒看判官,只看楼起笙,声音如在空谷回响,慢慢地道:“槐玉此刻正在归墟旁的一处妄境中,你自知妄境乃妄心所生,虚妄不实,只有生出此心者方寻得到、入得去,否则这妄境于生灵而言便只是海里的一滴水,谁也不知是哪一滴。即便你将渤海之水都倾倒干净,勉强找出来了,非生出此心者同意,你也进不
“难道别无他法?!”楼起笙急道。
谛听静思了片刻,道:“有是有,法子却不在你,而在槐玉。他身处妄境之中,若能引来天雷劈打……天雷倒是能进得去。”
楼起笙两眼一抹黑:“他得在那里面干什么才引得了天雷劈打?再者说,若天雷真劈进去,他还有命么?!”
可就算他急也没用,谛听也没办法。
楼起笙略一作想,越想越怒,望着不远处麒凯的眼中赤红,满是冰寒的杀意,手已用力握住剑柄,指尖泛白,剑身微颤。他冷声道:“我若就此杀了他……”
“不可。”判官立刻道,“且不说他此刻用的是槐玉的肉|身,这倒好说,大不了我再寻机会偷偷塞槐玉去投胎——”
谛听:“咳,咳。”
他并不想管判官这档子全地府都知道的荒唐事,可他不能撒谎,若哪日谁问起他来,他就不得不说。可若照实说了,委实少个义字。与其让无辜的他两头为难,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听到。
“……”判官声音一顿,平静道,“那个不说,只说,麒凯若是一死,难说妄境会否随他消弭于世间,那身处妄境之中的槐玉岂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楼起笙闭上眼睛,反复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渐渐放松,最终他松开了剑柄,再睁开眼睛时,眼底恢复了黑白分明,面色沉静。
他朝谛听和判官抱拳道:“今日多谢,来不及多说,待事后我再携槐玉前来重谢。”
“不要重谢。”谛听幽幽道,“我今日帮你之事不能流传出去,否则来找我听心者繁多,我不听自然得罪他们,若听了不该听的,也没好处。”
楼起笙有一瞬间的哭笑不得:“我明白了。既如此,这样的恩义我只记在心里。”
“足够了。”谛听说完,缓慢地转过身,悠悠然离开。
楼起笙朝他身影又作了一揖,然后看向判官:“若实在无法,我只能先带麒凯离开,拖延时间,以图良策。”
判官点了点头,宽慰他道:“槐玉今生寿元还长,你不必过于担忧。一般而言,生死簿不会出错。”
“我也希望如此,可……”楼起笙长叹一声,摇了摇
头,不再说什么,朝他抱了抱拳,转身之时已收敛好复杂悲恸的情绪,似换了一副面孔,现身朝麒凯大步走去,“阿宝!”
麒凯在圆圈里倒是一直维持着cos状态,此刻转头看向楼起笙,担忧又关切地问:“如何?”
楼起笙欲言又止,摇着头,叹着气,在麒凯的一再催促下才出声:“阎王不肯见我。”
麒凯假惺惺地低声劝慰:“若当真是天命……”
楼起笙不等他说完,隔着他衣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激动道:“他是你我的孩子啊!是你我亲自从麒麟蛋孵化出来、手把手养大的孩子!”
麒凯:“……”
他愣了愣神,心中一时说不准个酸甜苦辣的滋味,恍惚中似乎想起了幼年时麒御与槐玉围着自己逗趣的一幕幕……可太久远了,远到如同雾里看花,似乎不是真的,只是幻觉。
而那些温情、他本该柔软的心,也都在日复一日、约百万个痛苦无望的日夜里,被磋磨得冰冷坚硬。
“他的父母是麒麟族勇猛光荣的战士,我至今牢记着,他们是为了维护天道正义,是为了保护弱小,才先后牺牲的。”楼起笙原本只是为了做戏,可说着说着,不由动起真情来。
这份真情自然不是对苦心积虑鸠占鹊巢的麒凯,而是对麒凯那对伟大的生身父母、麒麟族永远的勇士,或许,也有几分是对尚在幼时的麒凯。
他如今已经完全融合了麒御的回忆,既是楼起笙,也是麒御。他便记得自己曾真将麒凯视若与槐玉的孩子。
麒麟归根结蒂是兽族,繁衍是兽类的天性,哪怕强如麒御也不例外。他那时正当壮年,是公麒麟繁殖欲最旺盛的岁数。
槐玉是树果,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繁殖欲,可他懵懵懂懂的,看着别的麒麟到岁数了都会有崽,就有些莫名的向往。
俩都想要孩子,可实在是生不出来,即便麒御把大祭司骚扰到都考虑搬回祖地麒麟泉去了,没法子就是没法子。
麒凯便在此时出现在了他和槐玉的生命之中。
那时麒凯只是一颗蛋,还是一颗比其他麒麟蛋小很多的先天不良的蛋,蛋壳都没什么光泽。可麒御还是很开心。
但凡不需战斗时,他都把这颗蛋用反复鞣制过
的最柔软的兽皮呈×形绑在胸前,无论是去干什么,和其他麒麟开会,或是视察。在家里时就更别说了。
这倒并不奇怪。麒麟族有母麒麟产蛋、公麒麟孵化的传统。
懒一点的公麒麟,晚上化作原形回窝里睡觉时,把蛋窝在肚子底下,边睡边孵,白天出门则把蛋藏起来。这种公麒麟一般都会遭到母麒麟们的鄙视和拉黑名单,连累家族里的兄弟都不好找配偶。幸而这类的不多。
更多的便是不仅夜里孵化,白日则用自家最好的兽皮把蛋绑在胸前,光荣自豪地到处晃悠,恰如麒御这样。
这不仅说明这只公麒麟有配偶,还说明他有蛋(他们还会攀比谁的崽蛋更大、蛋壳的花纹和光泽更好看),还说明他富有(兽皮),属于麒麟族当时的时尚潮流。
那时生产力低下,技术不发达,兽皮鞣制的方式大致有油鞣法、水鞣法、土鞣法、烟熏鞣法、口鞣法这些。其中最先进、效果最好的,当属人族发明出来的口鞣法。
所谓口鞣法,如今说来令人惊讶,曾经却真实存在。就是用牙齿咀嚼兽皮,通过唾液和皮质发生的化学反应,以及咬合的力度,使兽皮软化。
麒麟的唾液是一宝,若用在这上面,那必然是事半功倍的效果,可这在麒麟族并不流行,因为挺麻烦的。麒麟皮糙肉厚,普遍审美观粗犷,其实不太需要细致至此的鞣制兽皮。麒御却为了养好这颗蛋,堂堂麒麟王,有事没事在家咬兽皮,槐玉看了都笑他。
“……我不是一个好的养父,”楼起笙忽的这样说道,“愧对他的生身父母。”
麒凯眸光微闪,垂眸望着楼起笙拉着自己的手,轻声道:“不要这么说……”
“是真的。”楼起笙松开了手,转身走到一旁,遥望着奈河幽暗的河面。
麒凯抬眼,目光追随着楼起笙的背影,然后跟过去,开口正要说话,楼起笙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收养他,而是将他交由祭司殿抚育。”
麒凯呼吸一滞,面颊微微不自然地抽动了一瞬,可稍纵即逝,楼起笙并未回头看他,他急忙调整自己的情绪:“何出此言……”
楼起笙话锋一转,道:“他还很小,我就去战场了,少有机会教育他、陪伴他。这自然不是一个好的养父该为之事。”
麒凯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道:“你不要这么想。你是世上最大的英雄,为各界的存亡之事绞尽脑汁死而后已,他长大后得知,必然很为你而骄傲自豪。”
“是么。”楼起笙淡淡道,“我倒宁愿我不是什么英雄,而是待在家中好好地教育他。”!
第201章
麒凯噎了噎,开口又要歌颂麒御之伟大,却忽的顿住,也许是想起了以槐玉如今的性情不会这么说,那他就也只好将满肚子的倾慕继续吞着。这么一来,他反倒有些委屈,不由迁怒于槐玉。
他虽心中埋怨,面上却掩饰住了,毕竟已经装了这么久,成功地骗过了天上天下所有生灵。
他想了想,正要张口岔开话题,楼起笙转头看着他,道:“不知他曾是否怨恨于你。”
“怎么会!”麒凯忙道,“那孩子再温良不过,一向待我尊重亲近。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绝不会。”
“他坚持跟随我们千里迢迢去到归墟,不正是为了寻找缘法解除身上的诅咒吗?”楼起笙幽幽道,“那诅咒是因误食了你身上的所谓仙丹所致,令他千万年不死,却受锢不能离开祭司殿,难保他不为此怨怼于你。”
麒凯被他说中,顿时心虚,随之而来的则是恼羞成怒,赶紧稳了稳,皱眉道:“你不要胡说八道。现在怎么如此多心?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所感慨。”楼起笙道,“毕竟他都快死了。”
“……这不还没死吗,不如我们赶紧回归墟,在附近再找找,比你在这里胡思乱想污蔑他强!”麒凯不高兴道。
楼起笙还要说话,麒凯壮起胆子去拉他几下,模仿着槐玉的举止语气,催促道:“别说了!快走吧!”
虽然叫他拉动了,他却又生出了新的心思,多打量了楼起笙的身板儿几眼,忽的问道:“你如今已有了前世记忆,怎么还用这副外貌?我记得你前世时颇嫌弃这样,不是吗?”
这是他听槐玉说的。槐玉只拿这当笑谈,他当时听在耳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槐玉那没心没肺的样子,内里暗自冷笑。
他觉得,槐玉不懂麒御,从头到尾都不懂。槐玉觉得这只是一件好笑的事情,他从中看出的却是麒御的气魄。
他不喜楼起笙,太幼稚了,无论是与槐玉在一起时的言行,抑或这副比之麒御“羸弱”太多的身形外貌。明明麒御王是盖世英雄,通身的霸气。
楼起笙淡淡地回应:“外貌不过心外之物,你何时在意这个了?”
麒凯一听,怕露出端倪,再不敢提了,转而
继续催促:“快走吧。”
楼起笙点点头,他俩便就此离开了地府,很快赶回归墟与霁宁雪仨会合。
听闻没找到槐玉和麒凯,麒凯还可能寿元将尽,麒铃铃当场就眼圈红了:“怎么会……大智者不是长生不死的吗?他明明是为了以后能自由地离开祭司殿,为了更好地活下去,怎么反而……”
白枭垢不知如何安慰她,语言在生死面前总是苍白无力。他焦急着,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楼起笙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麒凯。
面对着如此真情实意为自己难过的麒铃铃,麒凯丝毫不为所动,一点也不在乎。
也许,岁月确实是过于漫长了,将他所有的善都消磨殆尽,令他成为了魔。
霁宁雪洞若观火,心知事情并没这么简单,却不便在这时候细问。她只能顺着楼起笙的话提议那就继续找寻麒凯下落吧。
一行便继续打怪走地图,在归墟及其周围耗了大约七八天,没找到麒凯(当然找不到!)却无意中接下一桩任务,从而发现了新神名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