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虞倦本不必忍受这些,他的天真和善良挥霍在了周辉月的身上。
周辉月想要找到一个地方——让虞倦远离讨厌,只有喜欢的绿野,满足虞倦不会说出口的、无足轻重的要求。
虞倦发了会儿呆:“有这样的地方吗?”
虞倦考虑的倒不是贵不贵。他对金钱不太敏感,从小到大没缺过钱,但对物质的欲望不高,否则也不可能留在紫金山庄这么久。他这么问只是周辉月所说的好像很麻烦,很难实现,他不会投入那么多精力,所以并不值得。
周辉月说:“可以。我以后试试。”
“好啊。”
可能是气氛很好,“以后”这个词又太遥远,而现在不用想那么多,虞倦轻松地答应了下来,就像在很热的午后接过一瓶冰汽水那样,只是一件普通又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虞倦从不会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但是此时此刻,他全都忘掉了。
从花园回来后,或许是晒了太阳的缘故,周辉月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
看来小杨医生的建议听起来虽然不大靠谱,但确实有效。
出于对病人的负责,虞倦决定继续下去,他也没有别的事要做。
于是,不约而同的,虞倦和周辉月在午后的四点钟一同去往后面的花园,共度一两个小时的夏日时光。
虞倦不太喜欢频繁反复做同一件事,但可能是和周辉月一起,也没那么无聊。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暴雨来得很突然。
虞倦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很自然地以为今日的约定作废,但周辉月好像不是那么想的,还是来到他的门前。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虞倦,说:“已经四点了。”
不是指责的意思,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失约。
虞倦有些迷茫。
几秒钟后,他反应过来,亡羊补牢地说:“今天去不了花园。要看电影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
虞倦的房间很大,也很整洁,布局与周辉月的那间差不多,床在右侧,靠着墙,床头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户,采光很好,太阳最大的时候,日光会亮到刺眼。
虞倦将电脑放在椅子上,按亮屏幕,打开文件夹。这里没有WiFi,里面的电影都是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下载的,完全按照高分电影榜单的推荐,毕竟他才来这个世界半年。虽然这里和他所在的地方世界观大致相同,但书中没有提及到的东西,都是按照逻辑生成的,电影这类不涉及基础世界法则的东西和原来的世界大不相同。
虞倦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征求了一下周辉月的意见。
周辉月说:“你来挑。”
周辉月看着屏幕,在虞倦挑选的两分钟里,将里面的内容记了个大概。
虞倦的视线直接掠过很多影片,代表他看过。而从片单来看,爱好广泛,各种类型都能接受,说明对电影应该很感兴趣。而下载时间又都是来到这里后,其中大多都是耳熟能详的电影,在此之前他却一部也没看过。
这是矛盾的。
虞倦不是那类生活中只有学习的人,他不会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一点放松的时间都没有。
以及虞倦表现出的对某些常识的缺失。
周辉月看着虞倦在键盘上敲击着的手指,很纤细,也很脆弱,想到一些不合理的可能。
虞倦的嗓音从他的身侧传来,迟疑地问:“你害怕恐怖片吗?”
他对现实世界的鲜血过敏,虚拟作品里的血浆倒没什么,但一般不感兴趣。不过很难得的,这次身边有人陪着,他就想试试了。
周辉月说不,虞倦就笑了。
他说:“就看这个好了。”
虞倦坐在床上,低着头的姿势有点累,他看了小半个小时,慢慢地变了个舒服的姿势,换成趴在床上,手肘抵在床沿边,托着下巴,就那么看着屏幕。
这是一部三十年前的经典恐怖电影,特效在现在看来有些过时,在当年来看,套路肯定很新奇,但是现在已经用烂了。
挑错电影了,虞倦想,看着剧情中惊慌失措的主角和泼洒的血浆,不由地开始发困。
周辉月偏过头,虞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睡的姿势不太舒服,小半张脸悬在床沿外,脸颊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痕迹,所以眉头微皱,像是在做一个不好的梦。
周辉月希望虞倦能睡得更好一点。这么简单的事,他却没办法抱起这个人。
有一瞬间,周辉月想要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做不到,却还是想了。在此之前,他不会考虑这些,因为没有意义。
人如果沉溺在幻想中,就会丧失对现实的观察。
周辉月低下头,伸出手臂,他是想将虞倦往里推一推,睡着的虞倦却捉住了他的手臂,仿佛是什么依靠,脑袋慢慢地挪动着,最后枕了上去,就像一只有着雪白鳞翅的蝴蝶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枝头,感到被保护的安全。
因虞倦而起伏波动的心也因他而变得安静。
周辉月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虞倦,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于在虞倦的耳侧呢喃。
“虞倦,你在做什么梦?”
周辉月看了很久,产生了一些与夏天有关的、不能明了的幻想和欲望。
虞倦睁开眼,窗帘是拉着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光亮,所以没能看清所处的环境。
枕头好硬。
虞倦这么想着,本能地按了一下枕头。
这不是枕头,而是某个人的手臂。
他支起身体,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停在床头的周辉月,这个人的手臂还放在床边,上面留有头发压过很久的痕迹。
虞倦:“……”
虞倦乱糟糟地想,他也不知道哪件事比较离谱,是在看自己挑的电影途中睡了过去,还是睡在了周辉月的手臂上。
幸好周辉月没醒,给了自己考虑的时间。
他走下床,准备去厨房拿瓶水。
刚一出门,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虞倦紧紧皱眉,反手关上了房门。
孙七佰前天才来过,无论是谁,现在都不能上二楼。
虞倦脚步放得很轻,停在了楼梯上,隐约看到空旷的大厅里站了个人,和他差不多高,不是孙七佰。
他问:“是谁?”
那个人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周知不愿意早起,来的很迟。孙七佰开车来接他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周知觉得那破车颠得要命,他烦躁地看着外面的深山老林,已经开始后悔了。
但来都来了,他问:“听说虞倦也在这,他们两个怎么样?”
孙七佰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他,谨慎地回答:“他的脾气不大好。大少爷呢,也不搭理人,两个人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多。”
周知琢磨了半天,不能理解虞倦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两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周知下了车,看到紫金山庄的全貌,这破地方的荒凉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周辉月就被困在这里。
周知在楼下停了几分钟,极度兴奋地想着该怎么和周辉月开口。
就像这个人无意间侮辱过自己那样,他要还回去。
直到有人走下楼。
周知知道对方不是周辉月,那只能是周辉月的未婚夫了。
虞倦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在这里之前,周知的确调查过虞倦,知道他长得好看,也听人说过他的性格。一般寄人篱下的孩子要么自卑,要么过分自傲。虞倦是两种性格混合,他从不让人提起周辉月,觉得这个流落在外的未婚夫配不上自己。即使周辉月被找回来,也不是在他们所处的环境长大,难免会被人嘲笑。虞倦想要的是金钱、权势和体面,这些是周辉月不能带给他的。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虞倦会……会这么好看。
虞倦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有种不好的预感。紫金山庄在深山中,怎么会有人横冲直撞直接进来。对方看起来不像是误入。
于是说:“不管你是谁,请你出去。”
他微微抬着下巴,表现得很漫不经心,那双绿眼睛是冷的,像是很不把面前的人放在眼中。
周知的心跳加速,他交往过不少男女朋友,但没有那个像眼前的虞倦这么漂亮且吸引眼球。
而这个人是他哥哥的未婚夫。
周知笑了一下,上前几步:“我是周知,你应该知道。”
这个回答不算出乎虞倦的意料,能来这里的就那么几个人。虞倦在思考是先“请”他出去,还是打电话给孙七佰,至少别闹大,闻言随意地点了下头。
周知察觉到虞倦的忽视,心中一阵不耐。
一个人影停在了二楼,能看得出轮椅的轮廓。
是周辉月。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知定在了原处。
他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这个哥哥不会有什么反应,周辉月已经废了。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根本忘不了那一幕,周辉月从自己面前经过,没把他当一回事,就像风中吹过的一个塑料袋,没有任何意义,不值得停留一秒钟。
周知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周辉月的未婚夫,但凡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会是对周辉月的莫大羞辱。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说:“我那个哥哥是个残废,而我会继承周家。你不如和他断了,跟我吧。”
他的嗓音很大,在大厅中回荡着。
虞倦花了几秒钟理解这个人的话,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啪嗒”一声, 灯打开了,周围全亮了。
虞倦微微眯着眼,睫毛映着的阴影落在下眼睑, 黑白分明,看起来是冰冷的。
周知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瞪着眼,紧紧盯着自己, 看起来很亢奋。
而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周辉月。至于他刚才说的疯话, 虞倦觉得重点应该是前半部分。
想到书中和周知有关的剧情,虞倦好像、大约能明白他的脑回路了。
与别的反派不同, 周知对周辉月的愤恨不是因为他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 而是自尊心的强烈受挫。他的人生前十多年顺风顺水, 唯一的意外是周辉月被周家找了回来。周知以为就算走丢了的周辉月找回来, 对自己也构不成威胁, 没想到这个流落在外的兄长在各方面都碾压自己。即使不久后周辉月就遭遇车祸,从白城消失,这段时间还是成了他后半生的阴影。
周知不择手段, 要证明自己比周辉月更好, 当年他只是年纪太小了。直到进局子的前一刻, 他还在叫嚣周辉月的腿已经废了,终究有一样是不如自己的。
由此, 虞倦大概能推断出他刚才突然发疯的缘由了。
他想,在原书中,没有自己掺和进来, 这时候虞倦和周辉月应该已经解除婚约,满城皆知了。
而现在剧情变了, 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周辉月的未婚夫。
如果周辉月的未婚夫都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他,投向自己,那一定会是一场成功的羞辱。
这段话或许会被录下来,又或许按照他的意思,在周辉月面前再表演一遍。
虞倦很轻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烦这种人。
在虞倦思考的两三分钟里,周知已经急不可耐了,他的嘴唇翕动,重复了一遍:“怎么样?”
周知以为事先的那些调查已经让自己很了解虞倦了,可是此刻的沉默让人不安。
他低下头,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前,不会再将视线投向楼上了。
不能输,至少此时此刻,在周辉月面前不能输。
周知加重语气,增添筹码:“我可以和你结婚。不仅周家和虞家的合作可以继续,等我以后继承周家,你就拥有周家的一部分了。”
虞倦:“……”
反派的智商看起来过于低下了。
在周知无比期待的眼神中,虞倦点了下头,随意地说:“不怎么样。我全部拒绝。”
周知愣住了。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继续下去,周辉月就在楼上看着,看着他的未婚夫拒绝了自己。
但周知年轻气盛,他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走上前,气急败坏走上前,想要试着说服虞倦:“你真的打算和周辉月结婚吗?这样你就是全城的笑柄了。”
虞倦往后退了一步。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周知容忍不了,他提高音量:“周辉月只是一个残废,他什么都不是,站都站不起,以后留在周家,只配给我做……”
说到最后,近乎声嘶力竭了。
虞倦的耐心被耗尽了,他可能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如果有人让虞倦不高兴,他会让那个人加倍还回来。
于是,虞倦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一样,他打断周知的话:“你想知道我拒绝的原因吗?”
可能是虞倦的话让周知产生一丝希望,他可以答应自己,抛弃周辉月,周知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问:“为什么?”
虞倦偏过头,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纯粹审视的目光看了周知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很简单,和周辉月比,你实在太差了。”
周知的瞳孔骤缩。
“对我而言,你和普通路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和周辉月有一部分血缘关系,否则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虞倦似乎真的很疑惑,不明白周知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建议:“所以,你配吗?”
周知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没有羞辱到任何人,反被周辉月羞辱。即使周辉月已经是个废人,在孙七佰口中,周辉月和虞倦的关系就像陌生人,虞倦却依旧拒绝了自己。
他甚至还没和周辉月说一句话。
周知喃喃自语说:“虞倦,你会后悔的。”
虞倦漫不经心地说:“哦。那我等着。”
他没什么耐心了,厌烦地说:“现在,滚出去。这是我的地方。”
周知的神情几度变化,他恶狠狠地看着虞倦,可能是想说什么,或者是想要动手,但最终还是没说,就那么走了。
虞倦解决掉这个麻烦,没多停留,转身往楼上走。
他没抬头,想着要怎么做后续的处理,快走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楼梯口有人。
周辉月停在那里,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虞倦呆住了,他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周知突然开始发疯,看了周辉月好一会儿,问:“你……你一直在这里吗?”
周辉月“嗯”了一声。
虞倦有些脸热,咬了下唇。
不仅是周知,他也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周辉月应该全都听到了。
周辉月“嗯”了一声。
虞倦不知道该说什么,闷不做声地往前走。
步伐不算快,周辉月在他的身侧。
周辉月问:“虞倦,你在想什么?”
虞倦没想太多,若有所思地说:“那他没当场和我打起来,真的是一点骨气都没有。”
本来想要羞辱周辉月,却在周辉月面前被自己羞辱,竟然就那么走了。
周辉月笑了。
虞倦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走廊很长,但再长也有尽头。
虞倦推开门,周辉月没有征询房间主人的同意,也一同进来了。
他平时不会这样。虞倦想,周辉月好像有点反常。
虞倦本来是不愿意回忆方才发生的事的,现在不得不想。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人很难理解一句话对一个人的伤害。
虞倦曾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的病入膏肓,濒临死亡的时候,周辉月的一句话让他记到了现在。
而周知讲的话很难听,周辉月都听到了。虞倦以为他还是对此产生类似于难过、痛苦的感情,不可避免的伤心了。
根据小杨医生的治疗指导手册,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虞倦决定安慰一下周辉月,他不想这个人伤心。
其实虞倦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发现祖父祖母为了什么事而难过,就会凑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祖父祖母就会高兴了。但周辉月不是虞倦的亲人,他们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
房间里安静极了。
虞倦没有开灯。可能是要做一件不那么擅长的事,需要夜色作为遮掩,虞倦不喜欢暴露出完全的自我,就像他将所有的负面感情都归结为讨厌。
他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我。
虞倦努力地想着,然后说:“不用把周知的话当真,他嫉妒你,所以恨你。”
周辉月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着虞倦。
黑暗中,虞倦的眼睛闪着很淡的光芒,很微弱,却不是黯淡。
虞倦没再站着,他坐在周辉月的面前,好一会儿,他继续说:“他没法和你相提并论,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攻击你。”
他没有说假话,很坦然。
“是吗?”
周辉月问,或许只是对虞倦的一种回应。
虞倦点了下头,他的嗓音变得很柔软,也很纯真,像是能够抚平所有伤和痛:“你只是,只是暂时的境况不好。”
他很少会这样,很珍贵,所以不能轻易显露。
周辉月的目光落在虞倦身上。
外界的种种评价,他听得太多了,周辉月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
还是不一样的。虞倦一直在保护他,在打开门后的每一次,自然而然地那么做了,以未婚夫的名义。
周辉月想了很多,片刻后,他低声问:“就像基督山伯爵吗?”
是曾经失去一切,又重头再来的人。
虞倦怔了怔,他的眼睛瞪大了,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发现……”
周辉月说:“不小心看到的。”
背后给人起外号不好,但虞倦没有恶意,何况这个人也给自己起了。
虞倦抱着膝盖,含糊地说:“你叫我……扯平了。”
周辉月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指尖垂落,碰到了虞倦的头发,他很慢地说:“遵命,大小姐。”
虞倦皱了下眉,但没生气,允许了这个人的冒犯。他正在哄周辉月,希望他不要伤心,所以此时此刻,周辉月在他这里拥有了特权。
沉默蔓延着,虞倦有点别扭地说:“就像那块翡翠吊坠。”
没有指明,他们却都知道是哪一块。是佩戴在五岁的周辉月的身上,没被任何人认出来的翡翠。
虞倦仰起头,看着周辉月,离得不算远,他却分辨不出对方的神情。
有一瞬间,虞倦后悔没有开灯了。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很游离:“但是我知道的。”
在周辉月过去的十多年人生中,没有一个人认出那块翡翠价值连城,虞倦只看了一眼,就辨别出来了。
很久,周辉月低下头,他问:“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虞倦没想过还有周辉月没有信心的这种可能:“有啊。你是我的未婚夫。”
好像因为属于虞倦,周辉月也变得不同。
他觉得有点奇怪,伸出手,打开了灯,然后朝周辉月看去。
他是那么平静的、深邃的注视着自己,眉眼间没有半点伤心和难过。
虞倦如梦初醒,站起身:“虽然周知没办法和你比,但你现在离我的一百条要求还差的远。”
虞倦的脸颊泛红,他抬着下颌,神情更加高傲。即使世上有无数颗绿宝石,他的眼睛也一定是最昂贵最好看的一颗。
周辉月不动声色地握了一下虞倦搭在自己肩膀边的手:“虞倦,对我更满意吧。”
虞倦像湖泊中的游鱼,只能远远看着,稍微靠近就会游走。
周辉月想要将他捞起来,放入窗户边的鱼缸里,困在自己的倒影中。
这么做不对,不好,不应该。周辉月知道,但他还是想了。
周知从紫金山庄中冲了出来, 一言不发,摔门上了车。
孙七佰站在外面,树下有几个烟头, 其中一个还未熄灭,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愣了一下,踩灭了烟头,跟着打开车门。
他还以为周知最起码要在这里待几个小时, 或许要过夜。
周知往驾驶位踹了一脚:“开车。”
孙七佰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周知的脸色奇差无比, 眼眶通红,看起来不仅是没讨到好处, 反而气得不轻。
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在他看来, 至少现在周辉月不能暴露, 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晚的群山是寂静的, 开着大灯的汽车在颠簸的山路上疾驰。
除此之外, 只有周知又闷又沉的喘息声。
照理来说,孙七佰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和汽车融为一体, 沉默着作壁上观。但他现在为周辉月做事, 而周辉月给的不止是钱,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他必须得知道更多。
车开了二十分钟, 孙七佰觉得周知的情绪应该稳定一些了,佯装关心地问:“怎么了?是里面的环境太差了……还是大少爷冒犯到您了?”
后座没有传来声音,孙七佰以为不会得到回答了, 他想找个机会问问周辉月到底怎么了,需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遮掩痕迹了。
突然,周知反问:“你不是说他们的关系很差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孙七佰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你竟然敢骗我!”
两句话连在一起,孙七佰明白过来,周知的确吃了大亏,但估计不是在周辉月那里,而是虞倦。
孙七佰想到那个小少爷的脾气,确实很差,虽然他好像一直游离在周家几个人的斗争之外,对周辉月也满不在乎。
但他也心高气傲,似乎对任何人都耐心不足,烦到他的人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孙七佰试探过几次,无外乎如此。
但,如果仅仅如此,会把周知气成这样吗?孙七佰觉得不太对劲,但他没有继续往下想。
这样也好。周辉月没有真的受到周知的侮辱,准确来说,孙七佰不希望老板不高兴,这样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工资。而他的妻子现在住在最好的医院,受到最先进的医疗手段的治疗,他不想这样的待遇降低。
将车开到市区后,孙七佰给苏俪发了个消息,等待她的指示。
孙七佰曾经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把周知的事告诉苏俪。在他看来,两个选项都很危险,都很可能让他失去工作。
最后是按照周辉月的意思来的,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苏俪。现在看来,这是正确的选项。苏俪是很爱孩子,但对她来说,孙七佰为她做事,就不应该有任何隐瞒,完全受她的掌控,她才能放心。至于小孩子的一点好胜心和调皮,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孙七佰知道,这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周辉月真的很了解苏俪这个人,反而让他觉得周辉月这个人深不见底。
十几分钟后,苏俪发来消息,她定了今夜的飞机,让孙七佰陪周知坐车去机场,看着他上去。
孙七佰去周围的便利店买东西了,周知一个人等在候车厅中。
过了一会儿,苏俪的电话打来了。
周知死死地看着屏幕,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终于接起了电话。
苏俪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宝贝,怎么了?”
周知本来什么都不想说的,但一听到苏俪的声音,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扑入母亲的怀抱,而他的母亲会为他解决一切麻烦:“妈妈,我真的……”
“虞倦竟然说我不如周辉月这个残废。”
苏俪也没想到会这样,停顿了几秒钟,温柔地哄他:“虞倦不懂事,得罪你了,等他回白城,我让他亲自登门道歉。”
“道歉不够。我恨他。”
苏俪轻轻一笑,似乎不明白两个高中生在半个小时里,能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
周知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虞倦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想让虞倦也尝到自己的感受,十倍百倍的还回来。
于是,他异想天开地说:“妈妈,让我和虞倦订婚吧。”
周辉月会失去自己的未婚夫,而那么高傲的虞倦,也必须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颅,他可以肆意羞辱对方,在几年后玩够了长大了再抛弃虞倦。
苏俪愣住了,她说:“你在想什么?我以为你看到周辉月的现状,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一旦输了,就是万劫不复。虞倦的一两句话,就让你这么接受不了?”
周知却认定这是个好主意,着急地说:“我又没有真和他结婚,玩几年而已,到时候再解除婚约不就行了。”
苏俪的语气冰冷,她不允许自己精心养大的作品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当然,这个瑕疵指的是他代表的价值:“周知,一个人得罪了你,你不想着以后怎么报复回来,反而是要把自己搭进去吗?你还知道虞倦和周辉月有婚约吗?”
周知还不死心,他只是个高中生,的确想不到别的法子,而且苏俪也只是觉得他幼稚。
苏俪已经没了耐心,她说:“你爸爸快下班了,我得去接他。你冷静冷静,好好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真是让我失望。”
话筒里传来“嘟嘟”声,电话挂断了。
周知认定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
他砸了手机。
“砰”的一声,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还有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像是观察着什么奇异的动物。
周知感到耻辱。
第二天,虞倦打了个电话给孙七佰,大发了一通脾气,大概意思是不管怎么样,这里目前都是他的住所,禁止外人随意进入。
孙七佰一如既往的打哈哈,推脱责任,说自己也没办法,听命行事,大不了下次会提前告知虞倦。
虞倦也没打算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承诺,只是试探这件事的造成的后果,但白城那边也没传来什么消息。他猜测大概是周知丢了脸,不好意思和苏俪说,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
至于和周知结下的仇,虞倦没放在心上。
打完电话后,天色还早,也不热,虞倦决定出趟门,和刘奶奶见一面,也完成对周辉月的承诺,去买一罐甜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