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什么都没想,却又好像想了很多。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 却?再次被一点小事打击到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好像把贺晁当?做了生活的支撑, 这个支撑必须如定海神针一般纹丝不动,否则他就会受到影响, 连带他的生活也一起摇摇欲坠。
可?是他忘了, 贺晁也是人,和?他一样拥有自己生活的人, 他这种想法是错的,他本来就不该完全依赖另一个人。
李佑突然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和?贺晁是朋友, 是最好的朋友, 可?即使再好的朋友,也没有任何两个人像他和?贺晁这样。
所以, 他和?贺晁到底算什么呢?
李佑第一次正面地,直视自己的内心,可?他依旧找不出答案,他的面前还?是那面高大的城墙,而他无力逾越。
李佑最终没有回宿舍, 自学校离开,他打车去了一家酒吧。
无处可?去,无人相依, 李佑恍然间感觉自己举目无亲,他从来都没有避风港, 前世没有,重生后亦然。
他似乎遇到了重生后最大的难题, 而他需要的只是什么都不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喝到断片就好了,李佑甚至天真的这样想。
直到接连不断的电话?打来,他看了眼屏幕,就把电话?挂了。
是贺晁。
李佑把手机扣下,重新面对眼前的特调,心底的胆怯又?开始冒头。
他还?从来没有自己喝过酒……
可?很快,他又?自己说服自己,端起酒杯灌了下去。
终于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挂断电话?后,手机安静了。
李佑放松身体,枕着自己的手臂,就这样盯着不再震动的手机发呆。
“……”
好像只是过了两秒,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李佑没动,他只是迟钝地眨了眨眼,他手指微动,一点点探向手机。
就这样等了一会,终于在电话?要挂断时,李佑划向了接听,而后,他近乎逃避地闭上?了眼,把手机贴向了耳边。
可?耳边传来的却?不是贺晁的声音,而是另一道熟悉的冷淡嗓音:
“李佑……你在什么地方?”
李佑傻傻地失去了反应。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真的希望电话?那端的人是贺晁。
可?现?实让他失望了。
可?伴随酒吧哄闹刺耳的重金属摇滚而来的是青年斯文又?冷静的问话?:“李佑,说话?。”
李佑被那声音一震,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嗯,我?……”
他话?音顿住,卡了壳般,魏新觉没再追问,安静等在电话?那端。
沉默的间隙被无限拉长,摇滚的撕裂声透过网线炸在耳边,答案已不言而喻。
少?年始终没再出声,魏新觉放下握笔的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发酸的山根,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向来冷淡自持的腔调裂开了一角,不自觉显露出了一点情绪来。
“你把手机给酒保,待在原地,我?一会就到。”
在酒保把手机还?给李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面前的酒杯被人拿走了。
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一只手已经落在他的背上?。
来人俯下身,保持在了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对他说着话?:“李佑,是我?,还?能走吗?”
李佑被酒精麻痹的身体变得有些沉重,他迟缓地眨了眨眼,反复两次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真的是魏新觉……
他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说些什么,“魏学长……”
这一次,魏新觉没再等着他把话?说完,而是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替他结了账,而后那搭在他背后的手换了个方向,改为搀起了他的手臂。
李佑就这样呆呆地,被魏新觉带出了混乱不堪的酒吧。
凉风一吹,似乎也沾染了寒意的清凉嗓音落在耳边:“就算要喝酒,也至少?选一个环境好的。”
李佑听见了,可?他没什么力气回答,他脚步虚浮着,被魏新觉扶进了路边的一家便利店。
魏新觉短暂地走开了一回,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杯热奶茶,不由分说地放在了李佑的面前。
“喝了,然后回学校。”
便利店里很暖和?,几乎是在塌进店里的一瞬,李佑的身体便开始回温了,被凉风吹的头疼症状有所缓解,他在魏新觉的注视下,一点点伸手,握住了那杯奶茶。
“……”
李佑本以为魏新觉会说些什么,可?对方什么都没问,就这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魏新觉手里那杯奶茶只抿了一口就没再动过,他视线落在窗外,像发呆也像在思考。
两人之间的沉默来的压抑,李佑垂着头,没了耳边刺耳的嘈杂声响,他被迫地回到了现?实。
而酒精也没能麻痹他。
那杯特调,在魏新觉到来之前,他只喝了半杯,说不清是不是心底那点胆怯作祟,他知?道自己喝酒后会神志不清,而他没有退路,他不想再去麻烦贺晁。
手指紧了紧,李佑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下抬起了眼,他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了身侧只是安静坐着的青年。
而直到这时,李佑才终于发现?,面前的玻璃上?折射出的是便利店内的倒影,对面街景若隐若现?的,他不知?魏新觉到底在看什么。
从这里看过去,雾里看花一般,深秋的夜晚萧瑟,路灯也在冷风中静默孤立着,而他们只一墙之隔。
李佑不知?魏新觉看出了什么,他只感到了无边的孤寂,即使道路上?的车水马路,霓虹不息,可?似乎只有手中这杯奶茶是暖的。
他终于捧起纸杯,凑向了唇边。
入口的奶茶是温热的,满是甜腻的香精味,茶味很淡,苦味也很淡。
许是酒精作用,李佑为数不多的勇气被胃里的温暖熨烫蒸腾,也许是某一瞬间,他在魏新觉身上?感到了某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却?在心底盘桓已久的问题:
“魏学长,你为什么对我?……不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两人听清,李佑捧着奶茶杯,不错眼地看着魏新觉。
可?魏新觉却?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连肩头都没有动过一下。
“……”
李佑甚至开始怀疑魏新觉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可?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魏新觉终于动了。
他抬起了手,放开了被他圈拢在掌中的奶茶杯,转而抵在下巴,他依旧面对着窗外,李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透过玻璃上?的倒影推测他现?在应该没什么表情。
可?与他面上?无动于衷相反的,是他不知?何时暗哑了下来的嗓音:
“如果不急着回去,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李佑一怔。
便利店里很静,柜台后的夜班店员玩着手机昏昏欲睡,咖啡机停止了运作,只有白炽灯静静亮着,伴着青年轻柔又?缓慢的嗓音,沙沙哑哑地叙说也带上?了温度。
“我?在福利院长大,那时,福利院还?不叫福利院,大家都叫它孤儿院,里面收容的全是被父母以各种各样原因遗弃的孩子。”
“大概你会觉得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可?那时我?真的和?他相依为命过……他是一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身上?带着先天性的疾病。”
“他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他活不久,父母这样说,院长也这样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他说羡慕我?。”
那时的魏新觉还?没现?在这样冷漠刻板,他听到这话?,只是笑了下。
他有什么可?羡慕的,他甚至觉得比起对方,他更?加可?悲。
在这里聚集的孩子大多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只有他,健康完整,无病无灾,甚至是所有孩子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那时的魏新觉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被抛弃?
甚至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一大半的少?年时光,他像个蠢货一般,执拗地去思考这个无解的答案。
“他的名字叫叶怜,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可?怜,可?他却?很坚强,与我?这样了无欲望的人不同,叶怜身上?有一种弱小却?又?坚韧的力量……”
尽管大多数时候,叶怜需要他保护,可?他总是能在开饭时间从一群凶神恶煞的大孩子手中抢到两个人的份量,这是一件让魏新觉至今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后来,他把那归结为想活下去的动力。
叶怜身体很差,而孤儿院又?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好多次,叶怜都差点就这样在高烧不退中一睡不起,可?他还?是撑下来了。
在无数个难以忍受的夜晚,两个人相拥而眠,饿的睡不着的时候就谈那时候只存在课本上?的人生和?理想,互相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激励对方在这世上?再苟延残喘地多活一秒。
很长一段时间,魏新觉认为自己是没有未来的。
他始终认为自己和?叶怜是不同的。
叶怜有拼命想活下去的欲望,可?他没有,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这样死了也好。
在无数次徘徊在自毁边缘的时候,是叶怜对他伸出援手。
很难解释他和?叶怜之间的感情,那是一种超越亲情,友情,甚至爱情的复杂感情,复杂到他直至今日都没办法全部?理解。
“直到小学六年级那年,大概吧……孤儿院迎来了转机,先是政府的人到访,然后是记者,紧接着是企业家,孤儿院被政府接管了,正式改名为福利院。”
“院里的孩子终于活得不再那么艰难,不仅得到了更?多吃的,甚至还?有新衣服穿,陆陆续续有孩子被领养,离开了福利院,而我?和?叶怜一直留在那里,直到读完初中。”
“初三结束,我?考入了市立最好的高中,而叶怜因为中考失利,只去了一所普通高中,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院长对我?说,院里已经负担不起叶怜时常住院的医药费,如果再没有人领养他,下一次,福利院就不再管他了。”
李佑始终安静地听着,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他把奶茶放在桌上?,想说些什么,可?魏新觉的声音打断了他为出口的话?,于是,他又?坐了回去。
“我?和?叶怜分开了,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那时的我?,还?是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每一次深夜陪他在医院打点滴时,他笑着安慰我?说自己没事,也不能理解他明?明?脸色白的不像话?,却?依旧强撑着去学校上?课的执拗。”
“直到,叶怜又?说了和?那时一样的话?,他说他很羡慕我?。”
说出这话?的少?年是笑着的,是他最常看到的脸色苍白,却?好像拼尽全力笑着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能把他压垮,什么都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不止一次,魏新觉在心里想过,叶怜这个傻子,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放过自己,就用最真实的样子活一次,不用挤出那样难看又?强颜欢笑的脸,他就做自己,至于其?他的……
其?他的,他会解决的。
当?时的魏新觉就是这样想的,天真又?愚蠢的想为别人分担苦难。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叶怜真的停下了,他不会再挤出勉强的笑容,也说不出一些可?笑的羡慕他的话?。
“死亡最终带走了他……在高考的那一天,在他骑自行车去考场的路上?,急性呼吸道感染,送到医院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而我?是两天后才知?道的。”
话?音顿住,长久的冷静下,魏新觉的呼吸终于乱了,他支在下巴的手向上?,微微颤抖着抵上?了鼻端。
因为用力过猛,他感觉到了一点呼吸不畅的窒息,像被人用力扼住喉咙,而他自虐般品尝着失去氧气的痛苦。
一直活在书本中的少?年第一次直面死亡,死亡带走了叶怜,也残忍地教会了他一些东西。
他想,叶怜大概是恨他的。
“为什么……?”
听到这里的李佑终于没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身体前倾,手肘支着?桌沿,执拗地看向魏新觉僵硬的侧脸。
可他也终于发现,魏新觉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无动于衷。
他习惯性把所有失态与脆弱掩藏, 留给人的大多是可靠的背影, 可无人透过?那冷硬的皮囊去?探究其下的真实情绪。
这一刻,李佑大概懂了, 原来他在魏新觉身上感受到的那点莫名熟悉是孤独。
很奇妙的, 曾经在?冰冷文字上匆匆一瞥的人物活了起来?,他有血有肉, 会心痛也会难过?,普通人有的情绪他都有。
原来?, 魏新觉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李佑明白, 对?方?现在?需要的不是他的提问,而是他的倾听。
所以他重新收回了落在?魏新觉身上的视线, 像他一样,再次看向了窗外。
这一次,空旷的人行道上有了行人,两人渐行渐近,那是一对?夫妻, 相携着?走?来?,又相携着?离去?。
魏新觉话音一顿,而后又缓缓说起:
“他总说羡慕我, 大概是希望我理解他,可我最终都没?能理解他, 所以他大概是恨我的吧……恨我的自视甚高,恨我总是高高在?上, 冷眼旁观他的痛苦。”
魏新觉眼神落在?那即将淡出视野的夫妻身上,睁着?双眼直到酸涩难忍才眨眼,而后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再次变得空旷的人行道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路灯。
可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就被拉回了多年前的某个冬夜。
曾经沉寂在?记忆深处的尘封片段再次重见?天日,而他也终于记起了一些早已被他遗忘的细枝末节。
那天的夜晚比今日要冷,他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叶怜,他打工下班,去?接叶怜放学,然后两人一起赶末班车回福利院。
而那天晚上,叶怜拉住了他的手。
或许在?当时?懵懂无知心中只有学习的少年看来?,这个举动是很突然的,魏新觉不知叶怜内心所想,他只下意识以为对?方?冷。
于是,只愣了一瞬,他便习以为常那般回握住了那只细瘦又冰凉的手。
而当时?,叶怜的表情是怎样的呢……他好像表情一下变得空白,回去?的路上再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他本能地不愿去?深思某种可能,好像只要一想,他的罪孽便加深了一层。
他早已深陷泥沼无力挣脱,他无法面对?那个少年。
“高考那两天我住在?学生宿舍,学校负责考场的接送,于是,我和叶怜分开了,直到高考结束我回到福利院,院长才告诉我……而我像个傻子一样,甚至都计划好了那晚要带他去?哪里吃饭。”
“很难想象,一个两天前还见?过?面的人,突然之间没?了,可我没?掉一滴泪,我最大的感受是不可置信。”
叶怜就这样突然地,又轻飘飘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直到他再也找不到他。
他们的羁绊早已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拆解清楚的,从?孩童到少年,他所能回忆起的记忆总是和对?方?有关。
阳光依然,地球也在?转,可他再次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迷茫,曾经是叶怜教?他学会了向前,一直走?到筋疲力竭,可如今,前进的源动力没?了。
终于,魏新觉抬手,似乎疲惫至极地捂住了自己的眼,好似只是说了这些话,就要抽干他的气力了。
李佑始终呆愣愣地坐着?,他想说些什么,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连抬个手安慰对?方?都做不到。
魏新觉的过?往太?沉重了,沉重到他甚至觉得自己没?资格感同身受,他也没?资格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漂亮话。
就在?他以为叙述告一段落的时?候,魏新觉的嗓音却再次响起,低低地,像埋葬了数不尽的无力:“后来?我改了志愿,因为海城是叶怜想去?的,我从?头至尾都没?什么梦想,我负担不起梦想的代价。”
“而现在?,我重新找到了走?下去?的意义?,我想,我该代替他去?这世界看一看……”话音一顿,魏新觉却突兀地笑了下,笑着?笑着?,他的嗓音变了,那是一种掺杂暗哑的悲鸣,正当李佑不知所措时?,他又说了下去?:
“世界真的很不公,明明他才是那个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的人,可最后活下来?的,是我。”
是啊,世界多么不公,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无可理喻的事?发生。
李佑垂下眼睫,却忍不住地想,上一世,剧情中有叶怜这样一个人吗?或许,在?没?有被他改变的剧本里,叶怜没?有在?去?往考场的路上出现意外。
等等……
李佑呼吸一滞,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如果,是他的重生改变了原剧情呢?
因为无形但并没?有消失的剧情引力,而将主角攻吸引到了江大,而这一切建立的前提,是他失去?前往海城的理由。
而代价是一条人命。
李佑一瞬间感觉全身发凉,他颤抖着?手想要收回来?,可却碰倒了手边的奶茶杯,顷刻,早已变凉的奶茶沿着?木桌蜿蜒,最终洒落在?了李佑的外套和裤子上。
而这动静惊动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魏新觉,他回头,看到了眼前少年脸色煞白,半身的奶茶污渍,像失了魂般呆呆坐着?。
他愣了下,下意识喊道:
“……李佑?”
在?奶茶杯摔落地板的清脆声响中,李佑眉头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下,可他浑身僵硬着?,像被一双手死死按在?原地。
他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他压根不敢去?直视身侧魏新觉的双眼。
李佑不敢想,如果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是他的出现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可他很快就从?呆愣的状态中回过?神,因为有人拉起了他的衣服,眼睛微微一动,视野中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纸巾,正在?替他擦外套上的液体。
“……”
李佑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告诉对?面的人,怎么面对?不仅把他带离酒吧,现在?还在?替他擦身上污渍的魏新觉?
可他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这件事?只要想想就快要把他逼疯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魏新觉已重新恢复了冷静的嗓音,一字一句地,依旧和缓低哑,轻轻落在?耳边,“某些时?候,你和他很像,你身上的执拗和他很像,还有这双……仰头看我的眼睛。”
李佑呆呆地睁着?眼,魏新觉已经放开了他的衣服,手里已经揉皱的纸团被他丢进了脚下的垃圾桶,抬起眼,入目的是一双凝视着?他,微皱又压抑的眉眼。
魏新觉始终和他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像是想伸出手,却又怕冒犯到他。
明亮的白炽灯下,眼前的青年脆弱又痛苦,仿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马上就要碎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佑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魏新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没?有情人的缱绻眷恋,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悲伤。
可李佑却一点也不感到冒犯和难受,因为他没?立场说拒绝。
他甚至没?法愤怒地推开对?方?转身就走?,因为他做不到。
这个世界因为他的重生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逆的改变,他的新生,或许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可李佑扪心自问,他做不到现在?立刻去?死,他也想活下去?,他也想抬头挺胸,大大方?方?地走?下去?。
李佑甚至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去?怨恨,难道这个世界给了他一次新生,他却还要装模作样去?怪罪它吗?
挣扎过?后,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呼吸在?长久的沉默僵持下变得有些凝滞,李佑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店员的声音也自柜台后传来?,陡然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那边两位,麻烦把杯子捡一下吧,你们还需要别的吗?”
话音落地,魏新觉便动了,他起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只奶茶杯,连带着?自己那只,一起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不了,谢谢。”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将手重新揣回去?时?,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理智可靠的学生会会长,他看着?李佑,低声说:“走?吧,回学校。”
李佑依旧是呆愣的状态,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便利店的大门。
冷风一吹,李佑却不知不觉冷静了下来?,他悄悄抬眼,看走?在?他前面的青年。
不知过?去?了多久,街道上来?往的车辆也变少了,这条街本就不算繁华,入了夜后的深秋便更加冷清,霓虹的光星星点点,将整条街笼罩在?了暖黄的光晕下,空气是冷的,可光却是暖的。
沉默地走?了一段,魏新觉率先?停了下来?,他站在?路边打车。
李佑停下脚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他在?混沌的大脑中分辨不出什么才是对?的,冷静是徒然,他短暂地放弃了主动权,任由不稳的情绪将他吞没?。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本能地开了口:“魏学长……”
魏新觉听到了,他一手握着?手机回头去?看,然后便撞进了少年那双在?夜中莫名璀璨的深色瞳仁中。
似乎只是过?了一两秒,少年一步步走?了过?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
手臂环住的人一瞬僵硬的身体都能感知到,李佑闭了闭眼,没?人看到他的表情,他才敢肆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少年的一句道歉轻的要散在?冷风中,可却又重的要砸进人心里,魏新觉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抱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快要与路灯的光影融为一体。
李佑手臂紧了紧,这个姿势让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可他依旧没?松开手。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就算魏新觉把他当成叶怜也无所谓,他没?资格替叶怜活下去?,他只想让魏新觉心里好受一点。
“我……”
手臂动了动,就在?李佑仰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刺耳的鸣笛破空而来?,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解释。
两人一齐怔住,循声去?看。
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车,车灯大开,将车标与车牌都藏匿在?了那刺眼的光束中,就在?两人视线中,驾驶座的门开了,一个高大身影走?了下来?。
紧接着?,车门被大力甩上。
“砰”地一声巨响,李佑被惊到,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
那人自马路对?面大步走?来?,直到踏进路灯下,李佑才看清那张脸。
贺晁的脸色是李佑从?未见?过?的阴沉,眉眼沉郁,可唇角却缓缓挑起一个僵硬至极的笑来?,他歪了下头,居高临下的深邃五官被光影割裂,此时?的他像极了一步步靠近的地狱恶鬼。
他死死盯着?两人,嗓音满是克制不住的紧绷:
“……你们在?做什么?”
李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松开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看向魏新觉的模样的刺痛了贺晁的眼,他眉头狠狠一拧,几?乎就要上来抢人。
可魏新觉比他更快, 脚步一转, 挡在了李佑的身前。
抬起的眼无波无澜,平静地和贺晁对视。
冷风卷起?一点落叶刮过, 一点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无限放大, 马路边,紧绷的气氛剑拔弩张。
贺晁不笑了, 他只是冷硬又僵硬地站着,他将目光从魏新觉的脸上移开, 落向了身后的李佑。
可李佑只是垂下眼, 逃避了他的注视,不知所?措地攥紧了外套的下摆。
贺晁依旧执拗地看着他, 连嗓音也在萧瑟的夜晚变得又冷又硬:
“李佑,我在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的问题无人回?答,魏新觉眉头动?了动?,脚下却是一步不让。
这场对峙来的突然, 贺晁整个人的状态不对,魏新觉不敢保证,现在让开, 李佑会不会出事。
因为他猜测,今夜李佑的异常, 大概是来自对面这个恨不得要把他生吞活剥的人。
他本想让李佑先走,可出乎人意料的, 李佑从他身后站了出来。
没?等到?魏新觉开口说些什么,李佑抬眼,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贺晁,嗓音格外地轻: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句像是解释。
话音落地,贺晁依旧无动?于衷,或许只是过了一两?秒,他不知相信与否,终于牵扯唇角笑了下。
这一次,他毫不迟疑地上前,一把拉住了李佑的手臂,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李佑呆呆地被他拉着向前,可没?走两?步,另一只手臂就被身后人拉住了。
魏新觉的嗓音近在咫尺,“李佑。”
两?人被迫停下脚步。
贺晁回?头,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眼睛里闪过一点讥笑,可很快,他的眼中?就再无半分笑意,“我劝你,最好赶紧松手。”
李佑被夹在中?间,他难受地挣了挣,可一左一右两?个人,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而魏新觉也一反常态地,面对贺晁的态度强硬起?来。
“你现在不理智,要带他去哪里?”
可贺晁只是冷冷地瞥了过去,眼神晦暗,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盛怒之?下,贺晁再也无法?掩饰他对魏新觉的敌意,恶意像浓稠的墨汁源源不断地自那居高?临下的皮囊泄出,他在压迫对面的同性,像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
五指紧了紧,直到?李佑不可控地又往他这边走了一步,堪堪撞进他怀里,贺晁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和你有什么关系?”
而面对他的轻蔑态度,魏新觉一直不动?声色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眉头拧起?来,五指又紧了紧。
终于是李佑忍无可忍,他看了一眼身前的贺晁,垂下眼默了默,才面向魏新觉。
他缓缓摇了摇头,眸光落了点暖黄的光,微微颤动?着,“魏学长,没?事的,贺晁会送我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