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不是喝酒了?”张曼妮的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忘了跟你说,昨天我送你的那两瓶酒度数有点高。”
“嗯,喝了一瓶。”苏淮闭口不提另外一瓶全部被洒在自己和周憬琛身上的事情。
“那位小帅哥呢,现在还没起来吗?”张曼妮好奇地问道,眼里隐隐闪过一丝奇怪的兴奋,“你们昨晚是不是发生什么了?我感觉你很不对劲诶。”
“哪有?”苏淮脱口而出,“我和周憬琛什么也没发生。”
因为回答得匆忙又慌张,反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什么都没发生?”张曼妮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淮乱糟糟的头发、皱起的衣服和微微发肿的嘴唇。
“嗯,什么都没发生。我和他是朋友,怎么可能发生什么?”苏淮一直否认,但是脸色却越来越不正常,隐约泛着点红色。
张曼妮觉得苏淮像是站在玩具店橱窗外的小朋友,明明眼睛和表情都透露着对橱窗里漂亮娃娃的喜欢,却在大人戳穿他内心想要帮他把娃娃带回家的时候,故作成熟的拒绝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才不会喜欢娃娃这种幼稚的东西。”
有种别扭的可爱,张曼妮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也不再逗他,“你刚刚一直在这里低着头唉声叹气,我隔老远都听到了。怎么,你是喝醉酒做了什么吗?”
苏淮还想继续否认,但是抬头对上张曼妮一副看透一切的眼神,又只好低下头。
“……也没什么,我就是喝醉了咬了他一口。”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说出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的画面,耳根也热了起来。
一看苏淮这副表情,张曼妮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于是八卦地追问道,“咬哪里?”
“……”苏淮不想说,但又觉得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奇怪,干脆坦白,“嘴巴。”
“那不就是接吻吗?”张曼妮一脸“你们昨晚这么激烈”的表情,眼睛瞪得很大。
苏淮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兴奋,也因为他的话感觉到心脏不受控制地慌乱跳动着,一口否认,“不是接吻!”
明明就只是咬了一口,也可能是两口。反正不是接吻。
苏淮觉得接吻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他那时好像闭上了眼睛,没注意周憬琛的表情和反应。但怎么想,都不觉得周憬琛会是乐意被醉鬼冒犯的人。所以,可能顶多算是强吻。
在苏淮走神的时候,张曼妮又凑近他悄悄问了句,“你喜欢他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好像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什么确切证据似的。
“不是!你在胡说什么?”苏淮一下子炸毛,他别过头,有些心烦意乱,“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才有可能喜欢而不自知啊。”
“不会的”苏淮低下头,明明有些慌张,却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毫不退步,“反正,我不可能喜欢他。”
“为什么?”张曼妮看着苏淮,脸上仍旧挂着一副浅淡的微笑,“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不可能。”
苏淮低着头,不敢看张曼妮,两只手的手指又不安的绞了绞,“我们是朋友,我只想和他做朋友。”
“你有没有发现,你总在强调你们是朋友?”张曼妮的语气很平和,却仿佛在苏淮心中砸下一块石头,“是不是说明你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和他做朋友了,所以才这样一直提醒自己。”
“我……”苏淮这次没有下意识摇头或否认,他脸上浮现出一些茫然的脸色,最后只是弱弱地说了句,“我不知道。”
张曼妮见苏淮陷入思考,没再说话,两人一起看了会儿远处的日出,最后又聊了些别的,张曼妮是个很健谈的人,她说她在宁城开了一家猫咖,开始给苏淮介绍她店里的小猫。两人虽然今天也才是第二天见面,但不知道怎么的,有种一件如故的亲切感。
许久,苏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张曼妮,“你昨晚不会是故意送我酒的吧?”
“对呀,因为我看出来。”张曼妮笑出了声,最后悄悄凑到苏淮耳边,“他好像也喜欢你呢。”
“什么也?我说了我不喜欢。”苏淮抿了抿嘴唇,有些气急败坏。
“好好好,你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吧。”
和张曼妮只是浅聊了半个多小时,苏淮的心却一直没办法平复。
说话间隙,周憬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篷里出来,在他的肩膀上披上了一件外套。
苏淮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酒的味道,也感受到了他将衣服搭在自己肩膀上时手指划过脖子的触感,他再次不可避免的感到心悸。
只是这次才明白,原来因为别人靠近而造成心脏不规律的慌乱跳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喜欢。他也明白了这种症状原来无法克服,因为感情和因感情而产生的生理反应,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这是人的本能。可面对这种陌生情感的时候,苏淮只觉得害怕,还想要逃避。
在他看来,喜欢转换成讨厌,爱转换成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喜欢,相比于坚固长久的友谊,是虚幻又脆弱的东西。
他不想对周憬琛产生这种感情,因此同样的也不想要周憬琛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他想要周憬琛能够陪在他身边很久很久,而想要达成这种愿望,不应该也不会是以爱情为支撑。
苏淮悲观地想,如果无法恢复原状,无法和周憬琛回到像以前一样的关系,那干脆连普通朋友也不要做了。
第41章 强求不得的喜欢
房间里的灯没关,卧室的床头坐着一个不算单薄的人影,他肩背一贯挺得直,此刻却松垮着,身形被窗外的惨淡月色照得有些许落寞。
周憬琛跑了好多家超市,浪费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终于在晚上十一点、进去的第十三家超市买到了那天苏淮喝到的酒。两瓶和那天包装口味一模一样的,他拿进购物车时反复和回忆里比照,确认无误。他记性一直很好。
可回家,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尝了又尝,尝到大脑变得微微昏沉,却总觉得不是那天的味道。
想到自己完全失败的表白和自己那毫不被在意的喜欢,觉得那晚明明泛着甜意的酒在自己的嘴里变得苦涩起来。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国外陪母亲住院的日子,某天,一贯病怏怏懒得说话的母亲拉着着自己讲了很久的话,一会儿检讨着说自己一直没有好好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一会儿讲述她小时候带着周憬琛满世界跑的趣事,最后她怅然地望着窗外。说自己这病,大概是老天为了惩罚自己为了利益选择了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的惩罚。
那时他仍旧不太愿意接受自己父母一点也不相爱的事实,他对家庭父母相亲相爱从而幸福美满的家庭充满渴望,于是仍旧忍不住追问母亲,“你对我爸,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吗?那我为什么会出生?”
母亲的神情复杂,复杂到他看不懂。可母亲的语气却坚定,“嗯,一点儿也不喜欢,没有一刻一分一秒喜欢过。”
母亲去世后,父亲因为公司财务造假问题锒铛入狱。去看他的那一天,父亲憔悴又颓废,看起来过得很不好,他看着周憬琛,暗淡的眼睛微微亮了亮,问自己,“你妈妈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或是什么话?”
他好像有些期待。可周憬琛摇摇头,如实答道,“没有。”
“真没有吗,是不是你忘了,你仔细想想,她一定有想和我说的。”父亲的声音变得有些可怜和恳切,像个讨要糖果却被拒绝的孩童。
周憬琛觉得他可怜又可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坦白告诉他,“我妈走前说,她没有一分一秒喜欢过你,一点点喜欢也没有。”
父亲似乎一下子变得更憔悴了,眼睛也红了,半响没说话后,垂着头竟然笑了起来,后肩有微微抖动的幅度,“喜欢这东西,真是一点强求不得啊。无论我为她做什么,她总不喜欢,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其实就是因为做这些事的人是我吧。因为我这个人,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所以我做什么她都讨厌,到死了也不肯对我心软一点...”
周憬琛当时一点也无法同情自己的父亲,他好像爱自己的母亲,却总和她在家争吵。她也并不理解自己父母之间复杂的情感恩怨,只觉得自己那个一点儿不像家的家终于要散了。
而此时此刻,那时他完全不会体会的东西,现在却引得他无法不共鸣。
他前些天还一直疑心是时机不对,又借口是自己在苏淮面前表现得不够,最后只怪自己放纵又冲动。他以为自己足够耐心,可以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可喜欢就是毫无规矩的在身体里乱窜,让他莫名变得横冲直撞又冒失。
他那天好像在用所有的勇气打了一个赌,赌苏淮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紧盯着苏淮眼睛的那十几秒里,他希望哪怕苏淮嘴里说出再不好听的话,眼里也能有一点点的动容和不忍心。可是并没有,他赌输了。
那双眼睛起初是犹疑,最后变成了坚定的厌恶。苏淮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所以不心软、不在乎,所以能够冷漠地说出那些话。
是他自己会错了意,任由喝醉的苏淮过了界,又在心底反复小心翼翼揣摩痴心妄想那些举动并非是无意之举。
父亲那句失魂落魄至极的“喜欢这东西,真是一点强求不得啊”不停在脑海里响起,像是咒语,催他清醒。原来第一眼没喜欢上的人,往后不管看多少眼都不会喜欢。所以苏淮小时候讨厌他、记不住他,长大后喜欢他身为朋友的陪伴、依赖,却也还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可偏偏自己却是,无论多少次再重新看见苏淮,心里仍旧如同第一次看见他朝自己走来那样,弥漫在胸腔里的心跳声不绝。
酒气上脸,周憬琛脸上又红又热,走到阳台上,推开窗户,夜晚清凉细碎的风灌进眼底,吹得面上微凉,眼睛却泛上热意。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睡醒时,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小狗头像,打开沉寂许久的对话框,不断输入删除,最终给苏淮发出了一条消息。他想和苏淮说清楚,他可以接受苏淮对他的任何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好的或不好的情感,但不能接受他们之间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从前总以为,只要他一直一直朝着苏淮走,坚定地跟他身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会不断缩小,总有一天,他会离不开自己,会喜欢上自己。只是他忘了设想那种最坏的结果,他朝苏淮一步一步前进,苏淮也可以一步一步后退。
周憬琛十八年的人生里,好多好多事情不甘心,可好多好多事情他都能够做出行动去改变。唯独喜欢这件事,他心甘情愿地选择认命。
苏果苏淮只是需要他站在朋友那条界限以内,那从今以后,也可以做到一点儿不越界。
他的喜欢也没那么贪心,他只想能够陪在他身边,看他开开开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飞机头等舱内,苏淮正心不在焉的听着歌,脑海里断断续续总是浮现出关于周憬琛的画面。
又低头看了看手机,没有任何消息,他和周憬琛已经四天没有联系过了,以前即便一天没和周憬琛见面,周憬琛都会在手机上监督他写作业、帮他批改卷子,最后跟他说晚安。或者是某个早晨,他会说路过苏淮最喜欢的面馆,问苏淮想吃什么早餐。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结束,落地时,迎接苏淮的是一场盛大的日落,绚烂的色彩铺满一望无际的天空。落日聚成金黄的一点沉进他的眼里,让他有些微微失神。他想到高中和周憬琛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天台上的黄昏日落远不及今天看到的色彩鲜艳好看,可是他却还是能想到那天的其他细节,想到周憬琛攥住他裤脚骨节分明的手,想到周憬琛看向他时让人心软的眼神,想到周憬琛仰头看他时鼻侧清晰的一颗黑色小痣。
发呆许久,苏淮才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对自己感到恼火。这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场景了,他记性一贯差,脑海里却将这些无聊且无趣的细节记得清晰。
心烦意乱地垂下头,怪这风景勾起自己不喜欢的回忆,于是干脆将自己人生的讨厌清单又多记了一笔——橘黄色日落。
吃完饭,又跟着苏其筠处理完一些无关紧要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后,已经是南半球的深夜十一点。苏其筠这次出差,是为了拓展海外业务,为了确保工作万无一失,带了一个庞大的业务团队。同时,也带上了苏淮和苏洺,为了让他们能够有更多的学习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倒时差,苏淮一整晚辗转难眠,失眠就总想拿起手机,拿着手机总会习惯性地想要打开周憬琛的对话框。
可乐刚离开的时候,那一阵他也总是喜欢失眠,偶尔半夜也会做噩梦惊醒,每次这种时候,他就会问周憬琛睡了没。即便是半夜两三点,周憬琛也总会很快回复他的消息,还有很多次,周憬琛给他讲过睡前故事,给他唱过晚安歌,许多个做噩梦的夜晚,他都是这样被周憬琛安抚过来的。
越是想避免想到某个人,大脑似乎就开启了叛逆模式,越让人不顺心。半夜三点,苏淮从床上起来喝水时,脑海里想得还是那天周憬琛表白时微红的眼睛和嘴角自嘲的笑容。半杯水入喉,苏淮舔了舔自己仍旧有些干涩的唇,有些无措的在房间里转了几圈。
当时说出那些冷漠伤人的话后,他三番几次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以后悔。可这才不知道过了几天,他已经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
在国外待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快要结束了行程。苏淮起初还能说自己只是不适应一个在自己身边待了很久的人突然不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再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时间一天又一天的流逝,他的失眠一天比一天严重。
白天尚且还好,杂碎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他忙得手忙脚论。可晚上却煎熬又漫长,连片刻的酣睡,周憬琛都能出现在他的梦里。尽管苏淮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他好像已经对周憬琛产生了很深的依赖感,依赖到完全无法适应周憬琛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机的震动将苏淮从睡梦中拉起,苏淮揉着眼睛拉起手机,看见屏幕上模模糊糊的几个消息。睡眼惺忪间实现还没来得及聚焦,却被手机屏幕上模模糊糊的周憬琛的名字惊得心脏一跳。是周憬琛给他发来的消息。
片刻之后,苏淮慌乱着收拾行李,改签了今天最早的一趟航班。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监督我!
第42章 这么恨他吗
林司源把云飞带到苏洺面前时,苏淮正看着窗外扑腾的鸟雀,想象着将他们拆解至皮骨分离的样子。
“你为什么觉得,就凭这个平平无奇的beta,就能让苏淮上你的钩?”拿捏云飞对林司源来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想到可以利用云飞来牵动苏淮。他没看出来苏淮和云飞有什么交情,也懒得了解云飞的人际关系。
“因为苏淮把他当朋友啊。”苏洺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哥。”
林司源并非是蠢笨的人,但他因色相而产生的肤浅喜欢让他根本不愿意花更多时间来了解苏淮。
苏洺第一次看到苏淮和云飞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只觉得无非是一只低贱的蝼蚁遇见了另外一只低贱的蝼蚁,是很合理的、让人不齿的场面。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觉得苏淮也只配和这样的人一起玩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下等人在一起也会快乐,也想不通,为什么总有人会愿意留在苏淮身边。那个长得还行却没什么背景的alpha,还有这个家境悲惨浑身上下写满穷酸的beta,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环绕在苏淮身边。苏洺看了眼旁边的云飞,招呼了几个自己雇来的打手将他关进了房间里。房间门一关上,传来轻微打斗的声音,起初还有挣扎的声响,后来便只剩下无力的痛呼和哀嚎。
几分钟过后,有人出来将手机递给苏洺,苏洺看着手机里的霸凌场面和云飞屈辱痛苦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司源被苏洺笑得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退后几步,“苏洺,说真的,之前没看出来你这么恨苏淮啊。”
尽管自己算是受益者,也在生活中见惯了许多兄弟相争的戏码,但是林司源还是忍不住好奇苏淮和苏洺之间有什么过节,让苏洺居然能想到这种下作的手段去对付苏淮。
“恨?我不恨他?”苏洺对林司源的话很不认同,看起来心情颇有点不好,眉头皱着,神情带着点嘲讽的意思,“他有哪一点值得我去恨的?”
“不恨他的话你做这些干嘛?可别说全是为了帮我完成心愿。”林司源觉得苏洺这人的脑回路及其不正常,但一个变态怎么可能会有正常人的思维。另外一方面,他隐约觉得,苏洺的计划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苏洺计划的一切,与他而言,完全是一件低风险高收益的事情,这太不合理。只是事成后的奖励太诱人,林司源可以不那么谨慎猜忌,愿意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最差的结果,也只会是让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会对他造成损失。
“为了让自己开心呀。”苏洺将手机里发送到苏淮的邮箱,然后勾了勾唇,“我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这件事过后,苏淮一副被气得要哭出来的表情来找我对峙的模样,就开心的不行。”
“云飞反正给你带来了,我先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司源没什么想要跟苏洺闲聊的意图,转身便准备离开。
“今晚会很有趣。”对着林司源的背影,苏洺语气慵懒地说到。
“如果一切顺利发展的话。”林司源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但不是自己一手操办的事情始终没办法百分百放心。
不过林司源也不愿意亲手做这些脏事,让别人来做最好不过,毕竟败露的话,只要不是主谋,从犯和受害者的身份他轻易就能转换。
等林司源离开后,苏洺再次面色阴鸷地看向窗外的鸟群,甚至在一旁找出了弹弓,拉动弹力绳,钢珠便朝着一只在树枝上哺育幼鸟的鸟射过去。
鸟妈妈被弹珠射中,垂落在地上,变成了无生气的一滩血肉。苏洺盯着那个方向,心中的郁气稍微发泄了一点。
他又想到周憬琛的那句话,关于他恨不恨苏淮。苏洺现在有些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刚刚非得说不恨,他确实恨,恨透了的那种恨。
苏洺想到母亲带自己离开老房子的那天,头一次在放学之后给自己做了晚饭,她系着围裙,长卷发挽起,温柔地像苏洺小时候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妈妈。
“小洺,你爸爸要接我们回去了,他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从今往后他要好好补偿我们。”辛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容不断扩大,长年保养得当的脸上都泛起了幸福的皱纹。
十几年没有父亲,苏洺对于所谓父亲的后悔及补偿一点也不在意,低下头吃饭,辛月从不下厨,所以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很差。但苏洺仍旧大口大口吃着,他知道辛月正在看着他。
低头吃饭时,后背隐隐作痛,是一年前辛月打的那几道伤口,因为他那个爸爸的另外一个孩子在某个比赛上得了省级一等奖,而同样参加那个比赛的苏洺只拿了二等奖。
明明伤口好得差不多,可苏洺却常常在辛月极具压迫力的视线下,感觉到后背的伤口发痛。
从小到大,苏洺一直都有一个敌人,苏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辛月一直称他为“小畜生”“小贱人”。
他的学习成绩必须比那个小畜生好,他的行为举止必须比那个小畜生更得体,他的钢琴必须必那个小畜生更快考过十级。
他样样都得和那个从未见过却在辛月嘴里可恶至极的人比,如果比不过,等来的就是辛月的鞭打。
他偶尔能够清醒明白,自己痛苦的大部分来源于辛月。可辛月是生他养他的人,是被外婆赶出家门后无论过得多艰难都没有抛弃他的人,他没办法恨自己的母亲。
于是选择和母亲统一战线,将所有让他痛苦的都推在那个小畜生身上。这时候,恨自然而然边产生了。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累积。
他想到第一次遇见苏淮的时候,苏淮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拍完合照后,他走下领奖台时,被一群人带着笑意簇拥着,他在中央说说笑笑,最后跑向不远处的一对夫妻,接过他们递过来的花,意气风发地朝他们笑。
而自己走下台的时候,周身的同学不断后退,假装看不见,四处张望时,找不到辛月的身影。
那时候,他只是羡慕那个得一等奖的beta,即便他只是个beta。可当他知道那个得一等奖的苏淮就是母亲口中的小畜生时,他的羡慕变成了嫉妒和不甘,甚至觉得,一个beta怎么配比自己过得好。
他觉得那个画面里苏淮所拥有的温馨快乐的一切,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辛月带着他回到宁山别墅那天,他所谓的父亲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或者是做出任何有关后悔和补偿的举动。
而那个小畜生——他的哥哥,站在二楼的楼梯边,冷漠地看着楼下新女主人到来的场景,随后转身关上了房间门。
相比于苏洺对苏淮的恨,苏淮却对苏洺的出现毫不在意,他不故意为难、也不表现出讨厌,他只是始终对苏洺很冷漠。
苏洺偷偷观察过苏淮,他喜欢小动物,有一只丑丑的白狗,脸色总是很冷,有许多无用的、让人看着心烦的善良。
他会把花园里树上掉下来的幼鸟放回鸟巢,会为了一个下等的beta佣人在聚会上惹怒别人家的尊贵少爷,会因为别人释放的一点点好而动恻隐之心。
总之,是个不喜欢计较利益得失的蠢人。苏洺最讨厌这样的人。
在来到宁山别墅的一周后,他给在一楼花园躺椅上不小心睡着的苏淮盖了条毯子,在惊醒苏淮后慌张地朝他道歉,为自己刚刚的行为以及自己和母亲冒犯地闯入他的家庭,并假惺惺的表示自己一直都很想有个兄弟姐妹,想和苏淮的关系慢慢变好。
苏淮似乎相信了,对自己的防备逐渐降低。
某天夜晚,苏洺慌慌张张敲开苏淮的房间门,说自己不小心打碎了玻璃划伤了手,家里的佣人都不喜欢他,他不敢麻烦他们。
“可以帮我包扎一下吗?哥。”苏洺记得自己站在苏淮房门前,装出一副很痛的样子。
事实上,他对痛有一定程度的免疫,那个不断流血的伤口,是辛月砸的,并不痛。
打开门的苏淮,看着苏洺,语气冷漠,“去找别人。”
却迟迟没有关上房间门,目光落在苏洺染红衣袖的手臂,似乎是在观察伤势的严重程度。
“拜托了,哥。”苏洺又请求了一遍。
苏淮没说话,关上了门。苏洺本以为苏淮不会再搭理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苏淮拿着一个医药箱出来。
苏淮在客厅给苏洺包扎的时候,也不同他说话,看着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他动作却算得上轻柔。
给苏洺包扎完,苏淮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苏洺却扯住他,“哥,你有没有发现家里的全家福都不见了?”
苏淮回头,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眼睛里有些波动。
“是我丢了。把死掉的人挂在家里,实在是很晦气呢。”
“你说什么?”苏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的消毒药水微微洒出,染赃了他干净的白色睡衣。
终于看到苏淮脸上表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苏洺如愿以偿看到那副高高在上冷漠坚硬的模样被敲出了一个裂缝,可他觉得还不够,他还要他碎成难看的、无法缝合的一滩碎玻璃。
“我说。”苏洺笑着朝苏淮凑近,低声耳语,“你妈早该死了,占了自己不该占的位置,可不就是会造报应吗?。”
苏洺难以形容苏淮听完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微红的眼睛扫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锋利地像刀,手里的那瓶药水彻底落在地上,昂贵的羊毛地毯一并被染成污浊不堪的样子。
苏洺的领子被狠狠揪住,即便在这种争锋相对的时候,苏淮居然还问了句,“那天在花园里你跟我道歉都是骗人的,是吗?”
都那么明显了,苏淮居然还想跟自己确认,苏洺被他揪得有些难受,仰着下巴,挑衅地回答道,“当然。我才不用跟你道歉,你拥有的这一切,本来就是全部该属于我的。”
苏洺看见苏淮脸上似乎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随后松开了手,再度冷起一张脸“好玩吗,苏洺?你到底想干什么?”
和苏洺想象中不一样,他还以为苏淮会恼羞成怒地挥舞起拳头,狠狠朝自己揍过来。没劲得很,苏洺顺手拿起沙发边的青瓷花瓶,朝着苏淮砸过去。
苏淮似乎没料到苏洺突然会这样做,略显狼狈地躲开了,瓷器砸在他身后的茶几上,发出巨响。花瓶里色彩娇艳的蔷薇和香槟玫瑰也砸在地上,被一双脚踏过,烂在水渍里。
苏淮冲过去将毫不在意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苏洺按倒在地上,质问道,“你疯了吗?”
苏洺睁着眼睛,想装出无辜的模样,但是又抑制不住嘴角得意的笑,理所当然道,“你不是问我到底相干什么吗?这就是我想干的,我想让你消失,或者起码要比我不好过。”
“小洺!”一声急切的呼唤,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苏淮,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你弟弟。”
辛月冲下来,一边在一旁大声地劝阻着苏淮,一边心疼的抹眼泪,看着苏洺受伤的伤口不断崩出红色的血,却不上前半分。
紧接着又是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脚步声,有赶过来的佣人发出小声的惊呼和议论声,随后又安静下来。