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大佬体弱多病的白月光—— by樊令佳
樊令佳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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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尊说他自己已经长大了,可在薄吟的心中,他还是前世那个有些孤独,需要人陪着,需要人好好地哄着,给他暖床,能随时随地照顾他的少年仙尊。
他探头照去,只见湖面上荡漾起的波纹中央,倒影中的薄吟发丝有些凌乱,仅存的一些灵力慢慢修复着他的脸,倒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有一些细碎的伤口,薄吟伸手摸了摸,没有感受到疼痛。
小仙尊教给他热烈,纯真,珍重和爱,然后孤独地死去了。
死而复生的狐妖用百年学会了这些东西,换做他来给予少年珍重和爱护,这世上原本不过只是一场轮回。
等回到浮云山。
薄吟看着湖水中倒映着他自己,低声喃喃自语道:“回到浮云山,就把一切都告诉他。”
告诉他自己已经死了,告诉他这一百年四世梦境轮回,孤寂长眠,相思难以断绝,告诉他那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和绝望。
要对他好,对他赤诚。
“往后你可不能再骗他了。”

天涯有尽, 后日无别。
容枝在无生境内历练不过三两日,便被薄吟带领着出来了,他们回浮云山的时候, 柳明珠闹着也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平常弟子历练,一般都是十天到半月左右, 柳明珠经历了一次生死存亡,再不想一个人单独行动, 又不愿意尽早回宗门被她爹爹责骂,便顺水推舟跟着容枝一起回到了浮云山。
刚一进殿门就看见冯燕清与裘无息在争吵什么,看见红衣少年进来便一同止住了争吵,向他看过来,容枝心里有事儿, 又距离太远,没听清什么,一进门便直接坐下来倒了杯桃花酒在唇间细细地抿,把冯燕清看得一愣。
“怎么事儿?这么不开心, 小师弟回来都不晓得要给师兄打一声招呼了?”
容枝没搭理他, 只是把杯子放下, 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冯燕清还没说话,裘无息先打断了他:“没吵什么,一些山里的事,你去无生境,没碰到什么危险罢?”
容枝摇头道:“没有, 薄吟一直保护我呢。”
裘无息看了眼低头沉默的薄吟, 又将容枝上下扫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便伸手道:“来,右手。”
“师兄给你摸个脉。”
容枝一只手撑着脸颊,撇撇嘴将右手手腕伸过去,裘无息探出两根手指摸了一遍,发觉他体内通灵筋脉不仅已经修复好,还有愈发强劲的趋势,不由得放下了大半心,他看向薄吟,白衣青年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默默无闻的古木,周身气息冷淡,与往日和小师弟的亲昵大相径庭,进来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倒是柳明珠这个小姑娘活泼得很,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跟冯燕清聊天。
这样最好,最好叫他和自家小师弟主动断了,也不值得因为此事生嫌隙,裘无息心中思绪绕过百转千回,也没理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握着少年的手暖了暖,道:“你的生辰快到日子了,容儿想怎么过?”
容枝想了想,道:“不在山上过了,我想和薄吟一起去人间玩。”
裘无息微微一愣,笑问道:“怎么不想在山上过了?师兄给你送的生辰礼不想要么?”
“要啊要啊,”容枝道:“生辰礼还是要的,师兄不能缺我的。”
裘无息便问:“那你怎么想去人间玩?”
容枝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道:“这两年闭关太久,总是在修炼,好久没下去玩过了,春樱楼里的曲子,我可想念得很。”
薄吟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少年一眼。
裘无息沉默了片刻,三年来小师弟因为在无生境内他气极了的那一句话,数次闭关,下山去玩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他们关系缓和,小师弟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只是人间终究比不得浮云山,他双腿残疾,也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小师弟在人间闹了什么事他就能很快地去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嘱咐道:“那好,你要答应师兄,不许烧人家的楼,不许随意和旁人打架,不许掺和人家的杂事,你打伤了别人是小,伤了自己可不合算。”
容枝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惹事。”
说着他将杯中的桃花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的时候发尾银铃也跟着他的动作摇晃,薄吟下意识伸手想整理一下他有些乱了的发丝,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裘无息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手中摩挲着茶杯,和薄吟的红眸对视了片刻。
“等你回来,九方台上的腊梅就开了,叫你阳妤师兄给你做梅花饼吃。”
容枝伸手拽住薄吟的手臂,想拉着他出殿,临到台阶才又想起来什么事折返了回去,薄吟在门口台阶处等待着,白色衣袖下的手心里一片凌乱伤痕,他伸着手看了一会儿,在心底里不断组织着自己想要说的话。
“怎么又回来了?”
裘无息拿着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杯热茶,看见少年折返的身影,不禁有些发愣,小师弟如今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还没发生那件事的时候,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柄长剑挂在腰间,端得是一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把他哄好了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容枝抿了抿唇,再次坐下来向裘无息摊开一只手,道:“师兄,给钱。”
冯燕清在一旁发出一阵颤动房顶的爆笑,他“哗”得一下闭合折扇,轻轻敲了敲容枝的发顶,问道:“怎么只叫他师兄?容儿叫我,冯师兄也给你钱用。”
容枝蹙眉摇头将他的扇子弄到一边去,依旧看着裘无息,撒娇道:“师兄多给一点儿。”
人间四大喜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如今状元郎被皇帝赐了公主为妻,正是金榜题名,佳人在怀的时候,长安街道上一片熙熙攘攘,从天而落的喜糖四处都是,引得普通百姓一窝蜂地去争抢,临近寒冬,官道两旁原本应该光秃秃的树枝却在众人眼前渐渐开了璀璨的桃花,纷飞似绯红鹅毛柳絮,在其间不觉寒冷,只有浓郁的桃花香气。
“这桃花逆时盛开,乃是贺大人喜结良缘啊!”
“恭喜恭喜!”
“恭喜大人金榜题名!”
状元郎红衣高马一路听尽了百姓祝愿,春风得意,一百八十抬聘礼浩浩荡荡地跟随,容枝站在百姓周边看着,薄吟一手拦在他身前,放止少年被人挤到,他低垂着眼眸,纵有万千风景,薄吟的眼中只有小仙尊一个人。
“你用幻术做桃花,是为了给状元郎造势贺喜?”
容枝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薄吟摇了摇头,道:“不是。”
头顶的铡刀摇摇欲坠,这或许是他能感受到的最后一次温情,漫天桃花贺状元郎人生两大喜事,薄吟却只为了哄他怀中被他欺骗过无数次的小少年,他不知道容枝是不是已经忘记了这些事,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全盘托出,就绝不反悔。
不能欺骗他,小仙尊只是忘记了前世的事,他不能依此来绑架容枝在他的身边,这对小仙尊不公平。
薄吟看着状元郎远去,忽然问道:“主人若是状元郎,会喜欢公主,还是狐狸?”
他这个问题太过于无厘头,容枝有些讶异地看向他:“难不成你要抢公主的亲?”
他这句原本只是个玩笑话,薄吟却十分认真回答道:“主人若是公主,我抢就抢了,有什么所谓?”
容枝若是一株花,他得放在怀里好好看护才行,重要的不是公主和花,重要的是他心里真正爱的小少年。
容枝没懂他的话,见人群已经渐渐要散去,便转身往河岸边上走,他买了两盏灯拎在手指间摇摇晃晃地摆弄,薄吟跟着他,在河岸最黑暗的北边和少年一同坐下来。
容枝正将花灯的桃花瓣一片一片地掰开,露出里面可以燃烧的灯芯,口中却忽然被身旁的狐狸喂了一块什么东西,容枝用牙咬进嘴里,甜甜的味道蔓延上来,狐狸看着他的侧脸,道:“刚才撒的喜糖,我接了一块。”
人间的喜糖蕴含最美好的祝愿,平安喜乐,全都在这里面了。
容枝嘴里含着糖块,闻言“嗯”了一声,手里依旧摆弄着那两盏河灯。
薄吟拿过少年手中的河灯,将它一点一点地整理好,他弄得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直到身后烟花炸开,薄吟将花灯还给身旁的少年,伸出手臂将受到惊吓的容枝搂在怀中拍了拍他的几脊背,轻声道:“上一次你只看了一眼的烟花,今晚可以看一整夜。”
容枝不知道他口中的“上一次”指的是什么,只是回头看着烟花在昏暗天空中炸开,璀璨的颜色一闪而过,火树银花的热闹景象仿佛就在眼前,桃花瓣纷飞在半空中,是一副极其难得的盎然景象。
“小仙尊,”薄吟垂眸开口道:“我有话和你说。”
容枝回过头,问他:“什么话?”
薄吟慢慢道:“我准备好了。”
这是要摊牌的意思,其实容枝已经多少从他的口中猜测出了一些东西,只是还不能确定,薄吟不是那种外露的性格,脸上从始至终是一片温柔,叫容枝无法看透他的情绪。
少年手里拿着河灯,低声道:“把这两只河灯放了再说吧。”
薄吟看着他用法术在灯上写了什么东西,只是笔锋缠绕,看不分明,容枝将其中一盏灯递给他,道:“这是给你的。”
薄吟接过那只小小的河灯,却看不懂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俯身将小灯搁在了河水之上,容枝紧接着写好了自己的灯,也一同搁在了河水上,他看向身旁的薄吟,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在你的灯上写了什么?”
薄吟坐在岸边,看着那盏灯飘远,开口回答道:“河灯上,是祝愿。”
“小仙尊想祝愿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他不需要知道,看不懂的文字缠绕着像一朵朵花,可只要不是“得偿所愿”那四个字,就无所谓小仙尊究竟写了什么,他要他死,要他活,要他承受痛苦或惩罚,都是应该的。
“说罢,你不是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薄吟到底骗了他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样的目的,在这个时候都该做个了结,容枝自己已经猜出了不少,但总归是要薄吟亲口来说,他才能找了理由脱离。
这么五次任务以来,愈发深刻的并非是他所得的那些或低或高的分数,任务者之所以难得,之所以稀少,无非是有人断绝情爱,有人感情用事,时空的乱流并非是任务者可以阻挡,那些死在小世界中的人,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血的忠告。
薄吟沉默了很久,身后的烟花声响一直没有断,他在吵闹声里思索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承认道:“我其实,已经死去很久了。”
他早已经死在了北境雪原上,带着对小仙尊的思念,或许是失血过多而死,或许是冻死了,但总归是死了,他怀抱着小仙尊的尸身,一次又一次暗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他从幻术中脱离了无数次,又再度陷了进去,或许是太不甘心,年轻的小仙尊孤独死在荒原,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人间喧闹,没走遍四处山河,薄吟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内心对少年的爱,他就那么孤独地死去了。
薄吟轻声道:“我爱你……这是我死前最后想说的,可是没来得及说,我到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呼吸了,胸口的血冻成了冰块,我怎么暖也暖不化。”
“即使把内丹给你,也无济于事,你没有活过来,可能是我太没用了,我要是多修炼修炼,修到四百年,或许就能救你。”
他想起那时候的恐惧和无措,藏在白袖下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容枝坐在他身边,闻言皱了皱眉,或许是想起了什么,沉声道:“不会,你一千年的内丹也救不了我。”
和内丹没有关系,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经脱离世界,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薄吟没敢看他的模样,只是低头捻着袖子,轻声道:“主人很聪明,你知道了。”
容枝问他:“是你用了释天诀?”
薄吟没说话,释天诀的作用的确是可以挽回一切,时光回溯重流,可使用释天诀的人不会回去,时间的洪流中,只有薄吟知道一切,只有他怀揣着过往记忆,也只有他被新的一生丢下,落在身后。
他想了很久,只是道:“我想叫你活过来。”
容枝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第几次?”
薄吟看向他:“什么?”
容枝与他双眸对视:“我问你第几次用释天诀?”
薄吟愣了一下,道:“只有一次。”
一次的后果也够容枝收拾很久了,他皱了皱眉,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事?”
薄吟想了想,道:“接下来的话,小仙尊就当故事来听吧,我用幻术太久,已经分辨不清这是真的假的了。”
容枝道:“你说。”
薄吟挑了四世以来的一些事情来讲,他多讲一句,容枝的脸色就愈发凝重一分,薄吟讲他在京城的茶馆里,看见傅容时病了,心疼得心尖儿都颤抖,他说自己是想挽留他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讲那个阵法他早就看出来有问题,可是无法去改变,灵魂被躯体禁锢着走向既定的悲惨结局,薄吟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手指上满是血迹,可不论他如何乞求哭喊,死去的依旧是容枝。
“在孤湖山,”薄吟继续说道:“当时你病得很厉害,瘦弱的样子叫我想起来你第一世,我去寻了药给你,当时很想哄你吃了药,叫你健健康康地活着。”
容枝沉声道:“可是你控制不住自己。”
薄吟点头,道:“我意识清醒,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在我面前,我想这些可能是梦吧,比如临死前的幻想。”
容枝惊得心脏战栗:这不是梦,这当然不是梦,可明明是第五个世界的薄吟,怎么会回过头去经历前四个世界的事情?
他继续道:“第四世,我在能控制我身体的时候,找到你最强劲的政敌,暗杀了他,你那时候对我……”薄吟微顿了一下,道:“你那时候待我有些冷淡,我想可能是我的梦要醒了。”
容枝问他:“你怎么确定那是不是梦?”
薄吟抬起头,他伸出干净苍白的手臂,低声道:“你给我的伤,我感觉不到痛了。”
薄吟话中的信息量巨大,这无异于给了容枝当头一棒,五个原本应该互不关联的小任务全都聚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主系统应该不至于出这样的差错,他坐在河水边上,看着河灯越来越远,容枝心想或许是通天法器的作用,打乱了……
打乱了顺序……如果他任务的顺序被打乱了,如果薄吟就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呢?
小仙尊死后,薄吟魂魄脱离身体,但因为幻术的作用死而复生活了下来,他因为给予了内丹,魂魄跟随内丹而走,安在了另一个任务的裴负雪身上,到尤利西斯那项任务时,他慢慢开始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并在这时候努力清醒过来,魂魄归身,找到释天诀回溯时光!
完全说得通。
回溯时光,就是从头再来,所以从一开始,薄吟就是那个头,尤利西斯才是尾,他才是容枝的第一项任务。
容枝:“……操。”
所以他所有的任务,都基于薄吟,如果他在这次任务中再度早死,或许会再次经历五次任务,最终薄吟依靠释天诀回溯时光,一切回到原点——所以这真的只是他做的第一轮任务吗?
s级的任务者不可能失败这么多次,平均分不到及格,容枝虽然并不在意,但心里一直怀疑是系统算错了评分,假如——假如他已经做过一轮任务,但又被释天诀带了回来……薄吟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阻止任务进行,那么他得0分也不奇怪。
【中央系统报错中,宿主需回现实进行整改】
容枝扶着太阳穴想着这些事,闻言道:“我知道,所以放弃任务。”
他得在薄吟下一次找到释天诀之前,回到现实,否则将不得不再经历五世轮回,很有可能会被困在时空乱流中绞碎成粉末。
“薄吟。”
容枝站了起来,道:“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薄吟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好。”
容枝搁下惊鸿剑,放在他手边,道:“替我看着,冷了就先回去。”
薄吟“嗯”了一声,伸手将那把长剑抱在了怀中,背对着少年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发丝散落下来,像是夜里的鬼魅,容枝走了两步,复又折返回来,道:“你河灯上的字。”
“是忘记。”
祝愿你忘记,那些到底是不是梦,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薄吟没说话,小仙尊走后,身后烟花霎时间停止,桃花凋零成泥,薄吟用手指撩起发丝挂在耳后,看着平静的河面,低声道:“忘记……忘不了。”
没关系,丢下他也没关系,讨厌他也没关系,冷待他也没有关系……他能凭借着幻术无数次死而复生,能将一次次不满意的时光回溯,回到小仙尊最依赖他,最喜欢他的时候,如果小仙尊能获得永生,他便是仙人座下最忠诚的信徒。
所以一切都没关系。
再来一次就好了。

“没关系……”
薄吟翻手向上木然看着手心里剩下的一颗喜糖, 红色的糖纸包裹着,上面用色油写了一个“囍”字,白皙的手心处是细碎的伤口, 他怀中抱着少年的惊鸿剑,抬起眼眸看向平静如铜镜的湖面,河灯飘得越来越远, 狐妖的红眸所视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藏在他的眼睛前方化作屏障,水润的凉意打在薄吟的手背上, 他轻轻地眨了下眼,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下来,狐妖用尾巴擦去染在惊鸿剑上的水渍,侧脸靠着剑柄闭上眼睛,就像是执剑的人在抚摸他的脸颊。
没关系。
薄吟低声道:“没关系, 我还有很多次机会,一次一次来试就好。”
他不愿强迫他的小少年为此去改变什么,上一世他无能为力,换来小仙尊孤独惨死在北境荒原, 他悔恨, 绝望, 他在天地之间失去了他最爱的小仙尊,沉睡百年,游离四方梦境,看着他爱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死在自己的眼前。
“你不爱他就把他还给我!”
“为什么不挽留?!为什么不说话?!”
“他哭了!你没有看见吗?!”
“……”
寒打血雨,风碎枯木。
薄吟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的年轻爱人落寞难过, 他的泪水含在眼睛里, 像是一洼清澈的泉水,薄吟努力想控制身体, 他想回头,想转身,想抬起手给少年擦去眼睛下方的眼泪,大殿中烛火明明灭灭,最后他也没能回头再看一眼,大雨下了一整夜,吹哑了檐上的风铃,熄灭了那一百零八盏棺木外的长明灯。
这一世,他用谎言打开了少年纯净的心扉,他不再仅仅是一只派不上用场的狐妖,他用百年修到七尾,无数次依靠幻术死而复生,杀掉妖尊自行上位,他想要做一个有用的,能够为小仙尊开路,能完全护得住他的人,可所有谎言都有报应,以谎言开始,就注定以谎言结束。
容枝说。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可他不会回来了,像上一次那样,他等在河边一整夜,看着河灯慢慢沉下去,再到第二日夜晚月上柳梢头,远处黑漆漆的河水中央仅有一艘红绡画舫,内里有婉转歌声传唱到岸边,薄吟跟着曲调念少年的名字,他轻轻地哼了两句曾经听过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两句调子。
容枝说想听他唱,他便一直记着。
薄吟白衣一袭胜似雪,眉眼如玉,他低头吻了吻剑柄,低垂着眼眸坐在岸边,任由风吹河水打湿他单薄的衣裳。
他在想重来一世,他明明是想要爱小仙尊的,假如他死能叫容枝成仙,薄吟毫不犹豫会为他奉献一切,可卑劣的心思促使他从一开始就说了谎,为了亲近小仙尊,他杜撰救命之恩的事,为了叫小仙尊依赖他,他故意爬上容枝的床,看着少年眼眸中一点点地有了他的影子,薄吟心脏颤抖无法遏制。
明明是要宠爱他的,明明是再也不想叫他难过叫他孤寂的,可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他大抵能猜测出来小少年并不属于这里,但历经五世——加上前生,共六世情缘,怎样的一块千年寒冰,也该被暖化了,待他好,待他赤诚,谎言全部打碎,可是再想回头时却已来不及。
薄吟明明不想要这样的容枝,可种种迹象都表明,假如他用这样的方法,也只能得到这样的容枝,如果从一开始就是死局,薄吟宁愿自己没有遇见过小仙尊,没有感受过少年的纯真和赤诚,没有陪他走过漫长的五世人间。
如果注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死在不被小仙尊所知的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好过一次又一次的痛苦离别。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
回溯时光,一切重来,释天诀他还能找,他还能再等上一百年,他还能再次用新的方式认识他的小少年,盖过一切惨烈和谎言,换作漫山遍野最美的桃花。
薄吟明知少年仙尊不会再回来了,可他依旧在这里乖乖等待,上一世他等待多久,这一世就等待多久,少年的剑被他搂在怀中,分量不重,可他却像是拥抱着那个红衣烈烈的小仙尊那般珍视。
天地间叹作痴儿,薄吟只痴他最心爱的容枝,心系五世都难以忘怀,少年腰间骨哨是他切断了自己的手指所化,容枝腕上青玉镯子是他带进陵墓的那枚碎了又修复好,反反复复摩挲在指尖的苍崀玉佩,少年留他一身白衣胜雪,薄吟就身着白裳行走世间。
当日不觉心悸难言,如今绵延望月,早已不得心中之念。
夜色凉如水,天空中片片雪花飘落下来,映照在薄吟单薄的白衣上融化,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些,京城中的百姓还没来得及生起暖炉,冬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了,短短两个时辰,白日里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一片冷清,大雪如鹅毛般铺在地面上,落入河水中央,薄吟拂去惊鸿剑上雪花,看着河面上洋洋洒洒的白色沉默不语。
幻术成雪,幻术成花。
天色渐清,身后有小孩子偷跑出来嬉笑打闹的声音,他们抓起地上碎雪团成小球互相投掷着,在原本平整的雪地里踩出凌乱的脚印,家中妇人拿着扫帚出来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叫喊着小孩子回家去吃饭,冬天的第一场雪,或许应该吃饺子?
薄吟想起来他前世与容枝过的第一个冬天,少年不甚忌口,也不辟谷,被他的强硬地师兄用绒衣围了一圈,勒令不许他出去乱跑,怕少年受了冻再害病,小仙尊阳奉阴违,后面偷偷跑出来把外衣扔到了雪地中,环抱着手中的小狐狸,从后山的山门带着他出去了。
红衣少年神采飞扬,他抱着狐狸在雪地里奔跑,有些气喘吁吁,脸上的薄红不知是冻得还是热的,小巧的鼻尖上一抹绯红,狐狸用尾巴包裹住少年的颈子,用爪子拢紧容枝的衣服。
“这是第一场雪。”
他听见少年贴在他耳边高兴道:“第一场雪应该吃饺子!我带你去!”
他们随意找了一个小饭馆坐下来,,容枝将他包裹在衣袖中,店家老板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肉饺,白色雾气散在容枝的脸颊上,一片湿润水意。
少年拿着筷子夹了一只饺子尝了一口,悄悄地在桌子底下喂给他吃,薄吟那时候有些想笑,狐妖一向都是吃生肉,从来没吃过人间的这些饭菜,可跟着这位小仙尊,他几乎要把所有好吃的全都尝遍了,向来有容枝一口,就有狐狸一口。
他们一人一妖分完了那碗饺子,狐狸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但看见小仙尊吃的高兴,他自然也高兴,红衣少年对他说:“还有元宵节,下一次我带你下山来吃芝麻陷儿的汤圆。”
薄吟没想出来汤圆长什么样子,只是用狐耳蹭干净了少年脸颊上的水汽,容枝惊呼一声按下他的脑袋,将狐狸藏在袖子下面,吃饭的客人好奇地看过来,少年一咬牙,抱着他起身就跑了。
木桌子上只留下一锭银子。
那时候很好,很好,只是后来一切都被意外打破,少年仙尊不再意气风发,他成为了浮云山所通缉要捉拿的妖术修士,为所有修仙者所不齿,裘无息步步紧逼,姜云明赶尽杀绝,少年仙尊生前孤寂,死后也独身一人,睡着了冰天雪地的北境荒原。
“我爱你,”薄吟站起来,手指捻住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温柔地轻声道:“我爱你,所以我们重新来过吧。”
他可以无数次纠错,无数次改变,将自己改造成小仙尊最喜欢的模样,如果注定他只能得到一种样子的容枝,那么他可以变成千万种模样的薄吟。
新的开始,他要完美的结局。
浮云山的容小仙尊失踪了,就在他生辰的前三天。
裘无息是小半个月后才发觉少年已经出去玩了太久,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他的生辰礼物堆了一整屋子,清屿宗的大小姐柳明珠送来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全都一股脑儿地塞在包裹里,想找容枝时却找不见人,问了孟长云,只说小仙尊贪玩,下山去了。
后来裘无息派人去人间寻找他们的容小仙尊,却全都无功而返,堂前的长明灯尚还亮着,跳动的火焰像是容枝灼热的生命,这至少证明他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十一月中旬,裘无息收到了一封信,他坐在九方台从那只海东青的爪下拿过竹简打开来,上面只有短短四个字:重新来过。
这是薄吟写的,他想既然要重新来过,那么为了他爱的少年,从头开始,他也可以救一次裘无息,没有无生境的那件事,没有裘无息的那双腿,小仙尊不会失掉天真烂漫,成为后来那副孤独孑然一身的样子——所以,为了容枝,他也甘愿将裘无息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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